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停在家门口,池柔柔一直等康时走出去之后才迈步。
她早就习惯了康时的温柔与宽容,在被放血之前,池柔柔从未想过,这种宽容的背后是否藏着什么。
但现在,她从康时的微笑里窥到了冰山一角。
康时输入密码之后拉开了门,然后他就像一个忠诚而耐心的骑士,靠在一旁等待池柔柔先进去。
他在各种细节上总是无可挑剔,把完美丈夫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这在曾经的池柔柔看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日常,那对于她来说,只是康时作为丈夫下意识的义务举动。但现在,她迟钝的大脑忽然开始思考,康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容忍她在外面放肆,还能保持始终如一的。
“怎么?”一直没等她进门,康时的眼神里带上了询问。
池柔柔急忙走进去,在玄关处踢掉鞋子,然后两步冲到厨房的饮水机前,给自己接了杯温水。
她肩膀上还披着康时的外套,借着接水的空档悄悄回头,视线越过自己一边肩膀,看到康时关上了门,随后弯腰把她胡乱踢飞的高跟鞋捡起来放入鞋柜。
鞋柜里面罗列的整整齐齐,明明是常用的鞋子,每一双却像是新的一样干净。这自然不是池柔柔整理的,而他们家里,因为康时不喜欢外人来家里,故而是没有保洁的。
池柔柔的手忽然被烫了一下,她回神,立刻把溢出的杯子放下,并关掉了饮水机。
低头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脑子有些空白。
今天晚上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无论是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还是康时对她有杀心,或者是死后又重生,这都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做出反应。
脚步声靠近,一双家居拖鞋被放在脚下,康时道:“小心脚冷。”
他看到了池柔柔泛红的手,道:“烫着了?”
池柔柔低头穿鞋,整个人有些恍惚。
她虽然出身优越,父母却并不溺爱,本身并不是娇气的人,被烫到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皮肤比较脆弱,此刻看上去红的可怜。
康时摸了一下那杯水的温度,皱了皱眉。池柔柔被他拉到水池边用温水冲了一下,随后她被安置在沙发上,几分钟后,康时拿了烫伤药膏出来,给她擦在手上,并拿纱布缠了薄薄一层,避免蹭到衣服上。
他没有责怪池柔柔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做完这一切,便重新给她接了一杯水,道:“别总喝那么烫的。”
池柔柔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脚上的粉白色拖鞋发呆。
她发呆的时候,康时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寂静地陪着。
直到池柔柔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神色恍惚地翻开,还是贺宸。
“我好想你。”
池柔柔心里咯噔一下。
在她的记忆里,这本该是她开车前往贺家的途中收到的,可现在她没有去找贺宸,还是收到了这条消息。
她不敢去看身边康时的表情,也知道从他坐着的角度究竟有没有看到这条信息的内容,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卧室走去:“我,我再去睡会儿。”
“天快亮了。”
“回笼觉。”池柔柔爬上主卧的床,钻进被子里,在一片漆黑里把手机关机,然后悄无声息地塞在了枕头底下。
“不换睡衣了?”康时的声音再次传来,身侧床铺微微陷落,显然是他坐了上来。
池柔柔只要到家里,确定不出门的话就一定会换上居家衣物,穿着版型端正的常服上床睡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因为不如睡衣柔软贴身,她穿了会睡不着。
半分钟后,池柔柔又钻了出来,接过康时递来的吊带睡衣换上后重新钻进被子里。换下的衣物则被康时抚平皱褶挂在衣架上,重新放入衣帽间。
灯一关,室内再次一片昏暗。
池柔柔保持一个姿势躺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并尽量避免把被子从康时身上卷走。
连续翻了几个身之后,脑袋忽然被一只手按住。
接着,康时从被子里朝她贴过来,伸出双臂将她圈在了怀里。
“不到半个小时,你都翻了十几次了。”康时的下巴虚虚压在她的发顶,道:“出什么事了。”
居然才不过半个小时,池柔柔每次翻身的时候都以为自己间隔了很久,不会被康时发现呢。
她背对着康时,斟酌用词:“今天,思想噪声有点大。”
接着又说:“吵到你了?要不我去隔壁……”
话音未落,身体便倏地被圈紧,她一时不敢再动。康时静静地拥了她一会儿,道:“你不去见贺宸,是顾忌我么。”
“……”他果然在不满。
池柔柔很轻地抽气,小心谨慎地道:“我见朋友,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见个朋友而已。”康时重复,环在她腰间的手拍着她的手背,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焦虑。”
“……我,没焦虑。”明明对方的动作是安抚的,但池柔柔到到底心里有鬼,她躲开那只手,转过来面对康时,在昏暗中直视他漆黑的眼珠,道:“我只是突然很想你,舍不得跟你分开。”
短暂的静默后,康时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有什么好想的。”
“你怎么会不好想。”池柔柔说:“你是我先生,我想你,舍不得你,不是天经地义么。”
康时没有说话。
池柔柔朝他贴近,把脸埋在他怀里,柔软的长发擦过他的脖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贺宸,我以后再也不会去见他了。”
康时道:“是么。”
他没信。
池柔柔颓然。是啊,这样的保证,她不知道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回,没有一次做到过,康时不可能会再信她。
即便是现在,她也不过是在花言巧语罢了。
她太擅长这个了。
别说是康时,池柔柔自己都不相信。
但她自认为如今的自己可比康时要糟糕多了,她死过一次,又回来了,她现在的确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康时。
写她的那本书也把她剖析的十分彻底,名字就一目了然,叫《人渣本色》,虽不知作者究竟想表达“人渣本色”,还是“人渣本色”,但不管是渣还是色,她都挺符合的。
“宝贝。”她努力做出诚恳的样子,强调自己有多认真:“我说真的,以后真的不会再去了。”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当她拿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深情的感觉,含情脉脉。这也是为什么,她的那些情人都对她始终如一,难以割舍。
他们总是觉得,池柔柔是真的喜欢他们,至于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在一起,那当然是因为她有苦衷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池柔柔是真心喜欢他们,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拉手亲吻或者做些有的没的。就算不触碰,只是安静地欣赏,她心里也是喜欢的。
毕竟,哪个女人能拒绝好看的男人呢。
此刻,那双含情的水眸就这样对着康时。她的深情很自然,并没有任何刻意的感觉,不会让人觉得娇柔做作或者肉麻战栗。
她是真心的,没有任何虚伪的成分。
甚至因为康时沉默的质疑,眸子里浮上了几分苦恼。
她真的有在很认真,希望可以被信任。
哪怕已经被康时杀死过一次,可看着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想起这三年来的夫妻之情,还有对方那挑不出半分毛病的身材与夜生活,池柔柔的那些恐惧都化为了伤心与难过。
她在反思,如果说最后一次去见贺宸是压垮康时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以后不去了就是。她爱康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有多爱康时,让她这样的人选择放弃整片森林跟他一起走入婚姻殿堂,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爱吗?
虽然她出轨了……可她只是犯了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要怪只能怪外面那些野男人太好看,或者怪她太有钱,要知道,她身边所有蓝颜知己,除了康时,几乎都是主动倒贴的。
——现在还有一个几乎可以把她摘出来的理由,因为她是被一个报复社会的家伙写出来的角色,那并不是她自愿的。
池柔柔自我感动的不行,甚至逐渐生出几分委屈。她内里如此真情实感,流露出来的深情也就越发让人抵抗不住。
直到一双手盖住她的眼睛。
池柔柔愣了一下。
昏暗的光线更加黑暗,康时睫毛在黑暗中颤动。
“我问你,除了跟贺宸的这次见面,你还背着我做了什么。”
池柔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光没有得到对方信任,反而让他生出了更多疑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成婚三年,康时太了解她了,如果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池柔柔不会那么真情实意地示好。
“你不信我。”池柔柔用了些力气来拉他的手,她强势的时候,康时是不会与她冲突的。她又得以正视康时:“我在说真的。”
就算此刻康时把她的心掏出来,她也是在说真的。因为真的就是真的。
只是她的真心来的凶猛,走的时候也毫不留情。
康时放弃了与她对视,他垂下睫毛,道:“今天周末,你可以补个好觉。”
“可我睡不着。”
“想说说么。”
池柔柔想了想,她能对康时说些什么,让她焦虑不安的事情,没有一件能够跟人分享的。
她放弃了交谈,又朝康时凑了凑,道:“老公,我真的想你。”
想你身子。
康时了然。
池柔柔说甜言蜜语的时候,那必然是有所图的。
大部分时间,她的图谋都很一目了然。
康时没有动,池柔柔主动朝他靠近,凑过来吻住他的嘴唇,迎来了温柔的回应。
雨声哗哗,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平静,喧闹的铃声中,康时按住她作乱的手,低声道:“等等。”
池柔柔道:“做完我就睡。”
言下之意,等她睡了之后康时再给对方回电话。
这在他们的生活中是很正常的,康时一向以池柔柔为先,大部分情况下,不重要的人都要排在池柔柔后面。
“看一下是谁。”
池柔柔趴在他身上,等他把手机拿过来,目光划过上面一串号码,隐约觉得眼熟。
她觉得眼熟的号码,康时却没有存的……
池柔柔立刻道:“看来不是认识的人。”
她反应很快,康时也并不逊色。
他本身只觉得那号码陌生,但池柔柔的反应却让他明白,这个号码只怕不简单。
打到康时手机上让池柔柔忌惮的号码,也就只有跟她鬼混的人之一了。
四目相对,池柔柔在电石火光间,想起了那串号码的主人。
为了掩饰心虚,她又在康时脸上亲了一下。
康时抬手,克制地把她推了开,他坐起身,握住手机的五指因用力到微微发白。
与此同时,池柔柔也迅速把此刻的信息与前世的经历结合。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正在去往贺宸家的路上,而自己呆在家里的康时,却接到了这个电话。
里面的人跟他说了什么?
这跟她被杀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池柔柔飞速思考。
《人渣本色》那本书里对康时的心理活动做了大量留白,通篇几乎都是从池柔柔的角度在叙述,是以她并没有看到相关情节。
“你补觉吧。”康时开口,语气很平静:“我出去走走。”
“下这么大雨你去哪儿走。“
“阳台,跑步机。”顿了顿,他回头看池柔柔,道:“还是你想跟我说什么。”
池柔柔一时没吭声。
康时走到了门前,他扶着木门,顿了顿,道:“这一年来,你有安分守己,对吧。”
“当然。”
一年前池柔柔跟他不小心把这件事闹到了池家父母面前,池柔柔在父母面前明确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件事之后,他们维持着和谐夫妻的模样,就这样安然地度过了一年。
“我说过。”康时说:“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你我好好过,嗯?”
池柔柔用力点头。
卧室门被彻底合上,池柔柔立刻拿出手机冲入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拨通了刚才在康时手机上看到的号码。
这个人叫姜奕,池柔柔不久前才跟他分手,理由很简单,因为对方年纪虽小,可行事却过于霸道,总是妄想她会跟康时离婚。
他还亲手给池柔柔做了一件婚纱,也就是那当天,池柔柔毫不犹豫地切断了这段关系。
她渣是渣了点,还是清楚孰轻孰重的。
电话一直在忙碌中。
池柔柔皱着眉,挂断之后再次拨打,连续几次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飞速迈出卫生间,拉开卧室门走出去,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探出头。
暴雨还在下。宽大的落地窗上,水波纹凌乱地窜动。
康时穿着单薄的睡衣,赤脚站在那里,手机放在耳边,正在跟谁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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