宋秋来不是徐道富的学员,但是他之前在嘉南学过车,度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对嘉南的各个教练比外行新人了解得多一些。


    驾校教练的基本工资普遍不高,一部分依赖于教学员的提成,一部分来于暗箱操作谋私。


    吃饭让学员买单是其中之一。


    徐道富惯常用这种手段,有时间就带学员去熟人或者朋友的餐厅吃饭,让学员包单或者学员们aa,之后他再和餐厅老板按比例分钱。徐道富手下的学员没有不被压榨过的。


    可由于徐道富人脉广,在车管所和交警队都有认识的人,驾校不少事由他出面,能省下不少麻烦,是以徐道富的待遇暗里比其他教练要好,驾校上下也没人说什么。


    就连校长对徐道富也是和颜悦色的,对徐道富私下做的很多事也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度相当高。


    宋秋来很看不上徐道富这样的行为:“徐道富还是老样子。贺哥,难道就没人出来管管?”


    “管不了。”无论是正规驾校还是非正规的,或多或少都存在些阴私,管不过来,也没人管。


    宋秋来:“……”


    宋秋来敦地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隔壁桌。


    三个小朋友规规矩矩坐着,显得很拘谨,基本没动桌上的东西。徐道富和另外两个教练倒是该吃吃,该喝喝,没有半点照顾后辈的意思。


    海鲜配酒,徐道富很快解决完一盘小龙虾。


    旁边的教练为他倒上酒,他连闷了好几杯才堪堪停下,终于注意到多出的三个新招的学员。


    “你们一个专业的?今年读大几了?”


    “大二。”离徐道富比较近的王楠回道。


    “汉语言文学专业?”


    “社会学。”


    “哦,我家艳如才是汉语言文学,我还以为你们也都是汉语言文学的。”徐道富打了个嗝,酒味从隔间里往外飘:“你们是艳如介绍来的,应该听艳如说起过我。我这人不喜欢话太多的学员,相信我就大着胆子跟我学,我保证让你们每个人都能在最短时间内拿到证。”


    王楠和余无为干笑,连连点头。


    方书皱着眉,下意识抬起手要把酒味扇去,手抬到一半,注意到手里的合同,又放了下来。


    徐道富还是眼尖看到了,又说道:“合同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一种形式,内容和驾校的大同小异,每个跟我学车的人都签过这份合同,你们可以随便拉个人问问,看看合同是不是有问题。”


    “你们的档案车管所已经审核通过了,只要你们在合同上签上字,我明天就可以正式带你们学车。”


    这是徐道富第二次催他们签字,仿佛生怕他们细看。


    方书蜷了下手指:“我们看完就签。”


    徐道富脸色瞬间拉下来,酒杯重重放在餐桌上。


    旁边的教练看不过去,站出来搭腔打圆场:“只是一份合同,多大的事儿。想跟徐教练学车的人可都排长队等着呢,你们要是错过就再也没……”


    “让他看。”徐道富沉着脸,盯着方书看了两秒,拿起酒杯继续喝酒。


    没片刻功夫,徐道富和两个教练又吃完了一盘鱼,餐桌上看起来依旧满满当当的。


    “贺哥。”宋秋来朝贺擎挤眉弄眼:“你猜这顿饭徐小人要敲多少钱?”


    贺擎往桌上满满的海鲜扫了眼,没说话,徐道富前两天才说捞不到油水,今天却铁了心似的点的都是贵的,分量还足。


    手边的手机发出振动,贺擎收回视线,翻过屏幕,是贾迪一发来的消息。


    【假第一:贺哥,徐道富要辞职的事被校长知道了!】


    【假第一:上午开完例会,徐道富就被叫去谈话,我隔着一层楼都能听到校长的声音】


    【假第一:我还是第一次见校长发这么大的火,我觉得不单单是辞职,恐怕徐道富怂恿驾校其他教练一起跳槽的事儿校长应该也知道了】


    【假第一:徐道富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可真够难看的。】


    【假第一:看他的样子像是心里憋着股火气,徐道富手底下的学员估计要倒大霉】


    “徐道富喜欢抽好烟,临走肯定要顺包烟走,我猜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百……我去,还有盘虾?这起码得上千了吧?”


    贺擎抬头看去,餐厅服务员推着餐车,又往隔壁桌送去一盆大龙虾,看份量不止一斤。


    宋秋来回忆了下大龙虾的市价,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让三个小朋友负担上千元……徐道富这次做得未免有点太过了。”


    想从中捞油水也不是这样捞的,这不是欺负人么?


    餐桌摆不下,服务员腾腾挤挤,好半晌才把大龙虾放下,盘子一部分底端都被挤出餐桌,方书不得不往座椅里靠,以免不小心把盘子碰倒在地上去。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方书全程没动过筷子,余无为和王楠吃了点蟹,其余的全部都进了徐道富和两个教练的肚子。


    徐道富喝了不少酒,招前台过来的时候眼睛都有点发直:“有大重九没?来一包。”


    “有的。”前台笑眯眯道,不动声色给徐道富使了个眼色。


    徐道富心领神会点点头,眼睛在周围转一圈,定在方书身上:“你,跟她去拿烟。”


    方书放下合同,手撑着桌边要起身——


    “屁的拿烟,分明是知道新学员什么都不懂,支使他去买单。”宋秋来忍不住啐一口。


    一旦方书跟着前台走了,不买单,前台不会放人。如果方书不肯付款,落了徐道富的面子,以后学车时势必和徐道富相处尴尬,还可能被徐道富穿小鞋。


    “徐道富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对面忽然响起拉动座椅的声音——


    宋秋来循声转回头,就见贺擎收起手机,放下一滴未少的酒,迈开长腿跨到隔壁桌。


    “有些事做个一两次就差不多了。”贺擎大手按着方书的肩膀,制止他离开,眼尾扫过餐桌,落在徐道富和两个教练的脸上:“别做得太过分。”


    贺擎身形高大伟岸,单薄t恤下强壮的满是腱肉的魁梧身躯,每一块肌肉都鼓‖胀着,感觉衣服都要被撑破。


    一站过来,整个隔间顿时显得逼仄狭小起来。


    徐道富脑子被酒意侵蚀,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状况。两个教练倒是比徐道富清醒,可被隔间气氛压得不敢说话。


    贺擎轻轻拍了拍方书的肩,嗓音沉淡:“还不走等着被别人卖?”


    方书愣了半秒,弯腰拿起放在座位上的合同。


    贺擎目光在合同上顿了下,若无其事转开。


    余无为和王楠紧跟在方书后面,眼看人要走光,前台焦急地往前迈了几步,想拦下他们:“账还没结——”


    贺擎瞥过来:“找你的合伙人。”


    等宋秋来回过神来,贺擎带着三个小朋友已经走到了餐厅门口。


    “贺哥!贺哥!”宋秋来忙追出去:“我好不容易把你拖出来,你酒一点没喝就要走?”


    “下次。我先送小朋友们回去。”贺擎头也不回,熟练地打开车门,大掌按着往后座走的方书的后颈,把他拉回来摁在副驾驶座上。


    宋秋来:“……”


    方书:“……”


    方书仰着头和贺擎对视,手抓着座椅边缘,一副要下车的模样:“我出门前吃过晕车药。”


    贺擎手搭着车门,压下眼皮看他。


    方书以为他不相信,手伸进兜里摸出药摊放在掌心。


    晕车药是贺擎上次买的,共有四颗,呈方形排列,方书吃掉两颗,两个对角还各剩一颗。


    贺擎捏着他细白手腕,按下他的手:“后座只能坐两个人,和你晕不晕车没有关系。”


    ……


    方书最终还是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他把药放回兜里,纤瘦的身体在座椅里挺得笔直,一手抓着安全带,一手捏着合同边角。


    “徐道富给你的合同?”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


    方书看向贺擎。


    贺擎稳稳把控着方向盘,挺直的眉骨下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直视前方,连余光都没有分过来半分。


    方书“嗯”一声:“下午给的。”


    贺擎:“签字了吗?”


    “还没。”方书顿了顿,问出心中一直存在的猜测:“合同有问题?”


    贺擎转着方向盘左拐,沉默片刻,并没有明说:“最好别签。”


    徐道富的目的是为财,合同大致内容上和驾校通用的差不多,但在细节上徐道富设了不少陷阱,想方设法让学员在学车过程中多交钱。


    哪怕再没有油水,他也有办法榨一些出来。


    十字路口红绿灯。


    贺擎停下车,屈指指了指合同封面:“驾校通用的合同法律约束已经足够,这份合同签与不签徐道富都必须得教你们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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