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说罢, 把那两枚铜板拿走,又擒住顾瑶的下巴,迫使她同自己四目相对。
两秒钟后, 他松开手。
“不过, 说看两眼,就看两眼。”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姑娘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钱, 豪气万丈地拍在桌上,“啪唧”一声脆响。
“那我要看一百眼。”
说罢, 她学着李衍之前的举动, 伸手挑起他的下巴。
青年的皮肤白皙, 在昏暗的车厢内, 透露出一股莹润的白。她的手一碰上去, 好似摸到了一块温热平滑的玉。
只是她个子矮了些, 坐着的时候更是气势不足, 李衍垂眸看着她, 清凌凌的凤眸依旧带了几分居高临下。顾瑶气哼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下头来。”
李衍偏不听她的, 反而挺直了背脊, 含笑睨着她。
顾瑶无比认真地觉得,李衍在逗她玩儿。
就像她闲着没事逗虎子一样。
“……”
顾瑶突然换了主意:“那我不看你了, 我要让你跟我说‘瑶瑶大人英勇无双,小李子崇拜得五体投地’,怎么样?”
她晃了晃钱袋子。
这个主意相当不错,自己虽然个子矮人一头,尊严可以拔高哇。顾瑶,你可真是个才貌双全的小机灵鬼儿!
她笑嘻嘻地收回手, 好整以暇地坐好,等着他乖乖听话给自己低头。结果李衍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利索吐出俩字儿:“做梦。”
小姑娘又拍上几枚铜板,大有“老子有的是钱”的纨绔派头,也不晓得是从哪个画本子里学来的。
“瑶瑶大人英勇无双,小李子崇拜得五体投地!快说快说!”顾瑶也不在意,捏着嗓子学了一遍,示意李衍照着念。谁知李衍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食指和大拇指像夹子一样,把她的脸蛋子夹在中间。
“湖开唔,你要捉生么!”(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她开始挣扎,又怕自己用力把他伤着,只能瞪着气冲冲的眼睛,唰唰地甩眼刀。
指尖的触感温热滑腻,少女的皮肤柔嫩,不需刻意用力,轻易就能留下一抹嫣红的指痕。李衍的眼神蓦地暗了暗,视线停留在那浅粉色、嘟起来的唇上,神色变得深邃几分。
方才好一阵胡言乱语行不通,顾瑶又开始扮可怜,她看到李衍突然变得古怪的神情,以为是他开始动摇,趁其不备扭头一口咬在其虎口处。
“嘶!”李衍收回手,上面果真有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儿,他隐隐怒道:“你属狗的么,直接上嘴?”
“谁让你不松开我。”
她还委屈呢!被他捏得脸颊生疼,顾瑶伸手揉了揉腮帮子,跟松鼠似的,好一会儿嘴巴里的酸涩感才消退。
顾瑶闷闷不乐地把钱收起来,最后发现还少了两枚,在李衍另只手里握着,便向他讨要:“还给我。”
“什么?”
“两枚铜钱。”
看都看了,竟然还要回去?可她并不是想要那两个铜板,只是想找点茬。
李衍见状,把两枚铜板递到她面前,她刚要伸手去接,面前的胳膊突然又举了起来,自己坐着根本够不着。
小姑娘急得咬牙切齿:“真没想到,李大人竟然这般幼稚!”
他神色一片坦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位千金大小姐难道没有听说过?”
这不就是拐着弯儿地骂她幼稚?顾瑶当即把腿收回软榻,改为半跪的姿势,微微直起身子,伸手去够他的拳头。
“你给我!”
这辆马车狭小而又逼仄,即使是顾瑶这般纤瘦的小身板,也不能完全站起身子。所以这个姿势并不好受,外加上马车走得并不平稳,一进到巷子里车轱辘便被颠得咣当响。
青石板路年岁已久,四处都是坑坑洼洼,一不注意碾过一处凸起,马车车身左右一摆,顾瑶顿时失去重心向后摔去。
“……!”
有谁仓促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后面是硬邦邦的车厢,脑袋嗑上去,不死也得傻几年。
那一瞬间,顾瑶脑海里闪过两个鲜红的大字——完蛋。她的大好人生,聪明伶俐的小脑袋瓜,还没为大雍好好发挥光和热然后记入史书,还没把李衍手里的两文钱抢回来再把他压在身下这样那样,她就要仓促谢幕了。
就在这时,手臂突然被人一扯,在她差点撞上车身的一瞬间,又被一股力气扯到温热的怀里。
这下子,她的脑袋没有磕到硬邦邦的车身,倒是磕到了硬邦邦的胸膛。小姑娘头晕眼花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听到有人在念她的名字。
“顾瑶……顾瑶?醒醒……该不会撞傻了罢?”
你才傻了,你全家都是傻子。
不对,他的家人也包括她自己。
“你才是傻子……”
李衍见她安然无恙,舒了口气,胸膛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总算安稳些许。
只是方才看到她失去重心,小身板像落叶一样向后跌倒的瞬间,一种近乎失态的冲动迅速打破了他的冷静,这是生平第一次,他对顾瑶如此在意。
没错,是「在意」。
李衍看着怀里迷迷瞪瞪的小姑娘,心里宛若攒着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不过,既然已经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也并非草木,总会受到几分触动。这种触动唤醒了他三年前几乎死掉的一部分,算不上是坏事。
他面冷心热,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但是任凭这触动发展,总有一天这份感情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往自己心里向下扎着密密麻麻的根,若有一天自己要连根拔起时,定是要鲜血淋漓才能收场。
不行,不能发展到那种局面。就此为止,就此打住,能够保持这种距离,已经是最好不过了,他不能再往前走了。
李衍的双手微微用力,刚想把她从自己怀中推开,却见顾瑶眸中精光一闪,伸手抓住他的一只拳头,得意洋洋地抱在怀中。
“嘿嘿,被我捉到啦!”
小财迷蓦地起身,还未来得及拉开彼此的距离,只顾得紧抱着自己的拳头不放,再一抬头,才发现鼻息已经吞吐到彼此脸上,温热而缠绵。
目光纠缠宛若一碗黏腻的糖稀,几乎要在空气中发出粘稠的声响。她的眼睛好亮,他也没有躲开,在那一秒,两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好近——
两个人的距离好近,像是让人意乱情迷,理智燃烧成一捧灰的近。
车子咕咕噜噜往前走,案几上本来应当点起的蜡烛,冷在角落无人问津,车厢一片朦胧昏暗,似乎给面前人渡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灰。
顾瑶慢慢伸出手,扶住他的脸颊,缓缓凑上去。
李衍没有躲开。他垂眸,注视着她愈来愈近的眼睛,僵硬的身子下意识地前倾。
温热的呼吸交错,彼此的味道也清晰可闻,渴望凑近的唇瓣即将吞噬掉彼此之间最后的距离时,马车突然“吆——”地停了下来。
“小姐,姑爷,咱们到家咯!”
车夫粗嘎的声音喊道。
车内突然“咚”地一声闷响,好似什么重物掉下了软榻。过了一会儿,便看到顾瑶满脸狼狈,耳朵通红地下了马车。
车夫面露疑惑,难道是自己这刹车技术出了问题?不可能啊,方才停得很稳当的。
“到就到了,下次莫喊了。”
她哀怨地看了车夫一眼,忧愁地揉了揉后脑勺。
真是的,就差一点……
……
与此同时,初春的风似乎也吹到了酒楼。
三步倒的生意越来越好,魏小少爷本就下了心思,好一番折腾挖来厨子,又对菜品酒酿十分苛刻,砸了不少真金白银,如今这座酒馆已经远近闻名,越来越红火了。
魏子潇前些日子被他老爹摁在胭脂铺子里学了大半个月,总算能看懂账本子了,才获得了些许喘息之机。
是以今晚他喊上了厮混的狐朋狗友,攒局做东,一群人足足喝到了子时,才烂醉如泥地回了家。
魏小少爷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结果走到半路,突然一阵颠簸,方才吃下的酒菜哗啦一声冲上了喉咙。
“停、停车!”
马车吱吱呀呀地停下来,魏子潇连忙下车,就近找了一颗树,弯腰“哇啦”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子,气若游丝地喊人拿来水和干净的帕子。
只是喊了许久,也没有人回应。魏子潇心里纳闷,扭头本想自己去马车上拿,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位蒙面男子。
在他们脚下,正是昏死过去的马车车夫。
“你、你们是谁!”
恐惧顿时如潮水涌来,一阵寒风吹过,冷得魏子潇打了个哆嗦,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那两个黑衣人死气沉沉,没有回答,突然迈开步子走了过来。魏子潇见状拔腿就跑,不出三四米便被人轻而易举地从后揪住。
“救——”
口中的呼救还没喊出,一个拳头冲着面门呼啸而来。
初春的夜风带着几分冷意,和铁锈般的血腥味。
这是魏子潇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那一夜,魏府守门的小厮迟迟等不到自家少爷,整夜灯火通明;
而在巷子口不远处,宁静的胭脂铺突然冒出了一缕带着焦味的青烟。明黄色的火苗“簇”地升起,迅速蔓延成一片滚烫的火海,舔食着浓稠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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