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佑娣醒来, 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周围只有一个小婢女候着。
“小姐,你醒了?”
小丫鬟殷切道:“可要吃点什么?”
她睁开眼睛, 没有作声, 脑海里一片茫然。
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封信,信上的血和煜王府殷红的印,带来一阵强烈的不适感。
“不用……就给我来杯水罢。”
“是。”
小丫鬟一退下,屋内顿时又是一片空寂。她摸索着下了床, 披了件外衫,正打算出去和家里人商量下那封血信的事, 却见顾瑶推门进来。
她看到魏佑娣赤着足站在地上, 赶紧让她回到床上去。
“魏姐姐怎么一醒来就光着脚到处跑, 快快躺下。”
“我没事的, 莫要担心。”魏佑娣挤出一丝笑意:“你怎么来了?昨儿个回去那么晚, 不好好休息休息?”
这个时候她还在挂念旁人, 小姑娘叹了口气, 解释道:“子潇没有回来, 我也着实担心。今早过来打听情况, 变得知你看到血信昏了过去。”
魏家纵然家大业大, 也只是一介商贾,如何能与二皇子抗衡?看到顾瑶过来, 魏夫人便抹着眼泪,把血信之事和顾瑶讲了讲,希望得到顾家的帮助。
乖徒危在旦夕,自己怎会会坐视不管?况且此次机会,正好让魏姐姐与其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煜王此人多疑, 想必不会把子潇藏在府中,他让你过去应当是另有图谋。”顾瑶拍了拍魏佑娣的手,温声安慰:“不如这样,待会儿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他知晓些旁门左道,说不定能替我们拿拿主意。”
魏佑娣已是走投无路,闻言点点头,感激地握紧顾瑶的手。
……
魏府没了昔日的热闹,诺大的庭院满是清寂。一大早魏掌柜便去官府询问这纵火之人的消息,魏夫人则带着几个家丁去清理仓库。
家里头正是一团乱麻,也无暇顾及魏佑娣的去处。魏佑娣随便吃了点东西,苍白的面颊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趁此空档,顾瑶让小厮送了张名帖出去。
到了晌午,一封回帖寄了过来,约二人在一座茶楼相见。
午时一过,顾瑶便带着魏佑娣前往茶楼。一路上,魏佑娣愁眉紧蹙,不住地问那人是谁。顾瑶也不清楚对方是否乐意暴露身份,便说得十分含糊。
到了地方,店小二说人已经在雅间儿等着了,便带二人上去。
这个茶楼地处闹市,算是闹中取静,给人一处歇脚聊天的地儿,因此雅间都不算大,只是隔音不错,适合干点见不得人的勾当。
顾瑶此番定然不是见不得人,走的亦是歪门邪道。二人一进来,便听到青罗咋咋呼呼的声音。
“这个乳鸽可真好吃,阿哒,给你鸽子腿!”
这两个北匈兄妹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看到顾瑶后,正埋头吃肉的鹘突然一愣,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
喉咙也噎得说不出话来:“唔嗷嗷嗷嗷!”
“……”
猛地灌了一大口水下去,鹘站起身,冲到魏佑娣面前,激动道:“是你!”
顾瑶惊讶:“你们认识?”
魏佑娣疑惑地摇摇头,还往后挪了挪步子。
“没想到是你!”鹘指了指魏佑娣,看向顾瑶:“她就是那日我同你讲的簪子姑娘!”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的东西。
鹘肉眼可见地快乐起来,仿佛从一匹漠北孤狼变成了巷口大黄,对魏佑娣殷勤地端茶倒水,体贴备至。
青罗被挤到了顾瑶旁边,牙齿咬得咯咯响:“你们大雍女人一个个都有巫术,我阿哒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若是和魏姐姐相处久了,你也会喜欢上她的。”
青罗年纪小,又好强,心思单纯,世界小的仿佛只有她阿哒。连顾瑶都晓得天要下雨,哥要嫁娶,这个北匈的小姑娘却难以迈过这个坎儿。
但她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今日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待茶水上来,润了润喉咙,众人便直奔主题。
“你若是想救出你弟弟,我倒是有个法子,但是这个法子伤天害理,你可愿试试?”鹘谨慎地说道。
魏佑娣闻言,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下来。
“伤天害理是指,让其昏睡三天三夜雷打不动山崩不跑地裂不醒。”顾瑶补充:“还会让人七窍出血面容可怖。”
青罗拍手道:“我晓得了,你们在说葛叻丸!我小时候最喜欢用那个整蛊老头子了!”
老头子指的是他们部落的酋长,因为溺爱闺女所以时常纵容青罗的某些“孝举”。
北匈地处草原,北接大漠,南接荒原,一开始并不富庶。在学会烧杀掠夺之前,北匈兵惯会在败北时,服用葛叻丸来装死。起先大雍兵并不知道北匈人会玩这一套,被“尸体”横跳背刺的不在少数。所以现在的大雍军就算打了胜仗,在缴械的时候也得拿枪戳一戳横七竖八的尸体,确保人死得干净。
没想到如今,这被大雍兵恨的牙痒痒的旁门左道,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鹘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瓶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枚棕色的药丸,递给魏佑娣:“喏,这就是我们的北匈的葛叻丸。”
魏佑娣放到掌心,轻轻闻了闻,惊讶地抬起头:“没有味道?”
本以为这种草药至少会带一丝清新的草香,结果竟是一丝味道也没有。鹘得意地挑起眉毛:“正是如此,而且若是搓成药粉,倒入水中,则是无色亦无味。”
那日,魏佑娣只需如约去煜王府赴约,让姬成煜喝下这下了葛叻丸药粉的茶水,便能挟持他从心腹那里获得魏子潇的下落。届时,顾瑶和鹘会时刻观察着魏佑娣左右的动静,以防姬成煜挖下陷阱等她跳。
不,这一定是个鸿门宴,只是有他二人在还能脱身。若是她自己贸然去,即使有葛叻丸也是羊入虎口。
如此一来,魏佑娣也算有些了把握,面色恢复了些许,瞧着没有今早那般虚弱了。
“对了魏姑娘,你喜不喜欢骑马?”鹘兴致勃勃地提议:“今日正好带了我的白马珍珠,它虽说年岁不大,却矫健稳当,在我们部落最受女人欢迎,你若是喜欢我便赠与你!”
北匈皇子的眼睛亮晶晶,他似乎毫不在意忍痛割爱。但魏佑娣性格内向,对于第一次认识的人,还是有些羞赧,她摇摇头:“多谢鹘公子的好意,小女子无功不受禄,便免了罢。届时若是能救出子潇,还得我欠诸位的人情,哪儿好意思再伸手讨要您的东西呢。”
鹘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
“哼,算你有点眼色,”青罗瞪了她一眼:“这可是我阿哒要送给未来王……妻子的定情礼,千金难买呢!”
在他们草原,男子向女子求欢,不用金银珠宝,也不用香囊荷包,一匹温顺结实的小马,足以触动草原儿女向往自由的心扉。
魏佑娣闻言,更是不能要了,她红着脸别过头,再也没敢看那北匈男人一眼。
总听闻北匈人热情奔放,今日确实是见识了,两个人满打满算也只见了两次,还加上街边那相逢都称不上的路过,这样也能爱上一个人么?
魏佑娣心想,她是不会轻易地再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了,如今那颗心也实实在在地化为碎片,再也没法映照出第二个人的影子。
她要把姬成煜抹去,从内到外,完完全全地抹去。
……
那日回去后,顾瑶悄悄把这个计划藏在了心里。她这次是以自己的名义帮了魏家,不想把家人拖下水——现在顾宜修在国子监,在他人眼中便是三皇子的党羽,即使他本人并不屑于拉帮结派;而李衍与曦河走得较近,顾老爹又只晓得冲锋打仗,动脑筋的事情他向来不愿意做。
顾瑶想了想这个计划,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纰漏,还算是周密。
这么想着,回到家中,便看到顾老爹也从外面回来。她好奇地问:“阿爹,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顾老爹道:“方才去胭脂铺子搭把手,一群大老爷们抬不起个房梁,都他奶奶的吃白饭。”
昨日顾宜修和几个邻里给魏家送去了些许银两,李衍也帮忙调查魏子潇的下落,仔细一想大家都在尽己所能地帮助魏家。
顾瑶心头一暖,冲老爹笑道:“那是必然的,阿爹如此英勇无双,世间能有几位?”
“你个丫头片子就是嘴贫!”
“嘿嘿,我说大实话。”
顾老爹哈哈大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一同进了屋。
到了晚上,临睡前,顾瑶看到李衍窸窸窣窣地铺好被子,还是忍不住把下午的计划跟他说了。
李衍脑子灵光,小姑娘心想,自己同他商讨商讨,说不定能发现些纰漏。结果李衍一听,顿时蹙紧眉头:“你是当真的,还是在异想天开?”
顾瑶愣了愣:“肯定是当真的呀!到时候只要让姬成煜喝下茶水,再挟持他逼问出魏子潇下落,不就行了?”
“若是煜王不肯喝水,该当如何?”
“那边在帕子上洒下药粉,蒙住他的口鼻。”
“若是那药失效了呢?”
“怎么会失效呢?难道你没听说过葛叻丸?那可是鹘公子亲手给我的。他对魏姐姐一心一意,不至于骗我们……”
“哦,那看来你们的计划完美无缺,相比那鹘殿下有十成的把握,我的意见便不重要了。”李衍听她一声声地喊着“鹘公子”,眼神满是信任,冷笑一声:“祝你们后日一帆风顺。”
顾瑶闻言,愣了愣,而后“噗嗤”笑了出来。
“阿衍,你该不会是——”
她的语气十分欠扁:“吃、醋、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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