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奶不卖云巧嫁了也成,秦大牛的荒地必须得给咱,悦儿那边等着呢。”
他跟小曹氏在灶间说话没有刻意压着声儿,沈云巧听了几句,没觉得生气。荒地是大牛哥的,大牛哥乐意给的话,管大伯母自己种还是送人,不耽误她嫁人就行。
云妮常说人要想过得好就得找个厉害的丈夫,无论高矮美丑,待自己好最重要,大牛哥常常给她东西吃,嫁给他,以后肯定不会饿肚子。
说到饿肚子,云巧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清晨出门到现在,只吃了几个野果子,不顶饱。
恰巧旁边就是自家玉米地,沈云巧驾轻就熟地拨开玉米杆走进去,在靠坡的地方掰下个玉米棒子,撕开玉米叶就啃了起来。
比不得前些天鲜嫩甘甜,玉米老了,咬着有点硬了,但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连着吃了五个,肚里总算好受了,捡起地上的玉米芯,丢到上回藏的草丛堆里,这才端起碗继续往对面山头走。
绿水村四面多山,矮小的平坦的山头大多开出来种了庄稼,剩下地势陡峭树木葱郁的山林无人开荒,放眼望去,树荫茂盛的山头零星冒出几块边角庄稼地,长势并不喜人。
这会儿日头高晒,没几个人在地里忙活,因此,当春花突然从旁边地里蹿出来,云巧惊得打了个哆嗦,“春花?”
春花看看她,又看向对面山头,眉心的黑色胎记隐隐跳了跳,“又给秦大牛送水?”
只要烈日炎炎,云巧就会给开荒的秦大牛送水,细心备至,像个媳妇般称职,春花碰到过好几回了。
每回问云巧要水喝云巧都没答应,理由是水凉喝了会生病。
春花觉得云巧有私心了。
犹记得云巧喜欢隔壁村唐正都没这般殷勤热切,想到什么,她按住狂颤的心,紧张问,“秦大牛答应娶你了?”
惊吓中缓过劲来的沈云巧老实摇头。
春花莫名松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我就知道秦大牛看着老实本分,实则坏透了,明明嫌你丑不想娶,又假惺惺跟你套近乎,还不是觉得你傻好忽悠。”
“忽悠我什么?”
“忽悠你等他呗,他这把岁数还不娶媳妇,除了穷再者就是眼光高,你长得这副模样,他要娶你早娶了,拖着不娶,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个更好的。”
云巧想了想,“大牛哥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你看他往年可有起早贪黑的开荒?”
云巧想想,又摇头。
春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秦大牛今年为什么如此勤快,还不是你突然示好,他不想娶你,卯足了劲干活攒钱找个更好的。”
尽管人人都说云巧傻,春花知道她只是反应迟钝,并非什么都不懂。
见云巧不说话,春花瞅了眼周围,没人后,撩起鬓角的头发,露出大片黑色胎记来,语气轻松,“他既没有诚心娶你,你又何苦掏心掏肺对他好呢?”
云巧脑袋打了结,很想反驳春花不是那样的,然而到底什么样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怔神间,看春花夺自己的碗,急忙侧身躲开,“水是给大牛哥的。”
甭管大牛哥娶不娶她,这水不能让春花喝,春花是女孩,不能喝凉水。
心知她执拗,春花没有继续抢她的水,而是抓起地里的背篓,跟云巧一块去给秦大牛送水。
云巧纳闷,“你不是说大牛哥坏吗,怎么还跟我一起?你不干活吗?”
春花的娘脾气不好,经常打骂春花,如果逮到春花偷懒,铁定不会轻饶了春花的,想到春花娘龇牙咧嘴动手的场景,云巧心有余悸,“你的活还剩多少?”
“没剩多少了,背来的红薯藤栽完了,待会再去割些栽上就行,没事的,我娘说了以后不打我了。”
云巧为她高兴,“真的吗?”
“嗯。”春花双手累着背篓的绳子,顿道,“我娘说秋收后请媒婆来趟家里。”
媒婆说给人说媒的。云巧问她,“你要嫁人了?”
春花又嗯了声。
云巧羡慕不已,又问,“你要嫁给唐钝吗?”
唐钝是隔壁长流村的秀才,身量高挑,模样俊俏,春花说她经常做梦给他生儿育女,尽管云巧不太喜欢唐钝。
不止不喜欢,几乎能用避如蛇蝎来形容。
有年她跟春花去长流村的河边洗衣服,碰到唐正从书塾回来,寒冬腊月里,唐正穿着身青色长袍,五官清秀,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一眼。
然后被长流村的姑娘认定对唐钝有不轨之心推到了河里,回家就发高烧了,吃了大半个月的药才恢复了精气神。
因为她生病,爹娘跟人借了不少钱,去年年底才还清,类似的事发生过好几回,云巧真的怕了,每次见到唐钝都是绕路走的。
不过唐家富裕,春花嫁过去的话,以后不用吃苦,是好事。
想问春花怎么长流村的姑娘手里把唐钝抢到手的,刚张开嘴,春花就告诉她,“不是唐公子。”
沈云巧被路边的红色野花吸引,没注意春花脸上的落寞,轻快道,“不是他也没关系,十里八村多的是汉子,重新找个便是。”
“你当容易?”
“挺容易的啊。”云巧摘了五六朵花,拨拨花瓣,用丝茅草捆好,笑盈盈递给春花,“好看,你要不要?”
这种花儿漫山遍野都是,春花哪儿瞧得上,况且阳光毒辣,花瓣焉哒哒的,比不得早晚的花儿鲜艳,春花摆手,“你自己留着吧。”
云巧欢喜地握在手里,爱不释手。
春花喊她,“云巧...”
“嗯?”云巧低头嗅花的味道,露出光洁的额头,春花垂眼,遮住心底艳羡,出声道,“这么漂亮的花插头上肯定好看,要不要我帮你?”
云巧眼睛一亮,“好啊。”
黄氏给她梳的双丫髻被沈云山扯乱了,像坨淤泥悬在脑袋上,春花重新替她盘好,挑了两朵开得最盛的花插到发髻里。
走路头上的花一颤一颤的动,云巧喜欢得不得了,投桃报李道,“你要不要弄,我帮你。”
春花脸上有大片胎记,许是怕吓着人,常年用秀发遮着的,她不爱盘发,随意用头巾裹起来包好,简单得很。
云巧比划两下,“沿着头巾能插好多花,肯定好看。”
春花僵硬地抬手挡住,“不用不用,我要干活,稍不留神就在哪儿刮没了。”
云巧略感遗憾,“待会我要多摘几朵,等云妮回来给她弄。”
春花笑笑,没有说话。
她印象里,云妮跟云巧感情并不好,姐妹两虽是双生子,但容貌天差地别,云妮从小就不太跟云巧玩,偏云巧没皮没脸爱往云妮跟前凑,哪怕得了冷脸照样能笑出朵花来。
云巧天生不懂察言观色。
春花也不准备提醒她,说起另外件事来,“早上出门我看到你大堂哥往李悦儿家去了。”
“嗯,他想娶李悦儿。”云巧一踮一踮的走路,走两步就摸摸头上的花,像得了什么宝贝。
春花跟她说,“李悦儿娘是个钻钱眼里的,你大堂哥想娶她怕是要给彩礼。”
绿水村住的都是外来户,早年间西州打仗战败,西凉军四处烧杀掠夺,好些村子都没了人,后来朝廷派大军击退西凉,西州许多村落荒芜人烟。
村里的人都是那两年搬来的。
几乎都是其他州府的乞丐难民。
所以早些年村里卖儿卖女的人家特别多,春花上边两个姐姐都是卖给人牙子带走的,穷的缘故,娶媳妇嫁女不用准备彩礼嫁妆,两家合好八字,选个日子摆上两桌就成,但随着村里姑娘越来越少,娶不着媳妇的汉子多了后,剩下的姑娘变得值钱起来。
像李悦儿这种聪明伶俐又手脚勤快的更是讨人喜欢。
年初王家挑着两石粮食上门提亲都被拒了,沈家想娶,彩礼只能多不能少。
春花问云巧,“你家拿得出钱来?”
云巧不懂那些,便把听来的谈话跟春花说了。
沈云山的意思是用她换大牛哥的地,再把地送给李家当彩礼。
春花觉得沈云山白日做梦,就沈云巧瘦得跟竹竿似的能值两亩荒地?秦大牛又不是冤大头,她拍云巧的肩,问云巧怎么想。
“地是大牛哥的,看大牛哥怎么说吧。”
“那待会我帮你问问。”
“好啊。”
天热容易中暑,秦大牛没敢不要命地挖树根拔树藤,而是拖着箩筐捡地里的树根石子,他手臂粗壮,线条纹理分明,结实得很。
云巧开口就要喊人。
春花拉住她,“过会。”
说着,抬手顺了顺额头的刘海,整理好鬓角的秀发,待遮住脸上大半胎记后才碰云巧胳膊,“咱直接过去吧。”
刚挖过的地坑坑洼洼的,树根绊脚,云巧端着水走得慢。
春花先两步过去,娇着声喊,“大牛哥。”
秦大牛茫然地抬头,认清人,黝黑的脸唰的红了,“春花,是你啊。”
“我给你送水来。”
春花招手回头催云巧快些,云巧应声,稳稳当当走过去。
半碗水,秦大牛两口就喝没了,春花嗔云巧一眼,“怎么不换个大点的碗?”
云巧眨眨眼,一脸懵,“家里就这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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