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火热生意

    十两的官银锭子往工作间的桌子上一抛, 两盒上号的伤药也放到一边的架子上,包三儿搓着脸斜躺倒了大炕上,闭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总算是彻底了结了!

    “怎的才给了十两?耗费了这么些个功夫, 这,这若是用来做咱们平日的东西, 还不定能翻上几倍呢。衙门里也太抠唆了些。”

    跟着进来想给包三儿烧个炕的老韩头眼睛一扫那银锭子就皱起了眉头,满脸的可惜和心疼, 打量起包三儿那疲惫的脸来一脸不值。

    “我做这个本就不是为了挣钱的。”

    转动几下脖子,伸手自己给自己捏了几把, 松快了几分筋骨, 包三儿盘膝坐了起来, 瞧着老韩头已经点着了火,开始往炕洞里塞煤饼子,跟着看了一眼。

    “这样派下来的差事, 能不出错,那就成了。想想往日那些匠人们的日子, 我这已经是够体面的了。”

    “哪能这么比,三爷您可不是匠籍, 正紧的锦衣卫校尉。”

    “那也能算是军户不是!一样不算什么体面人, 就这怕还是看在咱们算是邻居的份上呢。”

    邻居?锦衣卫可不讲究这个, 您这么说您自己信吗?不过话说回来, 这会儿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老韩头担心的是别的。

    “老奴倒不是贪财,只是这世道自来越是便宜的越是没好, 这样的几样精巧东西, 只给这么些个银钱, 若是别处知道了, 也想来请了三爷您上手,那……咱们小门小户的,有几个胆子敢不接?可若是接了,不说平白的耽搁了咱们自家的买卖,只这耗费的精气神……再是年轻力壮的,也经不住这么耗。”

    包三儿听着他这话,再看老韩头那满脸的心疼担忧,一时倒是笑出了声。

    凭的这老头往日有诸般不妥,只这心疼他一条,也不枉他这么尊重亲近了一场。

    “十两银子在咱们家看来,确实不算高,可放到那些寻常人手里呢?都够一家子一年的吃用了,即便出去做暗探的银子趁手些,在这上头也舍得花销些,可他们若是没人脉又有几个能知道我这里的本事?能寻上门来的,怕多是耳目灵便的,人脉丰厚的,这样的能不知道衙门派活和自己求购的区别?”

    老韩头听着这话很是有理,不禁也点了点头。确实官买自是不一样的。

    “可……”

    “知道我做的好东西关键时能救命,还为上官供着活计,哪怕是为了能早些拿到手,为了得罪人呢,这些机灵人也不会强买强卖,若是逼急了我去上告,他们能有好处?能出十两的,能出不起15两,20两?为这几个钱得罪人,这些人没那么蠢。”

    要是这么说,那就更有理了,老韩头点头点的愈发自如起来,脸上也终于浮起了几分笑。

    “还是三爷脑子灵便,想的周全。”

    在锦衣卫衙门边上过日子,若是不想的周全些,那日子能太平?哪怕本来是个棒槌呢,日积月累的用心下来,那心思也能细的和头发丝一般了。

    不过有一句话包三儿只在自己心里想想,却没有告诉老韩头。

    有钱,有人脉,还能大大咧咧的寻上门要便宜的,那不是蠢蛋,就必定是后头有后台的,这样的人哪怕是真要耗费心思白干,他又能怎么的?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该低头还是得低头啊!

    放下这些个琐碎心思,包三儿转头又问起了了这几日他专心做活时的生意。

    “好着呢,也就是这几日三爷您忙着,老奴这才没说嘴,特别是早晚交班那时辰,有好些个小内官们都来咱们家吃,虽说有些个手里银钱不多,吃的便宜,可量上来了,一样挣的不少。”

    说起这个,老韩头倒是想起了昨儿老崔头和他说的事儿,忙正了正脸色,

    “老崔头让我来问问三爷,咱们那汤是不是多上几个。”

    “嗯?多上几个?两大桶还不够?等等,你说小内官?没几个钱?这些人可是吃那带荤腥的汤下饭?”

    “可不就是如此嘛,听说,那宫里管着这些个最底层的大厨房油水很是稀少,每每都是什么清水炖白菜之流,一个月才有一回能吃上带着油花的汤水。若是老弱的那些也就罢了,吃惯了也忍得住,可有些个七八岁上的孩子,本就是肚子像无底洞,最是馋嘴的时候。知道咱们这里一碗子荤汤才10个钱,哪里还忍得住?自是隔三差五的就来。这么一来您想想宫里这些人的数目,能少了去?”

    这时候大明宫内的太监人数是不少啊,想想明皇宫的面积(明朝景山公园和什刹海、后海、□□都属于皇城范围),要维持这么些地方人能少了去?即便清理过几回呢,人数也有小一万上下。

    这么多人里哪怕只百分之一往他家这铺子来……包三儿龇牙惊了一下。

    “这么算确实不成,这么的,每日荤汤在多一罐子,做什么,让老崔叔自己想,不对,也不用多想,直接上羊骨头汤、牛骨头汤。熬得浓些,撒上葱花,这时节,又能补身子又能驱寒,正合适。”

    确实正合适,第二天这新的汤罐子一上来,那生意立马就又爆了一回。比说是那些日常油水不住的小太监们了,就是上差的兵丁们走过路过都不忘过来买一碗吃。

    “好家伙,这一碗下去,整个人都热乎了。”

    某个新调来头一次过来的巡守兵丁跟着伙计们大半夜的一碗羊汤下去,揉着肚子就开始美上了。

    他美了,那介绍他来的人自是感觉得脸,不免又帮着食铺多夸了几句,好彰显几分见识。

    “也不看看谁带你来的,若是不好,能说给你听?这么便宜这么浓的汤,别处少见吧。你这会儿来吃,保管到第二天哈口气,那嘴里还带着肉腥味。”

    这话夸张了啊,还有点恶心,谁没事儿中哈口气闻自己的口气?特别是在这个青盐刷牙都稀罕的年代,只要胃火重的,就没几个口气清新的,没口香糖啊!

    “确实是难得的浓稠,便是那些个老字号的羊肉汤馆,也就是这样了。”

    “那老字号能卡着咱们的时辰开门?别想了,也就是这里才有这样的好处。大半夜的都能让你暖肚子。”

    “说来,这谁家啊?这么本事,竟是不用担心宵禁?这样的时间也能开门?”

    新来的自打来了这条街上就好奇上了,一路走来全是黑布隆冬的,只有这里,大半夜的灯火通明不说,还热气腾腾,肉香阵阵的,怎么看怎么扎眼。

    偏偏他们这一伙子人愣是像什么都没看见,明明前头街上遇上了赶不及回去的小贩都要多查几遍,赶着往街巷暗道里去呢,到了这里竟是什么都不管了?还吃喝上了?难不成这是自家衙门里同袍上峰家的产业?

    “别家不成,他家却是可以的,这东家那也是咱们十六卫自己人,你放心吃,没人会说嘴管这个,连着咱们上峰,锦衣卫值守的,都是夜里的常客。我告诉你,这家东家为人特讲究,自来没有那一根骨头加一缸水反复熬煮糊弄人的事儿。在咱们这一片名声好着呢。”

    果然是自己人,只是这样的生意,只是自己人就成了?还锦衣卫都过来吃?什么时候这些个死人都能扒层皮的人这么慈和了?

    “你看那儿,知道那儿不?”

    黑漆漆的小巷道,他怎么知道是那儿?

    “南镇抚司衙门就在里头,这你还不明白?”

    呵呵,那是明白了,那衙门本就是管军纪的,他们门口的摊子,谁敢瞎来?谁知道这后头连着谁?

    连着谁这个问题很多人想知道,就是皇帝也难得八卦了一番。他虽知道锦衣卫大明皇帝一代代的传承下来的刀,可因为自小被张首辅教导,性子、眼界等都受了几分儒家的影响,故而对锦衣卫并不算太过重用,(不然后头的刘守有在锦衣卫指挥使任上,也不至于被东厂压制,只能顺着东厂中官张鲸行事。)

    而不受重用的缘由里,有一条就和锦衣卫在京中那收取常例等盘剥的惯例有关。亲眼见过的劣迹心里没个痕?所以听说宫内越来越多的人去那食肆吃饭,不由也好奇的多问了几句。

    “倒是真没有什么后天可说,上回咱们也不是没查过那包明成,一家子再是普通不过。能这么安稳……许也正是因为他开门的这个时间够贴心的缘故吧。毕竟再是凶神恶煞不容人的,那也得顾着些肚皮。去了他这边,夜里饿了又到哪里去寻这般贴心又实惠的地方。”

    张诚见着皇帝感兴趣,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俏皮,听得皇帝一阵的大笑。

    “确实,确实,大半夜饿肚子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想想自己有时起夜腹中空空的感受,皇帝难得对那些巡夜的,有了些感同身受。

    “说来这些巡夜上差的确实也挺辛苦,伴伴,你给想想,咱们给点什么恩典好?”

    给恩典?那就要看他们需要什么了,还得价钱不高的,不然开销大了,皇帝爷爷事后心疼起来自己怕是要吃挂落。

    不期然自己给自己加了个难办事儿的张诚一时也没什么思路,没头没脑的让他怎么想?想推却一二吧,看上头皇帝真满脸兴味的等着他回话,又怕丢了恩宠,只能小心的边回话边加速去想。

    “又是夜里用的上的,又不好太过了,浪费银子,这……要不咱们给巡夜的置办些挡风保暖的大氅?”

    能混到皇帝贴身内侍的人,那脑子果然不凡的很。

    第42章 曝光、曝光

    大明服饰里, 氅衣是常见的外衣,甚至还有不少不同的款式,文武道儒各有不同。张诚一说, 皇帝的心里就闪过了好些以往见过的氅衣模样,心下微微有些为难。这衣裳……真的不值几个钱?

    不会吧, 他以往见着的那可都挺费钱的!几十两一件都是寒酸的了。这样的给巡守的人穿……

    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的皇帝又是心疼银子,又是后悔自己嘴快。心下不耐之下, 狠狠的瞪了张诚一眼。

    都是长年累月在一处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只这一眼, 张诚就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心思了, 忙不迭又弥补着加了一句:

    “陛下, 奴婢听说,那些寻常百姓家如今也爱着氅衣,也不知他们用的料子是个什么样, 做的是什么款式,咱们若是要给巡夜的恩典, 那怎么的也得和百姓家的区分开来才是,不然旁人如何知道陛下的洪恩。”

    嗯?百姓家也爱氅衣?寻常百姓能有几个钱?他们都能做出这样的衣裳来, 难不成外头的氅衣很便宜?

    “来人, 将出宫的衣裳给朕拿来。”

    好奇心一起来, 本就挺爱往外跑的皇帝越发的忍不住了, 急吼吼的就往外头去。等着人出了宫,眼睛就再没歇着,上下左右看的全是旁人的衣裳, 若非他还知道避忌, 没往女子身上探看, 怕不是就该被当成登徒子, 让人打了。

    皇帝这架势张诚看着心都提起来了,辨别了一下周围的街道方位,凑到皇帝身边,小声说道:

    “主子爷爷,外头这样的冷,时间长了可容易受冻受寒的,要不咱们去什么地方坐着细看?对了,去那小锦衣卫的食肆,那边人不多,却正好卡在底层百姓和小富户中间,还不怕冷着饿着,您也能看的更仔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辨认了一下方位,自己就直冲目标而去。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他脚丫子都觉得有些凉了。

    只是越往食铺这边走,皇帝的脸色就越是不好看,他往日跟着张先生在外头走动是不少,可这十次里,有九次都是跟着知晓些事情,或是各处布局,或是官员百姓矛盾等等,多是高屋建瓴的那些,从没有如此细致的,从类似衣裳这么一个最寻常,最直接的地方去观察。

    今儿这一看……他治下的百姓日子就是这样的?一眼看去,街上七八成的人衣裳都不甚光鲜。冬日必须的袄子,打着补丁的或是充着柳絮之类的都是好的,好些个居然还是夹衣?不对,还有些穿着的居然是补丁叠着补丁的单衣?这样的衣衫能抗得过冬日严寒?

    皇帝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些年的冬日折子上,常常见到的冻毙多少多少人的消息,一时竟是有些羞愧起来。他这个皇帝做的……若非今儿心血来潮走出来看了看,和那“何不食肉糜”的有什么区别?

    这么一想,为巡夜之人置办取暖外衫的事儿,他就越发的上心了起来。百姓贫寒,无力过冬这一条,他心知想要改变非一朝一夕。便是有心救济,也要徐徐图之。可兵丁总能先做起来吧?不然岂不是白费了他这一遭心血来潮。

    这会儿正是午饭过后,食铺里除了干活的,一个客人都没有,一下子进来这么两个那是十分的显眼。大眼睛看了看他们,揉了几下眼睛,不自觉的嘟囔道:

    “这是不是来过?不是两拨嘛,怎么就凑一起了?奇怪。”

    咦,是哦,上次来的时候他们可是分开坐的!这可怎么好,皇帝可不想让人认出来。

    “还真开着呢,杂家来对了,多谢朱爷提点了,若非遇上了朱爷您,杂家这怕是要错过了。伙计,可还有热汤饭?”

    “有,有羊汤,有萝卜炖牛肉,有干丝炖咸肉,还有清炒昆布,酸菜鱿鱼,都是专门热着为错过时辰的人准备的。这位公公,您看您要点什么?”

    “都来一份吧,在来两份饭,今儿公公我请客,谢谢这位朱爷的指路之恩。”

    一样忙乎的错过了时辰的包三儿刚从后头过来,就听了这么一出,眼睛一扫那两个人,心下一跳的同时,也为这公公的敏锐反应能力点了个赞。

    这圆话的本事,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是客气的,整个一个滑不留手啊!

    “公公来啦,嘿,还真是上回来过的公子,二位可真是够有缘分的。”

    既然你们说请客吃饭,那就请客吃饭吧,包三儿也不多嘴,掀了帘子往里直勾勾的就冲着这两个去。辣么大的地方就这么一桌客人,他要是不去打招呼,那才显得怪异呢。

    “怎么快未时了都没用午膳?饮食不规律可不好,容易伤着胃。”

    “三爷,这话您说的倒是挺溜,可您自己不也一样忘了?”

    蹭到皇帝桌边坐下的包三儿寒暄的客气话还没说完,接待完客人,知道包三儿终于来吃饭,特意过来探看的老韩头就接了话,而且还是出口就是这样拖后腿的事儿,一时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武家老二手里整理着汤桶,将刚舀出来的羊汤放到小灶头上加热,一边跟着搭话道:

    “而且还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一忙起来就忘,三爷,咱们家吃饭如此方便,您还总耽搁,也难怪咱们生意这么好了。”

    武家老二若是不说话,站在最西头的屋子里并不怎么招眼,可这一说话……皇帝眼睛就是一亮,你道怎么的,这武家老二单衣外头竟是穿了一件毛毡布做的无袖对襟及膝短袍。

    乖乖,这衣裳可真是够特别的,自来就没在外头见过!难不成又有了新流行了?真不难看唉!更让皇帝心动的是,粗糙简陋却格外的厚实。挡风保暖的作用,哪怕是没上手呢,皇帝都能确定一定不错。

    “这位伙计穿的衣裳外头好像没见过啊。包三爷,莫不是你们铺子自己定的?”

    皇帝眼睛亮了,张诚的嘴巴自然就开了。一个侧头,就将皇帝想问的话问到了包三儿的脸上。这贴心人当的,绝对称职。

    “不过是个小铺子,哪有什么自己定的事儿,这是他老丈人家的手艺。”

    “哦?那倒是个有福气的。小哥,可方便过来让杂家看看?宫里风大,值夜的若是也有这样的一件,穿在里头怕是能暖和不少。”

    虽然只是个借口,可理由却相当不错,就是包三儿听着也不过是心下琢磨,这两个贵人是看着稀奇,随便问的。可即便是随便问的……包三儿脑子里那毛毡、毛毯的事儿一闪,心里就有了些蠢蠢欲动。

    该不该挑破这个事儿呢?这一挑破怕就是窝案了吧!只要皇帝有心,又有一代权相在,到时必定闹得很大。这样的大案,作为最初挑破的人……

    包三儿心里有些胆颤,有些犹豫,可当他抬头看到屋子那些做工的孤儿,看到外头寒风下哆嗦着的路人,包三儿还是下了狠心。

    虽然他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冲淹,也做不来耿直忠贞的杨继盛,可他更不能昧着良心,明明知道这关系着九边那些缺衣少穿的苦哈哈,还视而不见,那和那些个黑心肝的又有什么区别?

    “确实挺好,这可是苦哈哈们的宝贝,只要春日捡着羊换毛的时候,将那羊毛撸下,三五只的就能做出一件褙子来。这样一件,只要自己会做,十个钱就能得了。我听说,草原上这东西更不值钱,因为占地方,每年不知道白白的烧了多少。唉,真是够浪费的,若是给咱们,哪怕是一个铜钱一袋子这么收呢,能做出多少暖和东西来?”

    不单能解决他那用少钱给大恩的想头,还能挣钱?爱财的皇帝眼睛越发的亮了,和张诚对视的时候,眼睛里的欣喜差点没冒出花儿来。

    “果然是个好买卖,只是若要大量的收,那光是咱们宫里用怕是不成的,怎么也得其他地方也用上,包三爷,你们锦衣卫没这想法?杂家记得,你们那值夜的活计也一样挺多的呀。”

    看,露馅了吧,自己这锦衣卫的身份,要不是你们示意的,他从来没往外说过,你们这吃饭的食客是怎么知道他如今是锦衣卫的?

    不过算了,不好揭穿的事儿,他心里再较真那也是白搭,何必多想。

    “我倒是愿意往上说呢,可惜啊,说了怕也是白说。”

    语气微微低上几分,表情木上几层,包三儿的半真半假的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怎么说的?大家伙儿都有好处的事儿,难不成还能有人不愿意?”

    张诚感觉有点不对,可话赶话的只能继续问。皇帝就在边上,他可不敢耍什么小聪明。

    “呵呵,若是这一说,容易揭了盖子呢?毛毡和毛毯可只差一个字。”

    这是话里有话啊!皇帝脸上的笑淡了,张诚心里猛地就是一紧,他不是皇帝,对下头那些猫腻哪怕是不知道个详细呢,勾出个线头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听着包三儿的声儿就知道,这里头怕是水挺深。

    可他能不继续问?皇帝就在边上呢,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发冷了。

    “您这话说的含糊的,这差一个字怎么了?”

    张诚虽然表情没变,声音也没变,可接过武家老二递上来的羊汤,帮着两位贵客摆放菜碟子的包三儿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紧张。

    这就紧张了?呵呵,爷爷我今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大发。

    “没怎么,不过……您只这么想,这下头的织匠们都能将毛毡做成衣裳了,那这东西该做了多少年?琢磨了多少辈?这么说吧,毛毡啊,其实不稀奇,喏,马鞍下垫的全是这个。门帘子、火炕垫子,用这毛毡的更是多了去了。”

    挑破了吧,哪怕皇帝再不会听声儿呢,到了这会儿也知道是个什么事儿了。

    “军需的账。”

    只是四个字,咬牙切齿的四个字,张诚背心的冷汗就下来了。眼睛都不敢往皇帝那儿看,生怕被台风尾巴扫到。

    可偏偏这个时候,包三儿却一改刚才的那种冷漠木讷的模样,一巴掌揉去表情,换上几分热情,招呼着两人说到:

    “行了,这不是咱们斗升小民能管的,多嘴多舌可容易丢命,吃饭,赶紧吃饭,不然一会儿又该凉了。”

    这会儿是菜凉不凉的事儿?那是无数的脑袋要凉啊!包三儿啊!你可真是够能的!

    张诚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就在喉咙口等着,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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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多嘴、四多

    军需的事儿闹得再大, 这事儿到底和张诚不相干,见着皇帝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稳了稳心, 压下了惶恐,静静的跟着吃饭。不过到底还是用眼角关注着皇帝, 生怕自家主子火头上来,自己先遭了秧。

    皇帝能在外头白龙鱼服的时候上火?别闹了, 即便年轻,那也是坐在龙椅上多年的人了, 这点城府还是有的。所以即便每一口菜都咬的有点重, 面上却没显露什么。相反还借着吃饭问起了刚才话语里包三儿透露出来的另一条。

    “说来, 你怎么知道草原上那羊毛都是烧了的?”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这生意真能做?”

    嘿,总算是没白费他前头特意点出来这么一条, 爱财的皇帝唉,你上钩啦。

    “这位爷, 看样子您这是心动了?看您这一身衣裳……有财力,有关系, 那确实能做的。”

    包三儿声音不大, 可打量的眼神却相当直白, 就差没将:没钱没人就别干。这句话贴到脸上了。看的皇帝心里又是一动。

    “银子肯定有, 至于这关系……这话怎么说?”

    说话间皇帝笑容大了几分,张诚看着,心里那股子寒意也越发的深了。

    妈哎, 这趟出的有点玄乎啊, 难不成是出宫的时辰不对?

    对不对的, 包三儿该勾搭的还是要勾搭, 他难得遇上这样的机会,不赶紧的多埋几个雷,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自打先帝开关,咱们和北面少了战事,边关那儿生意就开始兴起来了,往来商户很是不少。羊毛这样的生意,这会儿是没人想到怎么挣,等着有人起了头……只要和银子有关,那自来就没什么笨蛋。这位爷,您要是北面没人帮着遮掩一二,怕是最多就能吃个头汤,连着第二茬机会都不会有。大冬天可正是北面牛羊什么的,最容易冻死的时节,从肉到皮子,再到羊毛,山西那边的大商贾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缺,只要来个统统吃下,你说,别人还能有什么盼头?除非在别的军镇收。可先帝只在大同开关,别处……”

    包三儿这话说的实在吧,便是心里哆嗦的张诚也不得不承认是实在话。如若他们真的只是京城的富贵人家,那想做这个生意,还真未必能争过那些坐地户。可他们是寻常人吗?

    张诚眼尾往皇帝那儿一扫,见着自家主子眼睛里那闪闪的光,心里一晒。

    他们自然不是的,甚至只要皇帝愿意,哪怕是天边,也能用自己人,将生意截下来。而这会儿看皇帝的表情,显然很愿意。

    “听着是挺有理,可为了这么一个生意走关系……总觉得有些大材小用呀。”

    不是装遇上的吗?怎么这会儿就忘了?开始帮着说话了?唉,公公唉,您这人设维持的不够细致呀,得敬业知道不?你这样我装看不到很难的。

    “公公也感兴趣?”

    “杂家这样的想插手挣钱是不能的,可当个故事听不也挺有趣?”

    很好,人设重新立住了,脑子够快,有前途。

    “也是,咱们这样八辈子都未必出京城的,也就能当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说个热闹了。”

    “热闹多好,闲坐着也是闲坐着,听多了,杂家还能回宫当会说书的呢。”

    这理由可以!包三儿笑着用余光去看张诚捂着嘴八卦的表情,心里再给了个赞。

    “那行,我就继续说,像是您说的,闲着也是闲着。”

    “唉,您说,您说。”

    “咱们京城有多少人,公公可知道?”

    “百万是有的。”

    “是啊,百万,这百万中平民百姓占了多少?”

    “这,京中衙门多,官员多,百姓比例比他处应该低些,五成,或是六成吧。”

    唉,这公公,眼界有,心思也细,可有些事儿看的却并不明白。

    “底层官员是不少,可咱们大明官员的俸禄不说和宋比,历朝历代都是最低的。即便有投献的土地租子可以做补充,三节两寿的好处可以拿,可京城开销也大啊!各种人情往来就能让人急白头发。给上峰送礼能是差的额?同僚之间能跌了体面?一次一二十两都是抠唆的了,一二百都不在少数。所以啊,底层官吏真说起来,走出来的时候体面或许不差,真说到内里……可未必比普通小富户人家有钱。”

    这个答案让皇帝多少有点尴尬,可这会儿他一个字都不想说,只想听包三儿说理由。想听听为啥这挣钱还和百姓有钱没钱有关系。

    “官员除了官服,家常衣裳能少了去?没钱,那不也得寻实惠的?若是这么算,公公唉,这毛毡衣裳若是真能兴起来,怕是京城七到八成的人都需要。甚至勋贵人家仆妇都少不得置办,毕竟能省钱谁也不会愿意多花钱不是?这么一来,你们说,这需求有多少?那需求多了,哪怕一件只挣一个钱,又该是如何大的买卖?”

    理是这个理,可勋贵人家的仆妇和底层官员等同……这个雷埋的,皇帝心里又是一哽。

    等等这里头是不是还有个雷?投献?这个词他听先生说过,三节两寿也知道,可为啥包三儿说起的时候,那表情有点不对呢?总觉得有些嘲讽。

    “你说的倒是也有理。”

    张诚一句有理刚说完,后头的话还没出口,皇帝就抢先提出了问题。

    “京城居大不易,这是一定的,可走礼一次就要一二百……投献的银钱真能补上这样的开销?怎么听着有些吓人呢。”

    呵呵,就等你问这个了,这层盖子呀,包三儿可是等了很久了,就想着怎么揭开呢。

    “大明国库不丰,若非张阁老有才,善于谋国,如今怕是……那么这国库的银子去哪儿了呢?为什么明明人丁年年涨,开荒常常有,税赋却越来越不够用呢?”

    包三儿招手,让人送了一壶酒上来,咪上一口,摆出一脸我就是喝醉了随便说的模样。笑着说道:

    “这事儿原本不该是我这样的人考量的,没得吃着百姓的饭,操着阁老的心对吧,又没人给我俸禄。可是吧,我这人有个毛病,做工闲着的时候爱瞎想,又常和各处的锦衣卫探子们闲话,知道的多了,这想的也就杂了些,若是说错了,两位,权当是我喝醉了啊。”

    说话间包三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了两人,意思很明确,你们要是同意我这喝醉了随便说的,那我就说,要是不同意,那我就真胡说。

    包三儿架子搭的听好,也挺符合人设。虽然大明不以言论罪,可有几个普通人随便议论朝政的事儿?若是包三儿没有这警惕的模样,你说这两个会怎么想?

    他们这会儿其实没怎么想,可包三儿表现的这么明显,他们立马就想了。聪明人想的多,特别是靠着心眼灵活才爬上来的张诚,眼珠子一转,就自己给包三儿想出了理由。

    “包三爷怕是看中了杂家这身皮吧。可惜了,杂家也就是个不当事儿的,即使您有那为国为民的心呢,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是说包三儿想走内官的路线,混个官?这是个不错的理由,大明历来有这样的传统嘛,看看那些大太监的子侄,哪个是白身。特别他还是锦衣卫,本就是体制内,靠着这个关系往上爬就更容易了。

    “切,我是个手艺人,做好手艺,自有我的好处,往你们这漩涡里扑腾?没这本事,也没这能耐。就是吧,公公,我自来信奉衙门里头好修行。不过是酒后闲话,话赶话说到这里,若是有一天能因此救上几个人,那这功德,我可就白赚了。”

    不信,一个人做不合常理的事儿,不是为财就是为利,若是两样都不是,那必定是为权为名。为功德?骗谁呢?反正他们宫里没这样的人。

    不过这会儿为了哄他说出来,让自家主子听到想听的,张诚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

    “您倒是个有善心的,那咱们就且说且听?闲话嘛,说到哪儿是哪儿。”

    “先说那投献,要我说啊,咱们大明什么都好,就是读书人太多。”

    嚓,啥?读书人太多?这是什么不好?这儒家最想要的世界呀!

    皇帝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的扣了下耳朵,总觉的有些幻听。下意识的反问:

    “读书人多不好?”

    “读书人多是好,读书明理嘛。可读书人多了,免税的田地也多了呀。虽然自来咱们都是有规矩的,比如正德和嘉靖年间,就两次定下了规矩,举人免税好像一百还是二百来着。反正挺明白的。可这规矩……也就是些寒门出身的、没有靠山的、又没当上官的大概还守着,其他的……别处不说,江南好些县,都快没收税的地儿了。全在豪门贵胄名下,几千几万的,都是寻常的,几十万的都不在少数。”

    皇帝已经不是眼睛瞪圆了,而是嘴巴都长大了,心里就一个感觉,这不是朕知道的大明!!

    包三儿看到了他的模样,却半点眼神都没给。

    这就吓着了?既然放雷了,他就没打算让皇帝清醒着回宫,不好好震一震,那永远出不了京城的皇帝怕是还不知道大明危在旦夕呢。六十多年就要灭国啊!这根绳索不知道让包三儿憋气了多少时候,失眠了多少个晚上。这会儿不还给老朱家几分,什么时候还?等着和阎王爷吃酒的时候吗?

    “第二个,宗室多,我曾听人无意中说起,咱们大明宗室光是记名的宗室册子就已经要三间屋子来装啦,十多万哦,你们说,这俸禄,这封地赐田该是多少?这些不影响税赋?不影响国库?”

    皇帝的嘴角再抽抽,这个他知道,张先生也说了好几回,可这事儿有什么法子呢?难道让他下旨让老朱家的宗亲们别生太多?多子多孙多福气的年代里,他敢下这个旨,下头的人就敢喊他昏君。

    “第三个,贪腐的多,老话怎么说来着?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这天下就能大治?呵呵,咱们啊,那是文武一起来,或是合作,或是争抢,反正没几个干净的。不信,看九边的饷银从拨款到兵士拿到手里少了多少就知道了。为此,那固执守旧,迂腐的连着亲闺女都能砍,让虎毒不食子差点成了笑话的海瑞都成了奇葩了。”

    皇帝的脸色猛地就是一黑,这个他能不知道?哪怕再耳聋呢,心下也有个大概,只是他如今实在是鞭长莫及罢了。朝廷,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太多,只能严守着不至于让九边闹起来的程度。

    只是这么一想,张先生的变法……又重了几分。钱,朝廷到处都要钱啊!

    “第四,派系太多。唉,有时候听着外头那些读书人嚷嚷我都纳闷,都是读着圣贤书考出来的,劲往一起使不行吗?你争我斗到不坑死别人不罢手,就那么重要?这兜来兜去的,到最后吃亏的是谁?还不是朝廷?一两银子能干的事儿,不让他们折腾到十两就不算完,这都什么事儿哦。”

    这个皇帝就更不能说话了,这涉及到朝堂的平衡,若是真的都一个声音,那他这皇帝还安全?就是如今他对张先生一百个敬重,也不敢这么来,还得偶尔对张先生的对头表示一下重视呢。

    不过这包三儿……皇帝看向包三儿的眼神变了,一种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注视,让包三儿背心紧了紧。他知道,自己说多了,说的皇帝起疑了。可他能不说?难得的机会,或许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他真的不想错过。

    “怎么不说了?可还有?我这正听得入迷呢,再是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食铺里,竟是还有你这样的贤才。”

    “贤才?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有些事儿,不是贤才其实也能看清,只看你用什么样的角度去看、用什么样的心去看而已。”

    说完这一句,包三儿就开始打起了酒嗝,半真半假,半醉半清醒的嘟囔了一句:

    “张阁老明知历来变法的不得好死,却依然逆行而上。将日子过的,像是每一天都是最后一日般,却依然不改初衷。我这样的小人物……没这样的胆气,更不敢得罪那么多大人们,说说酒话而已,这也算是贤才?”

    最后一句自嘲,听着都有了几分哭腔,一时倒是让皇帝不知道包三儿是真醉还是假醉了。可这历来变法不得好死……这根刺倒是戳中了皇帝的心。

    再敬重张先生,作为皇帝,天然的就对权相的身份地位充满了警惕。虽然现在没想过今后如何,可将来……自己真的会让先生不得好死吗?扪心自问,皇帝看向自己的内心深处,那个答案有些让他不敢直视

    回到皇宫的皇帝脸色已经平静了下来,坐在大大的书案后头,闭着眼睛什么都没说,可这无声的压力却让张诚整个人都紧绷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张伴伴。”

    许久,上头终于传来了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缥缈,带着几分凛冽。张诚一个激灵,直接就跪了下去。

    “奴婢在。”

    “你知道朕想知道什么,还不去查?”

    “喏。”

    张诚起身就准备后退,不想人才走了几步,上头的声音就又来了。

    “等等,那包三儿,再查一遍。”

    “遵旨。”

    走出宫室,张诚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汉,大冬天的,后背上的衣裳都已汗湿的贴到了肉上。伴君如伴虎,果然不假。

    招过一旁的小太监,让他喊人。张诚回头再看那宫门,总觉得这门像是猛虎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般,让人心惊肉跳。

    他的皇帝主子呀,真的是长大了,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仪,也有了帝王的凌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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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年前大单

    借着酒醉的名头端坐着不动, 目送那两颗大雷离开食铺,包三儿自己也一样一身的冷汗。只是这会儿还不是表现出来的时候,谁知道后头有没有留着眼睛呢, 所以他依然撑着那半醉的模样,托着腮木愣愣的坐在那里, 眼神明显没有焦距。

    他没有焦距,可整个食肆里的人焦距却相当的统一, 基本全在看着包三儿。这会儿是午饭后的时间,食铺除了干活的就没有一个客人, 十分的空旷, 这样的环境下, 即使包三儿说的话声音都不大,却依然让离着近便些的伙计们将他的话听了个大概。

    即便是这些人都没读过书,不懂朝堂呢, 可就像包三儿自己说的,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活的时间长了,好坏总是能听出来的, 自家这东家……被那位公子称贤才难道错了?最起码在他们这些底层的人看来, 能在喝醉后还如此条理清楚, 说的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 都能明白几分,那就是有才,大大的有才。

    带着看贤才的心再去看包三儿, 这些人的眼睛里那真是满满的都是敬畏, 可这份敬畏……这会儿让包三儿那是相当的着急啊。

    他都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 怎么就没有一个有点眼色, 将他扶到里头去?这样装醉也是很费力气的好不!他都有点撑不住表情了。

    关键时刻还是得看老韩头啊!就在包三儿这托着脑袋的手臂开始发酸,开始琢磨是不是该换个姿势的时候,老韩头开始招呼武家老二了。

    “赶紧来搭把手,将三爷扶回去。”

    一句话总算是将这屋子里有点拘束的人惊醒了,不但是武家老二过来了,就是大眼睛等几个孩子,也慌手慌脚的跑了过来,帮着搭手。

    有人搭手,包三儿又不是真醉,半真半假的借了点力,很容易的就被几个人弄到了工作间的炕上。

    人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让热气那么一熏,刚才还觉得没什么的包三儿这会儿是真感觉到了几分晕眩,许是后劲上来了?眼皮子都开始发沉了,整个人都开始恍惚起来。

    而就在他恍惚的好像快上天的时候,耳朵边却半点都不安生,杂乱的说话传了过来。

    “三爷?三爷?”

    “怎么样,韩爷爷,三爷睡着了?”

    “睡着了,成了,你们先回去忙乎吧。一会儿就该忙起来了,不用在这里待着,有我呢。”

    “唉,我们这就走。不过……韩爷爷,您说,那三爷说的……”

    “朝廷上的事儿,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能懂的?你们记住喽,今儿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不?别多嘴多舌的,给自己招祸。”

    即使醉着,老韩头这话也让包三儿下意识的想要翘起嘴角。人老奸马老滑,说的就是老韩头这样的人啊,看看看,多机灵,他什么都没说,老韩头就知道怎么善后了,可见有个精明老人关键时刻就是顶用。

    “可三爷不是……”

    “人喝醉了,说的话能信?我喝醉了,还觉得自己是天王老子呢。走走走。别在着瞎想了,有功夫多干活多挣钱才是正经。”

    老韩头的一阵赶人,让包三儿的耳边终于清静了起来,满意的他放下了心神就想入睡,却不想屋子里没了别人,那老韩头自己却嘀咕上了。

    “唉,三爷啊三爷,老头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家立业……看了你20多年,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您的心胸眼界竟是这样的不凡,早知道这样的,当初若是送了您去读书科考,那不定……。”

    老韩头在铜盆里绞了热热的手巾,给包三儿又是擦脸,又是擦手,嘴上的嘀咕声十分轻微,若非就在包三儿的耳边,怕是都不能听全。

    “可心疼死老头喽,这世道自来看的越明白的人就越是心里苦。你平日嘴巴和蚌壳似的,什么都不说,那这苦楚岂不是一直都埋在心里?也不怕憋出病来。”

    这话听得包三儿心下也是一酸。确实是苦啊,愣是谁倒数着日子坐等国破家亡,还什么都不能说,心里能甜起来才怪!没愁疯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好。

    “老头我今儿看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也明白了您的心思,您这必定是看着那公公衣着不凡,像是个宫里得脸的,想借着……可您这一出闹得,要是有个万一,现成的罪名就落下了!连着家里怕都能被牵连了去,您说说您,这到底是图什么呢?”

    他也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这他能吗?按照岁数,或许他不用受这国破家亡的罪。可家里这些孩子呢?他能保证他们到时候会好好的?万历皇帝滴滴亲的嫡长公主,命大的活到了顺治年间,最后不还是被饿死了?他能保证什么?

    再说了,一个朝代的灭亡从不是一朝一夕的,往后那些年零星的罪能少了?哪怕是为了自己不至于老来受罪呢,也得试一试不是?不管怎么说,有了今日这么一出,哪怕以后什么都不能改变呢,也算是问心无愧。

    “以后可不能这么瞎来了,本就不是个能喝的,这样的愁酒喝多了,多伤身……”

    包三儿耳边听着老韩头絮叨,心里默默的应答着,许是脑子里事儿太多,明明醉了,脑子却半点没歇着,就是睡了过去,也一个劲的做着梦。不是皇帝查到了他的秘密要抓人,就是我大清打来了可劲的逃命。

    这一觉睡的那个累啊,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汗湿透了,嘴巴也起了皮。这醉酒的滋味真是够难受的。

    起身、洗漱、喝茶,一口气做完三项,包三儿的脑子彻底回来了。瞧瞧才刚透亮的天色,这是睡了多久?怕有12、3个小时吧!不过是点子黄酒,不想后劲竟是这么大。

    想到喝酒包三儿不期然又想起昨儿的事儿,心下又是一阵的后怕。好在他这会儿就在工作间里,心下没底的时候,还能用干活静静心,不然他都不知道干了这么一票之后,一时该怎么办了。

    “三爷起了啊。”

    工作间里敲击东西的声音一起来,老韩头就从前头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包三儿的脸色。瞧着他看上去还挺好,老脸上就浮起几分笑来。

    “您可是难得喝醉,还一睡就六七个时辰,差点没把咱们家大姑娘和哥儿给惊着。您是不知道,吃完饭的时候两个孩子过来瞧了几回,都没能喊醒您,差点都哭了。”

    “他们来喊我了?那是真不知道,可见这酒劲吓人,我喝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厉害呢?您看看我这身上,一会儿还得洗个澡呢,不然这味怕是能熏死人。下回再不敢这么喝了!不,最好少和酒沾边。又是浪费钱,又是头疼难受的,真是自己花钱给自己找罪受。”

    听到惊了孩子,包三儿不好意思了,忙不迭的就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不过说话归说话,手里的活儿却没停,不过是敲击出点银薄片的事儿,他如今早就熟能生巧了,就是不用眼睛,也一样能干的很漂亮。

    “您也不用这么忌讳,您这样的总有在外头应酬的时候,只要不过量就成。”

    包三儿自己有分寸,老韩头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借着从小门出去嘱咐春嬷嬷烧热水,将这个话题就揭了过去。

    等着包三儿彻底清理干净,前前后后走一圈,除了众人看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敬畏,就再没了旁的。对此,包三儿心里对众人的小心谨慎,嘴巴严实相当的满意。而他满意了,自然就该给点福利了。人家这么上道,他也得给点封口费不是?

    算了下日子,没几日就是腊月底了,索性嘱咐了老韩头,给大伙儿发个红包,公公们给上1两,其他做工的大人500个钱,孩子50个钱。美其名曰:压岁钱。引来众人一通的好笑。

    “我这头发都白了,竟是还能有压岁钱?这事儿说出去,牙都能让人笑掉了。”

    “东家够爽利,这钱给的,回去我都能分成几十个,糊弄一下亲戚孩子了。”

    “做了才几日的活计,就得了这么个彩头,可见我这是要发财啊。”

    “既然给了红包,那咱们恭喜的话也不能落下,东家,来年大吉!”

    “对对对,东家财源广进!”

    再是口齿不伶俐的,看到钱,舌头也能学着打弯。看这一个个说的多好听?许是这吉利话挺有用,这里刚红包洒出去,那头包三儿就有了新活。

    “这图纸……到底要做什么?”

    包三儿看着罗七拿来的图纸,怎么看怎么不对味。这是啥?箱子?,你要做箱子找木匠啊!找我干啥?我是金银匠!

    一脸疑惑的看向罗七,总觉得这人如今越发的不着调了。

    “没看出来?”

    摇头,真没看出来你想表达什么!这么黑乎乎的一坨,你能看出来?

    “匣子都看不出来,你以往怎么干活的?”

    匣子?有这样的匣子?就是夸大了画,也没这么来的吧!

    包三儿重新再看,依然感觉是个箱子。对了,匣子就该是他做的了?也不对吧!

    “到底要什么?你直接说。”

    “大人要一个能绑在手腕上的匣子,看看这里,这是钢针……”

    虽然指点了半天,包三儿依然觉得那图就是个箱子,可意思听明白了。

    将图纸往边上一放,包三儿索性面对面的和罗七做好,抬起左手手腕,用右手指着手腕说到:

    “放这里?”

    “对。”

    “钢针是要存着,还是需要能发射的?”

    “你能做成可以发射的?”

    罗七眼睛亮了,原想着最多能拉抽屉一般拉开,让人能取了当暗器用,不想包三儿竟是还有这本事!简直让人惊喜啊!这可比原本想的好多了。

    “可以。”

    “那最好没有了。一会儿我回去就和大人说,大人肯定高兴。”

    这就高兴了?呵呵,要求真低,他可是学了机关术的,就是暴雨梨花针,他也能给你弄出来。

    “还有别的要求不?”

    “护腕能遮住。”

    “可以。”

    “尽量轻巧些,让人触碰都看不出来。”

    “这个也可以。”

    “钢针发射距离越远越好。”

    “7尺够不够?最多10尺,再多就没了威力。”

    说到这距离,包三儿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这距离……他到底学的只是初级机关术,威力差了些!可惜了,按照脑子里的技术来看,若是能学到中级,怕是一二十米射穿人身都是寻常了。

    不过他觉得可惜的,在罗七这里却半点问题没有。

    “可以,大人应该能满意。”

    只看出其不意、便于隐藏这两个好处,就什么缺点都能掩盖住喽。至于其他?能用的暗器多了去了,哪怕是石子呢,不一样能干这个活儿?

    “那就好,不过你的问题解决了,现在说我的问题。多少时间要?要几个?这个价钱比较贵,咱们要先说好。”

    “7日就要,最好有三个,价钱你开,我一会儿就去和大人说。”

    早这么说多好,有钱什么都好说。

    “成本20两上下,到底给个什么价,让大人自己看着办吧。你和大人说,钢针也好,匣子也罢,都得用百锻钢的方式锻造。这工钱……”

    有鉴于郝成刚铁公鸡的名头,以及上次的事儿,包三儿知道说多了也不可能给,索性直接报了个成本价(是不是成本,包三儿自己知道)。想来就这么实诚的说法,那郝成刚再扣,也不好意思真的只给60两吧。要真这么干了,传出去,以后谁还给他干活?

    罗七一听就知道包三儿的小心思,有心想笑他多事儿,可想想上次包三儿干活的结果,还是抿嘴忍住了。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

    “我会给大人说的,不能说给什么好价钱,可怎么也不会让你吃亏。大人……虽然扣了些,那也是讲理的。”

    讲理?锦衣卫什么时候还有这规矩了?能不欺负就不错了!

    心下虽然这么吐槽,可包三儿面上还是很给脸的点了点头,将边上那图纸重新拿过来晃了一下,见着罗七垂眼,手一挥,就将纸塞到了炕洞里,看着变了灰烬,这才起身笑着对罗七说到:

    “大人怎么样我不好说,不过我信的过七哥,你必定不会坑了自己兄弟的。对了,你和大人说,这样的活计可耗神了,若是下次想要,最起码提早十天来说,这回的,我怕是又要熬夜才能赶出来了。”

    一听还要熬夜做才能赶出来,罗七越发的不好意思了,只觉得自己这跑腿跑的,竟像是坑人一般。忙点着头说到:

    “肯定的,我一会儿回去就说。说来咱们这边上的手艺人,也就是你能做出这么精巧的东西,哪怕是为了这个,想来大人也该多高看善待几分。”

    说到这个,罗七想到了些什么,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然后低了低头,凑到包三儿的耳边,小声说到:

    “听闻外派的事儿,开了年又要多起来了,想来到时候……多上心些,若是真能借着这个让上头的大人们都记住了你,三儿,以后你这前程可就有底了,许是能混出个官身也不一定呢。”

    开年外派多?想想自己和皇帝说的话,包三儿心里跳了一下,不是他想的那样吧,若是真的这样……呦,自己这小蝴蝶扇的可就有点大了。

    “知道是什么事儿不?”

    “咱们的活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自己,谁会往外说?能有个大概就不错了。”

    “往哪儿有数不?我也好有个准备,不一样的地方,能用的东西也是不同的。”

    “不清楚。”

    得,白问了!行吧,他坐等人家来定制就是。不过年前能有这么一个大单,还这是够财源广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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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全新项目

    包三儿的手艺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说是七天,那是半天都没耽搁,就将做好的东西送到了南镇抚司的衙门里, 而这一趟,许是罗七真的帮着说了不少的好话, 或者郝成刚看到了包三儿的重要作用,给银子倒是比上回大方了不少, 100两,就是这一趟活计的全部所得。

    “虽说做这些个确实费事了些, 可这银子却真的是好挣, 哪怕是郝大人这样的, 都舍得给出40两的工价来,可见能有这样的手艺是如何的不容易了。”

    老韩头看到包三儿带回来的银子,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手艺的难度, 一边说话,一边还多看了包三儿几眼, 心疼的表情怎么都挡不住。

    “也不知道下次又会让三爷您做什么,要老奴说, 这一次就该稍稍缓些时候送去, 如此, 下次再来喊您做活, 他们也好放松些时间。”

    “我倒是想呢,可锦衣卫虽说值守京城,却行的自来就是军令, 我有心也没胆啊。”

    违抗军令这个名头他真没胆子套脑袋上。不过老韩头的关心他还是领情的。

    将银子往银钱匣子里一放, 看了看存款, 计算了一下开年可能的花销, 包三儿心下对于这样的活计有了点期待感。

    自打食铺开起来,挣得还成之后,他就一直琢磨着怎么多置办点产业。或是买宅子铺子,或是买田地山地的,为儿子闺女的将来做准备。可怎么算,都觉得自己手头不够宽裕。如今……若是多几次,那他可就不愁了。

    有了银子勾着,包三儿哪怕这会儿两个眼睛下头冒着青色呢,精神也一下子起来了,忘了前些日子自己赶工的辛苦,反而有心给自己寻多做些的理由。

    “这次的活计真算起来,除了材料制作慢了些,其他的并不算太难。”

    不算太难?亲眼见证过自家三爷做出来的东西是如何犀利的老韩头听着这话眼睛都要瞪圆了。只觉得自己这会儿怕是遇到了个假三爷。

    “这样的东西还不难?老汉活了这么些年,再没有见过这样灵巧的东西。”

    确实灵巧,最起码这会儿郝成刚送到了北镇抚司之后,那几个即将出行的人装备好了之后那么一试,就一个个喜笑颜开了。

    “南衙从哪儿寻的匠人,竟是有这样好的手艺,江湖上都不多见。”

    领头的那人看着十分的普通,丢到人群里都能自动隐身的那种普通,可一动手,浑身的煞气却绝对够犀利,也不知道是有多少人命在手里,以至于边上看稀奇的几个文官第一时间就往后退了三步。

    这尴尬的,相互打量一眼,都不知道怎么遮羞了,除了咳嗽还是咳嗽。好在这会儿院子里的那人问起了话,倒是让他们也有了一点子台阶。

    “听说不是匠籍,是咱们自己人。”

    咳嗽着过来搭话的人其实也不知道多少,毕竟南镇抚司也不是笨蛋,自己手里有什么杀伤性武器,也怕被人撬墙角的不是。所以哪怕是耳目灵便的锦衣卫呢,也只能说个大概。

    “自己人?自己人里还有这等人才?多年未曾进京,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那人将绑好的匣子换了个瞄准的方位又试了一回,看着足足21根钢针,分成三次,射到对面树上,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那些个习惯了带着磁石试探的,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他这里试用的高兴,说的乐呵,后头跟着的两个手下自然也不会当聋子哑巴,顺着自家头领的话头就开始赞上了。

    “钢针也就罢了,可知道这上头涂了什么?眼色如此吸光,我刚才去屋子里试了,灯火都看不出反光来。”

    “不知,许是独门的东西。”

    “我在想,这涂料若是做到匕首上,是不是会更好用些。”

    匕首?这虽然只是因为要捧上司臭脚随口说的,可一出口,三个人却立马眉眼一挑,想到了关键处。他们这些暗探,夜里的行动可不少,若是能……那能用的东西可就越发的多了,顺手的东西多了,那任务完成起来的难度自然也会低些。

    “咦?这个想法可以啊。”

    “对对对,一会儿和大人说。”

    后头听了半响的文官也不是笨蛋,一听他们的对话,也想到了。有两个脑子快的忙拉扯着走到一边,小声嘀咕:

    “还是得去探探,到底是哪个这么本事,若是能将咱们的兵刃都这么收拾收拾……咱们如今总是被东厂压一头,再不上心些,将来怕是越发的没脸了。”

    “只怕南衙的人不会说。”

    “那也得试试,就是不成,好歹是自己人,总能兜转的过去。”

    这些个厚脸皮的,若是让郝成刚知道他们有这心思,怕是都能冲过来打杀一场了。作为后勤军纪部门,他们挣点功劳,在上司面前露点脸容易嘛?就这么一点子事儿还想撬了去,实在是不当人子。

    可惜,郝成刚不知道,而南北镇抚司自来人员流动的挺勤快,所以喽,在有心算无心之下,没多久,包三儿还是让北镇抚司的人给知道了。

    可也因为知道了,这些人一时反而不好直咧咧的上门,将人拢到北镇抚司去了。为什么呢?南镇抚司的人因为是后勤人员,和锦衣卫最上头的官员们沟通比不得哈北镇抚司,所以他们不知道包三儿是被皇帝盯上过的,可北镇抚司不一样啊,这档案啊,暗探啊,都是他们来的,他们能不知道?

    这知道了……被皇帝看中的人,他们能随便动?谁知道皇帝就这么放着这么一个人,不给恩典,不露身份是什么意思呢。万一皇帝有什么打算,他们下手,岂不是乱了皇帝的布局?

    于是乎,就在包三儿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消息在北镇抚司转了一圈,最终又波澜不兴了。唯一的区别或许是,自此他的食铺里,北镇抚司的人也开始往来吃饭了。也不知道这算不得上近距离观察盯梢。

    “咱们的生意如今是越发的好了。”

    腊月过了二十,街面上供应年货的铺子都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拢盘点,年已经近在眼前了,包三儿家的食铺生意却引来了有一个小高峰,一日比一日忙碌,以至于包三儿不得不将金银铺子交给了春嬷嬷看管,自己领着老韩头和后院一窝的小子们过来帮忙。

    可就是这样,也颇有些忙不过来,每日从开门到关门,竟是只有午时过后的一个时辰是可以歇着的。累的他每每到了这时候,坐下就不想起来了。

    可再怎么忙,过年该干的事儿却不能少啊,像是这会儿他趁着空闲就得安排起来,好歹也是家主是吧。

    坐在柜台后头,包三儿拉着老韩头一边喝茶解乏,一边闲话商讨着。

    “咱们家过年的东西都采买好了?”

    “放心吧,三爷,都好了,咱们自家开铺子的,吃喝的东西很多都不用特意采买,一早就让铺子送来了,都存在厨房那边呢,到了时候做好了在拿到后院就成。”

    对,这个很方便,他们家什么都可能却,吃的却绝对不会缺。

    “咱们过年怕是没什么可休息的功夫了,毕竟巡城的兵丁和看守宫门的,都得轮值,到时候给大家伙儿多点年礼吧。”

    “只要有钱挣,过不过年的又有什么打紧。”

    这个老韩头早就料到了,也和铺子里的人都说了,因为前头几日包三儿刚给了个大红包,众人心正热着呢,听到过年上班,自是没人会摇头,不但是不摇头,一个个的还因为老韩头说到时候会在铺子给置办一桌好菜犒劳,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寻常人家过年能吃什么?能有铺子里这样肉食荤腥不缺?这一顿饭可只值不少钱的。铺子里的人只有觉得占便宜的。

    这会儿竖着耳朵听包三儿说还要给年礼,都不等老韩头帮着回话,那武家二郎就先开了口,一句有钱挣,那真是将所有人都说笑了。

    坐在蒸格前的老陆还难得开口逗趣了一把说到:

    “本以为今年得咱们几个没人要的老头自己花银子乐呵呢,不想连着这都省了,白吃白喝到这份上,三爷,老头可是来着了。不到闭眼,您怕是赶不走喽。”

    “赶什么赶,像是您几位这样的,我乐的长长久久的处着。别的不说,光是因为你们,我这少了多少的麻烦?”

    可不是,因为厨子是公公,不知道内情的都觉得,这铺子和宫里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一个个对着这食铺敬着呢,别说什么街面上的混子,各个衙门的油子了,就是一些小官,都得多给几分脸面。

    “对了,新衣裳怎么弄得?我听春嬷嬷说,大哥二哥家接过去了?”

    吃喝不愁,可这么些个人的衣裳却是个大问题,没法子他家里旁的都不缺,可能做针线的女人实在是没有,光是一个春嬷嬷能顶什么用?为此他还特意让老韩头去寻了成衣铺,想着索性从那边直接采买。不想这里刚吩咐了下去,第二日却听春嬷嬷说,自家大嫂二嫂从小满那儿听说了这个安排就恼了,直接上门来找老韩头取了买成衣的银子,去了布庄采买了一大堆的布料。

    “是,大奶奶说他们两家人手足的很,再多的衣裳也能赶在年前给置办妥当了,咱们很不用这么抛费。对了,大奶奶还说,您要是手头这么松散,还不如多置办点年礼送去给她当辛苦费孝敬。”

    这话说的虽然十分的不客气,可包三儿又不傻,自然知道只是随口说笑的,是大嫂子他们知道他的难处,帮衬他的借口罢了。所以听着十分的高兴,并且顺着坡的就往下接,

    “大嫂子这是管了大哥不算,连着我家也一并想管着了,罢了罢了,谁让她是嫂子呢,就听她的。至于年礼?我索性抠唆到底,年三十那日多给置办些好菜送过去,想来这年礼大嫂子一定喜欢。”

    确实会喜欢,年夜饭桌子上能多丰盛些,哪家能不喜欢?而且都不用包三儿年三十再用这一招,别人已经先想到了,比如后街铁匠铺的老孙头,就是第一个。

    大老远看到老孙头冒雪往他铺子来,包三儿第一时间就是看他天色。这可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这老头怎么就过来了?

    “老孙叔,怎么这会儿过来?今儿的肉菜不是红烧肉,您难不成又喜欢上咱们家的酱鸭子了?”

    “不单是酱鸭子,就是红烧羊肉我也喜欢。”

    老孙头人没进门就开始扑打身上的雪花,等着脚跨进来,身上已经清理的差不离了,可他依然没直接到里头坐下,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温度合适了才到了桌边坐下。这一套缓进的做派,一看就是包三儿教的,老韩头笑着点了点他,又给上了一碗姜茶。

    “你老小子,这会儿来说这样的话,让老头我猜猜,莫不是要请客?不然不能这么大气。”

    “怎么不能?我年夜饭就准备这么大气。”

    咦,刚说了给兄嫂送菜的包三儿眼睛一亮,笑着问:

    “老孙叔,莫不是你想着年夜饭的菜直接从我家定了?”

    “嘿,你小子,脑子倒是不慢,确实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喝一口姜茶,老孙头乐呵呵的说到:

    “我刚接了个大活,年三十前要做完,算了一下,一家子一起来,都赶得很。这么一来这年夜饭怕是没功夫自己弄了,好在有你家在,不用多花多少钱就能吃顿好的,所以啊,我索性就大气一回了。包三儿啊,你看你孙叔这招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好了,他也是真没想到,过年了他这食铺居然还有发展出了全新项目来,真是够让人高兴的。来,给个大拇指点赞一下!

    “孙叔,这招好。”

    包三儿露出一嘴的大白牙,越看老孙头越像个财神。眼睛扫向周围街面的各个屋子,眼睛都带着金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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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微澜,微澜

    包三儿这里因为老孙头的一个年夜饭订餐让他打开了新思路, 将这年尾的日子过得都快和打仗比拼了,另一头宫里的皇帝,日子也过得相当的精彩纷呈。

    御书房龙椅的一侧, 一块硕大的落地屏风在那儿摆着,只是这屏风上没有什么雕龙绣凤的图样, 只有四张纸,写着好些的字。

    是的, 大家都猜到了,这上头就是包三儿给皇帝说的四多。看着这上头一张张纸, 皇帝的眼睛全是火, 他自来不是个偏听偏信的, 自打从包三儿那儿听了那么一番话,回来就让人去细细的查了查。

    这世上只要当皇帝的真想知道,在手持特务武器的时候, 那就没什么是能瞒得住的。毛毡买出毛毯的价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被核实了。而有了这么一个明确的证据, 那么包三儿说的那些自然就有了被相信的基础。

    既然有了相信的基础,那么这四多……哪怕皇帝心下还有保留呢, 最起码已经信了一半了。而因为这一半的相信, 皇帝的心情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读书人多?贪腐多?宗室多?派系多?呵呵, 这样的朝堂, 这样的大明啊!”

    每每咀嚼一次这些问题,皇帝就会心里发麻!每每多想一分,就觉得自己这皇位坐的有点悬乎, 为此连着几日都吃不好睡不好。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安全感, 皇帝第一次对自己那个严厉的让他敬畏又忌惮的张先生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张先生也是看到了这些吧, 不, 或许比这些更多,毕竟一个市井小民和一国宰相能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张先生才会这么用那样几乎是满朝皆敌的方式去实施他的变法。那包三儿说,先生以商鞅为范?那大明是到了何等不得不变的地步,才能让这么一个先帝托孤的辅政之臣豁出一身荣辱,摒弃了全族的安危做出变法的决定?

    皇帝越想越觉得大明危矣。可偏偏,这事儿每一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干戈,大的皇帝哪怕心里再慌,也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所以他特意的做了这么一个落地屏风,放到自己书房的座位边上,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自己能时时刻刻的记住,自己还有这么些事儿需要查实,需要解决。

    皇帝其实是个性格矛盾的人,温和又热血。在储君的事儿上,面对满朝威逼,宁可避入宫廷,消极对抗也没学他祖父来场大礼议之争,让鲜血铺满宫门,可见他的温和仁慈。同样在坐稳大明江山四十多年中,几乎打遍周围属国的各场战争也足可说明他的热血强悍。他是大明在英宗之难后,唯一一个还有勇气将军队派出去,打出去的皇帝。

    这样的皇帝即使知道很多事儿需要缓着来,可却绝对不会一动不动,坐等时机。所以喽,那毛毡的事儿就成了他泻火和试探的第一波。

    “张伴伴,毛毡的事儿你查的如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清楚?经手了多少人可知道?”

    张诚这会儿的脑袋那是低的都快埋到胸口了。这事儿让他查?他怎么查,往上找了十年的账册,上头都是这么记录的,你说这事儿让他怎么办?

    “奴婢暗地里查了近十年的账册,都是这么记录的,再往上,想查下去,怕是得惊动人了。毕竟陈年旧账有专门归档的地方,不是奴婢能插手的。至于经手的人……奴婢惶恐,实在是查不到,至于经手的人……皇帝爷爷,奴婢试探了一二,发现采买经手的,只以为记上的是毛毡,而兵部、户部记账的也只知道是毛毯,倒是这中间转手递单子的……颇有些蹊跷,近些年竟是从没换过人,奴婢已经让人去查探那人的背景了,许是从这上头能探出一二来。”

    张诚回答的声音没有半点的波澜,即使心跳的都快自己跑出来了,表情依然像是不知道他这一番话会让多少人头落地一般。

    他终究是皇帝的奴婢,再大的事儿也没有忠心皇帝要紧。

    竖着耳朵听着皇帝的动静,张诚眼睛却连抬都不敢抬一下,静静地等着皇帝的反应。

    “呵呵,咱们这朝堂的能人还真是够多的。”

    求别笑,这声音听着就让人发冷!咱们能好好的来不?您说话,要怎么办,奴婢都挺您的,该抓抓,该杀杀,成不?

    张诚这会儿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该拉着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起来了,虽然有分了功劳的可能,可好歹事儿也能有人分担了呀。

    “还要多久才能查明白?”

    “若是只这个经手人,奴婢算了算,三日应该能成了,可若是想往前找……陛下,许是还要锦衣卫和东厂一起才成,毕竟有些事儿他们那边应该也有档案。”

    他只是个太监!即使是皇帝身边的伴当,也有自己的人手,可到底触角有限。别忘了他上头那可是还有个冯保呢!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

    张诚很委屈,可却不能说,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趁着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多拉几个下水。可惜,皇帝这会儿对他想的帮手正不满意着呢,作为他的耳目,这两大特务衙门居然没告诉他这个,你说当主子的心下能没点想法?

    “他们?这么些年没报上来,怕是自己都不干净。”

    “再不干净,只要皇帝爷爷您说话了,他们就是割肉放血,也不敢糊弄您。再说了,这事儿……他们未必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这倒是实在话,锦衣卫也是人,东厂也要吃饭,有些事儿若干系不大,秉承着水至清则无鱼的潜规则,这些人自是不会多嘴。

    只可惜,这零星着看不算大的开销,一年年累计起来却成了大数字,而他们这个皇帝又是个爱财的,所以……摊上事儿了吧!亏得他有情谊,还知道拉他们一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诚在心里自己和自己絮叨,上头皇帝也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七八年的皇帝当下来,哪怕只是个人皮图章呢,该懂的也都懂了,如何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不过让他这当皇帝的这么憋屈,敲打一二总是少不得的。

    “上两个月朱希忠就曾告老,说是年纪大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上有些力不从心。朕记得,早两年他就不怎么管了吧!除了替皇族祭祀,锦衣卫如今的差事好像都是他手下人做的?”

    张诚心下一凛,难道要拿朱大人开刀?若是那样,哎呦,朱大人这么些年的脸面可就……应该不至于吧!那可是成国公朱能的玄孙。(历史上朱希忠万历元年就死了,刘守有万历十一年才接位,中间十年锦衣卫没有老大,感觉没法子写,所以这里稍微拖一拖)

    “是,如今帮着朱大人跑腿办事儿的是刘守有。”

    “刘守有?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理河道颇有成绩的刘天和的孙子?”

    “陛下好记性,确实是他,那刘守有也算是名臣之后,只是他不喜文事,武事上却颇有些天分,早年就得了武举人的功名,据说正想着考个武进士呢。朱大人喜他知上进,便多有提拔。”

    “既然这样,一会儿你将人喊来,让他也搭把手,这些个蛀虫,不好生抓出来,还不定要浪费多少国帑。等等 ,他祖父曾做过兵部尚书……先不用他,先让东厂去查,若是和刘家无关,再用他。”

    张诚听见吩咐,忙不迭应承下来,见着皇帝没有别的嘱咐,赶紧后退着走出了殿门,一手招了边上候着的小太监去东厂喊人,一边开始擦额头上的汗。并反复的咀嚼刚才皇帝说的每一句话,生怕自己有什么理解差错。

    越是咀嚼,张诚这心啊,就越是绷紧了铉。只因为祖父是兵部尚书,所以这刘守有就……都说帝王多疑,往日他还觉得有些夸张,自家这主子性子最是和善,可这会儿……皇帝就是皇帝,再好说话,那也是会龇牙的。

    “你怎么在外头?”

    来人是冯保,这会儿的东厂老大,也是皇帝老爹留下的辅政内相,大明内宫的权宦,李太后的臂膀,张阁老的政治盟友。

    年近六十的他这会儿已经是两鬓斑白,形容苍老,背脊带着常年躬身留下的曲线,颇有些行将就木的味道。可即使如此,站在权力巅峰的他依然行走如风,威势赫赫。

    张诚一看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的躬身行礼,小声答话,生怕慢上半分,惹了他的不快。

    “陛下在里头生气呢,奴婢就先来这边迎一迎提督爷爷。”

    冯保神色木然,淡淡的看了看恭敬而献媚的张诚,略有不满的说到:

    “迎杂家做什么?你是陛下的伴当,就该时时在陛下身边伺候才是本分。”

    话虽然这么说,可也知道这话说了白说,他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如何不懂这些人的心思,所以转头就问起了喊他的来意。

    “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儿?”

    哎呦,您这一问,我总算能说了,憋死我了。

    张诚微微踮脚,凑到冯保耳边,小声的将那毛毡的事儿给回禀了,然后又加了一句说到:

    “不查不知道,竟是已经有了几十年了,您知道陛下的性子,这……那样的小人物也不知牵扯了多少人,心下生气着呢。”

    “都是一帮子见钱眼开的文奴货。这样要紧的事儿,竟是也能下手捞钱?”

    说来这事儿冯保还真是不知道,他自小入宫,从内书堂读书开始,一直到秉笔太监,常年在宫中,说政治争斗这个他懂,国家大事儿也明白,连着天下利弊都能说出一二来,可这些底层的小偷小摸却真的从未留心过。如今猛地知道这些人居然还敢玩偷梁换柱的把戏,心下那股子火就上来了。

    这种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手,让他在皇帝面前丢脸的事儿,和直接打脸有什么区别?

    冯保眼睛一瞪,冲着张诚就斥骂道:

    “你早知道了?怎么不和杂家说?”

    “也是才知道,还是让外头的人无意中说破才知道的,陛下让奴婢先查查是不是真的,奴婢,奴婢如何敢不辨真伪就告知提督爷爷?这会儿陛下要细查了,所以奴婢赶忙就通知了爷爷来,这样的大事儿,如何是我这样的人能办的了的?还是得靠着爷爷您才成。”

    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行,还算不糊涂。

    知道了缘由,冯保大踏步往宫室内走去的步子就越发的快了起来,也不管后头被他惊了一身汗的张诚是不是根了上来,只顾着到里头去见皇帝。

    就在冯保入宫陛见的档口,冯保入宫的事儿也传到了后宫李太后的耳朵里,太后听着消息立马就皱起了眉头。迟疑好一会儿才冲着边上的女官说到:

    “自打陛下长大,就越发的不爱和冯伴伴说话,今儿是怎么了?难不成出什么大事儿了?你去打听打听,打听好了快些回来告诉哀家。”

    “是。”

    女官去探听了,而这样的还不只是太后这里,皇后这里,张阁老这里,凡事听到动静的都惊动到了。也不知道皇帝想的暗暗的调查还能不能成。

    许是能得吧,毕竟那是冯保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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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抓人、抄家

    冯保是个出色的人, 虽然政治能力和他贪财的性格一样出色,从而导致落败的时候小辫子随便抓,一抓一个准, 没了好结果,可真办事儿起来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

    这里接了皇帝的令, 不等打探消息的过来摸清楚情况,他这里一溜的人就已经抓到了东厂的大牢里。

    不等那些感觉不对的官员们想着法的往张阁老那边送信, 往太后这里敲木钟,那头冯保已经将毛毡和毛毯的事儿给全理出来了, 顺带的, 还将军需上的其他猫腻一并给弄了个清楚明白。

    厚厚的一叠供状, 一叠账册,一叠近二十年军需被贪污的数据清单,直接就上了皇帝的案头。

    事儿到了这份上, 别人还有什么可能遮掩求情?皇帝都直接被气笑了!可见这数字之大,牵涉之广。

    “好啊, 真是好,这就是咱们忠心耿耿的大臣们, 连着贪腐都能做出传承有序来了, 可见这读书读的, 还真是够清楚明白的。”

    一巴掌拍到书案上, 皇帝那是手也疼,心也疼。眼睛里晃的全是银光加凶光。

    疼死他了,娘唉, 全是他的银子, 这些人足足贪了他二十年的银子啊!就这还是现在查到的, 没查到的?那又贪了多少年?这实在是欺负人, 而且是一下子就欺负了他们老朱家最起码上下三代人呀!

    “东厂的人可还能动?”

    这话怎么说的?皇帝都气成这样了,哪怕一个个都趴在床上起不来呢,这会儿也必须要动,而且是利索的动,不然以后他们怕就是没机会动了。

    “老奴就等着陛下一声令下了。”

    “好,给我将这些个无君无父的都给抄了,抓了,好好的审,什么东西都敢伸手,怎么不能耐死他们?”

    说到这个,皇帝一下就想到了前头他想到的锦衣卫那个刘守有的事儿。动手将那贪污的名册拿起来重新细看了一遍,见着没有刘家的名字,发声问到:

    “那刘家怎么说?可知道?”

    “根据目前来看,在这事儿上刘家尚算清白,毕竟这些事儿就目前抓的人看,都是底层的小官。最高到员外郎一级,再上去倒是没几个清楚的,兵部尚书这样的一品……老奴估计,最多就是隐隐灼灼的听到些风声。这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和这个无关,皇帝心下就忍不住想着是不是让锦衣卫也参与一把,好歹人多些,抄家速度能快些,让他过个富裕年。

    不想这念头刚有些起来,那边冯保就先给了一盆子冷水。

    “自来治河的款项账目就没有清楚干净的,陛下若是要查那刘家……”

    呵呵,他倒是个会牵扯的。治河?那是人家爷爷干的活儿,而且还是名声极好的活儿,都多少年了,这会儿扯出来要查账,你不觉得过分?

    皇帝眼睛一抬,冷冷的看了看冯保,有些不高兴。你是谁?刘守有是谁?你这样不觉得以大欺小?不过与此同时他心下也知道,这是冯保看着刘守有可能接任锦衣卫,所以下眼药来了。

    “先做这个要紧,其他的……以后遇上了再说。”

    算一次陈年烂账就让他起了一肚子的火,若是再将治河的账目清出来,那他日子还过不过了?从没干净过这一点他这皇帝能不知道?光看这河年年要修,就知道有多少猫腻了。

    不过自来东厂和锦衣卫,那就是相互监督的关系,若是冯保今儿真替那刘守有说话,皇帝心里才会觉得不好呢。所以他即使觉得冯保下眼药下的不痛快,也没训斥什么,只用这么一句就岔了过去。并转头对着张诚说到:

    “让刘守有也来,这事儿东厂和锦衣卫一起查。”

    “遵旨。”

    张诚一边躬身领旨,一边心下哆嗦。光是东厂一个就足够吓人的了,这锦衣卫一插手……两家哪怕是为了能压对方一头,早点出成果呢,这办事儿的时候也会多下几分狠心。如此一来,东厂独揽大权,私下做手脚的事儿是不可能有了,借机打压无辜什么的也算避免了,可这些涉事的想混囵吞的出来,怕是也一样不可能了。甚至稍有关联的人家怕也没了侥幸的机会。

    可谁让这些人先伸手了呢?常在河边走,那就该有湿鞋被抓的觉悟。

    张诚这么一通的自我安慰过去,等着刘守有过来的时候,那表情就已经半点痕迹都没有了,等着那刘守有偷偷的过来询问缘由和探听消息的时候,还能好心的告诉他,皇帝如何如何的震怒,对于抄家挽回损失是如何的期待。

    皇权社会,皇帝真想干什么,那速度还是挺快的,特别是这事儿就在天子脚底下的时候,那真是早上说,晚上就能有结果的那种。

    所以喽,都要过年了,一些人家集体去诏狱旅游了,而且还是一大波一大波的。抄家的动静,连着包三儿都听到了,因为有一家就在他们家不远处的灯市口。

    “这动静是哪家?犯了什么事儿了?”

    老韩头从铺子里出来,见着自家三爷就站在金银铺子门口冲着西面看,跟着也探出了头,看了半响,看出是在抄家抓人,拉了拉包三儿的衣袖,就低声的问了起来。

    “兵仗局的老方家,听说是贪污了军械款项。”

    “什么?贪污?老方家?不能吧,他家就是个看库房的,能贪污什么?银子都不从他手里过的。再说了,若是贪污了,他家那家子日子能成这样?”

    老韩头感觉自己出门的方式有点不对,好像耳朵有点幻听!

    “呵呵,那是你没看见前头刚拉走的一车东西。我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么一个四合院的小院子里,人家愣是还置办了一个密室,里头藏了两箱的金银锭子,足足五千两。看库房的,看库房能看出这份家业,能人啊!”

    “五千两?”

    老韩头眼睛都快掉地上了,三观都碎了。顾不过的包三儿在哪儿唏嘘,直接伸出一个巴掌在,在包三儿的眼前晃了晃,尖着嗓子重复了一遍。见着包三儿一脸肯定的点头,这巴掌直接就拍到了他自己的额头上。

    然后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包三儿听的絮叨起来。

    “怎么可能?那老头平日可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呢,对了,夏日出门钓鱼,还说什么,钓鱼是为了省几个菜钱!!五千两?那是多少条鱼?多少件衣裳?他媳妇平日可是还在家里养鸡下蛋换钱的。妈呀,他藏着金子银子在家,日子还过成这样,这图什么呀。”

    是啊,包三儿也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贪污,贪污回来辣么大一笔,结果还不敢用,还得装穷,那他这费了那么大的劲,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老方在诏狱回答的相当痛快利索,并委屈难过的像是老天爷都辜负了他一般。

    “我,我这是不敢不要啊!这进进出出的,我都看在眼里,若是不拿,那我还有命在?哪怕不是为了灭口呢,也得先戳瞎了我的眼睛……我家小子不成事儿,到现在也没寻个能顶门立户的好差事,家里闺女又大了,即将出门子,我不敢死,也不敢瞎,一家子都得靠着我的银子过日子,靠着我的身份官位撑腰杆子呢。”

    老方在诏狱没上刑就开始招,还是那种一边说一边委屈大哭的那种,说到后头更诡异的是,他竟然还开始笑了。

    “了了,终于也算是了了。这事儿憋在我肚子里七年了,从我到了这位置开始,那真是一日日的,没一天睡的安生,每日都担心会被揭穿喽,如今好了,进来了,我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日夜不安了。更不用担心被灭口了!”

    说到这里,那老方蹭的一下,不顾周围零落的刑具,直接站稳了,两眼放光的冲着上头坐着的锦衣卫说到:

    “找着我的账本没?就在我家房梁上头,我都记着呢,从我开始管库开始,往库里松了多少回,什么人送的,给我银子的是谁,交接的又是哪个,我都记着呢。我是胆小不敢上报,不敢揭穿,可我也没敢真当瞎子,都记下了,家里那些金银就是他们收买我的全部花销,我一个子都没动。大人,我这能将功折罪不?”

    包三儿那一句人才真是没夸错人,这人确实是个人才,而且还是让听着的锦衣卫都不得不高看一眼的人才。

    七年啊,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从到了这位置开始,就一直被塞银子,可这人愣是能一边记账想着关键时刻反水保存自己,一边被那些人当自己人不被看出来。这都是什么表演水平?

    那么些银子在家,他能生生的忍住不动,继续过自己清贫的日子,这心态又是可等的坚韧?除了胆小之外,细说起来,比那些个清官都难得些,毕竟清官好歹还有个好名声做鞭策对吧。

    “若是那册子盘点下来没差错,上头记得人都有用,那确实可以算你一功。”

    一听真能算功劳,那老方越发的高兴了,明明是被抓到了诏狱里,一个不好就可能半死不活,他居然还感谢起了这些个锦衣卫。

    “多谢,多谢兄弟们帮衬了。”

    帮衬你个头啊!还兄弟,谁是你兄弟?跑到诏狱攀亲戚,这人心肝怎么长的?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为啥边上的人听着都感觉不对味呢。难道说,他们锦衣卫诏狱的名头如今不响亮了?

    是不是响亮这个问题,一个人是不能代表全部的,老方这里虽然出了幺蛾子,可别人……鬼哭狼嚎都不能形容诏狱的气氛。连着三日,诏狱周围两条街的人都没睡着。

    不过更没睡好的,估计就该是皇帝了,因为抄家后的大盘点将皇帝吓着了!

    “多少?一百三十五万两?最高不过五品,最低不入流的一竿子人,家产居然有这么多?”

    “这还是第一批,只算了近十年内还在京的,还有好些已经致仕的,转行的,死了的,外任的都没算上,所以这笔银子……不过是总数的一半上下。”

    一个毛毡变毛毯,居然牵扯到了这么一大笔钱,皇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发凉了。想想军需里繁复到琐碎的东西,想想每年兵仗局、将作监里消耗的试验品,他觉得自己的银子一直都在飞,而且还飞的特别的快。

    “这样的事儿还有多少?大明的血到底别吸走了多少?混账!”

    “啪!”

    一个茶盏落地了,皇帝的怒火也创下了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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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牛人、新单

    老方绝对是个牛人, 明明一开始是抄家的,可就凭着他那本册子,凭着他那些受贿的银子一分没动, 居然囫囵吞的从诏狱出来了!!身上干净的像是去逛了街一般,这几十年都未必能见一回的奇景让整条街的人都炸了。

    作为亲眼见证了抄家一幕的见证人, 包三儿好奇的很,只觉着这里必定有什么大缘故。有心想八卦一下, 可因为两家店铺要管着,又是年夜饭做的正火的时候, 实在是抽不开身。

    好在他如今也算是人手充裕, 直接一个眼色过去, 就将家里最机灵、最会探听消息的小七派了过去。不将这事儿弄清楚,晚上怕是一铺子的人都得惦记着。

    小七确实挺有用,不负众望的在第一时间就泥鳅般挤进老方家门口那一堆围观探听的人中间, 占据了一个收听良好的角落,用了不过一刻钟, 就将事儿都给弄清楚了。

    “他居然都记下了?还全存着?”

    听到老方受贿记账不说,还藏的严严实实一文没花, 账目金银严丝合缝, 包三儿眼睛都要掉地上了, 那什么, 不是人民那个电视剧的情节嘛,这还有现实版的?还是大明版?艺术来源于生活是这么来的?几百年遗传?

    包三儿脸一阵的扭曲,一时都差点忘了问后续, 不过他忘了, 铺子里好容易歇下来的那些人可没忘, 特别是几个老头, 人老了,就爱听这些热闹事儿。

    “继续说,他存下了,记下了,然后呢?”

    “然后,老方爷爷说,他一进去就和锦衣卫的大人们说了,说是他早就知道这不对,只是胆子小,不敢不收,怕被灭口,所以一直虚应着,并将证据保留了下来。如今靴子落地,他可算是能轻松了。还说锦衣卫的大人特别的讲道理,一听这样,就说了,他那册子若是证实真的有用,半点不差,那他也能算是证人,算立了一功。”

    听到这里,旁人且不说,老韩头的表情那是和包三儿一样了,眼睛瞪得,眼眶周围得皱纹都平了。

    锦衣卫的大人特别讲道理?呵呵,这话你信?反正他们是不信的。想要他们愿意认这个功劳,除非有好处。所以老韩头立马就问出了关键的一问:

    “那册子真的有用了?”

    “可不是,听说一抓就是一串,查抄出好些巨贪来。”

    “嚯,那老方这手可以啊!”

    “可不是,这一下子可是全进去了,他以后也安全了。”

    “要说这胆小怕灭口,我估计是真的。那样大的事儿,你若不是自己人,谁能放心让你知道?”

    “可不是,这么一想,老方倒是也挺不容易的,熬了这么些年,才算是看到天亮了。”

    “光是那五千两藏着不敢用,就特别的戳心。我是忍不住的。”

    叽里呱啦的说什么呢,这会儿是说这个的时候?包三儿将小七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一下,继续问:

    “他真的什么伤都没有?你们去问,就真什么都说了?”

    这案子到这会儿还没彻底清理干净吧,他怎么就干这么咋咋呼呼的,什么都往外说?难道还有别的缘故?

    “不但是什么伤都没有,三爷,我瞅着还脸色红润,一脸的高兴。对了,我准备回来的时候,还听到他家小子说什么庄子,高兴的脸都红彤彤的。”

    还有个庄子的事儿?这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不但是自己顺利抽身,还得了好了?

    确实得了好了,那老方这会儿在自家的堂屋里说着这事儿呢。

    “总算都走了,住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些邻居这么热情。光是茶水竟是就喝了不下三壶,也不怕撑着肚子。”

    “热情?那是来看稀奇了。”

    老方媳妇撇着嘴将手里的大围兜甩了甩,顺手搭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老方的表情待着恼意,可眼神却满满都是欢喜。

    “老大,水烧好了没?老二,将浴桶放到柴房去,别忘了兑水。三丫,将你爹的衣裳收拾一下,你爹这一遭,怎么也要去去晦气。”

    风风火火的招呼了家里的孩子去厨房忙乎,看着屋子里没了别人,自己又凑到老方的耳边,小声问:

    “那庄子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等等。”

    老方揉着脸,闭着眼。刚才笑了好一会儿,腮帮子都有些发酸,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说话。

    “等什么?哎呦,老头子,你别揉了,一张老粗皮子,再揉也细腻不起来,赶紧说,你这心里到底怎么盘算的?我好心里也有个数,这几日,差点没吓死我。”

    他不想说话,可老方媳妇却不肯让他歇着啊!一个360度下去,拧的老方一阵的龇牙。母老虎的威力相当可以。

    “放手,放手,你这人,都多大的岁数了,怎么还这么爱着急呢。低调些知道不?咱们这会儿正扎眼呢,等着过上几日,外头动静小了再去不是挺好?财不露白,说了你多少回了。”

    是,财不露白是个道理,若非老方这里守得住,将这方针死死的执行了七八年,他们家这一遭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关,可见确实有用,可这不是那财是来历不干净的嘛。如今这庄子却不是啊,特别的干净,为啥还不能露白?不露白,他们这日子难不成依然要过成以前那样穷兮兮的?

    “锦衣卫的大人赏的庄子,有啥不好露白的?就是都知道了,又有几个敢插手?”

    “你呀你,秦桧还有三个好友呢,咱们那册子卖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那些人就没有亲朋旧友了?咱们住在这里,离着锦衣卫这么近便,他们就是记恨也不敢过来闹事儿,可若是知道了咱们的庄子在哪儿,往田里下手,那可怎么好?”

    啊?还能这样?田里还能怎么下手?给土里下毒?那得多少毒药才能干成?不能吧?

    老方媳妇眼睛里一阵的迷茫。有心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老方虽然胆小谨慎的有些过头,可你不得不说,这样的人遇到麻烦的可能同样也比旁人小,日子过得也比旁人更安稳。他们这一家子日子过得是紧巴,却从来没出过大岔子就是明证。

    “那咱们过一阵子去?”

    “嗯,过完年,正月十五之后吧,那时候这案子怕是就有个结果了。到时候人家估计眼睛都盯着那些人,没有功夫和咱们耗了,安全些。”

    那,那行吧!

    老方媳妇嘴上应和了老方的建议,可心下总觉得那庄子没能看一眼,就好像没真的捏到手里一般,有些不安定。

    “足足五十亩地呀,我都不知道这五十亩的庄子到底有多大呢。”

    “大也好小也好,反正开春前,什么都没有,看也是白看,行了,我去洗澡了。”

    听着外头自家孩子从厨房出来的脚步声,老方也没心思和媳妇絮叨了,快步就往外走。

    诏狱那地方,即使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老方也总觉得自己沾染了不少的阴气,不赶紧的冲洗一下,怕是夜里都能做噩梦。

    老方一个热水澡下去,噩梦是没有了,整条街的八卦却起来了。连着好几天,说的全是这事儿,连着上包三儿这里来下单子的,别的街巷住着的锦衣卫都不免问上几句。

    “听说那个在诏狱将自己当成锦衣卫兄弟的家伙就在你们街面上?”

    包三儿喝茶的动作都顿住了,老方还有名头?怎么没听说过?

    “锦衣卫兄弟?你说的是老方?”

    看着对面那人一脸的八卦,包三儿觉得自己这金银匠干的有点歪。这真是来定制东西的?这人谁介绍的,有谱没有啊!

    “对,就是这个姓氏,那人如今在锦衣卫名声可不小。好家伙,守着那么一笔钱七八年,愣是一点都没动,这样的人少见。”

    是少见,可你和我也不熟吧,头一次来而已,居然就能和我说上八卦了?这关系怎么扯得?亲,我们只是客户和工匠的关系好不。

    “那确实是个本分人。大人,您这要做的虎头腰带扣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怎么个不一样法?”

    求别问这个事儿了,这都几天了,天天八卦,哪怕他有充足的茶水补充,那也是会烦的,说生意,这个不比八卦要紧?

    “哦,对,有要求,那钢索麻烦长些,最起码要十米,短了有些不经用。”

    十米?两三层的阁楼都能下来了,这人……一米七上下的身高,要这么长的钢索,怕不是个窜天猴?不能多想,这些都是暗探,手里秘密太多,知道的多了不好。

    “这个可以,不过若是如此,旁的机关怕是就难做了。毕竟这腰带扣的大小最多就这么点,再大反而显眼。”

    “这是一定的,不过你帮我想想,那腰带能不能加点什么,缠着也是缠着,不能白白浪费了。”

    呵呵,这要求倒是够奇特的,不过确实有法子。

    “将腰带做成长绫怎么样?缠钢丝的长绫,然后将虎头腰带扣内里直接做成虎爪,这样一来,尺寸还能再放点,甚至腰带扣里还能装点别的,比如飞针?”

    “这个可以,可以。”

    那锦衣卫眼睛亮的不行,看着包三儿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宝贝一般,一边点头一边赞道:

    “怪不得都说你做这些机关最是巧手呢,只听你说,就知道脑子绝对够好使,脑子好的人做的自然是巧的。”

    这人真是暗探?听听这说话,放到谍战片,能活过三集不?

    包三儿重新给自己沏了杯茶,然后侧头将边上的算盘拿了过来,一边巴拉一边算给对方听:

    “先说好啊,若是这么做,那价钱可不低,光是那钢索长绫就要20两,加上虎头铜腰带扣的修改,一共给25两吧,都是自家兄弟,我也不多收你的。”

    25两?那人刚才还笑眯眯的表情立马就是一顿,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包三儿,猛地嘀咕了一句:

    “现在京城人都习惯和锦衣卫当兄弟了?”

    “啪。”

    包三儿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往桌上一放,示意对方去看。

    “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说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兄弟。”

    “对,对,兄弟。”

    那人尴尬一笑,将包三儿的腰牌往前推了推,然后表情立马又是一变,眼睛闪闪的说到:

    “你说,那老方……会不会真是咱们自己兄弟?不然上头能这么好?还给了大赏?”

    大赏?难道那庄子……

    “给庄子了?”

    “你也听说了?可不就是这样嘛,听说有五十亩呢,从别处人家抄来的。”

    “哎哟,那他这一笔可挣大发了,这可是干净钱,七八年没白憋着。”

    “对对对,我也这么说。”

    包三儿啊,刚才是谁说八卦不好的?是谁说烦的?合着又新消息,你立马就立场变了?

    外头不远处听了个全程的老韩头烧水的心思都散了,一边摇头一边笑。将铜壶往铁皮炉子上那么一搁,人就走了开去。

    那人生意该说完了吧,等着走出来看到他在这里,两个人怕是会尴尬,他先避一避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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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年前、银子

    年下最后一天, 包三儿关了金银铺子的大门,一家子都扑到了食铺的生意上。没法子,年夜饭这一顿的生意太火了!

    自打老孙头定了菜之后, 包三儿就专门做了个牌子,挂到了门口, 本以为左不过是做点周围邻里的生意,可不想这一挂, 嘿,愣是传遍了周围, 那些个年底要值守的几乎都来下了个单子。

    若非后来附近离着近便些的酒楼食铺面馆什么的听说了, 也跟风了一把, 分流了好些上层的生意,这会儿包三儿估计都能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忙过。

    “送走了没有?”

    “送了,送了。”

    海哥儿在门口看着武家二郎将摆着一排五个食盒提篮的一辆手推车出门, 冲着里头开始收拾东西的包三儿大声的回话,脸上的笑容看着特别的灿烂。一边回身往里走, 一边计息着自己能拿到多少银子。

    算计这个人不只是海哥儿一个,武家大嫂等几个仆妇一边清理着残余的菜品, 一边也相互打听着出单的数量, 相互掐算着好处。

    “怎么样, 你那边出了多少?”

    “45份红烧肉, 30份酱鸭子,25份红焖羊肉,你呢, 你这里多少?”

    “清炒海菜40份, 菌菇三素22份, 四季烤麸最多, 足足有52份。”

    “我这里土豆牛肉30份,栗子鸡20份,好家伙,都是大菜。”

    武家大嫂说起这些菜式的时候,那眼睛都快和灯泡一样了,越说越觉得银子在飞。全是最贵的菜啊,过年的时候卖菜果然是好生意。

    “你算出来没,多少银子?”

    “2条红2000个钱,两条绿1140个钱,三条红1500个钱,这样就有……好家伙4640个钱了,这还不算10个钱一碗的羊杂汤和牛骨汤呢,那可是出去了足足两大桶,怎么也能卖出去1000个钱吧,这,光是今儿这一顿的菜居然做了这么多?”

    “多好啊,三爷不是说了,今儿的生意不管收了多少,一半要拿出来给咱们分的嘛,哪怕几个大师傅分的多些,咱们拿的少些,怎么也能有一二百个钱了。”

    一日就一二百个钱啊,这往日她们真是做梦都没敢梦到的好事儿。后头跟着在整理凳子桌椅的几个小子听着眼睛也亮闪闪的,心下琢磨,他们都是孩子,又是有身契的,拿的约莫不会多,可哪怕是只给20、30个钱呢,那也是意外之财。

    “可惜了,这样的事儿就今儿这么一遭,若是日日能有,该多好。”

    “想什么好事儿呢,谁家没事儿日日叫馆子送菜的?再说了,这已经是周围三五条街的邻里,加上各处值守7成的份额了,还想怎么样?明年怕是没这样的好事儿喽。”

    包三儿也在数钱,数上一百个就让边上来帮忙的闺女串起来放到一边。这会儿已经装满了一个簸箩。

    这会儿听到这些人贪心不足的想着日日这么忙,他差点没笑岔了气,这些人啊,这是要跌倒钱眼子里去了。

    “老崔叔,菜还剩下多少?”

    “红烧肉还有5份,酱鸭子3份,红焖羊肉3份,四季烤麸没了,菌菇7份,海菜10份,土豆牛肉5份,栗子鸡6份,羊杂汤和牛骨汤都剩下约莫10碗。”

    按照他们的备菜来算,这剩下的还真是不多,说是全卖干净都是可以的。估算的很不错!

    包三儿点了点头,冲着边上的海哥儿嘱咐道:

    “去,将每样菜都盛出来一份,汤盛上每样3份送到后头去,咱们今儿晚上就吃这个了,八菜一汤,家里这么些人怎么都够了。剩下的正好给那些孩子们多吃些。”

    嘱咐完这个,他又转头对着西面收拾蒸笼的老陆头说到:

    “剩下的麻烦陆叔给大家伙儿分分,忙到这个时候,家里过年的饭菜怕是疏漏了,有这添补添补,桌上也能丰富些。”

    这自然是好的,特别是那些仆妇们,听着嘴角都快裂开了,那些大师傅都是住在一处的太监,没家没业的,能吃多少?和包三儿一样带回去一份也就差不离了,这么一算,她们能带回家的可就多了,就是家里什么都不准备,那过年的菜色也绝对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好席面。

    “多谢三爷了,有了这些,我家也算是能过个荤腥不愁的体面年了。”

    “多谢三爷,恭贺三爷来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三爷慈悲,好人有好报,来年必定事事顺利。”

    这些个仆妇都是周围的穷苦人家出身,包三儿选人的时候,又刻意往老实本分里找,这样的人多半都是木讷寡言的。可在这铺子时间长了,便是再不灵便的口齿,如今也练出来几分。看看,这话说的多漂亮啊!反正包三儿听着是挺乐呵的。

    既然乐呵了,那他给钱自然也就越发的痛快了。

    “借大家吉言了,正好,我这钱也点算完了,立马就将说好的给大家分了,让你们回去,也能有个压岁红包!”

    前阵子已经发过一次压岁包了,这会儿再来?这包三儿,占便宜真是没够!可这样的打趣,在这样的时候说,众人除了高兴还是高兴,又有谁会在意呢?排着队的一个个过来领意外之财都来不及呢。

    “意外之财啊,三爷,大气!”

    “可不是,外头哪个铺子的东家有咱们三爷这么爽快的!”

    “……”

    包三儿这里人人欢喜,看着手里的钱期待明年,宫里皇帝也正看着抄家来的册子一脸的满意。在没有什么比年前进账一大笔更让人高兴了。虽然这些银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想想当了那么些年冤大头,就有些心塞,可好歹也算是搂回来了对吧!还是带利息的那种,这么一想就感觉还是赚了。

    “抄回来的倒是不少啊,不过可惜了,现银才120多万两银。”

    这话说的张诚都不好意思了,他们家这皇帝呦,这爱财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张诚垂着头在心里默默吐槽,耳朵却依然竖的高高的,等着皇帝吩咐。

    “金子3400两?这更少了。真的都抄完了?没漏下谁家?”

    呵呵,这都往上追了二十年了,怎么的,还不够?要他说,这么多银子,可以了,再细究下去,怕是那些三四品的官员都要人心惶惶了。还有那些已经死了的,人死灯灭,难不成还要追到坟墓里去?那可就太不讲究了。

    确实够多了,这边皇帝看着账册的手,户部盘点的那些人这会儿算的眼睛都发绿了,哪怕是一条鞭法已经执行了好些年呢,除了税款,户部也从没一次性进来过这么多钱。有了钱,户部的官员感觉心都安生了。

    不过银子这东西自来就是自带吸力的 ,这里户部才点算完,门口兵部的人就已经上门来讨债了,不为别的,就光是一个九边欠下的饷银,就让户部开始肉疼了。才进门的银子啊!看样子是留不上几日喽。

    留不上几日?不要紧,他们的皇帝正为国库添砖加瓦呢。皇帝一页页的翻,看到后头一堆的房契、地契清单,一堆的各种首饰摆件古董,眼睛闪了闪,合上册子往张诚的怀里一丢,轻飘飘的说到:

    “张伴伴,你和户部的人说,开了年就寻个好日子,将那些个古董啊,摆件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卖了,对了,还有那些田地铺子,都清理干净,然后将账单给我送来。你和他说,别和以前一样傻不拉几的五成就往外放啊,若是少于7成,告诉他,就让他自己填上。没得拿了朕的东西做他自己的人情。锦衣卫和东厂那边,清理贪腐的刀还没歇下来呢。”

    作为一个自幼就往宫外晃荡的皇帝,对于外头的物价还是知道些的,所以对于这抄家内买的价格一直都不满意,总觉得这些人占自己的便宜,只是以往有各种缘故,不好细究罢了。这会儿时机倒是正好,借着小官巨贪的事儿,敲打一番,顺势将这规矩重新定一定。

    “咱们的大人们虽说懂得也不少,可到底不是做生意的人,脸皮薄了些也是有的。”

    张诚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是作为一个内宦,还是皇帝身边的内宦,有张阁老和冯保这么两个巨头在上头立着,他很谨慎,从不说别人的小话。所以下意识的就帮着圆了这么一句。

    不想他不圆还好,一圆那边皇帝越发的不满意起来。

    “术业有专攻,这个道理难不成还要朕教他们?自己不懂,那不能找懂得人来?平白的亏损了这么多年,他们也好意思。”

    这话说的,难不成户部内买还找个朝奉掌柜来估价不成?

    张诚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嘴巴长了好几次,才小声说到:

    “到底事关朝廷体面。”

    “那是死也要面子活受罪。行了你别帮着说话了,他们这内里什么事儿真当朕不知道?左不过想留点人情给自己谋好处罢了。”

    越说皇帝心下对户部卖东西就越是不看好,想了想,对着张诚招招手说到:

    “让东厂和锦衣卫去寻几个会估价的自己人,到时候直接将七成的价钱标上,爱买买,不买拉倒。七成,已经很便宜他们了。”

    是挺便宜他们的,可皇帝啊,你这一出干的……张阁老怕是就快要来寻你了。

    张诚没猜错,这里皇帝的意思刚传达出去,那头张阁老就进宫了,不过和张诚想的也不一样,人家阁老来并不是来说七成不好的,而是帮着出主意来的。

    “早年抄家内买多是中上层的官员才有资格,这次的我看了单子,田地多是百亩上下的,宅子也不大,古董器物的,也算不得好,这么一来,若是依然是那些人有资格内买,怕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陛下不若先放出声去,然后将恩德施给下层官员?”

    嗯?下层官员……皇帝揉搓了一下下巴,突然想到了那个七八年不敢用一分,自己做账的库管。缓缓地点了点头,应声说道:

    “确实,朕瞧着居然还有五十亩的地契,是小了些。这样,索性一刀切,都放给六品以下的好了。朕听说,如今京城附近的田地很是不好买,许多科举刚上来的,有银子,也没处买,有了这些个放出去,想来他们一定舍得花钱。”

    听到皇帝这么说,那张阁老浮起了几分笑意,眉眼间的疲惫都轻了几分。

    “也好,这样一来国库也能多些进账,兵部那边等九边的饷银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一笔若是能料理干净了,想来欠下的和明年的都能清了。”

    听到这个,皇帝抬眼看了看张阁老,见着他眼圈发青,忍不住叮嘱关怀了起来。

    “先生,有些事儿你放给下头的人去操持就是,怎么又累成了这样。到底身子要紧。”

    见着因为长大愈发有了隔阂的皇帝今儿又如幼时一般和他亲近,张阁老先是一惊,然后笑的越发的舒展起来,满目柔和的对着皇帝说到:

    “趁着我还能动,能多做些就多做些,陛下将来也能少些麻烦。”

    张阁老这一句话,颇有些不详,听得皇帝心下不免又想到了包三儿说变法的没好下场的事儿来,心下又是一软。

    “养好了身子,多做几年,不比急赶慢赶的好?先生听朕一句,让太医好好给调养调养吧。朕离不得先生,变法也离不得先生的。”

    说到变法,皇帝想起了自己那个屏风,急忙起身,冲着张阁老招了招手,等着人起来,引着去看了他贴上的那几张纸。

    “先生您看,这说的有没有道理?”

    怎么没有道理,那张阁老看着看着忍不住就呢喃着读了起来,读到后头眼睛就湿了。他一直知道,大明的问题很严重,所以一直很着急,迫切的想改变点什么。可偏偏,即使是门下的那些所谓的变法派,办事儿的时候先顾及的依然是自己的利益,是自己的安危,做事儿缩手缩脚的,很是不利索。再有那些使绊子的,后头戳刀的,以至于他哪怕是个权相,宫内十分支持,做起事儿来也常常事倍功半,每一步都要绕圈子,十分的艰难。

    如今……他终于看到了和他一样的人,在中兴大明的路上他并不孤单。

    “陛下这是寻到了哪一位大贤?真知灼见,真真是真知灼见,能有如此清楚的认知,想来也必定琢磨了不少的应对方法,可否告知,让臣也好讨教一二?”

    竟然连着先生都说是大贤吗?那,那包三儿……

    “说来先生怕是不信,这是一个锦衣卫酒后之言。”

    “什么?锦衣卫?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可这事儿就是这么发生了。听着被皇帝喊来的张诚一字一句,宛如昨日重现一般,将当日的言辞重复之后,张阁老人都快傻了。好半响才吐了一口浊气,失笑着说到:

    “看来往日臣还是太过自大了些,野有遗贤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明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话说到后头,张阁老已经站起了身,一脸微笑,慎重的向着皇帝躬身行礼恭贺起来,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称赞,让皇帝心下越发的欢喜了。扬着温和的笑,礼贤下士的走出来,一把拉住张阁老的胳膊,一边笑说道:

    “看先生这么高兴,朕心里就安生了,总算是没白走了这么一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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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新年气象

    张阁老有心想去见识见识包三儿这个遗贤, 可当他挺张诚说,就是那个开食铺的包老三时,表情却是一滞, 进而失笑着摇了摇头,唏嘘了起来。

    “先生,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家先生自来注重仪表威严, 很少有失态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那包三儿莫不是有什么不妥?不该啊, 他上次去过后就已经查过了, 身家十分清白的。

    不懂就问, 对着自己先生,皇帝一向直白。而张阁老回话也没绕什么圈子,

    “臣只是没想到, 竟然是他。”

    “是上次没看出来?”

    “不,是臣没想到, 今儿将作监和兵部上折子想要从锦衣卫调动的,居然和这大贤是同一个人。”

    啊?兵部和将作监?这和那包三儿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眼睛开始亮了, 扑闪扑闪的, 差点将八卦两个字直接贴脑门上。看着他这样, 张阁老也没藏着掖着, 请了皇帝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稳之后,就说起了缘故。

    “前些日子, 有人来报说是西面离着京城不到三日的地方, 出现了一伙行踪诡异的江湖人, 其中一个很可能是早年被通缉的大盗, 便往锦衣卫那边递了条子,请他们帮着查探一二,这一查……陛下可还记得昨日兵部上的折子?”

    哦哦,这个他记得,好像是有人占山为匪了是吧,兵部想调派京营的人过去帮着剿匪。这挺正常的呀,一年没有十次八次,也有四五回,这和那包三儿又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关系,可那去探查的锦衣卫能从哪些江湖高手中逃脱的器物,却和他很有关系。”

    啊,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早先查探那包三儿的时候好像就有那么一句,说是他常年帮哪些锦衣卫打造定制的小机关什么的。好像有个能当腰带扣的虎爪挺有用?东厂那边还妒忌过几句呢。怎么,将作监也想做这个生意?不至于吧,这东西打仗又用不上。再说了,将作监缺人手?不能吧!

    “陛下说的是,虽说将作监的人在这些江湖诡道的东西上,没什么灵性,可仿制总是能的。怎么也不至于眼红到要抢人的地步。可这一回的东西……陛下,您可听说过江湖中号称杀伤力最大的暗器‘暴雨梨花针’?”

    哦哦,这个听起来就有意思了,皇帝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一扫,从桌案上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说到:

    “莫不是那包三儿能做这个东西?那锦衣卫已经用上了?”

    皇帝的脑子还是可以的,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对着这样聪明的学生,张阁老心下是欢喜的,所以笑容越发的深了几分。

    “虽尚且不足,却另有机巧之处。听将作监的人说起,那东西只需绑在护腕之内,小巧精致,磁石都无法验查出端倪。这样的巧手,陛下您说,将作监能不眼红?至于兵部,他们想的更多,居然和臣说,想将人调来试着制作类似的城池防守利器。”

    城池防守用这个?皇帝一愣,随即下意识的顺着这话想象了一下。城墙上挂个大盒子,然后敌人一来,城墙上的人用绳子一拉,盒子里箭只铺天盖地的飞出去,然后射死一片……

    “这个想法可以啊!”

    确实可以,可这样的杀伤性武器,让锦衣卫的人来做……

    “到底是锦衣卫的人,这般抢人,一个不好容易闹起来,所以臣将两边都劝了回去,准备过了年,寻人去和那包明成问问,是否能将这机关图纸上缴朝廷,若是他愿意,有了这图纸,兵部所想自有将作监去想破头,还不用担心泄密。”

    对对对,这泄密确实是个大问题,一个不好,这边东西还没做出来呢,那些个敌人到是先防备上了,如此岂不是白白耗费了精神。

    “这是个好法子,不过平白要了人家的东西……即便朕知道他忠心为国呢,也不能这么欺负人,谁知是不是他家传家的东西?这样,张伴伴,你去和那什么刘守有说一声,就说包明成东西做的好,朕听着痛快,给他升一级以资奖励。”

    皇帝吩咐的十分顺嘴,张诚应答的也快,一个侧头,一句嘱咐,宫殿门口的小太监就已经将消息送出了宫去,想来不到一个时辰,这包三儿就该接到这份惊喜了。

    而在殿阁里头,皇帝的话却还没说完。只见皇帝嘱咐完回头,扬着眉头,满脸促狭的笑着对张阁老说到:

    “先给那家伙一个甜枣,有了这么一出,等着再去问他那机关图纸的时候,哪怕是心下不乐意呢,怕是也不好意思拒绝了。等着他东西拿出来,先生,咱们让锦衣卫再给他升一级,呵呵,他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锦衣卫校尉,即使连着升上两级,也不过是一个总旗,不妨碍什么大局,多划算。”

    连着恩赏官职都想着划算不划算,张阁老看着皇帝这张笑脸,肚子里一阵的丧气。就他这喜好奢靡、大气恢弘的性子,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一个皇帝?有时候想想他都觉得,到了地底下,日子怕是会不好过,先帝不动声色玩弄人心的手段,可是很不一般的。

    这能是皇帝的错?让一个爱财的一天到晚的看着先生挥霍,性子可不就拧起来了嘛,这会儿还是好的呢,万历朝后期,人家愣是能将朝堂折腾的四成职位空缺无人的地步,你说这都抠唆成了这样?偏偏张先生教导的太好,这样的大面积缺人情况下,朝堂天下人家依然能牢牢的掌控在手里,这水平,绝了。

    “起点太低,这般恩赏确实也够了。”

    虽说感觉皇帝说的不像样,可这处理的并不能算差,既然这样,好容易重新感受到皇帝亲近的张阁老自然不会反驳了去,不单如此,还顺嘴帮着寻了个借口,让这事儿听起来越发的像样了。

    “不过,他到底是个贤才,陛下将来若是想用,这会儿就该多用心些。”

    不过再怎么胳膊肘往里拐,作为一国宰相,张阁老提携人才的心还是不会少的,见着皇帝听了他的话十分高兴得意,不免又多了句嘴。

    “说来,陛下,他真的不知道您的身份?”

    张阁老见识过得手段多了,总觉得酒后……眼睛往那几张纸上再看了看。再是大才,若是想要算计皇帝,那他必不能容。

    “可是为了这些话?朕后来也回想了一二,觉得当日他说这些,怕不是为了给朕听的。”

    嗯?不是给皇帝?不对吧,不是给皇帝,他还能说给谁听?

    “那不是还有张伴伴嘛。常服出宫能穿的那么鲜亮的,宫里能有几个?那家伙,怕是看出张伴伴身份不一般,这才赌了一把。”

    要是这么说倒是也合理,张阁老心下对包三儿的忌讳少了近半,转头对着张诚说到:

    “若是如此,咱们大明内官读书善政的名声可见一般。”

    这话说的有点不对啊,张诚背心寒毛都起来了,小心的抬眼看了看张阁老,然后忙讪笑着推诿:

    “许是老奴这老脸看着挺气派?哎呦,若是如此,陛下,那老奴可是沾了您的大福德了,若非是伺候您时间长了,如何能让老奴有这样的体面?”

    虽然你笑的挺好,和冯保也好,可这话一出来杂家就知道,你其实不喜欢太监干政。所以为了杂家的小命,赶紧的抱大腿吧。宁可被人说是献媚的小人,也不能成了阁老的眼中钉。

    张诚脑子快,嘴巴也快,皇帝还啥想法没有呢,这边就先捧上了,这让张阁老也忍不住挑了眉,重重的看了他一眼。等着皇帝出声笑起来,更是垂下了头。看的张诚十分的心有余悸。

    “张伴伴,你这嘴啊,越发的厉害了。”

    “老奴说的都是实话。”

    “好好好,都是实话。”

    皇帝和张诚说的高兴,却不知那边听着的张阁老嘴角也一样微微的翘着。

    他今年身子越发的有些不堪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趁着他还活着,多为皇帝敲打几分,让皇帝心下多几分警惕,将来许是也能少些宦官祸乱天下的可能。

    张阁老这一片拳拳之心没人知道,不过皇帝那随口一出的奖赏却飞的老快。一炷香的功夫就送到了刘守有这边。

    皇帝封笔之后都能想着赏,这份看重……刘守有本就是个投机心极重的人,听到宫里传话,用几个呼吸的功夫在脑子里将事儿过了一遍,然后立马换了张大大的笑脸,冲着身边过来送年礼的几个手下说到:

    “上回那几个人回来一说我就知道,这东西怕是要出大彩,看看,果然让我猜到了吧。”

    “大人英明,不过那东西确实好。”

    “可不是,咱们锦衣卫有个这样的巧手,说出去多长脸。”

    听着他们烘托气氛挺到位,刘守有进行了下一步。

    “我本还想着,到底是年底了,忙的不行的,先放放,等着开了年在将人喊来,好好的奖赏一番。不想这一拖二拖的,那包三儿倒是先得了陛下的赏识,由此可见咱们陛下是如何的能识人,比我这样的粗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啊?这事儿还能这么说?这样都能拍上马屁?

    边上的几个属下这一刻表情十分的纠结,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捧哏了!难度系数有点大,他们有些接不住了怎么办?

    不,不用你们接,只要将接下来的事儿凑起来就成。

    “既然陛下大年下的这么高兴,那咱们也不能落下,来人,给我取五十两银子来。”

    取了银子,刘守有又看了看那几个属下,冲着其中那个南镇抚司的头头说到:

    “那是你的手下,这事儿你去办,另外将我这银子也送去,这年过的,多喜庆啊。”

    领导说是喜庆,那即使不是也要说是。几个属下这会儿有点回神了,忙不迭的从身上也掏出了些银子,一并往那南镇抚司的头头手上塞。

    “来,一起吧,都沾沾喜气,大年下的能得这样的赏赐,多少年都没听说过。”

    你们都给,那我岂不是也一样要给?而且还得高高兴兴的给,乐颠颠的给?

    南镇抚司那人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笑容也裂开了,一边将银钱往怀里塞,一边讨巧着说到:

    “出了这样的喜事儿,可见我那地方是个福地,这年也是福年。大人,我这就去将陛下的事儿办了?”

    “去去去,赶紧办了,利索些。”

    懂,陛下要年下办好,那就怎么都不能拖过年是吧!

    急匆匆的南镇抚司老大出门开始往回走了,然后不用一个时辰,包三儿家就来了一群人,捧着衣裳腰牌,在包家三兄弟一脸的呆滞中,宣告了这一撞大喜事儿。

    “老三,是官了?老二,你掐我一下,这,这不是做梦?”

    包明威没掐老大,因为他自己也傻了,不过包家媳妇却没傻,全都出手了,于是……

    “哦……疼死我了。”

    都醒了吧!惊喜了吧!高兴了吧!新年新气象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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