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到暮云关至少需要两日,等孟辉再赶来,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后了。
下了早朝,隋衡特意把徐桥约出来喝了顿酒。
徐桥受宠若惊,落座后,道:“殿下有吩咐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客气。”
嘴上如此说,手却麻利的拎起一小壶梨花酿,给隋衡和自己各倒了一盏。除了闻名遐迩的松果酒,太白居的梨花酿在整个江北都是一绝,酒一般是当年春天做好,埋在特制的地窖中,冬天再拿出来售卖,滋味醇厚,柔绵入喉,后劲很大,并不输烈酒烧刀子。只是价钱也贵,一小壶就要两锭金子,徐桥平日虽然馋这口,但家中媳妇管钱管得紧,平日很少能喝到。如今见隋衡一落座便点了两壶梨花酿,待他这个下属可谓阔绰大方至极,自然迫不及待地要解解馋。
隋衡一本正经道:“闲着没事,突然想出来喝点而已。”
太白居喝酒,讲究一个“雅”字,入冬天冷,店家贴心的在每个座位旁都设了一个红泥小炉,让客人们温酒用。这个天气,谁不想喝一口热乎的暖暖身子呢。
红泥小炉温度正好,用不了多大功夫,一壶酒就能烫好。徐桥听了这话,笑道:“难得见殿下有如此雅兴,莫非容与殿下今日在忙其他事?”
成婚之前,隋衡只要在京中,隔三差五就会叫着青狼营的大将们到太白居饮酒,有时议事晚了,还会直接留他们在葳蕤堂用饭,成婚之后,太子殿下成了顾家的好男人,一下朝就往府里赶,就算议事议到晚上,也很少会留他们吃饭,最多让仆从准备些瓜果点心之类。
一干大将知道主帅新婚,也都十分知趣的尽量提高议事效率,在进到议事厅之前就提前在心里拟出个章程,免得拖延太晚,遭受来自主帅的冷眼。
而且隋衡素来自律,虽然酒量惊人,平日也很少拉着麾下将领通宵达旦的饮酒,和隋都城里寻常贵族子弟作风大有不同。将领们私下自然也少不了各种聚会,打了胜仗,或是兴致上来了,喝得烂醉如泥都是常有的事,徐桥作为青狼营老人,也经常参与,但大家都不敢闹到隋衡面前。因为隋衡下过严令,凡青狼营大将,有敢在休沐期间醉酒闹事者,直接责三杖,逐出营盘。
若是其他人下的这道命令,可能还有回旋余地,但隋衡向来令行禁止,说到做到,一干大将没人敢轻视军令,顶风作案。
所以今日隋衡突然请自己上太白居喝酒,让徐桥感觉十分意外。
徐桥甚至怀疑,太子殿下是做了什么不负责任的事,被另一位殿下给赶出来了,心中苦闷,所以才跑出来买醉。
隋衡拿起新烫好的玉色长颈酒壶,倒了一小盏,原本清澈的酒液浑浊了些,清幽的梨花香气混着酒气在屏风隔出的雅室间弥漫。
隋衡道:“喝酒要什么雅兴,孤想喝就喝,难道喝顿酒也要人管着不成?”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徐桥十分理解太子殿下要维护男人的尊严,配合的点头,道:“属下只是听说,最近圣物新产了两颗彤鹤蛋,正想着寻个机会向殿下道贺呢,这还没去成,反而劳驾殿下先请属下喝酒,多不好意思。”
徐桥说着,又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第三盏酒。
他一小口一小口嘬着,仿佛品尝琼浆玉液,隋衡看不下去,道:“你好歹也是个青狼营右将军,怎么搞得好像没喝过点好酒似的,要不,孤再给你要两壶。”
“不用不用,这好东西,浅尝辄止,解馋最好,喝多了也是浪费,殿下还没说,今日找属下到底何事?”
隋衡也自然不是正闲的没事,过来这里寻欢。
他清了清嗓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孤就是想问问你,这嫂子有孕之时,你都是怎么照顾她的?”
徐桥闻言,险些丢了手里的酒盏,震惊道:“殿下这是——”
“别瞎想。孤就是随口问问,你也知道,当年那小东西出生时,孤没在旁边守着,也没照顾过他,心里一直有些愧疚。孤这不是想找个机会,全部弥补回来么?”
徐桥看向隋衡的眼神变得诡异。
隋衡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是什么眼神。”
徐桥:“殿下的意思是,想按着照料孕期的标准来弥补?”
隋衡满意这个属下的上道,满意的一挑眉:“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且给孤说说,都需要做哪些方面的准备。”
徐桥不得不暂时放下酒盏,往前坐了坐,诚恳道:“殿下的心情,属下可以理解,但若真如殿下所说,属下还是建议殿下,换个方式。”
隋衡皱眉:“为何?”
“难道你也不懂?”
“不对,嫂嫂不都给你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了,你怎么会连这不知道。”
隋衡看向这个属下的眼神,已经带着不满和谴责。
“前一个也就算了,你是在跟着孤在北疆,后面这个,你不是陪了全程么?”
“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徐桥忙解释:“属下是说,这孕期之人,无论饮食还是作息习惯,都与平日大有差别。殿下硬要按着孕期标准去弥补,恐怕不一定能达到目的,还可能把那位殿下给得罪了。”
隋衡要听的就是这个重点。大手一挥,道:“无妨,你先说说,都有哪些不同,孤听着,择精华而用就是。”
徐桥目光越发探究:“殿下还来真的呀?”
“自然,孤何时与你说过假话。”
徐桥不是很理解,太子殿下是如何突然想出这等奇奇怪怪的弥补方式。
便拿起酒壶,再次斟了酒,道:“行,那属下就给殿下仔细说说。这首当其冲,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饮食一项。在怀孕初期,孕期之人的口味一般会发生极大变化……对了,殿下打算按着哪个月份弥补?”
隋衡道:“自然按着全程,你从头细细说。”
“行,据属下经验,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头怀孕的三个月。那时候,胎儿还不稳定,孕期人的反应也是最大的。”
“如何大?”
“挑食厌食偏食,都是有可能的,尤其的早起时,因为孕期导致肠胃功能紊乱,很容易吐酸水,吃不下饭。”
隋衡握酒盏的手微微一紧。
“这么受罪么。”
“是啊,所以这个时候,格外需要家人的照顾。在膳食上,既要保证营养,又要考虑顾忌孕期中人的口味。一些讲究的府邸,还会花重金专门请一些擅长做孕餐的厨子,来安排一日三餐的食谱。”
隋衡又问具体食谱。
“这……自然要滋补,营养,还得口味清淡些。鸡汤鱼汤是不必可少的,但也不能补太过了,否则胎儿太大,不容易生产。当然,这不是殿下需要考虑的问题,殿下只是事后弥补,在这方面,倒不必太过较真。再者,这些事,有经验的宫人和婆子都懂。”
“少废话,孤让你仔细说,你就要把这些注意事项全部一字不差的说清楚。”
“是,是。”
徐桥于是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生冷刺激的东西肯定不能沾,还有一样东西,也切记,万万不可碰。”
“什么?”
“酒。”
隋衡一愣,想到什么,脸色又有些难看。
“碰了酒……会如何?”
徐桥道:“也得看量,如果只是小喝两盏,只要不碰特别烈的,不会有太大影响,可若是饮酒过量,那后果就很严重了,轻则影响胎儿智力,严重些的,还会影响胎儿发育。甚至会导致胎儿腹死胎中。”
隋衡手又是一紧,连身子都有些僵硬。
“那对受孕之人,有没有影响?”
“这还用说么,怀孕本就是一件辛苦而危险的事,饮酒过量,肯定会影响肠胃甚至是身体健康。”
“那若是……喝了很多烈酒呢?”
徐桥还没注意到隋衡脸色变化,信口道:“这不可能吧,谁会让孕妇在怀孕期间喝烈酒,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丈夫脑子被驴踢了。”
“……”
徐桥说完,陡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赶紧闭上嘴巴,抬头打量隋衡脸色。
他才是那个驴脑袋,怎么就没想到,按着小皇孙出生时间算,当日江上会晤时,小皇孙应当已经存在了。
隋衡面无表情灌了口酒。
徐桥宽慰道:“这,当时也是特殊情况,殿下并不知道江国太子真实身份,也并不知道,江国太子就是……小郎君。”
“属下想,容与殿下那样睿智大度的人,也不会跟殿下计较的。”
若是计较,也不会跟您成婚了。
隋衡道:“可他越不计较,孤心里越不是滋味,孤真是没法想象,他当初吃了多少苦头。你说,孤怎么就没早点看出来。”
“这,当时江上情况混乱,两艘船离得又远,不仅殿下没发现,属下和那些下属国国主,不也没发现异常么。”
隋衡淡淡瞥他一眼。
“孤能和你们一样么?”
他们朝夕相处了数月,且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他是熟知他身上的一切特征的。
徐桥忙道:“那自然不一样,只是殿下不是圣人,当日正对江国和江国太子恨之入骨,难免会带着偏见和刻板印象去看待对面一切。殿下也无需对自己太苛刻,与其沉浸在愧疚之中,倒不如想法子多弥补一二。”
隋衡点头:“那是自然,孤又不是一味只会沉湎旧事的懦夫,行了,这些孤都明白,别废话,赶紧说后面的。”
一顿酒喝到中午,隋衡出了太白居,半道被隋帝派来的人叫进宫里说事,等回府已是深夜。
正堂里亮着灯,嵇安和高恭一道立在廊下候着,见隋衡回来,两人紧忙迎上去,一个去准备浴汤,一个帮隋衡解下氅衣。
隋衡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自己进了屋,小江诺已经躺在小床上睡着了,眼睫又长又密,在烛火下闪耀着光芒,江蕴则坐在一边的小榻上看书。
隋衡轻手轻脚走过去,道:“怎么坐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了。”
江蕴指了指小床方向。
隋衡会意,把小案上的灯灭了,直接将江蕴打横抱起,放到床帐内。
冬日天冷,床帐设了厚厚两层,床帐里面放着玻璃罩罩着的宫灯。隋衡摸了摸江蕴手脚,觉得有些凉,道:“你等着,孤打些水去,给你泡泡脚。”
江蕴叫住他,说不用,然后问:“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隋衡便讲了被隋帝召进宫的事。
“隋都垦荒令推行的效果不错,今年大朝会,许多北方小国也当着父皇面提起,想效仿隋都做法,也在国内试着推行一下,将之前因为战争荒废的耕地利用起来。当然,也不是所有国家都适用。”
“一个垦荒令,就说了一整天?”
隋衡一哑,难得体会了一下被查岗的滋味,清了清嗓子,道:“本来没多大的事,恰好那些小国国主也在,人多了,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
江蕴听着,忽又伸着鼻子,往他胸口衣袍上闻了闻。
他像个小狐狸似的,凑在他胸口,闻个不停,隋衡摸摸鼻子,问:“怎么了?”
“你喝酒了?”
江蕴抬头,拧起眉毛,问。
“……”
隋衡没想到江蕴鼻子这么灵,强作镇定道:“这不是父皇为了招待那些下属国,临时让人准备了一个小型宫宴么。”
“不过你放心,孤也就象征性的喝了几盏,绝对没有贪酒。不信你闻。”
江蕴推开他,往里挪了挪,掩住口鼻道:“你赶紧去洗洗。”
“我闻了难受。”
隋衡忽然想到徐桥说得,孕期期间不能喝酒的事,心头突一跳,想,莫非是真的有了。他自己也抬起臂,跟着闻了闻,却什么也没闻到。
浴汤是现成的,隋衡不敢磨蹭,怕真把人熏坏了,取了被子,把江蕴裹住,便立刻出了床帐,往浴房去。
出了房间,见高恭和嵇安还在廊下站着,隋衡把两人召到跟前,问:“你们闻闻,孤身上有什么特殊味道么?”
两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隋衡道:“让你们闻就闻。”
“是。”
两人忐忑应了,走到跟前,根据指示,依次往隋衡臂上还有胸口衣袍上闻了闻,而后同时摇头。
“并无。”
“当真?”
“老奴不敢欺瞒殿下。”
隋衡失笑,想,鼻子还真灵,幸好他这回是为了打听正事,才瞒着他去了太白居,若真是和那群大老粗胡闹,定然要被抓现行。
隋衡径直去浴房,把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又换上干净的睡袍,方重新回到卧房。江蕴还没有睡,照旧坐在床头看书,小江诺则已被奶娘抱走,去隔间的床上。
这是一日里难得的两人温馨相处时间,隋衡立刻脱了靴子,迫不及待攥紧被窝里。
“还看呢,也不嫌费眼睛。”
前阵子即墨清雨在清谈会上得了一批孤本,特意送了一些到太子府来,给江蕴这个心爱的小徒儿研习。
江蕴白日里忙着议事,晚上睡觉前都会看上半个时辰。
江蕴道:“这是一位知名大儒留下的,上面记录了这位大儒和弟子们上课对答的内容,那位大儒虽已作古,其讲习内容却被几位弟子一道编撰成册,流传了下来,十分珍贵,若是拿到市面上卖,一本至少能卖这个数。”
江蕴伸出三根手指。
隋衡猜测:“三?”
江蕴摇头:“至少三千金。”
隋衡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些孤本之类的书籍,皆是有市无价的珍稀物件,许多文人名士都痴迷于搜集修复这些孤本,只是没料到,竟然如此贵重。
隋衡看着那泛黄发旧,边缘处甚至带着小片污渍的封面,道:“这样拿着多费力,改日孤给你裱一张新的封皮。”
江蕴立刻否决:“不成,这种古籍十分脆弱,你胡乱装订,很可能会损害了书页和里面的内容。”
“放心,孤绝不乱动你的宝贝,孤找藏书阁的侍官总行吧?”
江蕴点头。
隋衡顺手把书抽出来,放到床头案上,道:“行了,时辰不早了,明日再看。对了,今日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江蕴说没有。
“当真?”
“嗯。”
隋衡觉得古怪,按着徐桥所说,怀孕初期反应应该挺大的。难道男子和女子在这方面不大一样?
正想着,江蕴忽又凑过来,在他衣袍上闻起来。
“你是不是没好好洗?”
江蕴问。
隋衡奇怪:“怎么?”
“还有味道。”
“……”
隋衡不敢相信,又抬起袖口,撩起袍子,各处闻了一遍,一脸的困惑:“什么味道?孤怎么闻不到?”
“酒味,你到底喝了什么酒,怎么这么大味道?”
“不会吧。”
“真的,不行,你再洗洗去,我真的闻不了。”
“……”
隋衡忍不住道:“这一晚上洗两遍澡,会不会太折腾了?”
江蕴再次往里挪了挪,看洪水猛兽一般看着他:“可是你没洗干净。”
隋衡又闻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闻出来。
江蕴轻轻踢他一脚:“你快点。”
“行行,孤洗就是了。”
嵇安和高恭惊讶的望着再次披着睡袍出来的隋衡。
“殿下这是?”
隋衡道:“再给孤准备些浴汤。”
两人露出困惑色。
隋衡尽量维持淡定表情,道:“方才洗的匆忙。”
“是。”
两人不敢多问,忙带着宫人去准备了。
这一回,隋衡足足洗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回到床帐,江蕴依旧皱起鼻子。
隋衡心里咯噔一下。
道:“怎么?该不会还有吧?”
江蕴摇头,问:“你……用了什么澡豆?”
“……”
隋衡难得露出些许窘迫色,道:“这不是担心洗不干净,再熏着你,孤特意把前阵子西域小国进攻来的那盒子澡豆拿出来用了。”
隋衡平日很少用这种带着强烈香味儿的澡豆,所以得来后,直接就让嵇安收了起来,束之高阁,今日特殊情况,考虑到这玩意儿可以遮掩味道,才特意翻了出来。
洗完后他闻过,确实连衣袍上都沾了些异香。
江蕴再次掩住口鼻,摸了摸喉咙。
隋衡紧问:“怎么了?”
江蕴没说话,忍了片刻,实在忍不住,直接吐了他一身酸水。
隋衡吓了一跳,忙把人扶住。
“怎么回事?”
江蕴推开他一些。
“你……赶紧洗掉去。”
隋衡没料到一个澡豆也能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先去取了水,给江蕴漱口,确定江蕴没有其他强烈反应后,才迅速收拾了一下床铺,出去,让嵇安准备新的浴汤。
嵇安和高恭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困惑和古怪来形容。
大晚上的,连续洗三次澡,每次间隔不过几息功夫,这是做什么呢。
然而隋衡威严摆在那里,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赶紧去准备。隋衡这回洗了将将有一刻左右,特意用了清水,连平常的澡豆也不敢再用,出来后,又特意换了身没有熏过的干净睡袍。
“殿下,还好吧?”
两位总管忍不住问。
隋衡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快走到房门前时,不知想到什么,忽又顿住,吩咐:“浴汤一直备着。”
“是……”
两人惊疑不定应了。
床帐内,江蕴已经重新捡起来书看。
隋衡进来,放下床帐,直接挤进被窝里,道:“这回总成了吧,再洗下去,明日,孤可就要洗脱皮了,死猪都不带这么烫的。”
这话让江蕴忍不住一笑。
“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用那种澡豆的。”
“还不都是为了遮酒气,你这鼻子,简直比狗还灵。”
江蕴咬牙看他:“你说谁是小狗?”
“我失言,自然是我。你是光风霁月的江国太子,江南人人崇拜赞颂的容与殿下,还是云中君下凡,怎么能是小狗呢。”
江蕴被他挤得有些紧,道:“你出去。”
“出去是可以。”
隋衡声音有些哑。
“但你这位救苦救难的江南太子殿下,得先救救孤。”
江蕴一愣,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腿侧传来的异样滚烫,有些震惊:“你——你不是洗澡去了么?”
“孤又不是不良于行,被你这么折腾着洗,能不洗出事儿么。”
“不行。”
“怎么不行。”
“我困了,想睡觉了。”
隋衡自然不会轻易把人放开,道:“那也得做完功课再睡。”
“什么功课?”
隋衡握起身侧那只白皙漂亮的手,丝毫不觉得无耻道:“孤教你。”
他另一只手则伸出去,将宫灯挪远了些,帐内彻底昏暗下来,两人较了半天劲儿,江蕴发自灵魂问:“你就不能自己来么。”
“……”
隋衡咳咳两声:“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堂堂青狼营主帅,连这点事也办不成?”
“这是办成不办成的问题么,没成婚就算了,成婚了,孤还那样,岂不是要成全天下的笑柄了。”
江蕴直接趴到他肩上,闭上眼睛,让他快点。
隋衡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温软身躯,和绸缎一般散落在他颈侧的乌发,感觉像是抱着一块稀世美玉,却无法亵渎触碰,忍不住伸指,刮了刮那莹洁挺秀的鼻头,道:“有些事能快,有些事快得了么。”
“你可真会为难孤。”
江蕴立刻在他肩头咬一口。
“行行,你是祖宗,你说了算。”
隋衡又笑了声。
两人身影在帐中交叠,不知过了多久,江蕴羽睫颤了颤,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仍伏在某个人肩上,身上还盖着一件披风,而手心……江蕴皱眉,问:“你怎么还没结束?”
“马上就好。”
隋衡一只手紧紧圈着小情人的腰,低声安抚着。
他声音不仅哑,还带着一股沉沉的磁力。
江蕴已经没耐心了,单手撑着他肩,要起来。这种时候,隋衡哪里肯放人,道:“真的,马上了。”
又将将小半个时辰之后,江蕴才终于被放回被窝里。
隋衡凑过来,在那片光洁额头上轻轻吻了下,而后取来手帕和茶盏,动作轻柔耐心给江蕴擦了下。
今日折腾这般久,他也有些过意不去。
可自打江蕴有了有孕的迹象,他便不大敢再碰他,憋了这么多日子,也实在是不能自控。他全身上下,皆玲珑精致,比世上最精美珍贵的玉雕都要赏心悦目,看不见还好,拥在怀里,谁能当得了柳下惠。
江蕴没有回应。
隋衡当人应当是累了,睡着了,悄悄下床,把手头的东西都收起来,自己也简单打理了一番,眼看着外头天色已经开始透出青色,不敢再耽搁,在外侧躺下了。
一只手,忽又往他胸口摸来。
隋衡一看,江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瞳仁乌黑,静静望着他,满是探究。
隋衡:“怎么?”
莫非他尽兴了,大美人还没尽兴?
他倒是不介意舍命陪君子,可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早些睡……”
隋衡刚大义凛然的说了三个字,就听江蕴问:“金子呢?”
“什么?”
“今早出门时,我给你的三锭金子呢?”
“……”
隋衡面不改色道:“自然在衣袍里,孤都换上睡袍了,你怎么摸得到。”
江蕴打量他片刻,道:“可刚刚在你衣袍里,我也没摸到。”
“一定是你摸错了。”
“是么。”
“当然。你想想,孤堂堂太子,难道还缺那几锭金子么。你要是想要,孤明日多给你拿几锭过来。”
好在江蕴也没揪着不放,又打量隋衡几眼,就缩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睡了。
隋衡轻舒一口气,心里有些纳闷儿,江蕴以前从不关心银钱这些东西,怎么今天突然要查那几锭金子。
因为前日夜里一番折腾,第二日早朝,隋衡两只眼睛都泛着淡淡乌青。
今日早朝有些特别,除了隋国朝中文武官员,各北地下属国的国主也在列。
大朝会之后,这些国主都暂留在了隋都,目的是为了商议垦荒令的事。垦荒令从江传来,在施行过程中,已经根据江北情况,经历了一系列改革,作为江北下属国,这些国主都想摘取现成的经验。按规定,下属国虽有对本国国事的统治权,但凡是涉及到军事农事工事,甚至是人才选拔方面的重要决策,都必须经宗主国同意。
隋帝开了个引子,便让大臣们自己讨论。
左相即墨清雨第一个开口:“垦荒令看似简单,其间涉及的细节与利益纠葛却十分繁复,一个不慎,可能引发民生动荡,本相敢问,诸位国主可都做好了准备?”
一国主问:“不知左相所言准备,是指什么?”
即墨清雨言简意赅道:“让利于民。”
“这……垦荒令不是开垦荒地么,这本身就是于国计民生有利的好事,我等自然做足了准备。”
“那只是最表面的东西。”
即墨清雨转身,望着众人道:“荒地之所以成为荒地,有其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变荒为良,是一个漫长艰苦的过程,贵族占据着大片良田,不需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粮食与财富,而呢,大多只能靠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垦荒令是解决了一部分流民问题不假,但解决不了最根本的民生艰难根源,隋都推行垦荒令,都是让贵族主动让出一部分良田,带头去耕垦荒田,激发的积极性。诸位可有此等壮士断腕的勇气?”
“这……”
众人面面相觑,果然都露出迟疑之色。
毕竟这个时代,贵族主要靠圈占土地获得财富,失去土地,也意味着失去了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耕垦荒田听着激励人心,可荒地何时才能变成良田,产量是否能媲美得上普通良田,却都有不确定性。
俗话说得好,只有刀子落到自己脖子上,才知道疼。
现在刀子还没落下,一群下属国国主公卿,已经觉得肉疼了。
陈国国主夹在一众下属国国主中间,陈国属江南,江北的经验并不适合陈国,今日他过来,完全是被迫参与。
在所有国主都缄默面面相觑的时候,陈国国主感觉自己不说话也不适合,就随口附和了句:“左相所言甚是有理。”
他说完这话,感觉周围更加沉默了。
抬头,就收到了好几个下属国国主飞来的眼刀。
坐在边上的卫涟病恹恹咳了两声。
一国主嘲讽道:“听说陈兄这几日日日在太子府附近转悠,想拜会江国的那位太子殿下,这垦荒令自江南传来,也算是南北互通的一项重要成果,想来陈兄是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回归江南容与殿下麾下,不屑与我等为伍了。”
陈国国主面色微微一变。
“付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最终还是隋衡笑了声,道:“这现成的果子,谁都想摘,隋国提供经验技术,并愿派专门的官员前去各地指导具体实施,而不要各位一分一毫回报,已属仁至义尽,各位还在这里推三阻四,想来确实是没有诚意做这件事。既如此,咱们也就别浪费时间了,父皇,儿臣请求退朝。”
“这。”
众人微微变色,还想说什么,御座上的隋帝当真就允了隋衡所请,当场宣布退朝。
下了朝,韩笑过来关切问:“殿下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隋衡含糊应了。
韩笑一脸都懂的表情,呵呵笑道:“听说殿下府上两只圣物前阵子孵下两颗吉祥蛋,老臣还没来得及到府上向殿下道喜呢。”
韩笑在之前大婚时,帮着出了不少力,为人处世又向来圆滑,和太子府关系一直还算不错。隋衡道:“韩相心意,孤领了,这礼就免了,孤听说,韩相昨日又得了一个宝贝孙子,该孤先向韩相道喜才是。”
韩笑的确因为这事儿高兴的一夜未眠。
来上朝的路上,就收到了无数同僚的祝贺,听了这话,也不掩饰喜悦之情,道:“说来也是有惊无险。”
两人本也是一道出宫门的路上,随意拉家常。隋衡奇怪问:“这不是好事么,怎么还有惊无险了?”
韩笑道:“韩冲那小子刚外放到地方为官么,老臣那媳妇,独自留在隋都养胎,前阵子去报国寺上香,不小心沾染了一种与她体质相克的花粉,险些引得滑胎,幸而陛下隆恩,派了太医院的医官去府中诊治,老臣那媳妇和孙儿,才得以平安无事。原本都已经不指望要小的,尽力保大的。这妇人怀孕,当真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就可能有性命之危。也怪韩冲那小子外放时间不对,要不然日日守在身边,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韩冲,是韩笑长子。
隋衡听到此处,忽然停下。
韩笑见他表情不大对劲儿,忙问:“怎么?殿下还有事?”
隋衡道:“没错,孤突然想起来,有桩重要的事,忘了向父皇禀报。韩相请先回吧,孤就不奉陪了。”
韩笑自然点头。
毕竟,他也挺着急回家抱孙子的。
隋衡停了会儿,没去见隋帝,而是直接转道去了太医院。
两位院首年事已高,平日若无大事,基本上不在太医院当值,因而这个时辰,只有一群不同品阶的御医在做事。
太子殿下的突然光顾,让整个太医院上下既蓬荜生辉,又战战兢兢,如临大敌。毕竟这位殿下不仅骂过钦天监,也骂过他们太医院。说他们蠹虫程度不逊色于钦天监那群废物。
攻击性极强,侮辱性也极高。
隋衡慢悠悠往主位一座,随手点了几个人近前回话。
被点到的倒霉蛋都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有最末一个品阶高一些,年纪长一些的哆哆嗦嗦问:“不知殿下召见臣等,有何事?”
隋衡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问你们一些小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
又一人斗得胆子问:“不知殿下的问题是?”
“咳。”
隋衡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孤有一个朋友,近来家中妻子突然有孕,他本人在这方面无甚经验,所以托孤来问问,平日照料,都需要注意哪方面的事项?比如……”
隋衡身子前倾了些,目光冷冽扫过众人:“怎么判断,与他体质相克的花粉?”
“花、花粉?”
“是啊,孤那位朋友听说,若不小心沾染了有毒或与体质的花粉,可能给妻子带来生命危险。”
说这话时,隋衡手心已经捏了一把汗。
一个御医忽然抬头问:“莫非,殿下这位朋友,与韩相家公子交好?”
昨夜韩相府有妇人难产,陛下连夜召了太医院的医官过去,这位御医恰好当值,故而知道此事。
隋衡道:“你只需要回答问题。”
“是是,臣多嘴。”
那御医一个哆嗦,道:“关于此事,并无固定答案,因每个人体质不同,与其体质相克的花粉,自然也因人而异。不知殿下这位朋友的妻子,平日可有过花粉过敏症状?”
隋衡想了想,想说应该没有,但又有些不确定,毕竟江蕴在江国生活的那漫长十八年里,他并未参与。
“他的妻子来自江南,但孤这位朋友,却自小长在江北,所以他不是很确定此事。你们就没有什么快速准备的判断方法么?”
世上花木何止千万,这如何能迅速判断。
但太子殿下既然特意来问,他们又必须得给出一个答案。
一御医灵光一动,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殿下这位朋友拔除了府中所有能开花的花木,从根源上杜绝源头。以后出门时,也尽量少让孕妇接触陌生花卉。”
“而且,与花粉过敏相比,殿下这位朋友的妻子,既然来自江南,还有更重要的一桩事要注意。”
隋衡紧问:“何事?”
“水土问题。”
“孕妇受孕时,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会比平日更脆弱敏感,这水土不服,一时环境饮食方面,二则是情绪方面。”
“情绪?”
“对,据臣的经验,不少处于孕初期的人,都会出现喜怒无常,脾气暴躁的情况,殿下这位朋友的妻子,可有此方面的迹象。”
隋衡直接想回没有。
但莫名就想到,昨日江蕴突然查他的岗,查他的银钱,便谨慎问:“你口中的暴躁,主要表现成什么样?”
这能说的就太多了。
御医道:“这也视人而定,有时平日性情越温柔的,反而越容易表露出内里凶猛一面。”
“臣见过最严重的一位,曾经把丈夫的脑袋打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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