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月神 > 16、第十四章
    太医已被传召入殿,近身服侍的盲女担忧的摸了摸公主冰冷的四肢,国师见状,轻声道:“不必担心,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淋了雨有些伤寒。”


    盲女点点头,“多谢大人。”


    “尽臣子本分而已,朝韩公主无需言谢。”


    盲女微愣,摇头道:“奴婢已是亡国之人,国师大人以后还是随其他人一起叫奴婢朝韩吧。”


    国师仿佛未听见一般,话锋一转道:“姜衡公主既然卧病,那明日,就不必去了。”


    盲女一脸雾水,“去哪里?”


    国师并未过多解释,淡淡道:“没什么,好生照料她吧。”


    国师离开后,姜衡晕晕沉沉的躺在栏杆床上,唇边有辛辣的味道一点点渗进来,似乎有宫女正在喂她喝姜汤。她艰难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瞥见摆放着白瓷器具的三彩柜前站了个人,正在定定打量她身边的宫女。


    奇怪的是,这些照顾她的宫女仿佛都看不见他一般。


    姜衡被盯得极不自然,猝不及防被姜汤呛到,坐起身咳嗽道:“你们都……咳咳……退下吧。”


    宫女们闻言,小心退下。


    “你认识朝韩吗?”见人都走光了,姜衡这才好奇的问出了声,不解的嘟囔,“神仙就是神仙,我方才见你的时候,你明明都已经……”


    “谢殿下关心,”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不见血色,却仍能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殿下如今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


    “我?”姜衡无所谓的道:“就听天由命吧,反正躲又躲不掉,阎王要我三更死,我如何能活过五更呢,你说是不是?”


    年轻神族点头,淡金色的右瞳里闪过认可的神色,“仿佛很有道理。”


    姜衡有些泄气,不满的看着这位神族的太子,想质问又只得忍住,“不是,您不是说会保护我的吗?就真让我听天由命啊。”


    “公主殿下自己都要放弃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


    “还不如多装几天的病,至少能拖个一时半会儿,殿下说是不是?”


    姜衡气的脸都紫了,“神仙就不能对凡人友好一点儿吗?”


    “还不够友好吗?”年轻太子淡淡道:“我不是已经来保护你了吗?”


    这话说得姜衡脸一红,“是吗?……那、那算我冤枉你好了。”


    “公主殿下,”年轻太子忽然语气一变,近乎严厉的正色道:“你想活,就最好听我的话。”


    姜衡知道事态的严重,低下高傲的头颅,带着点狗腿的意味道:“行行行,你是神仙你说了算……”


    “匡玉三天之内应该还会召见你一次,但另一个转世之身他还没找到,所以他不会先对你动手,你需要做的——”


    “为什么另一个没找到就不会杀我?”


    “他若是先杀了你,另一位就会无所顾忌的结束凡人之躯,返回神界。他自然要在你们都是凡人的时候,一网打尽。”


    “另一个是谁?”公主睁着好奇的眼睛问道。


    “你就不怕,知道这些死得更快吗?”


    “算了算了,你直接说吧。”


    “你需要做的,便是藏好你的气息,不要勾起他的兴致。”年轻太子从腰封里取出一瓶药递给她,“每天撒一些在身上,你的血对他而言便再无诱惑。”


    “这么神奇?”姜衡打开药瓶子嗅了嗅,并没什么特殊味道,她用中指指尖沾了点透明的汁液,随即往身上弹了弹,仿佛还嫌不够,她再度把指尖探进瓶子——“这点已经足够,药只有一瓶,省着用。”对方适时提醒。


    “好吧。”姜衡把瓶子小心盖好,贴身放起来,“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在你看不见的暗处。”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年轻太子淡淡补充,“也在你身边。”


    姜衡不自然的嗯了一声,打了个喷嚏后再度缩进了柔软的绫纱被里,毫不客气道:“那帮我熄个灯谢谢。”


    “……”


    一道清风般的暗劲掠过,七宝灯树上的烛火瞬间幽幽熄灭。


    更深露重的四更天,夜风携裹着夏末的凉意卷起那片白衣袖袍,国师穿过挂着幽幽宫灯的长廊,走向草木葱郁却灯火通明的另一处宫殿。


    那座宫殿在白日里,是寂静无声的,而在夜里,却是瑰丽璀璨、血腥交织的。


    他已经可以嗅到风中传来的轻微血气,不知道今夜又是哪个倒霉的孩子。


    国色天香的侍女通传后引他入殿,殿内烛火并不如往日明亮,窗棂下的卧榻上躺了个身穿红色襦裙的少女,她像是在安睡,又仿佛是受伤失去了意识——因为雪白色上襦的肩膀处那个可怖的窟窿。


    尸魃惊人的自愈之力使那个血洞正在缓慢的恢复。


    而他要见的那个人就坐在塌边,正姿态闲适的垂眸阅览着历朝史书,甚至头都没抬一下,语调随意的问,“国师深夜前来,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国师单膝跪下,请罪道:“微臣无能,尚未寻得羌无的转世之印。”


    匡玉哂笑,“那你来做什么?”


    国师低垂眼帘,淡淡道:“姜衡公主今夜被人掳走,后来不知为何出现在冷宫,因淋了半宿大雨,如今卧床不起,明日恐不能前来觐见神君了。”


    “哦?”出乎意料的,难以意会的单音节结束之后,竟是似能够理解的语气,“既然抱恙,明日便不必来了。”


    国师正暗自惊讶他为何忽然间如此宽容,便听到那人再度云淡风轻问了句,“国师可知,与姜衡公主素日往来密切的男人都有谁?”


    国师思考了片刻,照实答道:“当今陛下和二皇子与公主殿下往来最为密切。”


    “除此之外呢?”


    国师摇头,“再无他人了。”


    “是吗?”匡玉抛下史书,一双美丽摄人的幽瞳里闪过些微困惑,笑道:“以羌无的个性,即便是下凡历劫,也断不会让太阴的凡身嫁给别人啊。”


    国师依旧摇头,“此乃公主殿下闺中之事,微臣实在不知。”


    匡玉没再为难他,只抬头瞥了一眼殿下的侍女,吩咐,“你去查。”


    “是。”


    ……


    穿着石榴锦的红裙少女慢悠悠睁开眼时,国师正从大殿退下,她轻动了下手指,发现之前的麻痹感觉消失了。


    “醒了?”塌旁传来熟悉的低语。


    少女坐起身,她刚刚迷迷糊糊仿佛听见国师说了一些事情,正想问,却听见匡玉已经用淡薄如水的语调慢悠悠说了出来,“是因为听到姜衡公主病了才醒的吗?”


    她方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经他证实后不由呆呆问:“是我娘亲转世的那个公主吗?”


    匡玉见她一副呆愣的样子,笑了,“是啊,听说她如今病的厉害,你明日恐怕见不到她了。”


    这句话深有歧义,少女薄唇紧抿,微低着头没有看他,似乎有所求的样子,“我只能待在这座宫殿里吗,还是,也可以出去走走?……”


    小时候被冷落了便是这样卑微试探的腔调。


    手指轻掀书页的动作一顿,匡玉的视线重新落回史书上,唇边勾起一抹动人的笑,“父君怎么可能这一点自由都不给你?”顿了顿,他沉下眼睑,“想去就去吧。”


    “?……”但她想不明白今夜他为何会如此大发慈悲,“可……”


    “有什么疑虑吗?”


    苏叶怕死他反悔了,连忙摇头,“没有,我这就去。”


    他抬起好看的眸子再度盯着她,弯唇提醒,“天亮前回来。”顿了顿,语调一扬,“否则,再没有下一次了。”


    “嗯。”明艳不可方物的红色裙角快速晃过他的视野,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反悔。


    ……


    虽是深夜,姜衡公主也已经安寝,但她只要能看一眼就好。


    守夜的小太监自然是看不到她的,她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明晃晃进了公主的寝殿。


    大雨早就停歇了,晴朗的夜空万里无云,凭借着窗外橘红色的灿烂月光,她望见栏杆床上正搂着被子睡相极差的公主。


    少女体贴的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探了探她额前的温度。


    很烫。


    听说凡人的身体如同易折的□□般脆弱,果然是这样。


    她在床前坐下,忽然有些难过。


    空气中蓦地泛起一丝波纹,月光也有一点点倾斜了,花几上的幽兰散发着迷人香气,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少女的眼皮忽然有一丝沉重,她望着眼前水波般荡漾的空气波纹,感觉自己身置梦境。


    不一会儿,她支着脑袋轻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父神。”昏暗的夜色中,有人轻唤。


    随着低沉的轻唤声落下,一道无人察觉的影子从殿内的白瓷器具中无声流淌出来。


    “附影术你最擅长,你来吧。”那道极轻微的声音继续道。


    “若用附影术去探知她,会被匡玉察觉。”床边的影子淡淡道:“用其他的办法试探吧。”


    “如果不是该怎么办?”低沉的男音里带有一丝犹疑,“匡玉斩断了她和我们的所有关联……血脉、容貌、年龄我们都无法辨认,如果这次不是她,该怎么办?”


    “如果这个苦命的孩子不是你妹妹,那你应该高兴。”


    ……


    头顶不知何时升起漫天繁星和清冷明月,少女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夜风,愣愣看着眼前陌生景致,有些疑惑——月光是什么时候变回了正常的颜色呢?


    难道匡玉离开大兖王朝了?


    她四下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高高的楼台上,红色襦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个地方高到她有种伸手可摘星辰的错觉。身后是隐匿在夜云里的宫殿,一层又一层,巨塔般高耸入行云。


    十殿之下是繁华的瑰丽城池——好熟悉的景致。


    是梦吗?


    薄薄的夜雾之间,好似有个瘦削的朦胧人影穿行在夜色里,她不由自主的跟着那道背影穿过层层殿门和珠帘,来到一处月牙门前。


    月牙门外也是一处露台,只是这个位置,可以俯视人间。


    那道瘦削的身影浸着夜雾在露台边坐了下来,满身寂寥的打量着人间的方向,少女觉得这画面有些压抑,不敢打扰的轻轻走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然后侧过脸来打量她。


    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那张脸好像又重新变得鲜活、清晰。


    女人的脸很美丽,眉眼温柔,但她此刻望着人间的方向,目光空茫,红肿的眼眶里已经干涸没有泪水,只是声音嘶哑的轻轻呢喃,“我从没有做过一点点坏事,为什么天道要如此罚我……”


    身后有脚步声疾声赶过来,有人轻轻从后小心翼翼搂住她,“不是在罚你,是在罚我。”


    “找到孩子了吗?”女人神情微动,思绪被拉回来,“她还那么小……又先天不足……离开了我们,她怎么活啊……”


    “所有的地方我都找过了,”男人的头靠在她肩上,眼尾也发红了,颤声说:“对不起,我没找到。”


    女人捂着唇,从指缝里溢出一声崩溃的尖叫,“我自己去找。”


    她忽然就从十殿之上跳下,毫无神力的身体向人间坠去,飘零的纸鸢一般。


    男人跟着一跃而下,伸手抱住了她。


    风变得黏腻而咸涩。


    少女摸了摸湿滑的脸,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恍惚间回头时,她才发现那里原来还有个少年的影子。


    他隐匿在月牙门内的阴影之下跪着,羞于见父母。


    但是他们的痛苦,都被他看在眼里,这痛苦像凌迟一般一刀刀割得他体无完肤。


    她眼看着少年在殿中留了一封信,随后也决绝的坠入下界,她惊叫着想伸手去拉,然而,什么都抓不住。


    这偌大的宫殿,顷刻间,竟然只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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