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她休息得不算好，总是免不了在胡思乱想。
直到她跟着国家队派来接机的那位姚教练，坐商务车从机场到训练基地，她一路上都忍不住眼睛飘过去往自己的身边看。空荡荡的座位，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她的双胞胎哥哥黎昂这次没有和她同行。她不得不独自踏上归国的旅途。
车子驶上机场高速，姚教练终于问起黎昂的近况：“你哥哥的膝盖和腰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姚教练主动提起的话题，把黎慈的注意力拉回来。
黎慈抿唇，没有马上回答姚教练的问题。她的中文很好，此刻的空白并不是来自语言上的障碍，她只是在斟酌用词。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一点儿。
“手术很成功。爸爸和妈妈找了加州当地最好的医生。哥哥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的。”
姚教练还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下文。
黎慈知道，姚教练期待听到的是什么话。
然而，她只能微微呼出一口气，随后艰难地继续说下去：“不过，医生说，哥哥以后不能再做运动员了，否则会落下残疾。爸爸和妈妈也不同意哥哥拿身体健康冒险。所以，哥哥应该不能跟我一起回来。他秋天就要去读大学了。”
姚教练一怔。
也就是说，黎昂要退役了。
姚教练对黎慈和黎昂的印象一直都很深刻。
美国的黎氏兄妹，横扫花样滑冰冰舞项目青年组的华裔天才组合，花样滑冰界公认的“少年魔王”。自他们在全美花滑锦标赛上夺冠起，凡是他们参加的比赛，几乎从来都没有输掉过金牌。上届冬季青年奥林匹克运动会，他们代表美国队参赛，将冰舞项目的金牌轻松收入囊中。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们升入成年组后的表现。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料想到，黎氏兄妹在年满十八周岁时，公开宣布放弃美国国籍，入籍中国。升入成年组后，他们将代表中国队参赛。
这对于中国花滑国家队，乃至整个亚洲冰舞，都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冰舞项目始终是欧美的传统强项，亚洲选手很难在这个项目上取得突破。
黎氏兄妹选择加入中国花样滑冰国家队，这显然会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他们有望打破欧美在冰舞项目上的垄断，带领亚洲冰舞走上一个新的台阶。
可黎慈这次却是孤身回到中国。她的双胞胎哥哥兼冰舞搭档黎昂，在新赛季开始前，出了严重的滑雪事故。当时他整个人失控冲出雪道，从陡坡上直接栽摔下去。他被搜救人员找到的时候，原本使用的雪板都断裂了，全身多处骨折，伤势严重，甚至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很难说，黎昂会恢复到怎样的程度。
现在，黎慈话里的意思，暗示黎昂即将退役。
听到黎慈亲口确认这一消息，姚教练当然觉得很遗憾。冰舞项目的好苗子，实在是太难得了。
在黎慈开口说这些话之前，他根本没有预想到，黎昂竟然会因为这一次的意外受伤而被迫退役。
“爸爸和妈妈其实一开始就不希望我和哥哥做职业运动员。现在，哥哥出了这样的意外，如果继续做运动员的话，以后会有致残的风险。所以，爸爸和妈妈希望哥哥可以直接退役，回去念书。至于我——”
黎慈还是想继续征战冰舞项目。
她从小就喜欢这个。
她的父母很开明，没有干涉她的决定，所以让她按照原本的计划回中国，到国家队报到。
但她现在的确没有搭档了。
黎慈已经不是小孩子，她不能随随便便就找到合适的新搭档。像她目前所处的竞技水平，必须要搭配旗鼓相当的运动员，否则她也只是在白白地浪费天赋和实力。可是对于黎慈来说，半年前被美国媒体称为是“下一对冰舞奥运冠军”的姑娘，她要找到同等实力的搭档，又谈何容易呢？
黎慈知道情况有多么棘手，她只能表态：“如果实在找不到冰舞搭档的话，我愿意转项，从头练起。总之，我不想告别冰场。”
黎慈虽然把话说出来，但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在这个时间点，贸然转去别的项目，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糟糕并且离谱的事情。
作为冰舞运动员，她如果转项去滑女单或者双人滑项目，别的不说，光是跳跃这一项技术，就足够她从头来过。
黎慈已经十八岁了。对于冰舞项目的运动员，这或许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年纪。但是对于女单选手，十八岁意味着身体的竞争力和优势完全消失。
没有几年的时间可以留给她挥霍。
姚教练了解到基本的情况，他当然首先还是安慰小姑娘：“好的，我知道了。黎慈，你不要有心理上的负担。搭档的事情，我回去之后，会跟教练组还有领导们商量，看看怎么安排最好。你不用顾虑太多。既然回国了，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我们会一起想办法，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都会尽全力去帮你。”
“好的，谢谢姚教练。”
黎慈礼貌地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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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随洲被蓝教练叫走的时候，他正在室内训练馆里进行常规的高强度腰腹肌肉群训练。
他还不忘看了一眼女生那边的训练情况，他的搭档韩云欣不在里面。
他记得韩云欣是从来不会缺席任何一场体能训练的。
骆随洲问蓝教练：“要叫上韩云欣吗？”
他习惯了和韩云欣同进同出。这是花样滑冰冰舞项目和双人滑项目选手的特点。他们有着和自己共同进退的搭档。
蓝教练摇头表示不需要：“我们就是找你过去单独谈谈，小韩就用不着过去了。”
骆随洲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以为，待会儿跟教练组谈话的内容，无非就是关于他最近的训练进度、心理状况，以及下一赛季短舞蹈和自由舞的准备情况等。
他在国家队受训好几年了，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最基本的日常。
但是骆随洲没想到，蓝教练把会议室的门推开，会议室里面一排座位上坐了七八个人，有教练组的，有冰协那边的，他并不都认识，只觉得眼熟。还有几位，骆随洲之前根本都没印象见过。
会议室里的气氛，不像是和教练组常规的谈话。
“随洲，你坐。”
蓝教练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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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慈跟国家队里几个女孩子相处得还算融洽。
女孩子们约好出去玩儿，也没有忘记叫上黎慈这个新来的。
“其实是蓝教练和姚教练他们让我们带你到市区逛逛，就当是体验一下北京的风土人情。”
跟黎慈说话的是练双人滑的姜愿愿，她笑起来脸上有梨涡。
“姚教练怕你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所以让我们带你看看北京城。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吗，以前有来中国旅游过吗？你看过升旗仪式吗？故宫逛过吗？还有鼓楼那一片儿。别的地方的人来北京旅游，这些地方都是一定要去的景点，不然就不算到过北京。”
姜愿愿说话带儿化音，有很重的北京腔。
黎慈是华裔入籍，她不懂什么叫京片子，只觉得姜愿愿说话的尾音很有意思。她自己翘着舌头模仿了一下，学得很别扭，根本就不像话。
“我小时候去过。”黎慈是二代移民，父母都是在中国出生长大的，她小时候几乎每年都会和哥哥跟着父母到中国，有的时候是旅行，有的时候探望父母的亲戚朋友，她对姜愿愿说的那些景点都还算不陌生，至少肯定去玩过。
姜愿愿打开了话匣子，她觉得好奇：“你哥哥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这些女孩子她们以前和黎慈虽然不是同属一个国家队的，但参加的青年组国际赛事拢共就那么多，赛前赛后赛场上少不了会碰面。黎慈和黎昂入籍前是华裔二代，普通话说得很流利，待人友善，还是双胞胎，所以中国花滑国家队的选手基本上都认识他们。
姜愿愿她们都一致认为，黎昂长得很帅，又很温柔，有绅士风度。他必然很受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喜欢。
结果没想到，黎慈是一个人回来的。
黎慈提到哥哥，还是有点儿难受：“他动了手术，应该不会跟我一起回来了。”
这就是说黎昂要退役的意思。
姜愿愿听懂了，但是韩云欣没有听懂。
“那你们都碰不到面，怎么一起训练，怎么参加下一个赛季的比赛啊？”韩云欣问道。
黎慈摇头：“哥哥应该会去上大学，估计很快就会对外宣布退役了吧。”
大家都大吃一惊。
“啊？黎昂要退役？那你怎么办，你不就没有搭档了吗？”
黎慈：“我也不知道。我希望能再找一个搭档。我不想就这样跟着哥哥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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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教练组提出的要求，骆随洲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我不想和黎慈重新组队。”
骆随洲的态度很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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