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
曦河忘记自己是如何一路走来, 她回到殿内,身侧的宫女迅速上来服侍,皆被她打发了下去。
来到内殿后, 她一路脱下外衫, 随意踢到脚边,噼里啪啦扔下珠钗耳饰,到了床前,整个人像疲惫至极似的倒了下去。
随即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 身上好好地盖着被子。
曦河从床上起身,揉了揉脑袋, 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方才一觉, 满是噩梦, 浑身的衣物被冷汗浸透。她好似从索命的地狱里一层层爬上来, 皆是无法言语的疲惫。
她哑声道:“给我倒一杯水。”
不一会儿,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床前, 来人手里捧着一杯茶水。她接过, 道了声谢, 仰头一饮而尽。
“殿下还要么?”
淡漠的男声传来, 曦河微微一愣,转过头去, 这才发现站在自己床边的人,竟然是顾宜修。
“你怎么在这里?”
顾宜修面上并无太多表情。
“自然是公事。”
“公事包括帮我收拾内殿?”
原本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已经收拾得妥帖,叠放在软榻上。珠钗首饰也都被人一一从地上捡起放好。
不知为何,明明殿内也有宫女,但是她直觉认为是顾宜修一件件地把衣服捡起来, 整理得井井有条。
顾宜修别过头,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曦河的茶杯,去桌上给她又到了一杯茶水。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细白的胳膊伸来,抱住了他的腰肢。
“啪嗒”
手中的瓷杯脱离坠下,在地上滚落很远,
“别说话。”
曦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收紧了手臂,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让本宫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顾宜修原本抬起起手缓缓垂下,轻轻地搭在桌子上。
一时间,两个人沉默无言,夕阳将相拥的影子拉得极长。
曦河是一只永远不会落地的鸟。
她的人生是飞得更远、更高,去挑战荆棘丛林,去跨越山海,在如此辽阔的地方让生命和清风相融,永不停歇。
而他像一阵清风。
在一段旅程中可以和她相伴,托起她的翅膀让她飞得更高,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鸟儿不会停留,而清风没有方向。
他们是彼此可以相伴,但却并非不可或缺的存在。
“顾宜修,你身上用了什么香薰么?”
“回禀殿下,臣没有。”
“真好闻。”
她的鼻尖轻轻蹭过男子的背脊,嗅了嗅上面的味道,是干净的皂荚香:“本宫很喜欢。”
“承蒙殿下厚爱。”
“今晚留下来,好吗?”
顾宜修闻言,伸手掰开了腰间束缚,转过身,那双冰冷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曦河的唇边挂着一丝浅笑,似乎在向他邀约。
纤长的玉指暧昧地划过他的胸,最后来到喉结处,她的指尖像是亲吻一样,在上面逗留。
她想知道这个比寒冬还要冰冷的男子,是否也有一颗滚烫的心,是否也会在床榻上露出属于尘世间的,富有人情味的表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生疏的,遥远的,似乎是指尖一触即化的雪花。
“殿下身体不适,臣便不打扰了。”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放下,然后转身便要离开。曦河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开口:“为何来找我?”
“只是顺路。”
“顺路从国子监顺到了泰和宫?”
顾宜修脚步一顿,突然转过身,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的笑意。
“殿下可以这么以为。”
他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放到了案几上,便离开了。
那枚玉佩穿着鲜艳的红绳儿,上面刻着一只小鸟,清风吹动红绳轻轻摇晃。
小鸟儿尖尖的爪子抓着树枝,目光清亮,似乎要引亢高歌,展翅飞去。
……
第二日,天色晴朗,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顾瑶昨日把皇帝驾崩消息告诉李衍后,他并没有太多惊讶的情绪。
早在二人去雁郡之前,老皇帝已经有了生命垂危的征兆。只是宫里的斗争纷乱复杂,他不想让顾瑶参与,便没有谈起。
但是如今曦河已经传来密信,将此事告知,实际上便是拉他们下水,让他们通过分享情报成为同盟者。
这是个很聪明的法子,没有给他们以选择的机会,在看到密信的一霎那已经成为了四公主的幕下之兵。
毕竟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放眼整个大雍,不会超过个位数。
他们在无形中被拉入了储位之争。
李衍微微蹙眉,表情并不好看。他自从查清楚李尚书的冤屈后,便对朝堂产生了厌恶心里。那里一将功成万骨枯,权利的背后不知是多少棋子留下的鲜血。
他不愿当人棋子。
但是,若是让他择君而栖,曦河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她有野心,有魄力,够决绝也够冷酷,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刀锋永远锐利。这是成为一个君主必不可少的品质——
一个软弱的皇帝,最终会愧对于大臣和百姓,而一个冷酷的皇帝,会将自己置于国家之后,让自己化为国之薪柴,烧之不尽取之不竭。
她或许难以被定义为一个好人,但她绝对会成为大雍的明君。
李衍对顾瑶道:“你可愿助她一臂之力?”
“你是说四殿下?”
“嗯。”
小姑娘没有立即答应,想了想,又重重地点点头。
“若是四殿下,我愿意。她是大雍最好的选择。”
李衍不可置否,得到回应后,立刻提笔回信,唤来信鸽送去泰和宫。
从现在起,他们平静的生活,或许要卷入权力的漩涡中,充满腥风血雨和不确定性。
鸽子咕咕叫着,展翅飞去,飞往皇宫的方向。顾瑶看着天空,神情多了几丝怅惘。
“我们选择的是对的么?”
李衍道:“这决定于历史是由谁来书写。”
“但愿我们不会后悔。”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做出的抉择,站在不同的层面,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解读。而他们能做的,便是无愧于心,其余的便交给后人评判。
到了傍晚,信鸽又飞了回来,带着曦河殿下的回信。信上表达了对他们的谢意,另邀请他们明日一早去泰和宫议事,且要坐她安排的马车。
“为何不能坐我们自己的马车?”小姑娘刚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她凑在书桌旁,好奇问道。
“这边代表着,我们和她为同一阵营。”
李衍淡淡开口,把信读完后,放到蜡烛上烧了起来。
米白色的信纸很快发出焦糊的味道,火苗慢慢吞噬着上面的一笔一画,逐渐将所有的一切烧成灰烬。
“阿嚏!”
许是燃烧的轻烟钻到了鼻子里,顾瑶突然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李衍看她发梢还滴着水,皱起眉头:“夜间清寒,不擦干净就到处乱跑,染上风寒怎么办?”
顾瑶撇撇嘴:“我听到信鸽的声音就匆匆赶来了,头发还没来得及干呢。”
于是李衍拿着帕子坐在床边,小姑娘坐在脚凳上,往后一靠,高度正好。
顾瑶的头发乌黑浓密,洗完之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像是一把湿漉漉的水藻。李衍耐心地拿着帕子,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力度把握得很到位。
之前顾老爹也给她擦过头发,几乎能把她的头皮掀起来。小姑娘疼得嗷嗷叫,从此以后便不让他碰了。
没想到小李子的手艺还不错。
过了半刻钟,头发终于干了不少,小姑娘便贼兮兮地跑到书架上,抱着几个画本子过来。
“对了,前几日我从云姐姐那里借了不少宝贝,要不要试试看?”
她“啪嗒”一下,将那些画本子都扔到床上,五颜六色的封面看着人眼花缭乱。李衍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嚯,你果然心虚了!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什么心虚?什么放火点灯?李衍看着小姑娘控诉的表情,不悦地皱起眉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也没关系,一会儿你就懂了。”
顾瑶兴致勃勃地翻开一个画本子,打算看起来。就在这时,好端端的书本却被人抽走。
李衍露出些许晦暗不明的神情。
“你可知这画上的人在做什么?”
“当然知道,”顾瑶骄傲地挺起胸脯:“他们在做能生宝宝的事情。”
“……”
她竟然知道。
她从哪儿知道的?
“那你看这个是有何意?”
自己有何用意?顾瑶想,当时为了知道一些床第之间的事情,日后不能让他瞧不起,难道自己还要给他生孩子么?
不行,她可没这个打算呢!都说生孩子宛如闯鬼门关,她怕疼,又想时时刻刻粘着李衍,不想让那个大肚子成为亲近的阻碍。
只是被这样一双清透的眸子盯着,难免会有些压力。顾瑶脸上染上一抹羞赧,别过头:“反正不是要生孩子。”
她的神色不似在说谎,李衍微微凑近,却看到她躲闪的眼神。
“那便不生,随你。”
小姑娘惊讶地转过头:“真的?”
他一声嗤笑:“这有何不可?没人说女子非得生儿育女。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顾瑶的喉咙里滚过一声欢呼,她立刻扑在男人身上,往他脸上响亮地“啵”了一大口。
“我好喜欢你啊,李衍。”
身下的男子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一抹绯红爬上了脸颊。
他转过头,别扭道:“不知所云。”
“不知所云,但有些人红了耳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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