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黎慈在找到教练请假之前,她没有向骆随洲发出邀约,邀请他去美国参加黎昂的退役仪式。黎昂的提议被她刻意忽视了。


    她坐在姚教练的办公桌对面,把请假事由叙述了一遍。


    “我来看一下时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奖赛美国站的比赛正好是在黎昂的退役仪式前后吧。”姚教练翻着桌上的纸质台历,哪怕是在手机时代,姚教练依然保留着把通知事项记录在日历上的习惯。黎慈和骆随洲要参加美国站的比赛,所以他特意用红笔把注册报到时间和比赛日期圈出来。


    “是了。美国站的冰舞短舞蹈比赛,是在当地时间的十月七号。你刚刚说,黎昂的退役仪式是在哪天?”


    “十月三日上午。”


    时间不会有冲突。


    姚教练非常爽快地就同意了黎慈的请假申请:“好的,你去吧。我记得,你家好像是在加州的?这次美国站的比赛举行地是在伊利诺伊州。到时候看你自己的安排吧,你可以在芝加哥加入我们。你肯定比我们熟悉那儿的环境和交通,用不着我们太过操心。”


    “谢谢教练!”


    姚教练自然地认为,黎慈去参加黎昂的退役仪式,这是一件私人事务。她不需要任何人掺和在其中。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中国花样滑冰国家队的一员,但黎昂是她的哥哥,她长久以来的冰舞搭档,这些经历,与她现在的搭档、现在的教练、现在的生活无关。没有人需要陪同她去出席黎昂的退役仪式。她应该更希望能够享受与家人朋友们独处的时光。所以姚教练都没有提起任何其他人。他温和地注视着黎慈离开办公室。


    黎慈也没有对姚教练提起骆随洲。


    她给黎昂发了一条短信,根据他那边的时区,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睡觉。


    “教练同意了,我能够来参加你的退役仪式。告诉爸爸和妈妈我要回家了。”


    她言简意赅。


    黎慈不指望能立刻收到哥哥的回复。


    但偏偏黎昂的消息来得如此快。


    几乎是黎慈的简讯刚刚传出去,黎昂那边就显示收到已读,正在打字中,几秒钟过后,黎昂的短讯已经发送到黎慈的手机上了。作为网络冲浪爱好者,他使用手机键盘打字的速度一向都很快。


    黎昂:“太棒了!爸爸妈妈最疼爱的孩子要回到房子里了。”


    紧随其后,黎昂马上又发来第二条消息:“骆随洲会来吗?”


    “不来。”她利落地把消息发出去。然后,她再也不管黎昂会再发来什么消息,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径直往楼梯走去。


    *


    *


    周三的体能训练结束后,黎慈和姜愿愿在操场继续跑步,以维持身体的耐力水平。


    两个人跑完,在场边的器械区做拉伸。


    姜愿愿随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她一边压腿一边跟黎慈说话:“我最近的上冰训练时间刚好跟你们错开了,你和骆随洲为测试赛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听谭凯琳说,你和骆随洲每次都到得很早,走得很晚。你们这也太勤奋了吧。要注意劳逸结合。”


    黎慈:“我和骆随洲缺乏默契度,所以只好用苦练来补足时间了。”


    姜愿愿笑:“默契度总有一天会上来的。”


    两个人聊着天。不远处的室内训练馆底楼,韩云欣戴着腿部护具,从场馆里面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她现在已经回到国家队进行复健训练了,每周她都要跟理疗师和康复训练师见面,帮助她保持一个合适的训练强度,促进伤腿愈合,维持肌肉和力量。平常如果陆霖同一时间没有训练任务的话,他都会过来陪伴韩云欣。


    还是黎慈先看到韩云欣。


    她的视线跟随过去,于是原本背对着训练馆的姜愿愿也被吸引注意力,转过头去看。


    韩云欣今天似乎是一个人,她身边没有陆霖的身影,所以她也没有坐轮椅由陆霖在后面推着,而是坚持自己走。这样她只能走得很慢,但倒也稳当。


    陆霖难得缺席。


    姜愿愿想起来了:“秦贺好像临时回他们省队去开什么证明文件,这几天郁琦善没有搭档,所以教练组那边又安排了陆霖和郁琦善临时凑组训练——我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搭伙儿练的是什么项目。不过反正他们两个也是老搭档了,韩云欣和秦贺各自都有状况,陆霖跟郁琦善暂时凑回去倒也是个办法,至少大家都有事情做了。”


    郁琦善是陆霖从前的冰舞搭档,她转去双人滑之后,就跟秦贺搭档。


    都是女运动员的缘故,所以黎慈认识郁琦善,也跟她说过话。但是对于秦贺,他可能还没有参加过世界赛,所以黎慈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哪怕他站在她面前,黎慈大概都认不出他。


    韩云欣还没有走出多远。


    黎慈站起身,停止了腿部拉伸。她的视线仍旧看向韩云欣那边。她觉得韩云欣一个人回宿舍的话,走的路太远了,今天没有陆霖在旁边做帮手,应该这一路都会走得很辛苦。需要有个人能在旁边扶韩云欣一把。


    想到这里,黎慈没有再继续想下去,犹豫不是她的性格。


    她转头对姜愿愿说:“我找韩云欣还有事情,要不你——”


    她不好丢下姜愿愿一个人在操场上。


    姜愿愿随性地摆摆手:“不用管我,你去吧。”


    黎慈点头说好。她正准备从地上拿起她的包,马上就要往韩云欣的方向追上去。但是,还没有等她迈出脚步,忽然又有人从室内训练馆出来,正朝着韩云欣那边跑过去。显然,那个人也和黎慈一样,是专门找韩云欣的。


    黎慈和姜愿愿都认识那个身影。


    原来是骆随洲啊。


    黎慈顿时就不动了。


    已经被她拿在手里的训练包背带,被她重新放回原本的位置。她识趣地留在姜愿愿的身边。


    骆随洲应该只看到韩云欣,而没有看到另一边的黎慈和姜愿愿。他去到韩云欣的身边,主动帮她分担掉了训练包的重量。他又向她伸出手臂,让她能够借力搀扶住他的臂弯,使得她的伤腿不用承担太多的重量。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和谐,充满着互助友爱的氛围。


    但是当韩云欣停下来扭头看骆随洲的时候,她肯定看见了跑步道旁边的黎慈和姜愿愿。她伸手给骆随洲指了一下。两边隔着一段距离,有点儿远,所以无论是黎慈和姜愿愿,还是韩云欣和骆随洲,他们彼此都听不到另一侧的两个人在说什么话。


    不过,黎慈和姜愿愿并没有在说话。


    骆随洲往她们这儿看过来。他刚好面对西落的太阳。


    姜愿愿语塞了,纵然是机敏如她,面对着眼前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活跃气氛。


    沉默让尴尬来得越发清晰。


    是黎慈提高了声音。


    她向着韩云欣和骆随洲的方向挥了挥手臂,说话时的声音听起来明澈敞亮,她扬声说:“韩云欣,你上次给我的早餐盒还放在我房间里。待会儿晚上我回宿舍的时候拿过来还给你。”


    一旁的姜愿愿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人说话,总比无人作声要好。


    韩云欣迟疑地点了点头。


    骆随洲没有说什么。在姜愿愿看来,他可能表情平淡地对着黎慈点头示意了一下,但这也有可能仅仅是姜愿愿的错觉。唯一能够确定发生的事情是,他最后搀扶着韩云欣渐渐走远。


    夕阳下面,黎慈坐在跑道边,她拆掉了扎起来的高马尾辫,把头发痛痛快快地披散下来。


    姜愿愿看着她漂亮的面容,扯动嘴角笑了笑,仿佛这能让气氛放松下来。从姜愿愿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情,如果换做是她的搭档,热心地去帮助他从前的舞伴的话,她可能心底里会有点儿酸溜溜,但另一方面她也理智地知道这是乐于助人,她会不好发作。


    姜愿愿不清楚黎慈现在心里是否好受。她只好伸手替黎慈把耳边的头发往肩膀后面理。两个女孩坐得离彼此很近,姜愿愿看到了黎慈鬓边晶晶亮的薄汗。九月底,傍晚的天还是热的。


    “热吗?”姜愿愿问。


    黎慈摇摇头,她的笑容真实而明快。


    “还好。有风,现在没有那么热了。”


    “习惯吗?”姜愿愿又问,语句里没有明确的指向性。


    “还不错。”黎慈回答说,她的表情现在有点儿真挚,“跟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不过我都很喜欢。”


    “那就好。”姜愿愿总结道。


    两个人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在闷热的初秋傍晚,她们把自己的东西收拢起来,然后相伴着离开操场。


    *


    *


    晚上黎慈如约去敲韩云欣的宿舍门。


    韩云欣没有马上开门,黎慈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黎慈猜想,韩云欣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再挪移到门口需要一段时间。隔着门板,她甚至能够听到韩云欣的伤腿上戴着的固定器拖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等到这声音越来越近,门也终于开了。


    韩云欣的脸出现在门后面。


    她看着黎慈。


    黎慈出示了手里拿着的餐盒:“我来还这个给你。我用洗涤剂认真地洗过了。谢谢你。”


    韩云欣摇头,从黎慈手中接过餐盒。


    “没关系。”她说。


    没有新的话题产生。


    韩云欣收走了餐盒,已经想关门了。她没有提起傍晚时候的事情,哪怕此刻绕在她脑子里始终让她在想的,只有这一件事情。但如果黎慈主动问起来,韩云欣一定会解释的,无论是替她自己,还是替骆随洲。韩云欣很确定自己的想法。


    “那我就不打扰你啦。我先走了。晚安。”黎慈却转身就要走,丝毫没有要聊傍晚的事情的意图,这跟韩云欣的设想不一样。


    韩云欣愣在了原地。


    “晚安。”她只能是机械般地答复黎慈,原本放在嘴边准备好了的话,现在完全用不上了。而当她回过神的时候,黎慈已经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开门进去了。


    于是,韩云欣也只好把门关上。


    或许,黎慈就是根本不介意吧——韩云欣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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