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是傅老夫人的寿辰,傅以清等正是借着这个由头投奔东昌侯府,府里也已经是预备多日的了。
七月流火,热的人懒怠动弹,老夫人为着赌气口无禁忌,气哼哼地道:“我看,倒也没理说——为过这一个生辰,倒反得折我三五年的寿。”
吓得宝龄连忙念佛,嘀嘀咕咕半天,才不高兴地抱怨道:“祖母说什么呢!怎么也不讲究?”
老小、老小,老夫人偶尔也会犯小孩子脾气,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她忠言逆耳,再次不领情地抱怨道:“本来就是,我说得不对吗?不过是为了两位老爷尽孝心,倒平白折腾我这老太婆,哼!”
宝龄同杜妈妈对视一眼,都在偷笑。
见老夫人仍是一副气顺不过来的样子的,宝龄连忙劝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其实越是暑热,才越不能窝在屋子里呢,祖母您想,等到正日子那天,咱们坐在那自凉亭里头,湖水抽上来哗哗啦啦,多凉爽啊,想着就舒服!祖母若是不耐烦用那些油腻热菜,就湃些菱角、莲子来吃,又能剥着玩,又能闲嗑牙,吃着也清爽,再来一碗过水凉面···哎呀,祖母怎么只过一天寿啊,依我的主意,天天过寿才好呢!”
也不是真有多大的气,就是想让人哄两句,老夫人听她描述,脸色也和缓下来了,笑斥道:“去你的,要是天天过寿,祖母成了老妖怪了!”
到底被宝龄一番描述勾起了兴致,又忽然起念,嘱杜妈妈别忘了去定春来班来唱戏,细致吩咐道:“你同老大说,不要那些絮烦的,便要一生一旦,静静地唱几折就罢了,既不铺张,人听着也不烦——年年搭台唱戏,年年听得我头昏脑胀得三五日。”
是为尽孝心,两位老爷只恐老夫人没要求呢,有要求就是好事,越多越好,杜妈妈答应了一声,立刻就指了个小丫头去传话了。
老夫人不是正经票友,所以这么安排,听点动静就罢了,提了这一句也就罢了,倒是又问宝龄那天怎么打扮,陈妈妈忙上前来回话,老夫人从头到脚地提了些意见,才勉强算是尽了兴。
到了廿七日的正日子,宝龄一大早就被搓起来了,先还困着呢,坐在妆镜前梳髻,被陈妈妈薅了两把,就给疼清醒了······
——今日有外客,四姐妹都是一水儿的黄衣粉裙,见客的华贵衣服,也早就在一处商定好了带什么首饰。
宝龄本来备的是一套芙蓉石的头面,成色只是中上,老夫人那天临时又赏给了一套福蝶禄寿的,品质又好,又是好兆头,如今插戴起来对镜自观,果然和她原本自己的那套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打眼一看就是好东西。
临出门之际,又想起宝云来,不好她们三个一处单把人家落单——连忙把脖子上的那个和田玉香囊摘掉了。
赶到园子里时,几个姐姐都已经到了。月婵也有几分促狭的潜力,竟然穿着粉衣黄裙,众人一见都笑了。
及行时,宝珠扶着狄氏,宝云和宝晴同行,宝龄与月婵并排,颍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儿都来了,园子里站满了各家夫人太太,媳妇小姐,能登她们家的门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可侯府的姑娘们自然是不一般的,遑论又都同着周嬷嬷学过几个月的规矩,撒在人堆儿里,也还是瞩目得很。
老夫人坐在自雨亭里高乐,远远见了,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嘴里的莲子都变得更香甜了。
宝龄才被几个夫人扯住问话,询问老夫人的身体,她笑语嫣然一概答好,又言多劳您记挂着,有来言就有去语,应对自如。
众人见她规矩极好,进退得宜,小小的年纪被人这样团团围住,竟然并不露怯色,何况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问话,她更是一一能照顾到,而并不令哪一位觉着受到了慢待,顿时引以为异,暗叹不愧是养在东府老夫人身边的,果然不与凡俗同。
又见她一张鹅蛋脸,虽说稚气未脱,但已经是杏眼琼鼻、唇红齿白,十足的美人胚子,有那家中有适龄子弟的,便纷纷活动了心思。
而一旁的楚月婵则是一副落落大方,干练英气的模样,更有月宫仙子般的美貌,也很得太太们喜欢,拉着她问东问西,听她言简意赅说几句身世,顿时就有抹眼泪儿的了。
两个人都“遭遇”到了众位夫人的热情似火,正脱不得身,三娘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手扯了一个,笑嘻嘻道:“各位婶母,借光借光,且容我们姐妹说几句悄悄话儿吧。”
众位夫人又认得的,便笑道:“娇莲,你这猴儿,偏你的怪话儿多!”
三娘也不怯,跟着嘿嘿笑两声,就把二人救离了水火。
三人找了一处清净地方坐下,宝龄这才为月婵和三娘引荐,彼此见礼。都是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又说了两句闲话,也就熟稔了。
如此也有好处——宝龄到底是老夫人心尖子上放的,只一会儿不见,就派人来请了,说是去亭子里陪着说说话。
到底是免不了见客的,宝龄不愿扯上小姐妹也跟着去绷着劲儿、不自在,便独个儿去了,留下三娘和月婵,说得别提多热闹了,顾家也是从京城迁来的,这两个人说起京城风物人情,倒是多有共同语言了,宝龄要走,竟然顾不上搭理她···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宝龄跺跺脚,气哼哼地告辞了。
才走到半路上,遇见傅以清站在一处花后头冲她招手。
仍是他惯常的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宝龄不解其意,眯起眼睛来打量了他一番,心怀警惕地慢慢凑了过去。
她今日耳朵上挂了一副羊脂玉抱月玉兔的耳坠子,是去岁的生辰礼,十分灵动可爱,亦是她心爱之物,谁知刚走得离傅以清近一些了,就被他一伸手,从耳朵上摘去了一个,宝龄没反应过来便是一愣——愣神的功夫,另一只也被摘了。
傅以清失笑道:“宝龄妹妹,我现下相信你是被我风采所折了,怎么傻呆呆的?”
宝龄气得双目圆睁,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不高兴地道:“表哥真是清闲,我们忙得团团转,表哥独自躲了,在这里闲的没事逗人玩儿。”
说着伸手讨要,脸儿都掉下来了,横眉冷对的。
傅以清对上宝龄算得上有耐心了,并没有计较她语气神色,耳坠子收在手心里,冲傅老夫人那边儿扬了扬下巴,解释道:“你瞧,穿品红色铜钱八宝坎肩的那个,看到了没?那是宣武将军的家眷孙氏,她是个直脾气,其长子名叫蔚儿,因为被人在这个名字上打趣过,所以从此见不得兔子,凡见了,管你是谁她不给面子,必是一通抢白骂一场,只当你是在针对她。”
蔚儿是兔子的别称,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宝龄怀疑地斜眼看着傅以清,蹙眉道:“表哥会有这么好心?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起来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傅以清气得撇了撇嘴,暗骂这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故意将手一摊开道:“呶,这不是盗了你的破耳坠子?爱信不信,去去去。”
其实——真是好心。
之前几次整治她,不过是为了崴脚事件故意针对,傅以清的脾气虽古怪,不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如今误会解除且两人一切说开,就算只是当她是“四表妹”,也自然会好好儿待她的,何况还分享了秘密,更加下意识地待她和别人不同,谁想好心当成驴肝肺,傅以清也恼了。
不说人家三皇子如何——宝龄的脾性也够次的···人家翻脸了,她好像反而舒坦了,也觉得可信了,连忙讪笑了两下,接过耳坠子,细细掖在腰间。
傅以清冷眼旁观,凉凉地恫吓道:“仔细,别掉出来了,正掉在人家眼前,才叫你的节目呢。”
宝龄看了眼在女眷中称得上高大健硕,不怒自威的孙氏,咽了咽口水,赶紧重新掏出来,又递回傅以清的手心儿里,谄笑道:“以清哥哥,还是你先替我收着吧,你可收好了。”
傅以清手一翻掌心向下,并不接过来,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道:“别,我可不敢收,也收不好。你给我也行,我一会儿就拿去给孙夫人,说是你送给她的见面礼。”
宝龄这下子傻了,好在怀桑这丫头不赖!有胆色、肯担当,见状连忙凑头道:“小姐,给我吧,我装着,纵是万一不慎掉出来了,孙夫人如果恼了,小姐打骂我两句,也就算是在客人面前全了礼数了,何况哪那么容易掉出来?小姐不用害怕。”
宝龄愈发赏识她,连忙将两只耳坠子交给了她收好,又冲傅以清福了福,乐呵呵道:“多些表哥提醒我。”
主仆两个就告辞了。
怀桑走着走着,忽然觉着后脖梗子一凉,下意识地向后一看,却是什么也没有,唯见表少爷的背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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