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尔的神识进入厢房时,柳孟棠正靠着桌案立着,垂着首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的额尖还沾着薄薄的水雾,似是刚刚出浴。
烛光是暖黄色的衬得她得面庞更加柔和,那种病弱与倦意仿佛化成了雾气,聚拢在她身边。
宜尔看着她揭了灯盏,指尖拢住烛火。
柳孟棠将那字条展开,在指尖捏了许久,最终点燃了它。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城西九里街胡饼铺,每日寅初相候。”
她的眸中浮着跃动的火光,宛若琉璃。
渐渐的琉璃被阴翳遮住,无数封尘的记忆相继涌入柳孟棠脑海。
缂丝织袍粼粼的光亮,红墙与琉璃瓦掩映下的天空,梁柱垮塌的爆裂声,冲天的火光,暗夜里河水刺骨的凉寒……
柳孟棠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宜尔凝视着她,思忖了一阵才开口:
“孟棠。”
柳孟棠如梦初醒般松开指尖,环顾四周。
“我这是传音,不必找了。”宜尔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温声道。
柳孟棠忽然顿住,转过身,向宜尔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
宜尔蹙眉,柳孟棠不该能看见她身影。
她立在原处,没有动作。
“宜尔,你在那里吗?”柳孟棠盲人摸象般探出指尖。
她停下的地方离宜尔还有几步,宜尔微微扬首:
“你能看见我?”
柳孟棠摇头:“不能。”
“但我觉得,你就在那里。”
宜尔上前几步,立在柳孟棠面前。
“形势所迫,不得不用传音。”宜尔道,“我下边说的,还请孟棠照做。”
柳孟棠听了她的话便不再询问传音的事,方才的惊惧也消散了——宜尔这般神通广大的人,肯定是与凡人不同的。
她浅浅道:“我听道长的。”
“辰王此刻正在院外,你开门,放他进来。”
宜尔知道柳孟棠不愿见到辰王,旋即宽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柳孟棠颔首:“我信道长。”
“清虚道人那边,我还未曾处理完,再有一刻钟,我会回来。”
宜尔说完最后一句,神识重新穿了回去。
那一瞬,柳孟棠隐隐觉察到面前的薄雾消散了。
她听从宜尔的安排,开了门,放辰王入内。
*
“千真万确?”辰王妃喜上眉梢,说话声都在不知不觉间高了八度。
“千真万确!”丫鬟跪在地上,“那奸夫就在西厢院外,估计此刻已经……”
“前几日,奴婢就听见那奸夫翻墙赠物,而今越发放肆,直接入内了!”
“柳孟棠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辰王妃呵道,“速速禀报太妃和王爷,其余人,跟本宫一道去捉拿那对奸夫□□!”
下人们纷纷唱诺。
辰王妃出行一定要乘步辇,这次却是个例外。
她拎着裙摆,推了婢女的搀扶,扭着臀跑得比院里走水还快。
下台阶时被绊了下,婢女这才搀扶上她。
她嫌婢女走得慢,一把推开她,小跑起来。
辰王妃前些日子就派了人专门盯柳孟棠,多次向老太妃报告柳孟棠的不是。
柳孟棠又特别谨慎,什么用什么吃食都很谨慎,最后下毒也没成功。
辰王妃早就怀疑是柳孟棠求了宜尔,魇镇了她。
今日捉奸和搜物一并做了,铁证如山了,柳孟棠不死也得死。
辰王妃越走越激动,什么仪态什么斯文都抛了。
赶到西厢时,院门大敞,屋内灯火通明。
辰王妃大吼一声:“来人,将那对奸夫淫''妇从房中拉出来!”
彼时辰王正和柳孟棠说话,不安分的咸猪手几次想揩柳孟棠的油。
柳孟棠多次躲闪,根本不愿意让他碰。
“还在气头上?”辰王沉声道,“本王已说过了,王妃的性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是本王的正妻,本王是个念旧的人。”
辰王拧着眉头,怒气涌了上来,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在王府里,就别再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了。你自己是什么卑贱货色,自己还不清楚吗?”辰王道,“本王是千金之尊,留着先帝的血,是皇亲贵胄!本王能屈尊主动找你,已是大恩,别不识好歹!”
柳孟棠兀自行至桌案边,指尖笼上烛火,面容温和清丽,说出的话却很冷:
“当初你骗我说王妃善妒,身边无一知心人,你说会对我好,永世不背离。”
“骗人的把戏你也信?”辰王嗤笑一声,“本王只是瞧你可怜,抚慰两句罢了,你不会真信什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鬼话吧?”
夜风吹拂纱衣,也吹乱了柳孟棠鬓角的发。
这模样落在辰王眼中就成了娇柔。
他的音调又放缓了些,重新装成温润如玉的模样:
“本王方才话说重了。本王真是爱汝至深,责汝亦切。”
柳孟棠仿佛没听见辰王的话,她凝望着化开的红烛,想象着滚烫的烛油泼到辰王脸上的模样。
“你入府一月有余至今未曾与本王合卺,于情于理都是不应当的。”辰王又恼火又口干舌燥,他站起身想去攥柳孟棠的手腕。
柳孟棠动作比他迅捷很多。
白色的衣袖在半空中划出道弧线,下一瞬滚烫的烛油就浇在了辰王眼睛上。
辰王跌坐在椅子上,还未来得及哭号,门忽然被踹开了。
两个壮实的侍卫冲了进去,一脚将带着笠帽穿着黑衣,背对着他们坐的辰王踹翻在地。
辰王的面颊磕在了旁边的柜角上,肿成了一片。笠帽在脸着地前翻到了脑后,遮住了脑袋。
背脊和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拼命挣扎着想骂人,突然发现自己失了声。辰王又痛又急,扭动得更厉害了。
侍卫见他不老实直接用脚踩上他的脑袋,笠帽踩得稀巴烂,虚虚地盖在辰王脸上。
“呜呜呜!”辰王声嘶力竭,扭得像只肥硕的蛆虫,但仍旧说不出话。
侍卫们拿下“奸夫”,又四处搜寻起柳孟棠的魇镇之物品。
他们在厢房内翻箱倒柜,东西丢的满地都是。
后头进来的丫鬟扯着柳孟棠到院中,强迫她跪下。
柳孟棠不肯下跪,她们就来强摁她。
然而,那两个丫鬟还未碰到柳孟棠自己就跌倒在地。
侍卫压着鼻青脸肿的辰王出来时,辰王妃更得意了。
这下人赃并获,柳孟棠还有什么可狡辩!
原先她还害怕自己在这里弄死的妾室不敢入内,这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终于迈进了西厢的院门。
辰王还在挣扎,两个侍卫用刀鞘,朝着他的脑壳就来了一下,笠帽从脑后又盖到了脑门,恰好遮住了辰王的脸。
辰王妃绕着柳孟棠走了一圈,嘴角扬着得胜者的笑。
她喜上眉梢,声音也没了平日的稳重:“好你个不知廉耻的贱妇,本宫看你有何要抵赖。”
*
老太妃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夏氏自缢内情,而宜尔却说半句留半句。
她端着架子和清虚道人商议如何给宜尔定罪。
宜尔神识回来时,清虚道人正诘问道:
“若真如你所言,那便是王妃自讨苦吃?”
“不错。”宜尔丝毫不慌,动作优雅地将中衣袖子理进道袍袖口里。
老太妃再次以杖叩地:“王妃呢,怎么还没来?”
说时,萧墙边的婢女快步走来,面色惊慌道:
“太妃,王妃请您到西厢去。”婢女吞吞吐吐,“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老太妃厉声道。
“说是抓住了柳姨娘和她的奸夫。”
老太妃两眼一黑,若是站着,早就跌在地上了。
“贱妇——”老太妃拍桌。
宜尔淡淡道:“王妃在一日,王府久不会有妾室安生。”
老太妃看向宜尔:“你是何意?”
宜尔含笑道:“是非曲折,您去了便知。”
……
老太妃来得比平时快好些
到了西厢,下人们高喊:“太妃娘娘到——”
众人齐齐行礼。
老太妃心情糟得很,平日的慈眉善目此刻是一点儿也瞧不见了。
辰王妃礼还没行完,就告起状来:“姨娘柳氏与人私通,如今奸夫淫''妇已被拿下,请太妃娘娘严惩,以正风气!”
无法说话的辰王呜呜地更大声了,他挺起胸脯,膝行上前,被侍卫一脚踹了下去。
老太妃走到柳孟棠跟前,厉声道:“你好不知廉耻,犯下弥天大罪居然还不跪。”
柳孟棠未答,只静静的看着她。
身后的侍卫想将柳孟棠踢倒,宜尔看出他的动作,眨了下眼,侍卫就跌了个狗吃屎。
“奸夫在哪儿?”亲手打耳光太掉价了,老太妃压下怒火,问下人。
两个侍卫连将半死不活的辰王拽了过去。
方才侍卫下了狠手,辰王直不起身也站不起来,只得半个身子搭在地上任由人拖拽。
辰王妃瞧着这一幕,喊来奴才:“让去请王爷的,王爷来了么?”
“回王妃话,是小福子去请的,这奴才腿脚太慢了些,等他回来,奴婢定将严加惩治!”
“你去请,务必要快!”辰王妃朝他道。
宜尔见跟辰王妃说话的这个奴才出去,柔了下鼻尖,轻笑了声。
他出门不久就跟小福子撞上了。
“王妃让你去请王爷,你人哪去了?”
小福子带着哭腔道:“王爷身边的公公说,王爷就在西厢。”
两人同时回首,眼中带着惊恐。
“那捉拿的那个……”
“十有八九就是王爷!”
“哎呦喂,这叫什么事啊!”
传话的下人想赶回去,但为时已晚。
辰王妃已经耀武扬威般绕着柳孟棠踱了好几圈。
“既然这么不检点,就将她卖到妓坊去吧。”辰王妃端庄了些,说话又恢复了原先的派头,“这个奸夫就地处决!”
老太妃没搭话,她紧紧拧着眉头,走到“奸夫”面前,弯腰将烂得不成样的笠帽推到后边去。
那张脸露了出来,终于被宜尔解了禁言术的辰王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太妃,带着哭腔道:
“母妃……”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