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珏一走出殿门,清幽的晚风就夹着花香吹在了身上,百步远之后,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
“荣世子。”
荣珏转身。
姿容娇俏的婢女红着脸走近:“我们姑娘请世子去凉亭一叙。”
荣珏认出她是宁婉儿的贴身丫鬟,张口就欲拒绝,余光却瞥见了两道鬼鬼祟祟的小身影,于是含笑点头:“好,请姑娘带路。”
婢女闻言心中雀跃,她们姑娘可是抱着可能不成功的心态请人的,荣世子能答应实属意外之喜。
燕长平和燕长安见荣珏跟一个丫鬟走了,顿时有些沮丧。
“怎么办?他不是去茅厕呀!还跟不跟?”燕长安挠了挠头,询问哥哥的意见。
燕长平抿嘴:“跟!”
两人于是一路跟到了凉亭,就看到荣珏和宁婉儿会了面,为免被发现,两人特意躲在了草丛里,却苦恼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等了片刻,见荣珏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意思,燕长平给燕长安打了个手势:“你在这儿盯着,我去找东西。”
燕长安点点头:“好的。”
荣珏看到草丛动了一下,人影一闪而逝,唇边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婢女守在凉亭外放风,宁婉儿单独与荣珏相处,沉醉在他的笑容里,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荣哥哥,你会娶三公主吗?”宁婉儿知道自己不该问的,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她刚才在大殿里就怕得不行,生怕明康帝突然赐婚,更怕荣珏说要娶三公主。
她仰着头,期盼地望着荣珏,什么矜持也不要了,一心希望荣珏能顺着她的心意回答说不会娶三公主。
“在下自认与宁姑娘不熟,宁姑娘还是莫要随意称呼在下,以免让人误会。”荣珏轻笑道:“何况,在下娶谁,似乎与宁姑娘无关吧。”
宁婉儿咬唇,面上有些难堪:“你怎能如此凉薄,你明知道我属意于你……”
荣珏收了笑,漠然道:“这燕京中属意在下的女子多了去了,莫非在下都要一一负责,不给予回应就是薄情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宁婉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在下不管宁姑娘是何意思,总之在下对宁姑娘向宁姑娘保证,在下不会娶宁姑娘就是。”荣珏看着还留在草丛里那道动来动去的身影,脸上又浮起了笑容。
宁婉儿却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多年的痴心换来无情的对待,整个人如遭重击,头一阵阵发晕眩,身子也变得摇摇欲坠。
“你特意应邀,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的?”宁婉儿伤心到极点,不知是悔还是恨了。
荣珏不着痕迹地让开了一寸距离,任她歪倒在凉亭的石凳上。
“在下最是讨厌投怀送抱之人,还望宁姑娘珍重。”
宁婉儿眼睁睁看着荣珏避让开自己,难以想象燕京第一君子私下是如此地刻薄,当下就愣住了。
“我以前一直追逐着你的身影,为何你从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宁婉儿才复又抬头,却是满脸的泪水。
“那是宁姑娘未像今日这般毫无矜持。”荣珏自认从未给过她任何希望,何至于如此。
何况,他最不耐女子随时随地就能哭泣,这会让他觉得她们软弱无能。
“恕在下告辞。”
宫中的凉亭无论何时都被人打扫整洁,宁婉儿纤长的手指抓着石桌的边角,看着荣珏远走的背影,心已凉到了骨子里。
呵,这就是她眼瞎喜欢上的君子,可为何看清了他无情的这面目却依然舍不得放手?
丫鬟见荣世子离开后,主子倒在石凳上又哭又笑,急忙上前搀扶她。
“让开!”宁婉儿一把挥开她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姑娘,这是在宫里,咱们还要回宴殿呢。”丫鬟弱声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仪态。
宁婉儿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接过了她的手帕,迅速擦干了眼泪。
“今晚的事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宁婉儿面无表情地威胁道。
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被荣珏羞辱了的事。
婢女瑟缩了一下,低头:“奴婢明白。”
“太多了吧?”燕长安看着燕长平找来的蛇虫鼠蚁,头皮发麻,又有些兴奋。
燕长平宝贝地抱着竹篓:“是宫里的小太监帮我找来的,荣珏呢?”
燕长安指了指某间茅厕:“在那儿。”
“确定是他吗?”燕长平怕吓错了人,一再问道。
虽然这些东西都没有毒,可万一要吓到无辜的人就不好了。
“确定。”燕长安亲眼看到荣珏从凉亭出来,又进了茅厕内。
燕长平和他对笑一声,找准荣珏在的茅厕,将东西都投了进去。
“啊——”
里面传来男子惊恐的尖叫,极大地取悦了两人。
正当双胞胎拍拍手准备走人,前面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两位燕世子在做什么?”
荣珏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半张脸对着他们,墨色的衣袍像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浑身上下透着诡谲的气息。
“你、你不是在那里吗?”燕长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话刚落,谢晋远衣衫不整地从茅厕里面冲了出来,哀嚎道:“有蛇!有蛇!”
他的胳膊上还缠着一条蛇,怎么都甩不掉。
“两位世子真是好兴致。”荣珏意味深长地冲燕长平和燕长安笑笑,抬手替谢晋远将蛇取了下来。
“谢、谢谢。”谢晋远气都喘不匀了,热泪盈眶地看着荣珏,觉得他简直是天降救星。
好不容易神魂归位,他这才看到双胞胎世子:“世子们也在啊!”
“恩。”燕长平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知道他是和姐姐交好的纨绔,刚要警告他不许囔囔,又一道哭嚎声响彻茅厕。
“啊!有老鼠!还有蜘蛛!”
十皇子从隔壁茅厕冲出来,一头撞进了宫人的怀里:“本殿下身上有蜘蛛!快帮本殿下赶走它!”
宫人吓得半死:“殿下莫怕,奴才这就帮你。”
谢晋远感同身受地抱怨:“吓死本少爷了!好好的茅厕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荣珏掐着蛇头,冲双胞胎世子笑而不语。
“一定是今天洒扫茅厕的人没有注意,奴才一定要禀告给大总管,狠狠地罚他们!”
燕长安闻言有些心虚,他们横行惯了,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想连累洒扫的人受罚,于是拍着胸脯道:“是荣珏放的,不关别人的事。”
燕长平干脆跟着弟弟一起诬陷:“对!是荣珏放的,我们都看见了!”
谢晋远又吓了一跳:“不会吧?”
荣世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敢在宫里的茅厕放蛇虫鼠蚁的人,这种恶作剧反倒像小孩子的把戏。
他狐疑的目光不断在燕长平和燕长安身上游走,稍用脑子一想,就拆穿了他们的谎话。
“哦,世子倒说说为何在下要放这些东西?”荣珏笑意更深了。
燕长安眼咕噜一转:“你想吓的是本世子和哥哥!你与我们有仇!”
十皇子却不信他们,边哭边嚷道:“本殿下看就是你们俩放的,还诬赖荣世子!本殿下要去告诉父皇,让他罚你们!”
燕长平和燕长安压根不怕他,满不在乎道:“你尽管去告状!皇伯伯才不会罚我们!”
话一开口,等于不打自招了。
等身上的蜘蛛被宫人撵走,十皇子哭叫着“父皇”,跑回了宴殿。
谢晋远无奈道:“两位燕世子,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如果今晚要是吓坏了十皇子,就算皇上不罚你们,方昭仪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荣珏声音凉凉道:“可叹忠王爷又得挨训斥了。”
燕长平和燕长安这些日子念书,学了不少的道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燕长宁曾经与他们说过的话,忍不住生出了愧疚。
“那……那怎么办呀?”燕长平和燕长安耷拉下了脑袋。
“主动认错呗!总得堵住其他人的嘴巴。”谢晋远想着如果十皇子凑巧不在的话,只有他自己受了惊吓,被蛇咬了一口也认了。
“好吧!”双胞胎世子垂头丧气,倒是丝毫没有再把过错推到荣珏身上了。
荣珏诧异于他们的乖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蛇头,道:“你们难道就不怪我吗?毕竟是为了吓我,才会惹上了十皇子。”
“怪你干嘛?”燕长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做事两人当,是我们自己想报仇不成功。”
燕长安鼓着腮帮,看他一点儿也不怕蛇,就知道他们失策了:“对!是我们用错了办法。你等着,等小爷练好武功,一定亲手打得你满地找牙!”
荣珏失笑,看着他们壮士扼腕般走回大殿,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小时候,继弟同样捉了蛇来吓他,结果他躲开了,反倒吓哭了与他一起玩耍的御史家的公子。
事后,继弟怪他不该躲开,找了父亲告状,结果父亲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叫他与御史的公子道歉。他不服,顶撞了父亲,却换来了更重的责罚。
彼时他如何都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逻辑?明明要吓的是他,却怪他躲开了,牵连到了旁人。
世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和父亲。明明知晓他无辜,却偏要拿他顶罪。
燕京的官员们总爱贬低忠王府的家风,觉得双胞胎世子顽劣不堪,然而在他看来,忠王却是再称职不过的父亲,他分明是将儿子们教得这么好。
荣珏将手里的蛇丢掉,像是丢掉了童年时的阴影,动作毫不留情,冷漠又洒脱。
“父皇,你要为儿臣做主,呜呜呜……”十皇子在殿内痛哭着。
燕长平和燕长安一回到大殿里,就见众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全然是责备。
“两位燕世子太顽劣了,瑶乐,你是长姐,该好好教导他们才是。”燕长宁独自听着对面平王妃语重心长的教导。
她一时不察,忠王便喝醉了酒,怕他当众失态,明康帝便让人将他扶下去歇息了。
此时桌上只剩她一个,从十皇子哭着向明康帝告状起,这殿内就高高低低地纠抓起了她那两位弟弟的错处。
燕长宁听着不耐,可此事又的确是弟弟们的不对,让她也无从辩驳。
燕长宁想着,若是从前的燕长宁,怕是此刻已经摔鞭子叱喝众人闭嘴了,然而她却无法做到蛮横无礼,尤其是当着太子的面。
她总是本能地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他看,让他去听,去学,而远非徇私包庇:“十殿下,我替两位幼弟向你道歉。”
十皇子在方昭仪的怀里哭到打嗝,想起那么大的蜘蛛爬在自个儿的身上就毛骨悚然:“道、道歉有什么用,有本事你也让蜘蛛爬一回啊!”
燕长宁却毫不迟疑道:“行。”
十皇子顿时惊讶得忘了哭,意外燕长宁居然这么好说话:“你说的是真的?你难道就不怕吗?”
怕,当然怕,虫子是燕长宁平生最厌恶的东西之一:“十殿下能消气就好。”
“我姐姐讨厌虫子,是我们吓了你,你就抓蜘蛛来吓我们好了。”燕长平和燕长安不让燕长宁替他们担责。
十皇子见他们还敢大咧咧地回来,小脸上满是气愤,立即比划着胳膊,指使宫人:“你去找这么大的蜘蛛来。”
“够了!”明康帝神色不虞道:“被一只虫子就吓成这样,一点男儿的气概和度量都没有,怎配做我大燕的皇子!”
方昭仪立刻拉着十皇子跪下:“是小十的错,求皇上息怒。”
怕十皇子再哭,方昭仪在他耳旁道:“今日是父皇的生辰,不要惹父皇生气。”
十皇子想起被赶走的七皇兄,只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叩首:“儿臣错了,请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众人也不敢再安稳地坐在位置上。
“皇伯伯息怒,是长平和弟弟不对。”燕长平和燕长安没想过惹明康帝发火,十分后悔自己随意往茅厕丢蛇虫。
“父皇,两位堂弟知错就改,岂非善事?十皇弟也还小,以后得父皇精心教养,定能成为我大燕的梁柱。”太子替他们说情。
“听见你太子皇兄所言了?”明康帝让众人都起来,又与十皇子道:“你堂姐与你堂弟都道歉了,此事便莫再追究了。”
“是。”十皇子不敢再多言。
“回去后抄一百遍三字经。”燕长宁板着脸对双胞胎世子道。
燕长宁没脸怪十皇子,此事是燕长平和燕长安的过错,就当是一次教训了。
“哦。”燕长平和燕长安更加垂头丧气了。
十皇子一听他们要被罚抄书,心气总算顺了一些。
明康帝默然地看了燕长宁一眼,脑子混沌地不知在想什么。
“姐姐,爹呢?”
双胞胎世子岔开了注意力,是以燕长宁没有瞧见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在偏殿醒酒。”燕长宁想了想,遣了青甲去看忠王现在如何了。
青甲还没走到门口,一名宫人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高呼道:“皇上,忠王爷醉酒后强、强迫了杨姑娘……杨姑娘想不开,正闹着要自尽呢!”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明康帝的生辰宴上出了这样的丑事,本该隐瞒,可宫人咋咋呼呼地喊了出来,顷刻就闹得人尽皆知。
明康帝已然七窍生烟,吩咐侍卫将宫人带下去,可忠王做下的糊涂事却如何都瞒不住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赵尚书忍不住讥讽。
赵康想让父亲不要这么议论忠王府,却在四周同样的奚落声中,没敢开口。
“在下觉得,事实真相没有查清之前,诸位还是莫要轻言的好。”在或沉默或贬低的议论中,荣珏平静却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宋垚为了避嫌,没有插声,但他同样也不相信忠王姑父会做下这种事。
虽然荣世子说的有道理,可满殿的目光依然都聚集在了燕长宁和双胞胎世子的身上,仿佛他们的身上也烙上了羞耻的印记。
“哪个杨姑娘?”燕长宁目色阴沉,在侍卫将人带走前,质问道。
淑妃眼皮跳了跳,正觉得不好,就听宫人急怆怆道:“是淑妃娘娘的外甥女,杨若秋,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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