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但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猝不及防间,出租车已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被黑夜吞噬。
祁昀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眺望着车辆远去的方向,脸色沉得发黑。
他没有犹豫,当即拨通了段宜娇的电话。
然而无论打过去多少次,都显示着重复的忙音。
毫无疑问,是被拉黑的表现。
打开微信,对话框同样呈现被拉黑后的红点。
祁昀表情紧紧绷起,薄唇抿成一线,转身折回停车场。
……
车在霓虹灯闪烁的高架上飞驰,后视镜映出男人如寒刃般冷峻的目光。
“祁昀,订婚快乐。”
脑中这句话时不时闪过,他捏住方向盘的手愈发收紧,紧到近乎要嵌进去。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多久听说这个消息的。
但此刻当务之急,是找到段宜娇,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祁昀阖了阖眼,脑中画面一幕幕闪过,他却无暇去回想这些,眉间萦绕着疲惫。
车子一路压着限速疾行,中途甚至差点闯过一个红灯,终于在小区楼下停稳。
祁昀长腿一迈,一刻不停地走入单元楼。
上到熟悉的楼层,楼道依旧是空荡荡一片,只有不知道是哪位住户连接在外面的洗衣机在运转,声音不断在四周回荡。
段宜娇的房门紧闭,门上贴的对联被撕得只剩小小的一角,祁昀眉心一动,走去按响门铃。
门铃大约是已经坏掉了,没有任何动静。
祁昀只得换做敲门。
“叩叩叩”的清脆声响混在洗衣机的杂音里,并不突兀,反而有些闷。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祁昀低叹一口气,手肘撑在门板上,靠近了些,“段宜娇,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你先开门,我们再好好聊聊,至少让我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可以么?”
这么多年在商界浮沉,习惯了效率至上,用命令去吩咐别人做任何事,他极少对人用如此耐心得像是哄劝一样的语气同人商量,所有的耐心好像都用在了段宜娇身上。
屋里依旧没有应答。
身后洗衣机结束抖动,适时发出一声尖利的“滴——”
祁昀胸口轻微起伏,揉了揉太阳穴,再次敲响了门。
这次有门开的声音响起,不是面前这道门。
身后洗衣机旁那道门被打开,一个年轻女人走出来打开洗衣机,在看见站在前面的祁昀后,犹豫了一下,开口:“请问你是那家住户的……呃,朋友吗?”
听见“朋友”两个字,祁昀没做声,轻轻颔首。
“啊是这样的……”女人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解释,“前段时间她搬家了,几个朋友过来帮她搬的,现在这房子已经空了,还不知道新的租客什么时候过来呢……”
“就今天早上才把最后一点东西给拿走的,所以她估计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告诉你,你要不打电话去问问?”
“……”
手机上还有几个打出去未接通的电话,祁昀礼貌和女人道谢后,折身回到车里。
长久的寂静后,他点燃一支烟。
盒里只剩那一根烟,点燃后他将烟盒揉成一团,稍硬的棱角刺在掌心,方才脑中掠过的回忆尽数缓慢涌起。
香烟夹在指间静静燃烧,段宜娇问她生日安排的那段对话不断在耳边萦绕。
事实毫无遮掩地摊开在眼前。
——所以,她从那时起,便已将这件事计划好。
他眼中的与他同度生日的出行,在她眼中,从一开始便是告别的序曲。
无论是去时拒绝去他家、订两间房、对外人着重强调只是普通朋友,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都是因为早知要离开。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那句“生日快乐”,是真的在祝他生日快乐吗?
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告别。
脑中画面定格在女人那夜孤独而凄然的目光中,祁昀紧咬着后槽牙,用力拍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凸起。
这是她将他甩开的第二次-
冬日时光总是显得漫长。
十二月底,圣诞与雪如约而至。
搬进新居后,段宜娇适应良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搬离了那个狭窄逼仄的环境的原因,心情也比之从前要好上许多。
夜幕刚落下,白落落提着一大袋子材料过来,摩拳擦掌说要和她一起做圣诞甜品。
段宜娇的新家不像之前那样只是个二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两室一厅,还有个蛮大的厨房,一个房间被改造成工作间,那些暂时放在白落落那边的东西也尽数回到了自己身边。
厨房里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烹饪工具,白落落带的材料散在一边,其本人蹲在一旁,正对着手机上各式各样的“零失败”教程发愁。
段宜娇手里拿着刚才她递过来的苹果,一边啃一边等她出主意。
“别人的零失败到我这儿来就变成全是失败……”白落落叹了一口气,沮丧道,“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有啥能做的。”
段宜娇默了默,过去陪她蹲着,随便选了个免烤的慕斯蛋糕:“不然就这个吧,我来,你打下手。”
白落落等的就是这句话,段宜娇这个提议一出,她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嘞!那我就负责在一边等着吃了啊——”
深谙白落落的秉性,段宜娇拍了拍她脑袋,起身去准备东西。
白落落嘿嘿一笑,也站起来背着手在她身边东张西望:“苹果好吃吗?”
段宜娇专心看材料表,随口评价:“挺甜的。”
“那就好,昨天才寄到的,我爹怕我吃不够,给我直接寄了一箱子过来。”
话音未落,她听见自己手机响了起来,吐了吐舌头,走到一边接通。
“爸,什么事?”白落落给段宜娇做了个“我爸”的口型,继续道,“我在朋友家过节呢……嗯嗯,知道了……我有好好吃饭,你放心,待会儿还有个蛋糕,我们做好了之后发照片给你,行不行?”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白落落声音撒娇似的带了鼻音:“知道啦,好嘛……跟我妈也说一声啊,让她也多穿点,别整天只顾着臭美……”
“……”
白落落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好,段宜娇也一直知道。
听着她一叠声撒娇似的仍在唤“爸”,段宜娇默默剪开奶油包装,垂下眸。
真好。
虽说步骤简单,但做一个蛋糕下来,要花费的时间也还是不短。
等待慕斯成型时,两人在客厅看了会儿电影。
电影是上个月新出的喜剧片,白落落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段宜娇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也跟着笑得肩膀在抖。
从高层俯瞰城市的景色很美,段宜娇没有关窗帘,窗外细细密密的雪花飘动,旋转着坠落地面。
楼下小学不知道在开什么晚会活动,音乐声隐约混杂在电影声中。
屋内,暖气正好,一派悠闲惬意。
人一旦悠闲起来,脑中便爱想些别的。
比如。
——他现在在做什么?
思维在此停滞,段宜娇笑得耸起的肩膀在一瞬间塌下。
……或许在公司处理工作,更或许正与未婚妻浓情蜜意地约会。
她怔愣了一会儿,胸口突然像是憋了一股气,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起身走到窗边。
打开窗户,肺里吸进仿佛带有冰碴的空气,段宜娇终于清醒过来些许,关上窗。
她想这些做什么。
白落落笑得专心,丝毫没注意她的动作。
房门传来敲击的声音,白落落“诶”了一声,扬起脸看过去,挣扎着想站起来开门,段宜娇先她一步,“我去吧。”
白落落便也歇了帮她的心思,乐呵呵地继续把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段宜娇以为是白落落点的外卖,将门打开一小半,伸了只手出去。
那边却许久都没有东西递到手上。
段宜娇疑惑地眨动下眼,往外看过去。
瞬间,瞳孔骤缩。
半侧门开的视野范围内,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映入眼中。
仰头看清那张脸,段宜娇有片刻的眩晕,如石化般立在原地许久,心脏怦怦直跳,震耳欲聋。
两秒后,她才手忙脚乱地想起要关门。
可已经晚了。
一只有力的手伸出,抵在门缝之间,祁昀一双眼漆黑如墨,眼神平淡,却平白让段宜娇失了力气。
“宝,不是我外卖吗?”白落落声音从身后传来,说着便要起身。
段宜娇咬了咬唇,见祁昀也作势要向屋内走,陡然推门向前:“……不是,是找我的。”
说完,她反手将自己也关在了屋外。
楼道不算宽敞,甫一关上门,段宜娇便感觉到了周围冷下来的温度。
她只穿了一套薄薄的居家服,室内烘热的温度被外界冷意瓜分,从头到脚一片冰寒。
祁昀没有说话,眼神锁着她。
段宜娇手握成拳抵在胸前,感受未消退的心跳起伏。
虽然她也想过,也许祁昀会在某天再找到她,但没想到这么快。
关门的余音早已消散,段宜娇觉得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比想逃,却也无论如何挪不动脚步。
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段宜娇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嘴等他开口。
声控感应灯熄灭的瞬间,又“啪”的一声亮起。
“为什么不亲口来问我?”
祁昀嗓音带点风雪的哑,却仍如上位者一般,盈满压迫感。
“……没什么好说的。”段宜娇抿紧唇,想要避过他的视线,却被一把捏住下颌,被迫与他对视。
祁昀似是对她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极为不满,声音陡然低沉:
“这就是你一声不吭离开的理由?”
段宜娇眼睫深深敛起:“这不算一声不吭。”
更为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祁昀怒极反笑,松开手,将她的脸偏向一边,“在此之前把我蒙在鼓里,到最后只留下一句订婚快乐就走?”
“段宜娇,你长本事了。”
声音在楼道里肆意传播,空气的温度似又下降了几度。
“……”
段宜娇脸色惨白,神情染了三分倔强:“如果只是想告诉我这个,祁先生可以离开了,我家还有客人。”
“跟我回去。”
段宜娇眼睫颤动两下,转身强撑着用指纹开门,“没有必要,祁昀,在这泽城比我漂亮比我聪明的女人那么多,勾勾手指有大把的人愿意做你的金丝雀,你何必抓着我不放?”
她没有再注意身后人的反应,在一片再次沉下来的安静中,听见指纹锁被打开的提示。
却在下一瞬,感觉到一只手猝不及防箍在腰际,将她带离门前。
颈侧一痛,炽热的气息裹挟着带点儿狠戾的语气灼烧皮肤,男人的力道很大,不允许人有任何挣扎。
“可没有人是你。”
纤细的颈侧缀上淡淡咬痕,祁昀伸出另一只手,一寸寸抚过。
“段宜娇,在我没有说结束之前,你只能和我纠缠。”
……
话落,怀中人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停止挣扎。
祁昀神色微缓,放开手,动作间,却蓦地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手背上。
他微愕,低头,正好撞女人晶莹的一双眸中。
段宜娇眼眶早已一片通红,眼中蓄满了泪,脸上表情委屈而无助。
她鲜少会表达这般明显的情绪,仿佛心里有一根被无数次绷紧的弦最终绷断,段宜娇的声音不如往日那般温淡,带了极为明显的崩溃起伏——
“还不够吗?”
“要怎样的报复,把我变成什么样,你才能满意?”
“……”
祁昀气息紊乱一秒,周身冷意顿敛,抿紧唇,略有慌乱地伸手想去触碰她眼角,却被她躲开,低头拿袖子使劲擦过,却再一次蓄满泪水。
段宜娇声线在颤,倒退着靠近房门,仿若祈求。
“我好不容易才能获得一点自由,祁昀,你放过我,好不好?”
……
静默许久,没有回应。
祁昀低下了眸,双手垂在身侧,不知是何情绪。
注视着祁昀的脸,段宜娇此刻仿佛刺猬般警惕对方靠近。
她没有再与祁昀多说任何一句话,直至指纹解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才以最快速度躲回了房中,毫不停留。
直到防盗门将里外完全分隔,段宜娇贴着门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言不发地回到沙发上。
见段宜娇这幅反应,白落落把电影暂停了会儿,问她:“谁啊?”
“没谁,找我有事的。”段宜娇搪塞着过,快速越过白落落,假装去厨房看蛋糕进度,平复了会儿心情。
白落落远远“哦”了声。
借厨房的水流拍了拍脸,感觉从外带进来的寒意逐渐消退,段宜娇低头望着打在不锈钢水池中的水流,从恍惚中稳住身形-
晚间,另一边。
祁家老宅同样热闹。
今夜正好是祁家小公主的生日,正逢今年小姑娘大学毕业,祁家自然要大操大办一通。
灯火辉煌不歇,此时宴席接近尾声,渐渐有人开始离场。
顶层阳台上,有人抽着烟,俯瞰下方场景。
身后高跟鞋落在地面的脚步声传来,打火机的脆响一闪即逝。
“你妹妹刚出来你就离场,这会儿才回来又到天台抽烟,是去做什么了?”身段高挑的女人一袭礼服,似是不畏寒冬,倚在了他身旁的护栏上。
祁昀给她让出一点位置,声线却冷淡,“你不必知道。”
“记得你没有那么抗拒这样的场合吧?”江辰静没生气,反而淡淡笑起来,“是因为那个姑娘?又吵架了?”
“虽然知道多半有我的原因,但我还是挺好奇。”她饶有兴致地拨弄了会儿美甲,吐出一口烟,“你不会连解释都没来得及和人解释吧?”
祁昀闭了闭眼,不想听她说话,直接捻灭了烟,转身欲走。
“对待女士这个态度,可不太好哦。”江辰静自知猜中,不紧不慢地补充,“像你这样就这么不表明态度地把人给掌控着,还挺像吊着人玩儿不负责的渣男。”
“不温柔,不坦率,就你这跟冰雕一样的性子,她不怕你都算好了,你不会把人姑娘逼急了吧?”
“……”
江辰静伸了个懒腰,捏着烟从他身边掠过,“行了,我老公还在楼下等我,我就过来抽根烟,现在看来有人不那么欢迎我,再见。”
高跟鞋的声音从近到远渐渐消失,留下祁昀一个人立在原地,将烟头攥在手心。
明明只是想与她解释清楚这件事。
可为什么,一见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此强烈地想将她锁在自己身边-
圣诞节当天,白落落原本摩拳擦掌想去购物中心大干一场,却临时又被工作室传唤回去干活,只得一边哀嚎着一边与段宜娇告别。
以示安慰,段宜娇亲自把她送回工作室,并让她带走了昨晚吃剩的蛋糕。
下楼时,不期然在大厦楼下又碰见了祁昀。
男人似乎没开车,就这么立在路旁树边,像是在等人。
有了昨天的那番情景,段宜娇心底有些不安,假装没看见,打算换个方向走。
却见男人长腿一迈,直接跟了上来。
前前后后人来人往,许是祁昀气场太过冲动,总会有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两人身上。
段宜娇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与人有争执,感觉到男人只是跟在她身边,并没有要做下一步的意思,虽暂且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也浅浅放下心来。
两人沉默着各怀心思继续走着,倒真有种一起心平气和散步的感觉。
……
不知道数过了多少店面,段宜娇在沉默与不安中,终于听得祁昀开口。
“江辰静不是我的未婚妻。”
“……”
又是这个话题。
段宜娇手指攥在一块,“嗯”了声,“知道了。”
三个音节散发着“你说不是就不是吧”的意味。
她这下明白了,祁昀这是来找她解释订婚的事。
祁昀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反而继续道:“她已经结婚了。”
“……嗯?”
段宜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续,心头升起一丝疑惑,想继续听下去,对方却又不说话了。
她等了会儿,怕得到令人失望的回答却忍不住好奇,最终用一种试探又像是开玩笑的语气问:“下一句不会是告诉我新郎是你吧?”
“对方是个外国人,”祁昀平静解释道,“多年前两人就在国外隐婚,碍于事业和家族的原因,几乎没有人知道,而我和她要订婚这件事,是双方家人自行商量的结果。”
段宜娇眼皮微动,“那意思是?”
“她后来找到我,与我商量这件事,上个月两家一起吃了个饭,算是摊牌说清楚了。”祁昀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以第三人的视角阐述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事实如此简单,却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
“……真的?”段宜娇嗓音有点干,即便心里已经猜到了八分,仍小心翼翼地开口。
祁昀没有丝毫犹豫:“嗯。”
纠结痛苦许久的真相如此轻易被摊开,段宜娇紧抿着唇,忽然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甚至生出了些许羞耻感。
……似乎一切都是她在误会。
祁昀没有骗她,祁晴也没有骗她,双方所获得的信息不同,但都说的是自己所了解的实话。
一切都是真实的,但却在她这里混淆。
心头一片乱麻时,段宜娇听见身侧人的低叹:“为什么不亲口来问我?”
昨天也是由这一句话开场,但此刻不同的语气,不同的境地,段宜娇轻咳了一声,只冒出一点鼻音:“……嗯。”
矛盾被解决,她不知道此刻应该怎样面对祁昀,更不知道此刻的祁昀是怎样一种想法,是不是还因此生着气。
“段宜娇。”身后祁昀突然唤她。
段宜娇卸下防备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回:“啊?”
祁昀往前了一步,从跟在斜后方变为走在她身边,大手捏上她的手腕,像是怕她再一次逃走,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我再重复一遍,我不会有未婚妻,也不会订婚。”
“啊……嗯。”
是那夜他对她说过的话。
段宜娇低下头,耳朵有点热,“……知道了。”
祁昀仍捏着她的手腕,拇指顺着凸起的骨节滑过,微抬下颌看向前方。
“但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结婚。”
第18章 .情【地址。】
……结婚?
潮湿的地面容易打滑,段宜娇猛一停顿,差点踉跄着摔倒。
她从未设想过祁昀会向她提起这个词。
不小心闯入人群,趁此机会和祁昀拉开距离,段宜娇隔着许多人,从缝隙中看清男人不似作假的表情,喉咙发紧。
这句话的冲击力太大,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脑中短暂地懵了一下,直到垂在身侧紧紧捏在一块儿的手被人轻轻拍了拍。
“姐姐,你的手机掉地上了!”
段宜娇低头,一个小男孩正攥着她的手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盯着她。
“啊谢谢……”段宜娇半蹲下去接过手机,迷茫的神色微微清醒过来,声线放软。
手机边角沾了些许潮湿的意味,她拿衣角简单擦了擦,余光注意到小孩儿还在看着她,不由得出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小孩儿摇摇头,指向刚才祁昀的方向:“姐姐,你不要和男朋友吵架了,你看,你都把他气走了!”
段宜娇听完这话,脚下差点又一个踉跄,顺着他指示的地方看过去。
刚才还站在原地的祁昀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又左右看了看,发现祁昀确实不见了踪影。
已经离开了吗?
段宜娇在心里犹豫着猜测。
小孩儿听见家长的呼唤,也蹦蹦跳跳从她身边跑开。
段宜娇往路边挪了挪。而后站着不动发了会儿呆。
刚才祁昀那句话就像是拿羽毛挠在心底。
她既不知道如何给出一个回应,但对方说完这句,就这么轻易离开,不再多解释一句别的什么,这让她越发有些难以捉摸,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脑内天人交战良久,段宜娇一直站在干冷的空气中,回过神才感觉到脸颊发冷。
双手捂住脸颊,她走到路边,面对着眼前不息的车流,打算过马路去那边坐地铁。
手掌和脸颊都逐渐被热意覆盖,看见对面提示灯开始倒数,段宜娇步履刚一动,手背便先一步传来一点温热的感觉。
兀地接受到这样陌生的温度,她差点被吓一跳,反手向后摸,手心摸到了纸质的奶茶杯,和另一只握住奶茶杯的,比她大很多的手。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她先行后退一步,随即转身。
祁昀的身影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了她身后,将手里的奶茶递交给她。
段宜娇接过那杯奶茶,温热感透过纸质杯壁蔓延至心头,明显是刚刚买好,包装上附近那家奶茶店的logo极为明显。
她眨眨眼,看了奶茶店的招牌一眼,又看回那杯奶茶。
……所以刚才他不是离开,而是过去给她买了一杯奶茶?
“想好了吗?”沉沉的男声响在头顶,祁昀注视着她,缓声问。
“……”
再次回到这个话题,段宜娇原本想抬起的头瞬时压得更低。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周围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等待她答复。
段宜娇舔舔唇,问:“你现在是很迫切地需要一个妻子吗?”
“不算迫切。”祁昀答道,稍一敛眸,语气不带任何变化,“只是如你所说,这个岁数,是该成家了。”
段宜娇眼神闪了闪,便又听他淡声补充:“不想以后再被家里人这样突然地安排介绍给别人。”
“……”
这样啊。
段宜娇眼中原本微不可查的细碎的亮点很快黯淡下来。
……原来只是为了避免家里人的胡乱安排。
选择她,是因为她相对熟悉而又比较好拿捏……吗?
希望退却,刚才有些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段宜娇低低“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感觉到祁昀向前一步,似要继续开口的模样,她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先行一步提起:“我好像还有东西落在那边了,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拿了?”
没等男人回答,她便一阵风似的匆匆反身离去,如飞一般钻入人群。
想不到段宜娇会如此突然地逃开,祁昀怔忪须臾,望着转眼混进人群中的女人有些飘忽的背影,微启的薄唇缓慢合上,喉结上下滚了滚-
虽然回去拿东西只是一个现编的借口,但段宜娇确实还有东西落在那边。
再次折返回白落落的工作室,她一开门,正正好撞上了赤脚站在沙发上,姿势夸张怪异得像是在跳舞的白落落。
门口铃声响起,两人一个静止在沙发上,一个静止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茶几上的手机播放的音乐结束,切换到了下一首《好运来》。
“……咳,你什么都没看到。”
白落落飞快跳下沙发,关掉音乐,欲盖弥彰道,“他们都不在,你怎么又回来了?”
“之前有张卡还放在这儿,没拿走。”
段宜娇边说边往里走,等到白落落长舒一口气之时,不忘坏心眼地问:“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手舞足蹈。”
“哎呀你怎么老这样——”白落落高声盖过她尾音,“我这不是刚完成一单大的正高兴吗,你赶紧给我失忆!!”
“是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段宜娇笑着顺她话来,听见她轻“哼”一声,趿着拖鞋过去不知道翻找出了什么,过了会儿伸到她面前。
是一张宴会的邀请函。
“你去不去?”白落落问,“就刚刚收到的,合作方爸爸寄给我的,可以带个伴儿,据说大佬挺多,有你喜欢的那几位。”
“这么好?”段宜娇惊讶。
白落落臭屁地又“哼”了一声,“那当然,不然我刚才跳啥舞。”
这事儿还挺有诱惑力,段宜娇看一眼邀请函上的时间地点,确定自己那会儿空闲,欣然答应。
怕祁昀还在楼下堵她,段宜娇拿了东西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又在这边待了大半天。
午饭点的外卖,白落落心情不错,胃口也好上不少,两人份的餐她一个人解决了大半,吃完饭又立马去冰箱把剩下的蛋糕拿了出来,边吃边翻微博找各类造型参考。
过了会儿,她“诶”了声:“好家伙,咋能这么巧。”
段宜娇咬着叉子:“嗯?”
白落落把手机放到段宜娇面前:“赶紧看,我感觉这事儿又要被压一波。”
被白落落这略显急迫的语气影响,段宜娇迅速看过去,第一行字瞬间入目——
【影后疑似因订婚对象出轨婚事告吹?】
【据知情人爆料,影后江辰静的婚约疑似告吹,此前,曾有有心人注意到,疑似江辰静的婚约对象曾驱车送一女子回小区……】
往下看,一张配图是上一次绯闻照片,另一张,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下来的,祁昀的车驶入她以前所住小区的照片。
两张照片都露出了车牌号,隐约能辨认清楚是同一辆车。
“……”
段宜娇沉默了一下。
白落落收回手机,往嘴里塞一块蛋糕,含糊道:“我之前问过林彻,据说男方叫祁昀,背景还挺牛逼……所以有钱男人都那么渣吗?”
“不过有点意思,这个小区不就是你之前住的小区吗?那么有钱一个人居然舍不得给情人送套房的吗?”她半开玩笑地拿手肘捅了捅段宜娇,问她,“你要不要在以前那业主群里打听一下,说不定你们小区的人还知道这个瓜呢?”
“啊……”
作为当事人,段宜娇有点尴尬,只含含糊糊蹦了个音节出来,往嘴里塞蛋糕。
……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她没想到网友们的观察力居然这么强,连这些细节都能排个照留个证。
好在只拍出来了那辆车,没有再近一步跟过来,让她不至于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段宜娇一颗心慢慢放下来,只是看着白落落还在翻这件事的各种讨论,仍觉有些不自在,只能假装看不见,低头解决自己盘子里的蛋糕,顺便给她也再切了块。
“等一下等一下,来不及来不及——”白落落嘴里的还没吃完,忙道,“刚才看到一个匿名投稿的爆料,卧槽,真有这样的剧情展开啊,牛逼……等等我分享给你嗷……”
……
段宜娇听着她絮叨,抬了抬眼皮,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手机震动了一下,白落落的链接已经发了过来。
段宜娇点进去的那一刻,秀气的柳眉深深拧起。
【爆料君,关于那个影后未婚夫出轨的事,我之前听圈里的朋友讲过,知道一点内幕,厚码。】
【男方出身泽城有名那几家,不止是有点势力,也确实养了只金丝雀在身边,长得挺漂亮,黑长直温婉类型,这件事圈里人都知道,虽然确实挺宠,但也就玩玩而已,不然那金丝雀也不至于还住那样的小区,她也没什么出身,不过心机手段高明,勾搭上男方是因为买通了男方公司的高管,趁男方醉成功爬了床。】
【这件事其实影后也知道,不过她和男方不是外界说的那样有婚约,而是已经结婚了,男方也把那金丝雀捂得严实,所以找不到人,只能告诫男方不准再去找金丝雀,男方应该也是厌倦了,后来再没去过那个小区。】
……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话,几乎都是假的,除了字里行间偶尔透露出的关于段宜娇的信息,不至于让身边人猜出来,更像是一种对她的威胁和暗示。
看过一遍,段宜娇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退出界面,她起身,到阳台去拨了一通电话。
两声提示音后,电话那头响起陈治川的声音,带点隐约的得意,“终于舍得联系我了?”
段宜娇声线微冷:“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
陈治川不屑地“嗤”了一声,“我也就把我从别人那里了解到的复述了一遍而已,既然你都做这档子事了,那点脸皮也不重要了吧?我都还没把你信息告诉别人。”
段宜娇几乎能猜到他会说什么,脸色沉了沉,反而平静下来:“你的意思是我还该感谢你?”
“不然呢?”陈治川理所应当,“我就算把你爆料出来也是出于正义的角度,你看看评论多少人要我爆信息的?我这还是念及我们两个的情分,给你留最后一点脸面!”
“你以为,要是江辰静知道了这件事,祁昀还能护着你?”
撕破脸后,丑恶的嘴脸便也不需要再伪装。
“……”
段宜娇被他吵得有点心累,不愿再与他耗,直接问:“你想要什么?”
毕竟陈治川如此大费周章,不可能只为了恶心她一下。
“是你把我逼到这种境地的,我先讨点利息应该不过分吧?”陈治川以为她是在示弱,笑,“明天华熙酒店,我们两个见一面,好好聊聊?”
“好啊。”
段宜娇眉一扬,干净利落撂了电话。
过了会儿,她点开和祁昀的聊天框,给他发了条消息:【你明天可以陪我去见一个人吗?】
想了想,她补充:【陈治川。】
后面那一句因为网络不好,卡了一会儿,还没发出去,她就收到了祁昀的回复。
祁昀:【终于舍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似戏谑,又似兴师问罪。
“……”
毕竟确实是自己理亏在先,隔着屏幕,段宜娇不太能分辨对方的情绪,有些忐忑。
她正打字想认个错,前一条消息显示发送成功。
下一秒,对面便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祁昀:【地址。】
第19章 .情“那天结束后,记得来找我。”……
夜间的泽城一如既往不减热闹。
华熙酒店,依旧是曾经那个位置,陈治川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颇有一种正襟危坐的感觉,只是脸上的表情稍显怪异,似是在微笑,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风吹动一旁的绿植摇动,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顺手整理了一下衣领,看向手上戴着的腕表。
一切准备就绪。
听见木质的地板自远处传来脚步声,陈治川嘴角像是抽筋般动了动,坐得更直了些。
也挡住了身后藏在灌木丛之中的摄像头。
显而易见的有备而来。
都是段宜娇害他沦落到这个地步,一想到她终于失了庇佑,让他得以找到机会报复回来,陈治川便止不住地兴奋起来。
走在前面带路的服务生脚下高跟鞋声音清脆,后面跟着的那道脚步声相比起来脚步频率要稍显缓慢,便也更加显得从容。
都这个时候了,还装淡定给谁看?
紧盯着晃动的门帘,陈治川暗自腹诽,眼底一抹鄙夷划过。
只是那抹鄙夷还没来得及显露完全,便骤然凝固在脸上——
男人高大的影子自上方灯光洒落至下,与此同时投射过来的,还有令他无比熟悉的冷冽威压。
压迫感骤然将空气凝滞,不过与人一瞬间的对视,陈治川只觉这寒意如刀般笼罩住了自己,几近无法呼吸。
怎么会这样。
任他如何也预料不到,来的人居然会是祁昀。
“祁总。”
狠狠咽了口唾沫。陈治川勉强撑起一个笑,僵硬地朝他伸手。
祁昀眼中情绪不多,甚至算得上平静,淡淡望着他,无视了他的动作,径自坐下。
陈治川不敢多说什么,擦了擦手心的汗,陪着笑坐下。
明明对方什么也没有表露,他却已经有了一种被洞穿的恐惧。
祁昀一双长腿交叠,轻啜一口咖啡,似是不满地轻皱一下眉,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陈治川等在一边,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事已至此,他一咬牙,心一横,开口想要辩解:“祁总,您看段宜娇是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约她出来只是为了……”
“摄像头先关上。”
祁昀淡声打断陈治川的话,轻抬下颌。
陈治川愣了一下,自知藏不住,只得陪着笑,过去把摄像机关闭,而后识趣地将存储卡交给祁昀。
在祁昀面前,他自知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祁总……您放心,这件事只是个意外,我一定处理好,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要是早知祁昀还这么护着段宜娇,他是绝对没这个胆子做出今天这件事的。
陈治川紧张地保证了许多,祁昀从头至尾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陈治川摸不准他的态度,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却听祁昀蓦然冷笑一声。
“还不打算说实话?”
“……啊?”话音在出口前绕了个圈,陈治川的手掌猛地攥紧。
祁昀慢条斯理道:“你今天约见她,除了威胁,如果我没猜错,最主要的应该是套话?”
“……”
目的再一次被轻描淡写地指出,陈治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万盛,金霖?”祁昀抬了抬眼,问,“还是龙宇?”
“……万盛。”
祁昀“嗯”了声,不再同人浪费时间,作势便要起身,“那就到这里吧,今天你承诺的这些,希望明天我能看见一个满意的结果。”
陈治川紧绷的神经在得到结束的信号后终于缓慢放松下来,连忙跟在祁昀身后,“好的好的——”
话音未落,他忽觉眼前一黑,反应过来时,脑袋已经偏向了一边,脸颊传来剧烈的疼痛。
一旁的祁昀半垂着眸,松开握成拳的手,理了理袖口,语气森冷。
“你还没资格动她。”-
地下停车场空旷安静,只有其中一辆可以透过车窗窥见里面的灯光。
祁昀停在车前,开门的动作有意放轻,却仍是惊扰到了车里的人。
段宜娇眼睫颤了颤,有些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祁昀站在车旁,无力地撑起睡软的身子,将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调直:“到了吗?”
她说着便把遮光板放下,借着上面的镜子开始整理起头发。
昨晚因为这件事她本就没有睡好,白天又得早起为一场面试做准备,高强度的精神消耗下来,上车时刚被暖气包裹,她的神经便放松下来啊,一下子睡了过去。
“结束了。”
“……诶?”段宜娇理头发的手一顿,不小心扯到了一根,疼得眯了眯眼,有些不可置信,“结束了?”
“嗯,我和他沟通了一下。”祁昀说着坐回车里,“明天那些谣言都会清理干净。”
段宜娇眨了眨眼,自然明白所谓的沟通肯定不会是愉快的那种,刚才还带点懵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你怎么没把我叫醒?”
“这件事不需要你出面,看你应该没睡好,就让你多休息一会儿。”祁昀启动车子,“况且刚睡醒就上楼吹风,容易感冒。”
“……这样啊。”段宜娇点了点头。
也是,如果多了一个她,说不定祁昀还会嫌麻烦。
此刻已是夜间,从祁昀车子开出的方向来看,他应当是准备先把她送回家。
一路上,段宜娇找不到话头,只得先道:“……谢谢你。”
祁昀余光睨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接受了道谢,问她:“今天的面试怎么样?”
“还行,应该没什么问题。”段宜娇轻声回答。
新的工作在一家与摄影有关的杂志社,在此前便曾向她抛出过橄榄枝。
祁昀颔首表示了解。
段宜娇见他专心开车,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说点什么,最后选择放弃,低头看了会儿手机。
关于江辰静的话题还挂在热搜末端,段宜娇划过去又慢慢翻回来,轻舒一口气。
车停在段宜娇家楼下,段宜娇坐着发了会儿呆,直到祁昀抬手帮她解开安全带,她才看向了车窗外。
“在想什么?”祁昀问。
段宜娇开车门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呃”了一声,想了想道:“他们把消息清理干净了,你要不要……也澄清一下?”
毕竟,这件事应该多多少少对江辰静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虽然他们知道内幕,但大部分人仍存误解。
“当然,”祁昀眉一挑,而后唇角缓缓勾起。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
段宜娇垂了垂眼睫,含混“嗯”了声,匆忙下车。
另一边同时响起开门的声音,段宜娇关上车门的时候,手背忽然被温热掌心包裹。
“不过你刚才想的应该不是这个?”祁昀沉沉出声,极有耐心地问,“说说看。”
“……没。”
段宜娇矢口否认,松开手时,手背上的温热也随之离开。
段宜娇转过身,与祁昀面对面沉默了半分钟,眼神向下看,一直盯住自己的鞋尖。
男人完全不着急,甚至侧过身帮她挡了一下从旁吹来的冷风。
良久,段宜娇败下阵来。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我在想,该怎么感谢你。”
他好像总在帮她,无所不能,而她几乎没有与之相配的报答。
明明一开始两人对这段关系心照不宣的认为是“报复”,可直至现在,她都有些不明白到底报复在了哪儿。
之前她所认为的“报复”都是误会,而他所谓的为了应付家里人的“结婚”请求于她而言也并无害处,就连情.事上,他也鲜少让她难受。
她越来越看不清,这个男人到底怀抱着怎样的心思。
她不敢有所幻想,却似乎在迷雾中抓住了什么。
“感谢?”
祁昀的声音瞬时将段宜娇拉回现实,她两只手交握,紧紧纠缠在一起
男人将这个词轻声重复了一遍后,眼神渐深。
他捏起段宜娇的下巴,呼吸落在她耳畔:“你觉得,你能给我什么?”
无论是动作还是话语都极尽缱绻,段宜娇屏住呼吸,耳朵烧红,却迟迟不见祁昀下一步动作。
她小心地抬眸观察他,却见他眼中并未有情.欲外露。
带着薄茧的指腹捻过唇瓣,擦去残留不均的一点儿口红痕迹后,祁昀放开她,语调轻松:“过段时间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
“……?”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段宜娇疑惑地眨眨眼。
只是这样吗?
“礼服我会让人送过来,到时候跟在我身边就好。”
“哦……”段宜娇下意识应声,脑中忽然闪过什么,确认一般,“是林氏的那场吗?”
祁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嗯。”
“这样啊……”段宜娇面色一下变得为难,将要陪白落落的事解释了一遍。
祁昀听后并未露出失望的神情,了然颔首后,忽而一手从她敞开的大衣探进,将她往自己身前带。
段宜娇猝不及防地轻呼一声,脸埋在祁昀胸前,隔着衣服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在腰间不断摩挲,又羞又痒,气息带了点儿急:“祁昀……”
“腰又细了点儿。”祁昀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感觉女人身子似乎有点软,低笑了声,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礼服还是会给你送过来,那天结束后,记得来找我。”
第20章 .情“我不想再等了。”
“那天结束后,记得来找我。”
直到站在家门口,段宜娇脑内都还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此前她在楼梯的某一阶停留许久,手机上是方才收到的来自祁昀的图片。
那是许多不同的礼服,样式是段宜娇偏爱的简约风格,却又处处透着价值不菲。
而每一套都有相对应的男装。
段宜娇一张一张图片点开看,一只手打开门又机械地关上,趿着拖鞋往里走,无意识地停步在窗前。
浏览完最后一张图片,她生生止住了看向窗外的动作,折返回来,不敢去确认祁昀是否离开。
胡乱从图片中挑出一款回复过去,段宜娇深吸口气,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沙发带着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柔软,将裹挟寒意的躯体缓慢烘热。
段宜娇仍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祁昀的那句话。
结束后去找他……
像极了烂俗桥段里,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私会的前奏。
铃声响起,手机里又收到一条来自祁昀的消息。
祁昀:【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
祁昀:【我一直在。】
“……”
段宜娇眼中迷茫一闪而过,把手机放在一边,许久才回了一个【好】字,而后再次丢掉手机,慢吞吞地坐起来。
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那些心动的瞬间才会如潮水一般涌在眼前。
段宜娇仰头看向天花板,抬手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光线。
怎么办……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算她能意识到祁昀其实在有意地纵着她,也不敢主动去验证,只敢像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人的心思是无法百分百猜透的,她怕是自己想得太多,最后发现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道无底的鸿沟,再进一步只会迎来万劫不复的结局-
一月的终末,夜幕下的晚宴现场灯火辉煌。
作为在场无关紧要的小透明,段宜娇不需辗转于人群中做些客套无聊的寒暄,在白落落的牵线搭桥下与业内的那几位简单认识了一番后,便在角落得了个清闲。
白落落从一开始便在盛赞她今晚的造型,坐下之后也没能闲下来,手一直在拨弄着她的耳环:“不愧是当时咱们系的一枝花,平时不捯饬都漂亮得不行,这一捯饬这简直能艳惊四座!”
“太夸张了,”段宜娇任由她拨弄,笑道,“哪里有。”
“你没看到刚才有人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啊……”白落落附耳贼兮兮道,“你信不信晚点就有人会来……”
说到这里,白落落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段宜娇侧眼看过去,发现她的眼神也一直在往另一处飘忽。
她好奇看过去,眼神却蓦然一凝。
人群中被簇拥的身影格外显眼,只要朝那边看过去,就能被轻易攫取目光。
祁昀置身于人群之中,神态自若,游刃有余地与人交际,明明是温和有礼的模样,却始终带着一分疏离的冷感,仿佛生来就是高傲的上位者。
“卧槽。”白落落惯用语气词落下,随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本人看上去比照片要帅得多诶……啧啧,说实话我还是一直觉得他和江辰静更配一点……”
前段日子江辰静高调公布隐婚对象,便迅速有人深挖出了二人的多年婚史,自然而然的,曾经残留的与祁昀的谣言不攻自破。
段宜娇没有应声,盯着那边的方向短暂的出神。
祁昀身材本就优越,一身剪裁得宜的西服更加凸显宽肩窄腰。
而他胸口领带的颜色,恰好与段宜娇礼服的颜色相对应。
是他人眼中无关紧要,根本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莫名的紧张使得段宜娇喉咙有些发干,她低头喝了口水,再抬眸时不经意再望向那个方向,便恰巧对上了男人的双眼。
目光遥遥交汇的那一瞬间,祁昀偏过头,不着痕迹地错开。
像是巧合的一眼,段宜娇却无法忽略那抹清晰的玩味。
再看过去,一旁风情美人笑吟吟执酒上前,男人面色重归冷淡,漫不经心地避过对方别有用心的动作,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
“……”
段宜娇低头,轻轻扯动裙摆,忽然觉得这般像极了中学课堂上坐在角落偷偷牵手的学生。
在隐秘的罅隙里,偷得一些只有自己知晓的雀跃欢愉。
宴会流程有些无聊,段宜娇坐在位子上,只偶尔应付两句搭讪,一心等待着结束。
白落落先前碰到了林彻,这会儿过去与人聊得正欢快,留她一人待在这里,她索性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那边的走廊来往的人要少些,再往外走便是阳台,段宜娇没想过上去吹风,又暂时不想回那边去,便沿着走廊慢悠悠走了两步。
地面上铺的毯子柔软,踩上去听不见脚步声,却不期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明显压抑的男声。
“宜娇!”
两个字音发得急切,一下打碎了段宜娇的所有好心情。
段宜娇唇角条件反射向下撇,没有回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向前走。
陈治川的呼唤仍不绝于耳,身侧来往的人都向她身后投去异样的眼光,段宜娇猜测他应该不会在有人的场合对她做些什么,于是迅速凭着感觉绕过转角,想要回到宴会厅,,却不料刚迈出两步,便被人从身后捏住了手腕。
段宜娇的脊背像是被拉响警报一般绷直,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在周围来来往往的目光下,她只能压着火,皱眉道:“陈治川,你放开!”
她不知道陈治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一时间慌乱和警觉冲击着神经,只想快一点摆脱他。
“你先跟我过去一下。”陈治川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用着像是哀求的语气,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段宜娇本就穿着不怎么习惯的高跟鞋,根本禁不起这样的大力拖拽,不多时便被人拉到了另一处无人经过的空地,这才松开手。
段宜娇靠着墙,脚踝生疼,抿着唇缓了一会儿后,不愿与他说话,转身便要离开,又被他挡在身前,见他倏然单膝下跪。
段宜娇眼皮一跳,向后退了一步:“你这是干什么?”
陈治川垂着头,“宜娇,虽然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这样说的资格,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知道没有资格就不要再说了。”段宜娇静静打断。
陈治川一噎,挤出一个笑,话音急切不少:“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被祁昀当做玩物,我知道我曾经做过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我可以忏悔,我可以用一生来弥补我的错误……所以宜娇,原谅我好不好?”
段宜娇白眼几乎能翻上天,太阳穴突突地疼,根本没这个心思听他在讲什么,侧过身,想从他身旁绕过,陈治川却不依不饶,起身便又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次比之前力道更大,疼得她眉头皱得更深。
“娇娇,祁昀不是好人,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孩子……”陈治川说话的声音甚至带了低声下气的哽咽,死拉着她不放手,“我现在就可以娶你,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先从朋友做起,真的,我……啊!”
接下来的话段宜娇再没听见,伴随着一声惨叫落下,手腕上的痛感终于得以消失不见。
还没来得及抬眼看发生了什么,便又听得一声惨叫落下,随后是沉闷的碰撞声。
眼前出现了一双皮鞋,段宜娇瞳孔一震,抬头,便见男人逆着光的身影朝她走来,高大的身躯将她与倒在墙角□□的男人隔开。
从远处响起因为听见动静而不断朝这边聚集的脚步声,段宜娇的身形被祁昀护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感觉到周围人越来越多。
而这边的对峙仍在继续。
祁昀眼神漠然地扯松领带,毫无慈悲地望着被踹倒在墙根不断□□的陈治川,声线冷得吓人:“刚刚,你想对我的太太做什么?”
话音一落,周遭一片哗然。
段宜娇在听见“太太”这个词时,肩膀猛地一颤,仰头,却只能看清男人宽阔的肩膀。
“……”
众目睽睽之下,地上的陈治川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刚才的固执荡然无存,除了狼狈,眼底只剩恐惧。
这回他看得清楚,祁昀眼中除了漠然,还藏着一股近乎极端的狠戾。
仿佛下一秒就能让他死在这里,而他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连想站起来都手脚发软。
他头一次感到如此后悔。
周遭的窃窃私语受这气氛影响,慢慢停住。
场面僵持许久后,晚宴的主人闻讯前来,终于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中年男人扬着一张笑脸,瞥了一眼陈治川便大致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上前先是一句赔罪:“祁总,真是对不住,是我们这边安保疏忽,没想到竟混了无关人员进来,对您夫人造成了困扰,我这就……”
祁昀礼貌颔首,与人随意客套了两句,一旁便有安保人员赶来,将已软成一滩烂泥的陈治川架了出去。
就在段宜娇尚在恍惚之时,肩上落了一道带着细微烟草味的温热触感。
祁昀将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肩上,将她揽在怀中,走时淡声道:“失陪。”-
车行在宽阔大路上。
段宜娇膝盖上搭着那件西服外套,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祁昀及时出现……她根本不知道陈治川还要纠缠她到多久。
这个男人既然敢混入晚宴来如此纠缠她,必然是带着不管不顾的心思,想到这里,她只觉后怕,更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摊上了这样一个人。
晚宴未结束她便被带着离场,这会儿她整理好思绪,想起白落落还在那边,便想着给她发个消息,告诉她自己先行离开的事。
消息刚发过去,对面白落落就回过来了一串问号。
白落落:【我一直在等你给我解释!!!我都看到了!!】
白落落:【你被祁昀带走了是不是!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又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白落落:【回答我!!祁太太!!!!】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足以看出白落落憋了多久,即便知道是隔着屏幕,段宜娇仍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才给她回消息:【晚点跟你说。】
其实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件事。
祁昀的那句话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
放下手机,段宜娇斟酌又斟酌,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才终于朝着祁昀开口:“祁昀……”
“嗯?”
男人领带早已不知去向,领口仍凌乱开着,与平时的严肃冷然不同,多了几分慵懒不羁的意味。
段宜娇喉咙动了动:“你今天说的那句话……”
“嗯,”祁昀似乎早已猜到她想问什么,应了一声,,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平视前方,“明天有空吗?”
“诶?”话题一下子跳跃,段宜娇不明所以地点头:“有空,怎么了?”
“去民政局。”
“……?”
车内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接二连三的刺激让段宜娇有些受不住,她睁大眼,半晌后才控制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确认祁昀没有说错一般,艰难而缓慢地问道,“……去做什么?”
“把我说的话坐实。”
“……”
段宜娇再一次沉默。
她偏过头静了会儿,才用开玩笑一般的语气故作轻松道,“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祁昀没答话。
车里一片昏暗,道路两旁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射进这一方逼仄天地,忽明忽暗地在男人的脸上跳动闪烁。
……
段宜娇不敢再观察祁昀的反应,低头一副忐忑的模样,把搭在腿上的西服外套整整齐齐叠好。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段宜娇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点。
随后她听见耳边男人沉而磁性的嗓音,隐约还能感受到几分无奈。
“段宜娇,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人不能总是在等待?”
心跳的速度不减反增,段宜娇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有些僵硬地点头。
“我不想再等了。”
段宜娇怔然:“……什么意思?”
祁昀轻叹口气。
“所以,结婚吧。”
第21章 .情二合一
字音简短,却足以掀起惊涛巨浪。
怦怦,怦怦。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段宜娇呼吸停滞了几秒,心跳频率在同一时间达到临界点。
祁昀依旧目视前方,就好像刚才不过是随口问了句今天吃什么。
成熟冷硬的眉眼在夜色的晕染下,显出几分耐心的柔和。
寂静无声的空气里,二人各怀心思。
下一秒,段宜娇似想到什么,缓缓敛下眸。
“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合适的。”
涌动的情绪降至冰点。
十几秒后,红灯转变为绿灯,窗边的景象重新流动起来。
“有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与此同时,段宜娇低着头,听见祁昀缓声开口,“你不会还一直以为,这也是我报复的手段之一?”
段宜娇不说话,权当默认。
祁昀轻哂一声,唇边勾起的弧度微苦。
“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问自己,恨你吗?”他叙述得去轻描淡写,“甚至和你重逢的那天,我都问过自己,答案是恨,一直是恨。”
“……”
段宜娇的双手捏得紧了又紧,骨节处泛出用力的白色。
“但那天睡着后我就做了个梦,梦见你哭着问我,还爱不爱你。几乎想都没想的,我说了爱。”
祁昀一只手朝身侧摸,似是想要摸出根烟,又生生止住,闭了闭眼,“我这才意识到,我根本见不得你哭,也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所以,没有别的原因,我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有把你留在我身边。”
最后一句近乎坦白的话语,在段宜娇错愕抬头时沉沉落下,车窗外景色裹挟着灯光,明暗交错得晃眼。
像是陡然开出的绚烂烟花,悉数绽放在眼前。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只是心照不宣的肉.体契合,就算不恨,也最多只能算是合适。
可他却说,他舍不得她受委屈。
他一直想把他留在身边。
胸腔细细密密的酸胀涌起,段宜娇良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车已驶进祁昀的宅院里。
段宜娇跟着男人下车,双手还抱着被叠整齐的西服外套,眨眼便被箍入了怀中,一只手轻抬起她的脸颊,紧接着便是如潮水般连绵不断的吻从额头开始落下。
动作霸道中带着偏执的占有欲,不给她丝毫挣扎的余地。
“如果你认为是报复,那便就当做报复,”吻过她唇角时,祁昀的声音含混中带点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肩膀很快被凛冬的风吹至发冷,体温却逐渐被欲念烘热。
不知是不是在这般冷与热中找到了情绪的突破口,原本只存在于胸腔的酸胀开始蔓延至四肢百骸,烙印在每一个吻上。
段宜娇忽然呜咽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曾怀疑过只有自己变得奇怪,也怀疑过只有自己自作多情,在这场被欲.望掌控的游戏里想要挣脱,却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选择。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信号,一个告诉她他们之间不只是欲.望,还有爱的信号。
而祁昀在这一刻,吻上了她的唇角。
她偏过头避开男人停滞的唇,抵住他的肩膀,几乎没出声,压抑得肩膀颤抖,像是要将所有委屈付诸于洇湿在衬衫上的痕迹里。
祁昀故作游刃有余的神色突然出现一丝裂痕,背脊僵直,保持着刚才拥住她的动作,一动不动。
庭院里只有暗色的亮光,礼服是露肩设计,女人细腻纤白的肩颈暴露在空气中,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细微的哭声如羽毛一般轻而隐匿,散落在风中。
半晌,祁昀眼神缓慢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他抬手,悬在段宜娇后背许久,才小心地拍了拍,深叹口气,妥协似的:“我送你回去。”
段宜娇用力摇头,感受到男人隐约透着无措和笨拙的动作,咬住唇闭上眼,忽而环住他的脖颈,踮脚吻了上去。
却毫无方向感地吻在了下巴上,无意识地轻蹭。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祁昀瞳孔猛地震颤,喉结上下一滚。
而后稍一低头,再次反客为主。
漫长时间以来所有情感,皆诉诸一吻。
夜凉风急。
旖旎的暧昧经由凌乱的脚步,被一门隔绝。
……
这一场情.事漫长而温柔。
拂晓将至,段宜娇睡得迷迷糊糊,忽觉一阵被单窸窣,男人从身后将她拥住。
她没力气再动,只轻哼两声,听见耳边像是诱哄的声音:“伸手。”
段宜娇本能地随着命令动作,刚抬起来一点就被握住手腕。
紧接着,无名指多了一丝属于金属的冰凉触感。
她忽然清醒过来了些,眼皮抬起,眨动了一下,看向那处。
是一枚缀着细碎钻石的戒指,设计别出心裁,像是星星落在了指间。
睡意骤然消减,段宜娇蜷了蜷手指,涩然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和你去看雪山的前两天。”祁昀覆上来,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终于给你戴上了。”
——原来在她计划告别的同一时刻,他早已准备好了给她一个未来。
许是刚醒时情绪波动大,段宜娇忽然又有点想哭。
祁昀却好似早已料到一般,轻轻捂住她的双眼,掌间温热熨帖。
“再睡会儿,”他说。
段宜娇乖乖闭眼,又感觉到他的唇落在自己颈侧。
“说好了,以后不许再离开我身边。”-
就这样一觉睡到中午,两人迟迟醒来后,收拾好一切,才出发去领证。
拿到结婚证的时候,段宜娇甚至有一种一时脑热冷静下来的感觉。
她想问祁昀是认真的吗,可又觉得好像这是祁昀该问她的问题才对。
她盯着红本本看了一会儿,一只手忽然伸出来从她手上拿走,她看见祁昀似乎打开手机拍了张照,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时,神态自若地伸手揉了揉她头顶。
“我要回公司,你现在去哪?我送你。”说着他便顺势把结婚证还了回去,“晚上一起吃晚饭?”
“嗯……要先去蓝光大厦一趟。”段宜娇短暂地思考两秒,决定道,“晚上去我家吧,我做饭。”
祁昀扬眉,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好。”
从车上下来,望着熟悉的车牌号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段宜娇打开随身带着的小包,再看了一眼夹层里露出的那抹红色,胸口深深起伏,思绪荡漾。
他们好像真的只是平平无奇地结了个婚。
又好像……已经在一起了很久很久-
进到工作室的时候,白落落已然蓄势待发,段宜娇一只脚刚跨进去,身前便迅速冒出一个身影,攀住她的肩膀。
段宜娇与她对视一秒,无奈道,“坐下再说,你别这么直勾勾看着我。”
白落落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兴致勃勃地把自己抛回沙发。
段宜娇并不知道从何开口,先问,“想知道什么?”
白落落托腮,笑眯眯的:“从你们认识开始。”
“……”
段宜娇知道这是面对白落落时逃不过的环节,想了想,刻意回避了中间稍显不堪的经历,简短说了一遍。
只是叙述的途中,将那些不堪避过,故事便似乎变了味。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对面白落落的表情已经从八卦变成了一脸“磕到了”。
“啧啧这就是跨越时光的缘分吗——”白落落摇头晃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一直在等你……”
她侧过去贴着段宜娇,“这么说来,你一直说要等的人就是他咯?”
段宜娇浅笑着点点头。
也罢,被这么以为着也好。
“不过好奇怪,”白落落眼珠子转了转,“既然能等那么久,你们那个时候肯定是互相喜欢的啊……后面为什么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都不联系了啊?不然你也不会等那么辛苦了……”
“……可能是那个时候没想那么多。”
段宜娇笑意淡了些,顺口搪塞道,眼神有些飘忽向远。
是啊,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出那件事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
说完这些白落落还得做正事,一头扎进工作中还没出得来,两人停住了话题各干各的,转眼就过去了一下午。
做完手边的事,段宜娇习惯性拿出手机看有没有遗漏的消息,却见首页一条推送的视频。
在看见标题的“祁昀”二字时,她想也没想便点开。
画面里,男人站在公司门口,面前簇拥着不少人,声音一个盖过一个,此起彼伏。
“祁总,关于您的婚姻对象……”
“祁先生,可以详细说说昨天晚宴上…”
“祁总……”
饶是昨夜的消息有被刻意封锁,也逃不过被有心人传开。
在场的问题五花八门,大部分都聚集在昨天晚宴发生的事,和询问段宜娇的身份上。
祁昀始终不冷不热,双手抬起,向下压了压,直到背景音安静得差不多了,才露出一抹礼貌而公式化的微笑。
“抱歉,此类问题暂时不予回答,请尊重我太太的隐私”
他分明是注意到了这个摄像头的,看过来时,笑容忽然深了几许,带着鲜有人能发觉的别样意义。
像是透过这道屏幕,与她对视。
“……”
段宜娇拿着手机的手腕一抖,耳朵忽然热了起来。
下一秒,屏幕上忽然又跳出一个提示框。
消息来自祁昀。
祁昀:【我在小区门口,需要帮你买些什么吗?】
接收到这个消息的同时,段宜娇霍然起身,匆忙和白落落道别离开、
身后还能听见白落落的嘀咕,耳朵的热意还未完全消去。
趁着下楼的空隙,她回:【不用,我自己买就可以。】
从工作室回去的时候段宜娇匆匆忙忙,放弃了地铁直接打车,可是当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她却又莫名紧张起来。
磨磨蹭蹭在一旁的生鲜超市里挑拣许久,拖着慢吞吞的步子上楼时,她一眼便注意到了祁昀。
男人倚在房门口,看起来已等候多时,见她出现,直起身让开位置,待到段宜娇上前时,极为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袋子。
手指在交接时不经意相碰,段宜娇感觉到小指被轻轻勾了一下,她认真开门,假装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好在独居时常有的防范意识让她家里常备一双男式拖鞋,这才不至于让祁昀无法进门。
不知道为什么,在把拖鞋拿出来的时候,段宜娇生怕被误会,特地解释了一遍。
祁昀颔首表示了解,没有多说,往里打量了一番。
“我去做饭,”段宜娇把东西放下,钻进厨房前留了一句,“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
视线转移到桌上的水壶,里面还装着昨天走之前泡好的果茶,本想着晚上回来喝,现在看来是喝不了了。
念此,段宜娇走上前,弯腰去拿水壶,“我去重新烧一壶……”
不曾想手还未碰到水壶的把柄,便被另一只手中途截下。
祁昀捉住她的手,气定神闲,“再商量一件事?”
段宜娇不明所以:“什么?”
男人拇指在女人手背上摩挲,有意无意擦过她无名指上的那颗钻戒:“搬去我家,一起住?”
突然提到这个问题,段宜娇看了看他,短暂懵了一下。
“啊……”她非常小声地拖长了尾音,有些苦恼的样子,“这房子我租了蛮久,要是这就退租得付违约金……而且这边上班更方便一点。”
她越说越觉得头皮发硬,说完偷偷去观察祁昀的反应,却见男人似乎对这个理由接受良好,一副被说服了的样子,松开了握住她的手,只温声道:“好。”
段宜娇悄悄松了口气,钻进厨房。
她刚才撒了点谎,其实这里的房东很好,退租也不需要违约金,她当然也知道如果去了祁昀那边的家,开车也并没有多不方便。
只是作为夫妻的身份转换太过迅速,她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晚饭的菜色很简单,三菜一汤,都是以前段宜娇最拿手的菜色。
临近吃完,祁昀突然频频看向手机,不知道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见他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段宜娇倒是放下了心来,只是有些好奇地不时往他手机屏幕上望过去两眼。
敏锐感知到对方的好奇,祁昀抬眼看看她,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段宜娇嘴里还叼着根青菜,疑惑地问道,“你点了什么外卖?”
“不是,”祁昀起身去开门,“让人送了点东西过来。”
段宜娇好奇地望过去,只看见打开的房门外垒着一个个大纸箱,楼道上还有人不断从电梯里把纸箱往外搬。
段宜娇惊了一下,问:“这些都是什么?”
“我的东西,”祁昀不紧不慢道,“我让他们帮忙送过来了。”
“……”
段宜娇自然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望着源源不断往里搬的纸箱子,默了默。
……也难怪他之前的反应那么平淡,原来是早有预谋。
送走搬家工人后,望着已经被搬进来放在客厅,占据了一大半空间的纸箱,段宜娇想了很久,才最终蹦出来一句:“……你自己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祁昀轻笑,“知道了。”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不愿意帮他,随手把一旁的剪刀找到,递给他之后,段宜娇便回了房间处理工作。
只是还有些心不在焉。
房门隔音算不上好,外面偶尔能听见搬动什么东西的动静,段宜娇工作的时候,又总会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于是只好一会儿出去冲一杯咖啡,一会儿又去拿一支笔。
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加入了帮忙收拾的行列。
半箱子的衣服放在衣柜前,段宜娇一件一件将其整整齐齐挂进衣柜里。
家里的衣柜只有这一个,好在平时段宜娇也不是一个多么注重这些的人,衣服加起来也就挂满了一半,刚好还有一半儿空着。
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看着衣柜被一点点填满,很奇妙的,段宜娇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内心的一处空缺也慢慢被填满的错觉。
把衣柜布置好后再出去看,东西几乎已经被祁昀搞定,书柜上他晦涩难懂的外文书和她五花八门的摄影书并列在一起,鞋架上他的皮鞋和她的运动鞋紧紧相邻,入口玄关处,她的呢子外套和他的黑色风衣一黑一白。
明明家中多出另一个人的痕迹只经过了很短的时间,但却意外的和谐。
好像有些回忆也跟着回到了自己身边。
男人衬衫袖口被撩起一截,小臂露在外面,成熟而专注的模样带了些别样的性.感与蛊惑。
总让人想起那些隐匿在深夜的时刻。
只不过那时的他,专心致志的眼里是她。
“……”
段宜娇抚了抚情绪涌动的胸口,转身去浴室洗澡。
待她洗完澡出来时,祁昀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摆放整齐,换了套舒适合身的居家服,躺在沙发上看书。
卸下一身精英模样,倒是令他此刻多了几分温润居家的感觉。
他似乎很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段宜娇站在不远处看他。
驻足片刻,段宜娇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房间里走。
之前有段时间工作太忙养成的习惯,她把头发吹到半干不湿就停下,用手指梳顺,冰冰凉凉地搭在肩膀上。
出门给自己倒水时,她发现祁昀仍在看书,只是姿势似乎变了变,向后靠了几分,更显慵懒。
段宜娇想了想,转头也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轻声道,“我过会儿就睡了,你也别熬太晚。”
祁昀手上的书翻过一页,他抬眼,看着女人将杯子放好,放下书,俯身似是要去拿杯子。
段宜娇于是将杯子往他的方向送了送,转身离开时却忽然被拉着往相反的方向倒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抬眼,便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祁昀的腿上。
体型的差异使得她整个人十分契合地缩在男人怀里,湿润的头发贴着他胸口的衣料,随着摩擦又有几缕黏在了脸颊边。
段宜娇有些不舒服,动了动,“头发还是湿的……”
“嗯,”祁昀应声,随意捻了捻她的湿发,没有放开她,反而是把书拿起来,摊开在她面前。
段宜娇没法,只好陪着他看书。
书上的各类名词晦涩,字倒是都看得懂但连起来她实在参不透里面的意思,扫过去两眼便觉头大,索性闭上眼歇息。
身前的翻页声清晰,落在她头顶的呼吸与男人胸口的起伏趋于一致,闭上眼感官会比平时更为敏感,她靠在祁昀的胸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似是能用脊背感受到男人身体劲瘦的肌理。
虽然也不是没有真正体验过,次数还不少,但这种隐隐约约的暧,昧,却更为撩人。
与祁昀始终平稳的心跳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愈发急促的呼吸。
在这时,她感觉围在她身旁的双臂动了起来,随后是书本被关上的声音。
她睁眼,刚好看见祁昀将书放在手边。
段宜娇刚想问要睡了吗,头顶便有一吻落下。
祁昀亲了亲她尚且带着湿润水汽的发顶,“过年去我家吗?我的家人都很想见见你。”
“诶?”段宜娇刚想问怎么那么突然,转念却猛地记起,距离过年,也没剩几天了。
最近这几年的年味越来越淡薄,她也没有好好过年的习惯,所以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更是压根儿不会记离这样的日子还差多久。
而她如今与祁昀结了婚,理所应当地该去他家见见父母。
思及此,段宜娇没来由得紧张了起来。
“放心,他们不会刁难你。”祁昀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安抚道,“况且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嗯。”
段宜娇其实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久,毕竟她相信祁昀,他既然敢将她带到家人面前,就证明问题不大。
只是……
她脑海里浮现起祁晴的身影,想起自己那次见到她的时候,好像还没给她解释过身份。
她大概还以为,自己是祁昀家里的厨娘……
“……”
段宜娇莫名轻咳了一声。
第22章 .情“别吵着你嫂子睡觉。”
泽城的年味不算重,临近除夕,倒是返乡的人越来越多,城内过年一年比一年冷清。
每到年底,大大小小的事便都跟着冒出来,刚与祁昀说好回家的事情,段宜娇便一头扎进工作中,忙得晕头转向。
祁昀比她要更加忙碌一些,隔三差五便不见人影。
除夕夜那天原本计划早些回家,却不想祁昀那边临时多了些事,要连续开几个紧急会议,由于不知道多久才能结束,只得让段宜娇先过去。
段宜娇还是第一次去到祁家老宅,大约是年底佣人大部分都回家过年了的缘故,偌大的宅院外部倒是清净。
将车停在祁昀所说的地方,往里走时,才逐渐将整个奢华的大宅收入眼底。
说不紧张才是假的。
站在宅院门口,段宜娇上上下下把自己逐次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按响了宅子的门铃。
隔着一道门,她听见里面有一道娇俏女声说了声“我来吧”。
过不久,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了张熟悉的脸。
祁晴穿着一身毛绒绒的小熊睡裙,头发松松垮垮地扎起,阳光下能看清她脸颊上沾着一小片白色粉末的痕迹,与上次见面时那副精致而盛气凌人的模样完全不搭调。
二人四目相对两秒,小姑娘的表情一下子从兴奋转变为惊讶。
这般反应算在段宜娇意料之中,她冲祁晴笑了笑,刚想与她打个招呼,却见对方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便转换为了惊喜。
“原来是你呀!快进来快进来!”祁晴说着便拉住段宜娇的手腕,作势要把她往屋里拽,在看见她手上提着的礼物时,“诶”了一声,“怎么还带礼物啊,这么客气干什么!”
段宜娇被一路拉着往屋里走,见她这般反应,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却又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她对这件事接受得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祁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念叨着,“厨师大叔都快要被我弄崩溃了我都还学不会包饺子,还好他喊的是你来帮忙,快来教我,我都要愁死了……”
……
段宜娇听着,忽觉似乎有哪儿不太对劲。
还没等她回过味来,祁晴已经把她拉进了厨房。
偌大的厨房里有一个背影正忙碌。
“厨师大叔!”祁晴兴冲冲地道,“你可以去做你的事情了,你请过来的帮手我就暂时先借用一下啦!”
“诶,好,”矮胖的厨师应了一声,边转身边说,“小林啊,你先教一下小姐怎么包饺子,待会儿过来给我打下手……咦?”
声音在看到段宜娇的时候来了个急转弯,厨师眯了眯眼,仔细端详了段宜娇两眼,而后狐疑道:“小姐,这不是我叫的人啊?”
“啊?”祁晴石化了一阵,看看段宜娇,又看看厨师,“……啊?!”
见状,刚还在想怎么解释的段宜娇只得无奈地对她笑笑。
“……”
祁晴也不是个笨人,看清段宜娇手上的戒指,又回想起刚才的情状,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瞠目结舌几秒后,丢下一句:“那你快去客厅坐。”
说完她便跑出厨房,蹬蹬蹬跳上楼,声如洪钟。
“爸!!妈!!!嫂子来了!!!”-
客厅。
段宜娇端坐在沙发上,一旁祁晴挨着她坐,满眼都是好奇地打量她。
“……所以说,你其实根本不是厨师?”
段宜娇点头。
“哦……”祁晴托着腮点头,小声嘀咕,“怪不得那段时间我哥总是看我不爽,原来是因为这。”
虽是吐槽,但不带什么抱怨的情绪。祁晴对这个事实接受良好,甚至开始嫌弃起了祁昀:“我哥也真是的,平时就算了,这都结婚了,今天这种场合,居然让你自己先过来,也太逊了点。”
她看了看楼上,“爸爸妈妈马上下来,我哥之前说了你可能会早些过来,没想到那么早。”
段宜娇点点头。
和祁晴随意聊了会儿天,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段宜娇跟祁晴说了声不好意思,起身拿着手机去接电话。
她起身那一瞬间,亮起的手机屏幕刚好被祁晴瞥见,忍不住啧啧打趣:“我哥啊?”
段宜娇点点头,走到另一边的露台接通电话。
露台视野开阔,前面是一片花园,段宜娇有点走神,接通电话之后没说话。
须臾,男人略带沙哑的磁性声线透过听筒传入耳中:“已经过去了吗?”
段宜娇手撑着护栏,“嗯”了一声,看着外面仍亮堂的天色,想了想问他:“你呢,多久过来?”
“还不清楚,赶晚饭前。”祁昀饶有兴致地反问,“想我了?”
“……”
段宜娇在这样的对话里向来脸皮薄,默了两秒,脸颊有点儿热。
听见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下楼的声音,段宜娇像是找着了机会,忙道,“爸妈下来了,我先过去。”
“改口倒是改得挺熟练。”祁昀调笑道,在感觉到段宜娇迫不及待想要挂电话时,再次开口:“先别挂,过去的时候开个免提。”
……?
段宜娇虽疑惑,但还是照做。
重新走回客厅时,沙发的主位上已经坐着了一对夫妻。
中年女人面露无奈,正跟祁晴说着话:“你怎么就这么穿,快上去换套衣服。”
“哎呀,”祁晴挨着女人,吐了吐舌头,“就只有家里人,爸都没说什么——”
见段宜娇走过来,中年女人笑着同她点了点头,而一旁的中年男人则坐得严肃板正,早在段宜娇出现时,便向她投去了目光。
那道目光并没有带着明显的打量,礼貌中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这就是祁昀的父母吗?
段宜娇走上前,刚想开口唤人,便听见自手机里传出的祁昀的声音——
“爸,妈,晴晴。”
显然不是说给她听,段宜娇眨眨眼,越发猜不透祁昀要干什么。
借她的电话给家人报平安?
反倒是祁父听后毫不惊讶,淡淡“嗯”了声,朝段宜娇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祁晴主动给她让过去一个位置,段宜娇从善如流坐了过去,手机上和祁昀的通话仍未中断。
祁母是个热情的性子,段宜娇一坐下便拉起她的手笑道,“你就是段宜娇吧?昀哥说你小名叫一一,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段宜娇不太会回应这般热情,不知道该怎么应比较好,只得点点头。
祁父在一旁没有对她多说什么,神色也平淡得看不出喜怒,反而对着电话那边开口:“还有什么要说?”
那边的祁昀低笑一声。
“也没什么,”他开口,声音透过电流,有些懒洋洋的,“就是特地打电话来跟你们说一声,她脸皮薄,第一次见难免紧张,我晚些就回来,要问什么等我回来再问。”
“她是我很多年前就一直想娶的人,你们不要为难她。”
话语落得不紧不慢,满是护短的意味,段宜娇怔愣了一下,脸颊再一次升温。
出神间,她突然感觉手上的手机被人碰了一下。
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旁的祁父已经面无表情地帮她按下了挂断键。
“臭小子。”他皱着眉,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
“就是,居然不信任我们。”祁母也在一旁搭腔,嗔怪道,“我们哪里看起来像是会为难别人的人了?”
“哥那就是有了老婆忘了家人,”祁晴添油加醋,“不行,我生气了,今天一定要提早开饭,他爱回来不回来吧!你说是吧嫂子?”
“诶?”段宜娇没想到话锋又递回了自己这里,有些犹豫道,“……会不会不太好?”
“当然不会,”祁母笑眯眯的,“反正也不知道他多晚才能回来,不如不等他了,对了,一一,今晚你就住这里吧,我带你上去看看你的房间。”-
于是祁昀回到祁家老宅的时候,餐桌上一顿饭已经吃到了中途。
他挑了挑眉,浑不在意地在段宜娇身边坐下。
祁家家大业大,但各家从来不合,加之前几年大洗牌式的权力交接,原本的表面和平也早已被撕得粉碎,因此过年时没有什么所谓的聚在一起好好团年的说法,一家人简简单单吃个年夜饭,倒也轻松。
“哥,你真的好慢啊,”祁晴睨了祁昀一眼,将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夹走,“可惜了,嫂子亲手包的饺子正好没了,但凡你早一点回来……”
祁昀往她碗里看了一眼,祁晴见状,连忙捂住碗口,警惕道,“你想干什么?我夹到的可就是我的了啊——”
祁母也插嘴:“是啊,祁昀,你做什么不得让着妹妹一下?”
祁昀收回视线,无奈笑了声,“知道了。”
祁家向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之前祁昀没回来的时候,由于那一通“叮嘱”的电话,大家便都没有多问段宜娇什么,这会儿另一个主角终于回来,问题也就一个接一个地被抛了过去。
中途为了展示塑料兄妹情,祁晴十分积极地提起了祁昀“金屋藏娇”的故事,顺便谴责了一番祁昀的“渣男”行为。
“把嫂子一个人丢在家就算了,还让嫂子做饭,人家都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弄得我把人当成了厨娘,甚至都那个时候了,还不给我们先说清楚这事儿,让我们以为要和别人订婚……要不是嫂子脾气好,换一个人谁还会跟他啊——”
段宜娇张张嘴,想帮祁昀说上两句话,男人却先一步坦荡认错:“是我的问题,总想着等时机成熟,却忽略了给足她的安全感。”
“你知道就好,”祁晴还对自己那段时间的误解耿耿于怀,好不容易逮着能教训祁昀的借口,忍不住接着说,“要知道交往中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感啊哥!你是不知道以前我那些个男朋友,为了让我放心做什么都要给我汇报……”
祁母没说话,在一边笑眯眯地听着,听完适时给她夹了块肉:“交了那么多男朋友,怎么不带一个回来见见我们?”
祁晴瞬间噤声,发觉祁昀似乎淡笑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怒道:“好啊祁昀你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诈我!”
眼见战火被转移到祁晴身上,祁昀满眼好整以暇。
稍一低头,便见自己碗里多出了一只水饺,和一双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筷子。
小动作蓦地被抓包,段宜娇迅速把筷子收回,小声解释:“我刚才就给你留了一个饺子……”
顿了顿,她补充:“包了硬币的。”
祁昀怔忪片刻,眼中笑意更深三分。
他问:“我不在的时候,没有觉得不适应吧?”
段宜娇“嗯”了声,筷子轻轻戳了两下碗壁,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由于前几年的过度劳累熬坏了身子,祁父熬不得夜,早早与祁母一同休息,祁晴无聊又不想面对祁昀,早早便找了个借口溜出门去找狐朋狗友们一起玩,夜深之时,家中便只剩段宜娇和祁昀还醒着。
这样的氛围下,段宜娇也难得早早有了点困意。
收拾好正准备躺下,便听得门被敲响。
想也不用想便知是谁,段宜娇过去开门,男人带着水汽的薄荷气息顷刻间钻入鼻尖。
祁昀身穿浴袍,一副刚洗完澡的模样,领口敞得有些开,有几粒水珠落在锁骨上,颤颤巍巍蜿蜒入领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段宜娇脑内闪过了“□□”两个字。
她一只手捏紧门把,后退一步,说:“你也准备睡觉了吗?”
“只是洗个澡,”祁昀说,“不是你之前说想去温室看看?”
“啊……”段宜娇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在饭桌上随口应下的事,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经换好的轻薄睡衣,“今晚就算了吧……”
祁昀也不恼,往前两步迈进房间里,“也是,晚上太凉。”
段宜娇下意识给他让出位置来,转头说,“我去给你找吹风机。”
“不用,”祁昀见她动作匆匆忙忙,一只手把她拉回来,“头发差不多干了,不需要。”
段宜娇看一眼他额前耷拉的黑发,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祁昀看着她,“不信的话,摸摸?”
段宜娇手指动了动,见男人主动低下了头,于是小心地抬手摸了摸。
祁昀一动不动,顺从地任由她动作。
仿佛将自己所有的骄傲匍匐至她脚边。
段宜娇忍住心下悸动,动作放轻了些。
祁昀的头发不似他的人那般冷硬,反而异常的柔顺好摸,只是——
段宜娇收了手,皱眉:“明明没有干,还是得再吹吹。”
祁昀这次没有拦她,只得无奈跟着她走进卫生间:“好。”
好在他的头发不似段宜娇长发那样难吹,吹了一会儿便好。
祁昀吹头发的时候,段宜娇没有离开,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他动作。
男人手指本就修长好看,随着吹风机的声音不断在被吹得凌乱的黑发间穿梭,如此简单的动作也透着赏心悦目。
吹风机的声音消失,段宜娇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别开视线,却感觉到一只手落在发顶。
余光瞥见镜子,身边人垂着眸:“吃饭的时候,还有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段宜娇抬了抬眼。
“那个时候,我从没想过你是真的爱我,总怕你是因为那些算不上光彩的原因被我强行留下,如果将来你真的一心想离开,其实我也没有办法。”祁昀收回手,将吹风机插头拔下,细心地将线整齐绕起,声线带着点故作的平淡,“所以有点赌气意味地在想,既然你不爱我,那我便也装作不爱你。”
“……”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祁昀都是一个过分冷静自持,以理智面对一切的人。
可段宜娇已经有些数不清他在她面前多少次被感情驱使,无论是她认为的恨,抑或是爱,甚至是幼稚。
只有她熟知的这一面。
段宜娇听见他说:“对不起。”
她没有说类似原谅的话,而是踮起脚,轻轻揉了揉他的发-
于是祁昀被默认留在房间里,两个人待在一起太过安静了似乎不太好,段宜娇索性打开了房间的电视机。
这个时段是惯常的春晚,她对这种类似的联欢节目向来不怎么感兴趣,但祁昀似乎看得还挺认真,她便也安静地跟着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有想过婚礼怎么办吗?”
“再说吧,”段宜娇想了想道,“想要简单一点。”
她其实觉得不办也可以,她不喜欢繁琐流程,一直觉得这些东西可有可无。
祁昀“嗯”了声,顺着她道,“那就再说。”
过了会儿,他又问:“蜜月呢?想好去哪里了么?”
段宜娇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沉吟片刻,轻叹口气。
去过的地方太多了,想去的地方也很多,她实在没法从中挑拣出一个特别想去的。
祁昀看出她的苦恼,眼底柔和一闪而过,“没事,年后我有些忙,还得出差,可能五月份才能空出时间来,你还有时间慢慢想。”
段宜娇“啊”了一声,点点头:“出差吗?”
“嗯。”
“这样啊……要出去多久?”
“大概一个多月。”
“噢……”
敏锐地注意到段宜娇话语里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舍,祁昀薄唇勾了勾。
房间里的沙发足够柔软宽大,不知不觉的,段宜娇的姿势便从一开始的并肩坐着变成了挨在一起,而后又慢慢地靠在了祁昀身上。
祁昀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困倦,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可以更舒服地倚着他。
时间静静流淌。
眼前的光线朦朦胧胧,段宜娇忽然感觉肩膀被人缓慢扶正,而后耳边响起了极近的低喃,近在咫尺。
“新年快乐。”
意识陡然清醒,段宜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电视上倒数到“1”的画面。
她顿了一下,然后也说:“新年快乐。”
这时候段宜娇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时段里,亲口对谁这样说过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过年对她而言都只是一个人的事。
从小在家里她便没好好过过什么年,后来出事后和小姨一起,两个人也就草草过去,她上大学时,小姨和姨夫开始交往,她不习惯打扰别人,便每个寒假都留在学校,一个人在寝室度过除夕夜,有两年是在打工的地方,独自守着晚班。
后来毕业,便是节日的夜晚伴着通宵。
毕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家,城市里通明的万千灯盏,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留。
也就更不要提亲口说出那句“新年快乐”。
忍住心底的酸涩,段宜娇低头,打开手机,一个一个给那些同自己发新年祝福的人回复。
回复完一轮点开朋友圈,入目的第一条刚好来自祁晴。
自拍里女孩儿和一群朋友笑得灿烂,背景大约是离这儿很远的郊区,身后的烟花正亮。
【朋友们新年快乐啊!特别是爸爸妈妈哥哥嫂嫂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段宜娇忽然熄灭了屏幕,黑色的屏幕里倒映出她有些想哭的表情。
“怎么了?”祁昀揽过她,轻声问。
段宜娇摇摇头,借打哈欠擦了擦眼,“……没什么,困了。”
多年的等待得以圆满,爱的人正在身侧,好像在那么多年以后,她终于再次有了一种“家”的实感。
段宜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不可否认,和祁昀睡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睡眠总好得要命。
清晨的天气格外好,房里温暖的空调加深了睡意,段宜娇被敲门声吵醒,正想起床去开门,便感觉身侧传来了动静。
祁昀起身整理好衣服,低头在段宜娇额头亲了亲:“多睡会儿,我去开门。”
段宜娇不是很清醒,点了点头就继续睡过去。
祁昀走近门边,便听得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混着门外祁晴模糊的声音:“嫂子!”
开门时,祁晴的大嗓门一下灌进房里:“嫂子,你见到我哥——”
“砰。”
下一秒,关门的声音和喊声一道干脆利落地止住,祁昀倚在门前,和骤然石化的祁晴对视。
“小点声,有什么事下去说,”祁昀双手抱臂,语调轻松道,“别吵着你嫂子睡觉。”
“……”
祁晴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手动抬了一下下巴。
——他这是在炫耀是吧!!绝对是!!!
第23章 .情不够坦率。
虽然内心百转千回,但单独相处的情况下,祁晴多少还是不敢在祁昀面前造次。
她没敢单独多问什么,下楼时默默盯着祁昀的脖子看。
祁昀一句话拆穿她自认的隐蔽:“别瞎想。”
“哦……”祁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哥,你知道我昨晚上去哪儿了吗?”
“郊区放烟花。”祁昀应得很快。
“咦,”祁晴眼睛亮起来,“果然你还是在偷偷关心我嘛!”
“你嫂子昨晚和我说的,”祁昀睨她一眼,“睡之前没见你回来还在担心你的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有段宜娇,他才不会担心这些。
“……”祁晴沉默了两秒,仍想垂死挣扎,“但你还是记着了嘛……”
“嗯。”祁昀不咸不淡应了声。
虽然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但祁晴也没那么高兴。
……换个不那么敷衍的语气要死啊!
无语了两秒,祁晴终归也了解祁昀的性子,对于自家老哥这般反应也只得认命,也跟着敷衍:“知道了。”
这人这些年真就越来越跟没有七情六欲一样,本以为结婚了能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仅仅对特定的人。
不过这样啊也挺好。
至少渐渐像个人了。
走到楼下,祁昀一眼便见沙发上一片凌乱,上面还搭着件外套,忍不住皱眉,“昨晚你就睡这里?”
“啊对,”自己没收拾的样子被抓包,祁晴慌里慌张上前去收拾衣服,解释道,“回来得太晚了,家里灯又都关了,摸黑上楼不方便而且怕吵醒人……好吧其实是我太困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最快速度收拾好,不时偷眼观察祁昀。
祁昀立在一旁等她,面上并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反而更像沉思。
“下回给你留灯。”正当祁晴忐忑时,他道,“下次记得早些回来。”
祁晴微怔,而后眼睛亮晶晶的,“收到!”
祁昀颔首,坐上沙发,“说吧,还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祁晴绕他身边坐下,“就是今年过年,妈又想去游哥那里滑雪,问你和嫂子去不去来着……”
由于面前的人是祁昀,她省略了祁母后面那句“可以不叫上祁昀”。
毕竟每年这段时候,他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忙碌借口。
见祁昀挑眉,祁晴以为他这是在为难,于是“善解人意”道,“太忙也没关系的,你把嫂子交给我们,放一万个心!”
“也不是不能。”祁昀平静地把话堵回去,“正好今年年底提前清理干净了所有事,本想考虑一下和你嫂子单独过,既然妈这么提议了,那也正好。”
“……?”
祁晴幸灾乐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祁昀回房间时,段宜娇正起床换衣服。
女人背对着他,跪在床上系扣子,宽大的衬衫显得肩颈和背脊愈发单薄。
窗帘缝隙有一线光亮照射进来,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使得整个画面多出了一种静谧而朦胧的美感。
开门声无意惊扰了此番气氛,段宜娇闻声,如受惊的猫儿一般拽起被子将自己裹住,回头看祁昀,声音有点儿慌乱,“你妹妹找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祁昀好笑地看她一眼,从她红透的耳根扫过去,而后收回视线,略一侧身,将注意力都放到了另一处,“问你过几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滑雪。”
段宜娇小心翼翼系好纽扣,想了一下说:“可以啊。”
她说着起身下床拿其他衣服,松垮的衬衫下摆垂直大腿中部,来来回回走动时衣摆翻动,刚好露出笔直纤细的一双腿,偏生表情还带着些初醒的迷蒙,纯得要命。
祁昀神色微深,长腿一迈便大步朝她走去,段宜娇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猝不及防便失了平衡,被压着倒向了床。
身后是柔软的床垫,甚至还带着余温,男人压着她亲了亲她脸颊,床垫也被压出一个凹陷,将她半个身子吞进去,段宜娇被亲得迷迷糊糊,颇有一种长醉不复醒的感觉。
她推了两下没推开,便也任他动作。
于是刚系好不久的衬衫纽扣被一颗颗挑开。
感觉到吻落在颈侧,段宜娇忙道,“别弄在这里……”
祁昀顿了一下,眯眼轻笑,“行。”
午饭饭桌上,祁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段宜娇说话,视线也时不时偷偷往她的领口轻瞟。
段宜娇不明所以,祁昀在一旁随意丢过去一个眼神,祁晴撇撇嘴,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祁昀面色如常,过了会儿抬手,状似无意地朝着后颈摸了摸。
凹凸的触感勾勒出牙印的形状-
敲定了出去玩的计划,段宜娇索性在祁家多待了几天。
祁父身体原因选择不跟着去,四个人两个套房刚好合适。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将要落山,滑雪计划明天才能成行。
这个季节,山上处处是银装素裹的景象,酒店套房是小木屋的样式,每一个小木屋都配有带汤池的小院,外面还有被雪景包裹的无边温泉池。
祁晴一收拾好便拉着祁母去了雪景汤池泡温泉,段宜娇过去敲门的时候,等许久也没能等到回应。
一旁的祁昀适时开口,“去附近走走?”
段宜娇点点头。
酒店内部很大,沿着小道一路往里走,天色也随时间逐步暗下,沿途亮起的路灯像是黑夜里渐次落下的星星。
段宜娇和祁昀并肩走着,靠在一起的手时不时相碰,又随着摆动分开来。
再一次相碰时,祁昀忽然捏住了段宜娇的手。
段宜娇眼睫眨动一下,扭头看过去,便撞见男人微微拧起的眉。
“手凉也不告诉我。”
他说着,将她的手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感觉到血管渐渐回温,段宜娇默默抽出手,揣回自己兜里。
“你会滑雪吗?”祁昀问。
“嗯?会呀。”段宜娇自然回答道,“当时也是在这边的滑雪场,学过一段时间。”
祁昀颔首,似乎把什么要说的话吞进了肚里。
段宜娇难得敏锐地注意到了祁昀情绪的微小变化,侧过头去看。
脑中有一个猜测一闪而过,她小幅度抿起唇笑,眼眸也跟着弯了弯。
总是这样不够坦率啊。
这样想着,段宜娇把手重新伸进了祁昀的衣兜里。
男人未曾显露的遗憾情绪像是被这个动作轻轻抚平,他喟叹一声,反握住她的手。
风呼啦一声灌入小径,吹动树枝摇曳,有细雪旋转着散落二人头顶,融化于发间。
像是忽然一起白了头-
因着此时正值假日,段宜娇起先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处处都是人,却在第二天跟着祁家人一路,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
这里坡度平缓,倒挺适合初学者。
“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私人雪道,”祁晴解释道,“平时只接待熟人朋友之类的,要不是我和游哥熟,可还来不了。”
段宜娇点点头,环顾四周。
祁晴也四处张望,似乎是在等着谁来。
在看见自远处过来的一个身影后,她神色兴奋起来,奋力招手:“游哥!”
自那边走过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着胡子,看起来又凶又痞。
祁晴也知道那人的外貌不讨喜,小声跟段宜娇解释道,“游哥只是看起来很凶,其实人很好的。”
段宜娇收回视线,眼中有些惊讶,点了点头。
叫“游哥”的人很快走近,戴着手套的手抹了把脸,笑意爽朗:“我还以为你要带一堆亲戚朋友过来呢,没想到就这几个啊——”
他说完看向段宜娇的时候,声音停了两秒,而后扬起音调:“小段?”
段宜娇微笑以应,唤道:“鱿鱼哥,好久不见。”
游哥真名游鲲鹏,段宜娇以前习惯了叫他鱿鱼哥,到现在也没变。
“是挺久不见,”游哥挠挠头,“只是没想到你和晴晴也认识。”
听到这样的对话,祁晴的八卦雷达一下子便竖了起来,忙问,“你们不会认识吧?”
游哥哈哈大笑:“那当然了,我刚负责这个滑雪场的时候就认识,都是几年的好朋友了,她滑雪还是我亲自教的呢!”
“诶!?”祁晴更惊讶了,“那个时候我都还没认识你!”
“哈哈哈。”游哥的眼里闪过一丝炫耀,“当时咱们滑雪场的宣传照,可都是她帮忙拍的!多亏了有她!”
“啊是那几张吗!”祁晴也跟着激动,“我当时就是看到了那几张!!”
“这不就是缘分!”游哥挠了挠胡子,说着便作势要去拍段宜娇的肩膀,“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手落下时,拍到的却不是肩膀,是另一只手背。
祁昀双手扶住段宜娇的肩膀,礼貌淡笑,“感谢你对我妹妹的关照。”
游哥愣了一下,指了指段宜娇:“你是她哥哥?”
“不是啦,”祁晴忙解释,“他是我哥!那是我嫂子!”
“噢……”游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与祁昀对视一眼,又恢复了原先的笑,“那行,我也不说什么了,要好好照顾小段啊!”
祁昀颔首:“会的。”
游哥确实如祁晴所说,是个爽朗的人,全程在一旁作陪,亲自教祁母滑雪,把人乐得眉开眼笑。
段宜娇停在雪道边休息,玩乐的劲头一过,消耗了体力后,她思维有些涣散。
祁昀见她发呆,在她身边停下,问,“累了吗?”
段宜娇摇摇头,歪过去靠在祁昀身上。
祁昀手搭在她肩膀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敲,说,“他好像对我有些敌意。”
段宜娇一听便知祁昀的意思,无奈地敛眉笑了笑,“没有啦,他就是喜欢为朋友操心的性子,而且……”
说到这里,她突然刹住了车。
“而且什么?”祁昀抓住了关键词,追问。
“……”段宜娇闭了闭嘴,还是如实招来,“而且以前我和他提起过你,所以可能会对你有点误解。”
祁昀放在段宜娇肩上的手一顿,“……说我坏话?”
段宜娇假装默认。
她刚才有想过借着这个机会再尝试一次同他解释,可这个念头一出来,心脏便像被攥住一般难受得要命,脑中画面飞速闪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坠入冰水里浮沉,生理反应般地作呕。
这么多年的心理障碍宛如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痛苦,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将往事说出口。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一开始冲动提起这件事。
感觉到祁昀的沉默,段宜娇假装愧疚地背过身,实则万分艰难地平复好呼吸,刚想和祁昀道歉,便听见他主动换了个话题:“可以看看你拍的宣传图么?”
段宜娇自然求之不得,点点头迅速打开手机,小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手机里有没有存,可能在别的地方……啊在这里!”
那几张图被存在一个叫“万华镜”的相册里,段宜娇一张一张翻过去,注意力成功转移,忍不住给祁昀介绍。
“那天其实是和大学社团的朋友约着一起过来的,没想到前一天突然被取消了,我没看消息,一个人赶过来才知道这件事……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你看——”
段宜娇手上的动作随着这句话加快了些,图片翻飞着,在翻过某一张的时候停住。
“没想到刚好碰上了万华镜旋之空,这几张也是当时拍过的最出名的照片。”她声音上扬,带着些怀念与骄傲,“至今为止,国内有清晰图像记录的万华镜旋之空现象,只有五次,而我有幸成为了那五分之一。”
“只可惜那个时候不能署名,”将图片放大看了几遍,段宜娇像是自言自语,“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签的那个公司,好像是踩了个大坑。”
手机屏幕上,晴朗的天空中光弧闪烁绽放,似彩虹,又比彩虹更为绮丽。
虽然说的是遗憾的事,但段宜娇依旧笑着,在提到自己热爱的事情上时,她好像总带着一种忘我而热情洋溢的情绪,双眼闪闪发光。
祁昀唇角不自觉地跟着弯起,目光在她脸上停驻许久,才重新看向了手机屏幕。
……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想看做成的海报的话,晚些时候我去问问鱿鱼哥,他仓库里可能还有……”翻过最后一张照片,段宜娇收起手机,看向那边陪祁母玩得开心的游哥,方才的兴奋如被按下开关一般渐渐褪去,眼神飘忽了下。
“不用,这样就够了,”祁昀见她又开始出神,以为她确实累困了,便问,“要下去休息么?”
段宜娇摇头,“没有,只是在想别的。”
“想什么?”
“……妈之前和我聊天的时候,”段宜娇组织了一下语言,缓声道,“跟我说,只要看到你有了一个贤淑持家的妻子,她就满足了。”
“可我觉得……以我的工作来看,我可能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她的工作注定了她属于野外与自由,不可能由于厨房与厅堂。
她也不愿。
说完,段宜娇抿了抿唇,轻轻扯动了一下祁昀的袖口。
这是她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从很多年前便是这样。
祁昀这次没有沉思,,而是直接反握住她的手,淡声问,“所以,你这是在乎我的家人对你的评价?”
段宜娇小幅度点了点头。
握住她手的温度似乎高了些,隔着一层厚厚的防护,似要将她烘热。
“一一,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很在乎我。”祁昀轻咳一声,压不住的低笑溢出,“我很高兴。”
“你不必在乎我的母亲对你的期望是什么,或者说,其实那不叫期望,”祁昀声线醇厚,语速放得很慢,“或许,只是因为你在他们那里表现得像是那样的形象,所以才会那样说。”
“再说,我妈对我的要求从来就是能找到就好,哪里还会定什么标准?”
“但是……”段宜娇掀了掀眸子,声音很低,“或者说,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可以更……贤淑持家一些?”
“……”
祁昀忽然叹了口气,垂头像是要吻在她的耳边,目光灼灼。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喜欢的,始终只是你这个人?”
他从未想过段宜娇直到现在还有这般顾虑,语气沾了些苦恼,轻声如呓语,“虽然我是一个商人,但爱本就是无法拿价值估量的。”
“我不会阻止你飞翔,我愿意陪你到更广阔的地方。”
段宜娇瞳孔震了震,好似想明白了什么,对上他深邃而郑重的双眼:“……真的吗?”
或许是潜意识里还停留在曾经,又或是后来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意料之外,让她有一种太过幸运的不真实感,经历过太多破碎梦境,便也让她总是觉得,这一次她也留不住这一切,那样的幸福本就是奢侈。
以至于,任何一点点微小的细节,都会让她怀疑,会不会是梦境再一次破碎的前兆。
祁昀不想让她再患得患失,捏起她的手腕,将其放置在心口的位置,慢慢勾唇:“真的。”
他从来都是这样做的,在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从曾经,到未来。
——关于她的一切热爱,骄傲,与梦想。
于他而言,便是无上之荣耀。
第24章 .情“是我太想你。”
在山上玩过一阵,傍晚游哥充分发挥了自己好客的性格,又带人在山下小镇去逛了圈,找了家烧烤摊坐下,薄雪配温酒,最是应景。
时至夜深,宾主尽欢。
回酒店时开车的换做唯一没有喝酒的段宜娇,路上安静,祁晴原先还心情颇好地开了两局游戏,到后头便逐渐睡了过去,到达酒店停车场时,睡得还挺沉。
祁母把人叫醒下车,等段宜娇停好车,转而打算去后备箱拿东西的时候,才注意到迟迟没有下车的祁昀。
她之前一直以为对方是在等她,这会儿叫了两声没听人应答,才意识到祁昀也睡了过去。
男人睡着时全然没有沉睡的模样,单手抵着下颌,侧靠在窗沿,眉目被阴影覆盖,反倒更像在沉思。
段宜娇想了想,先下车去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着,待到绕回来时,车里还是没有动静。
就连她打开副驾驶座车门时,都得注意把人扶正回去,才不至于让人翻倒下去。
“……”
他好像真的很累。
望着男人闭阖的双眼,段宜娇默叹了口气。
但总归是要把人叫起来的。
念此,她弯下腰,正准备帮人解开安全带,便觉后腰最敏感的地方忽然被人一压,虽隔着有些臃肿的羽绒服,但力道也掌握得刚刚好,既不给人反抗的机会,也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祁昀惯会这般猝不及防攻人弱点,无论哪方面。
手上提着的袋子滚落在地,段宜娇本就不设防,一下朝那边倒过去,下意识撑住自己,一条腿也随着身体的前倾,屈起抵在了男人腿侧。
明明是被迫跌过来,动作间,却反而像是给了祁昀一个椅咚。
很难说这是不是也在祁昀的算计之中。
段宜娇望着他,秀气的眉毛微拧:“你多久醒的?”
男人表面上看像是初醒,一双好看的眼睛却清明无比,一本正经答:“刚刚。”
“……”
段宜娇沉默两秒,明显不信。
这个距离,她沉默着无事可做,竟然有些想要数清楚男人睫毛的根数。
祁昀喝了点酒,淡淡的酒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两人的距离间,段宜娇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也跟着有点发晕。
“下车了,”她动了动身子,说,“你难道要一直这样抱着我吗?”
“也不是不可以,”祁昀慢条斯理把她往怀里又带了带,顺势抵着她肩膀,微凉的发丝挠得人颈窝发痒,“时间还早。”
“……不早了。”段宜娇抿唇,“我困了。”
祁昀适才有了要把她放开的趋势。
段宜娇心头微微放松,退开一点,下一秒便见男人半眯着眼笑了笑,重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
出停车场没几步的地方,祁晴等到浑身瑟瑟发抖才等来一高一矮往这边走的两道身影。
“妈去上厕所了,留我在这儿等。”祁晴晃了晃脑袋,歪头看向段宜娇,“你们怎么那么久才过来?”
祁昀言简意赅:“她冷。”
祁晴这才观察到,段宜娇脖子上的围巾,来自祁昀。
“也是……”祁晴搓了搓手,“今晚比昨晚冷好多啊……居然还在飘雪。”
祁昀挑眉不再继续回话,段宜娇则默默抬手,把围巾向上拢了拢-
走进木屋小院时,段宜娇忽然默默出手,在祁昀腰侧拧了一下。
这点力气根本没法对祁昀造成什么影响。
祁昀偏过头看她,没说什么,感觉到她还有点儿生气,十分自然把她揽进怀里。
“下次注意。”他说,“不骗你了。”
“……”
段宜娇不说话,鞋尖踢了踢积在脚下的雪,看向旁边屋子的小院。
许是今天雪积得多,隔壁院子里竟然堆起来了个小雪人,虽然有些拙劣,但透着点滑稽的可爱。
她眨了下眼,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开门进屋。
祁昀见她爱答不理的模样,自知这回是真的把她惹得有些炸毛了,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段宜娇才不管他干什么,径直往屋里走,摘掉围巾的时候视线在玄关镜子里映照出的红痕上停留两秒,把围巾往后使劲一丢。
祁昀接住,挂在了门口的挂衣架上。
或许这些天来,段宜娇自己都未曾发现,她在祁昀面前,似乎逐渐变得鲜明了一些。
褪去小心翼翼,喜怒不再压抑于心底,越发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段几乎被记忆模糊的时光。
他乐意见此。
段宜娇去洗漱后,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顺带去后院泡了会儿温泉。
私人汤池24小时有热水流动,确保每一秒入池都是最舒适的温度。
温热带走一身疲惫,段宜娇泡了好一会儿,起来的时候有点手软脚软。
收拾好披上浴袍走出来,在屋里却并未看见祁昀的身影。
在屋里慌了一圈,段宜娇原本准备好板起的表情微收,逐渐变为了疑惑。
……出去了么?
她视线停在了门口。
这时木门外微弱的解锁提示音响起,门板一开一合,祁昀进门时带进的些许风雪吹进来,段宜娇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问他:“怎么又出去了?”
“有事,去打了个电话。”祁昀神色淡然,状似无意地看了眼窗外,“这会儿外边挺漂亮。”
“嗯?”
祁昀很少与她提到景色好看一类的话,段宜娇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而后遵从好奇的本心走向床边。
木屋与前院连接的地方是一扇落地窗,拉开窗帘小院完整的景象便直接跳入视野。
簌簌的夜雪落下,仿佛黑天中有轻缓的舞步旋转,铺满这一小方天地。
静谧亦有声。
段宜娇忽而睁大眼睛。
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蔓延天地的落雪。
在一片染着夜色的深白中,有一个小雪人突兀地立在小院正中。
算不上精美,也算不上大,大约是匆匆忙忙而作,两个一大一小的圆球端端正正堆叠在一起,天上的细雪落下,与之融在一块儿。
一片被撕开的叶子拼成了微笑的表情。
正对落地窗的方向。
段宜娇呆愣两秒,从玻璃的反光里,窥见从身后走来的人影。
段宜娇这次没有避开,假装没看到似的仍站在原地。
玻璃反光里的身影伸出双手,身后的祁昀将她圈进怀里。
男人下巴抵住她的头顶,问:“消气点了没?”
段宜娇手覆盖在玻璃上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凑近玻璃,她鼻尖近乎与这方透明相贴,呼吸化作温热的水气,模糊一小块视线。
“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容易被哄好。”祁昀道。
段宜娇没吭声。
过了会儿,她才小声说,“可是,我就是很好哄啊。”
祁昀微怔,而后哑然失笑。
她很好哄,他一直知道。
在重逢前,他一直以为她至少会过得还算好。
可在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她过得并不好。
坎坷纷至沓来,前后皆为困境,好像很少有人能真心对她好,以致于一点点的幸福,甚至只是解脱困境,就能让她知足,甚至令她患得患失。
他想了解她的过去,可她似乎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去多问。
又或者,那早就已经成为了一块心病。
可一开始他明明都看出来了,却不愿相信。
心间某处像是忽然被碰了一下,酸涩不已。
祁昀胸口随呼吸起伏,而后将她抱得更紧-
闲适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假期转眼便过去。
从那边回到泽城,祁昀便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送祁昀离开泽城前,祁昀曾提议让段宜娇同他一起过去,还能在那边玩一段时间。
段宜娇当即婉拒了这个提议,摇头笑道:“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呀。”
祁昀便再不继续劝说,而是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说什么“等我回来”一类的话,而是道,“注意安全。”
段宜娇弯着眼,“嗯。”
怎么看都是祁昀更舍不得一些。
送祁昀离开后,家里重新只剩下段宜娇一个人。
段宜娇倒不会觉得家里空空荡荡少了点什么,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和祁昀也不过是每天互相汇报一下自己的动向,有的时候一忙起来,她甚至会忘记这件事,倒是祁昀记得更牢些。
生活好像并没有变得有什么不同,
……
三月中,段宜娇结束一段在外地的工作任务,本是订的当天下午的航班回泽城,却因为天气原因,航班一再晚点,直至深夜也没接到登机的消息。
段宜娇对此类状况颇有经验,倒是不急不躁,甚至在候机室顺手完成了原先打算回去再处理的收尾工作。
抬起头时,候机室的灯光已有部分暗下,段宜娇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颈,才有空把注意力放向手机。
手机上已经有了几条祁昀的消息。
段宜娇靠在椅背上,回消息过去。
祁昀像是一直守在手机旁一般,几乎秒回。
祁昀:【还在候机?】
段宜娇回了个【嗯】过去:【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那边没再继续回她,段宜娇以为祁昀这是准备睡了,刚打算熄屏也闭会儿眼养神,屏幕上却突然弹出了一条视频请求。
段宜娇犹豫了一下,点了同意,并迅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即使并没有被怎么弄乱。
屏幕变黑了一瞬,很快映出另一边的景象。
她本以为会看见祁昀穿着睡衣或是浴袍,或是其他准备入睡的模样,却不想对方白色衬衫仍整整齐齐穿在身上,甚至让她有种刚参加完视频会议的感觉。
祁昀应该是把手机放在了桌上,她能看见祁昀手里还有一本书。
身后是被玻璃隔绝的水下鱼群,正尽情舒展地游来游去。
段宜娇心里猜测闪过,便率先开口:“是刚开完会吗?”
“晚上有场酒局,所以回来得有些晚,”祁昀解释道。
她点点头,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他们还不敢灌我。”祁昀轻松道,“也没人带女伴。”
段宜娇“哦”了一声。
也没问女伴之类的事啊……
明明只是一个对方突然打来的视频电话,不知怎的,反而有了一种她在查岗的感觉。
她盯了眼祁昀身后的鱼群,问他,“这么晚给我打视频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看看你。”祁昀话音落得自然,从一旁取了支烟,刚想点燃,看了她一眼,又放回去,“顺便让你查个岗。”
“……”
目的简单,直截了当,惹得段宜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比较好。
她倒是不觉得祁昀有什么让人不放心的。
祁昀从她细微的表情里便能读出她在想什么,微阖着眼,捏了捏鼻梁,睁眼时定定盯着她。
“我知道你很放心,是我太想你。”
“……嗯。”
明明在一起有那么一段时日,该做的都做了,喜欢或者爱一类的字眼听他说过无数遍,听到这类话语,段宜娇仍会忍不住脸红。
镜头那边的人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忽而凑近了些,像是在观察:“最近很累么?”
就算五官在原相机镜头前放大,仍深邃好看到几乎让人挑不出错来,明明是清冷的长相,眼底却藏着故意为之的戏谑。
段宜娇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还好。”
与此同时,她在屏幕右下角的小框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她平时本就不爱打扮自己,有事出门更是一切从简,这会儿刚忙完工作素面朝天不说,脸上遮不住的黑眼圈使得疲态尽显。
加之后头就是空旷的机场做背景,更让她有了种奔波三天三夜没睡觉的感觉。
虽然事实也差不多这样。
可谁都不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露出不好看的一面。
发觉自己此刻的模样后,段宜娇羞得迅速别过脸,碍于条件有限,她只能摘下头上绑着的皮筋,一边理头发一边给自己梳了个高马尾,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
祁昀对此倒是浑不在意,眼里含笑地看着她动作。
段宜娇梳着头,听见那边遥远地传来了两声敲门声,忙道:“好像有人找你,你要不先去看看?”
“知道了。”
段宜娇听见椅子移动的声音,暗自松了口气,扎好头发抬头,却看见屏幕上的画面里虽然没了祁昀的身影,但还是在不停晃动。
……他是带着手机去开门的。
“……”
段宜娇干脆也把手机屏幕偏过去了一点,对着天花板。
管他看不看得到。
她小幅度晃着腿,看见镜头里骨节分明的手拉开房门。
想象中酒店工作人员的身影没有出现,反而站着一个笑吟吟的红裙女人。
这个时候的天气还没有回温,酒店走廊的空调温度算不上高,女人只身着吊带红裙,显露出窈窕身姿,发丝如瀑,脸上妆面精致妖娆。
配合着走廊暗色的灯光,是足以夸赞一句“风情万种”的程度。
——如果她此刻没有站在祁昀面前,眼里带着极强的目的性的话。
就算隔着屏幕,段宜娇也能一眼看出女人的动机不纯。
她倒是没有什么危机感,像祁昀那个位置的人,这么多年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要真看得上那便早看上了,不差这一个。
她饶有兴致地围观,甚至觉得这走向还有点儿戏剧化。
居然正巧在这个时候出现,让她也能顺便看个戏。
大概是为了让她看得更完整,祁昀甚至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稳稳对准了女人。
女人根本没注意到祁昀手上拿着的手机,一只手扶着门框,拨弄了一下头发,尾音勾起,朝祁昀递过去一张小卡片:“祁总,今儿饭局上居然都忘记了自我介绍,您看我现在补上,应该还来得及吧?”
女人说话间笑意盈盈,余光还在不住地往房内瞟,带点暧昧的意味,“据说祁总这房间还能看鱼,可以让我赏脸进去参观一下么?”
这句话几乎已经是明示。
段宜娇眨了眨眼,她看不见祁昀的表情,只能猜想他会怎么拒绝。
会是直接关门,还是嘲讽两句再让人滚?
另一边,祁昀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神色岿然不动地重复了一遍:“自我介绍?”
见祁昀没有直接拒绝,女人眼神微亮,以为有戏,把手里名片又往里递了递,“是的,我是……”
“稍等一下,”祁昀忽然礼貌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将视频摄像头再次翻转了一下,而后对向女人。
在看见视频界面的那一刻,女人的神情骤然凝固。
屏幕上除了她的身影,右下角的小框里,还映着段宜娇因为看戏而不知不觉露出的半张脸。
——“不如把自我介绍,先说给我的太太听?”
段宜娇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再一次移开摄像头,藏住自己的脸,声音急促了些:“祁昀你别……”
“知道了,”祁昀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轻笑道,“本来还想让你宣誓一下主权。”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把手机屏幕重新对向自己,望向女人时,眼中情绪淡去,神色冷淡而嘲讽。
“不过抱歉,我的太太好像对你的自我介绍没有兴趣。”
第25章 .情不可避免。
女人原本就僵硬的表情越发挂不住。
“是吗?”她生硬回道,转身欲走,“那打扰了。”
祁昀不置一词。
女人走得匆忙踉跄,就算狼狈时也不忘楚楚带泪地回头多看祁昀一眼。
祁昀面色岿然不动,甚至直接先她一步关上了房间门。
低头,他对着屏幕,缓缓道:“人走了,放心了么?”
“我听得到动静……”段宜娇郁闷道,“我都没化妆……”
祁昀没想到段宜娇纠结的居然是这个细节,忍不住笑道,“你怎样都比她好看。”
这句话是真话,祁昀也没想过造假。
段宜娇一张脸本就生得优越,安静素淡却又不至于清汤寡水,不同于他这些年见过的各路女人,她虽美得不够张扬,却也不像花瓶那般呆板,更不像只会迎合男人的木偶娃娃,那是一种自小被自然萃养而生的,带着坚韧生命力的美。
前些年他想她到有些绝望时,也曾想过找别的人,可他尝试接触的每一个都令他忍不住挑剔。
直到蓦然醒悟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谓的“标准”从来都是她,没有人像她,他也无法再爱上任何人。
她本就独一无二。
段宜娇权当祁昀在说哄人的话,“哦”了声便不再回答。
好好的视频电话被打成了带背景的语音电话,祁昀拢着眉无可奈何,转眼却又换了个像是故意逗人的问题:“我走这么久,想我了没?”
确实是故意逗人,尾音上翘,声线却有意压低,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诱哄还是蛊惑。
等了半晌,那边没声儿。
又过了几秒,画面一黑。
段宜娇结束了视频通话。
“……”
按下挂断键,段宜娇慢慢拿稳刚才有些脱手的手机,打开屏幕,轻叹口气。
差一点点就失态了。
倒不是因为祁昀问的那句想不想他回答起来有多害羞,只是祁昀那时的话音和语气,像是一下把她拉扯进了多年前的回忆里。
那时少年正轻狂,说起话来也爱用这般开玩笑似的轻肆语气,在每次出行回来时,惯会吊着一副刻意逗弄人的模样,问她想不想他。
而她上一次听见他这样问她,还是那个离别的夜晚。
曾经的情景与当下重合,让她莫名有了种恍惚的感觉。
像是时光倒错,回到了遗憾的分岔口。
又像是,他们从未分离。
……
两分钟后,祁昀正欲搁下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
是段宜娇发来的消息,只有一个字。
【想。】-
段宜娇的确是想祁昀的。
虽然有自己的忙碌,虽然并不觉得家里空空荡荡,但与人同居久了,总归会在深夜想起一个拥抱,想念令人安心的体温。
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
她也并不会刻意去逃避,只是骨子里的温净含蓄让她很难直白地表达。
……
祁昀回泽城的前几天,在小姨邓秀芊的邀请下,段宜娇又一次去到了航天城。
依旧是颠簸几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段宜娇到时正是饭点,邓秀芊夫妇二人一接到她,便带着她去了饭店。
原本段宜娇以为邓秀芊一脸喜气洋洋是因为她的到来,直到走进饭店包间,看见里面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对方一直在等着这会儿给她介绍对象。
“小姨……”段宜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哭笑不得,“我真的已经结婚了。”
她此前早就在电话里告知了邓秀芊自己结婚的事,只是碍于祁昀的身份,她本打算过段时间再正式介绍他们见面。
等到看见现在的情景,她才意识到,原来人家一直把这当做是她搪塞过去的借口。
邓秀芊甚至连将信将疑的情绪都没有,满眼写着“我就看你演”:“那你至少得把结婚证给我们看两眼,让我们知道你跟谁结婚了吧?这么藏着掖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人物呢?”
段宜娇:“……”
她只得坐下。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场饭局糊弄过去。
好在旁边的小伙是按照邓秀芊“憨厚、老实、单纯”的标准来的,看起来也不怎么会说话的样子。
对方说一句,她便答一句,中规中矩地答,让人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散的点,最后无话可说,话题走向结束。
邓秀芊有意在其中活跃气氛,但奈何一个木讷,一个故意回避,眼见一顿饭吃到一半还毫无进展,她也只能歇了这心思,却还是时不时提议要不然交个朋友。
段宜娇嘴上应下,却无动于衷,从开始到饭局结束都没有要拿出手机的意思,到最后甚至借口有事,提前离了席。
回到住所不久,段宜娇本已松了一口气,却在洗漱完刚准备躺床上的时候,听见了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和邓秀芊唤她的声音。
“一一,是我。”
段宜娇应了一声,过去开门,邓秀芊和上次一样带了些东西过来给她,顺便坐在床边陪她随便聊了几句。
正当段宜娇以为只是普通的聊天时,却听对方话锋一转,变戏法似的把手机拿出来,挑出了一张二维码的图片,“这是今天那个小伙子的微信号,你们说了交朋友的,怎么连个微信都不加?”
“……”
段宜娇以为,按照邓秀芊平日里的习惯,既然没意思那便就不勉强了,却不想,这回她居然出奇的锲而不舍。
段宜娇有点儿头疼:“小姨,你也看得出来我根本没有意思的吧?”
邓秀芊坚持:“万一日久生情呢?”
又绕回了原本的意图。
段宜娇默了默,“可是我真的结婚了啊。”
邓秀芊还是一副鬼才相信的样子:“那你总该先告诉我们和谁吧?”
“……”
事已至此,四下也无人可知,为防生出什么事端,段宜娇索性先行摊牌:“是祁昀,你见过的。”
“废话,我当然见过,”邓秀芊摊摊手,无语道,“你姨夫老板,结了婚的,你找人糊弄也别找咱都知道的人吧。”
“可如果他结婚的人是我呢?”
“那我不得劝你们离啊,”邓秀芊还以为她在开玩笑,便也开玩笑,“咱们可得脚踏实地,别总想着高攀,不靠谱。”
早知邓秀芊会是这般反应,段宜娇不回话,默默打开手机。
感觉到段宜娇的沉默,邓秀芊以为她是装不下去了,笑吟吟等她摊牌,却见她似乎一直在翻找着相册,好像并没有按着想象中的反应来,心里不由得升腾起几分古怪。
她没有再继续开口,等着段宜娇下一部动作。
段宜娇翻找了一会儿,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放大,交到了邓秀芊面前。
那是之前领了证之后拍的结婚证的照片,里外都有,无比清晰。
邓秀芊只看了一眼便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她像是最后确认一样问:“真的啊?”
段宜娇点点头。
又是一阵寂静。
邓秀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张嘴:“你可真是……”
段宜娇也不应声,静静等对方整理好情绪。
许久,邓秀芊拍了拍她的肩,很重,段宜娇忍不住随着咳嗽起来。
“……也好。”邓秀芊憋了许久,段宜娇见她明明一副担忧到不行的模样,却还是重复着这个词,“也好,也好,至少以他的能力,能护着你。”
段宜娇莫名从这句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她没有再追问什么,等待邓秀芊的下文。
邓秀芊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你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这么着急想给你找个对象吗?”
段宜娇摇头。
“我是想着,至少到时候,有个人能保护你,会少很多隐患。”邓秀芊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你是不是忘记,你爸快要出狱了?”
话音甫一落下,段宜娇背脊猛地僵直,如遭雷击。
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心底的情绪如大厦最后一根梁柱倾塌,轰然蔓延至四肢百骸。
刺骨的冷-
那晚,段宜娇已经忘记了之后和邓秀芊又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夹杂着骂声与暴力、黑暗与鲜血。
她在其间翻滚,仿佛怎么也看不见尽头。
返程路上她一直浑浑噩噩,就连车上的同行人都忍不住时不时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甚至有人以为她生病了。想要送她去医院,她为此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
也许是病,是心病。
是持续了那么那么多年的,几乎无法治愈的心病。
这一路似乎十分漫长,直到站在家门前,段宜娇的情绪才终于缓和下来。
狭小的楼道在平日看起来稍显逼仄,但此刻于她而言,像极了一所安全屋。
可当她验证指纹时,不知是不是错觉,竟隐约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动静。
楼道很安静,一点动静都能在此被无限扩大。
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屋内有人闯入。
门锁被打开的提示音响在耳边,与此同时她压下门把。
防盗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隙,段宜娇没有往前走。
这次她听清了。
那是一道脚步声,在听见门开的动静后。比起之前更加急促地朝她的方向靠近——
脑中紧紧绷着的一根弦在此刻重重绷断,段宜娇的心跳骤然达到顶端,几乎是本能反应的,她使劲推门转身,便不管不顾地向着楼下跑去。
她听见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呜咽出声,却听见了从身后远远响起的熟悉的嗓音——
“一一!”
那是祁昀的声音,响彻四周还带着回音。
只一瞬。
惊惶与不安像是被周遭回荡的声音所包裹,缓缓降落到实地。
段宜娇全身紧绷的力道一收,下楼的脚步倏地顿住,便因惯性腿一软蹲在地上。
放松警惕后,不知为何,她的眼泪突然像不受控制一般,大颗大颗落下。
祁昀走下楼梯,将她扶起揽进怀里,没有先问她发生了什么,而是一边轻抚她的脊背,一边轻声道:“没事了。”
段宜娇控制不住眼泪,肩膀发抖,话音带着哭腔:“你不是还有几天才回来吗?”
“事情提前做完,就提前回来了,”祁昀解释道,“本想早点回来给你个惊喜,回来却发现你不在家。”
“你吓死我了……”
祁昀眼露愧疚,抚了抚她的头发,“……对不起。”
段宜娇摇摇头。
她知道不该祁昀说对不起,是她自己的情绪使然,才会如此敏感,把所有情绪都落在了他身上。
待到呼吸恢复了正常,段宜娇从祁昀怀里退开。
祁昀本想捧起她脸亲亲她,却在看清她苍白脆弱的脸色后,顿时发觉了不对,皱起眉头:“是发生了什么吗?”
段宜娇垂眸,再次摇了摇头。
祁昀也不勉强,牵住她:“先回家吧。”
手却被段宜娇轻轻甩开。
祁昀略带讶异地回头,却见她小心地踮起脚,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埋首于他颈间,呼吸不稳,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祁昀,”她开口,声音闷闷的,“下个月我们去别的地方,在那边多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第26章 .情奔赴夜色。
“好。”祁昀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也不问原因,陪在她身边静静等她情绪恢复。
反而是段宜娇犹豫了一下:“就是最近状态不好,想换个地方找找心情。”
“嗯,”祁昀说,“想去哪儿?”
……
已经很久没有过相拥而眠,直到肌肤相贴,体温相渡时,段宜娇才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至少在入睡前是如此。
她满心以为这样就能度过一个还算平静的夜晚,却不曾想噩梦再一次来临。
依旧是那般纷杂混乱的场景,她无助而无力地蜷缩在角落,目睹一切却动弹不得,仿佛被从海里一次次捞起,又被重新推下去。
段宜娇想闭眼,却只有眼泪不停往下掉,她想说话,最后只能冒出几声呜咽。
在被迫一遍一遍的目睹中,她忽然感觉眼前被一双手轻轻遮住。
那是真实的温热触感。
“别怕。”她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
而后冰冷散去,她听见世界像是被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破碎的玻璃,在她周围分崩离析。
只余真实的温暖包裹着她。
段宜娇没有睁眼,感觉到后背抵住的坚实肌理,蜷紧了身子-
五月,收到邓秀芊发来的消息时,段宜娇和祁昀正在海边。
夏日给原本就炎热的城市更添几分热意,就连吹至的海风也带着湿润黏腻的感觉。
【段江通出狱了。】
手机上的消息只有寥寥几个字。
段江通是段宜娇父亲的名字。
段宜娇收到消息后,不过看了一眼,便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赤脚走在沙滩上,每走一步,粗沙便将脚掌吞进去一点,段宜娇牵着祁昀的手,男人另一只手里提着她的小凉鞋,鞋跟偶尔碰在一起,发出一两声闷响。
大人小孩的声音在这片海滩此起彼伏,段宜娇放眼望过去,小声嘀咕:“好多人啊……”
明天傍晚,位于这座城的卫星发射中心将会有一场发射任务,所以不少人选择提前过来这里,这也是段宜娇来这里的原因。
祁昀侧头望见她额头的一层薄薄细汗,问她,“逛够了的话,要不要回去?”
这时一阵海风吹来,段宜娇闭眼等了一会儿,鬓发随风飞舞。
待到风止,她才道:“好。”
现在不是关心那件事的时候,她还有正事要做,况且现在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段江通再如何也不可能在这段时间找上门来。
酒店位于最佳观测点之一的海滩旁,祁昀订的房间正好也是整个酒店的最佳视角,此刻房间的阳台,被大大小小的各种器械工具填满了一半,段宜娇跪坐在地上,一边清点,一边与另一人打电话。
“隔热布实在你那边吗……嗯对,脚架之前协调好的都送过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段宜娇习惯称他为“小向”,与她同属一个摄影协会,平日私交甚好,在很早之前便一拍即合,打算趁这次发射任务进行火箭轨迹的拍摄。
在此之前段宜娇已经尝试过很多次,只是由于各种原因一直没有拍出满意的作品,是以这次的计划做得十分详细,考虑到了一切可能影响到拍摄的因素。
这么想来还有些紧张……
在确认好一切准备妥当后,段宜娇挂断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回头看向屋里。
隔着阳台的透明玻璃,能看见黑色的办公桌前,男人单手撑着下颌,似乎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她,阳光向内倾洒,勾勒出锋利好看的下颌线轮廓。
她刚一看过去,视线便与他相合。
原本如深潭一般的瞳孔,在与她的眼神相触后,弯出了些许笑意。
段宜娇走过去打开阳台的门,祁昀没跟着起身,而是等她走近了之后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手搭在她腿上,手指轻轻摩挲,“本来以为是蜜月,没想到还是工作。”
段宜娇早已习惯祁昀的这般动作,主动向后仰了仰,换了个更舒服的方式坐在他腿上。
她自知这几天的确对他有所冷落,浅浅笑道,“等这几天过去了,再好好陪你。”
倒莫名有了种角色互换的感觉。
祁昀轻“嗯”一声,没有多纠结什么,下巴搁在她肩上,问她,“去游泳吗?”
到海边城市来不多碰几次水,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现在天色还早,段宜娇想了想,正准备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默了默。
“……我好像忘记带泳衣了。”
没带泳衣不过是件小事,酒店一层的商店就有卖。
只是段宜娇在货架上翻找了许久后,似乎并没有找到满意的款式,在简单与店员询问了一通后,转身离开。
等在店门口的祁昀见她空手而归,疑惑问:“怎么了?”
“没有连体式的。”段宜娇实话实说,拉了一下他的衣摆,“不然算了吧……”
祁昀没有追问,视线在她后腰浅淡地定了两秒,而后偏转:“嗯,算了。”
他当然知道原因。
她好像格外在意自己后腰的那道伤疤,曾有几次他不小心触碰到,每一次都仿佛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抗拒。
段宜娇从来不是一个会为自己身体上的瑕疵感到羞耻的人,这些年四处跋山涉水身上少不得留下其他的伤疤,可她从来都是大大方方毫不遮掩,除了面对这一块的时候。
就算他不去细想,也能明白,这块伤疤也许承载着她的一段不算愉快的经历。
不过是触碰就如此抗拒,他自然知道就算问她也问不出什么,便也不执著于主动去询问,而是陪在她身边,等一个她自己开口的契机。
上楼时,段宜娇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次是来自白落落。
在接通电话的时候,段宜娇便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在现在这种明知她有事忙碌的情况下,除非有什么急事,不然她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打电话给她的。
接通电话,白落落的声音压着,又低又急促:“嘿姐妹,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段江通的人?”
段宜娇听到段江通这个名字时,差点手机都没拿稳,她狠狠咬了下唇保持冷静,才用故作平静的声线道:“他怎么了?”
“他说他要找你,我跟他说你不在这里,他就问我你住在哪儿,说什么有急事必须要找到你,我就找了个借口过来给你打电话确认一下。”
段宜娇心跳漏跳一拍,好在白落落及时补充道,“我没敢告诉他,看他那样子我莫名觉得有点诡异,你要是不认识的话,一定要小心一点……”
段宜娇很少能在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落落口中听到“诡异”这个形容词,嘴唇抿得更紧了,“你就跟她说你不知道,和我只是以前合作过的关系,不熟,千万不要告诉他任何关于我的事。”
听到段宜娇如此严肃的语气,白落落也明白过来了事情的严重性,肃了肃声道,“我这就去,你也要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几秒后才问出口,“我看他和你长得很像,你们两个不会是……啊当我没说。”
白落落说到一半便很识时务地选择结束问题,段宜娇唇瓣被咬得发白,轻声道:“他是我爸。”
“……啊。”
段宜娇没有等她再问什么,率先结束了话题:“总之你也早点把他打发走,这段时间暂时不要来找我,他那个人很危险,你防着点儿。”
等到白落落向她保证后,她才深吸一口气,挂断电话。
抬眼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还站着个祁昀。
他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和白落落的对话内容,目视前方,面色如常。
电梯随着“叮”一声到达目的楼层,他低下头,拥着她走出门,状似无意地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段宜娇唇瓣翕动一下,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等到进房间门的那一刻,才像是做足了决定一般,涩声道,“你走的那一天,我爸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无下文,走过去拉开阳台的玻璃门。
随着滑轨“哗啦”一声滑开,外界的风声与喧闹声一同灌入耳。
祁昀眼底被光浸染,忽觉那些沉在迷雾中的来自过往的真相,好像隐隐被掀起了一角-
第二日从一早开始,段宜娇便和小向二人一同在外寻找地点架设设备。
这次两人在总结过前几次的经验后,决定采用远程遥控拍摄的方法,在与发射基地的相关人员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沟通后,终于得到了在最理想的方位架设相机的许可。
架设相机与检查设备的过程辛苦繁琐,好在两人还是赶在发射前撤离了现场。
剩下的事情交给小向,待到段宜娇回到祁昀身边时,海滩上已然挤满乌泱泱的人群,有提着各类大大小小的器材前来的各种团体,也有带着小孩儿一起的大人,各路媒体在其中穿插采访。
人声鼎沸中,段宜娇一颗心高高悬起,满腔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视线远处的那片发射场。
即便早已对这片海滩无比熟悉,也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观摩发射,但此刻眺望远方,她仍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越发临近发射的时间点,天色越发开始暗下来,人群中各类设备的光亮隐约闪烁,凝结成一片翘首以待的光海。
她听见有人倒数,随后倒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交叠在一起,她张张嘴,也轻声加入了倒数。
每一个数字落下的音调是不一样的,越往后声音越大,也越夹杂着期待。
数字归零的那一刻,煤油发动机点火起飞的那一瞬间,段宜娇的声音被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淹没,大脑顿时一片失重般的麻痹。
在浩大的声势面前,所有人都显得渺小。
可浩大本就由渺小组成。
光海越发密集,眼前乌泱泱人群的手机屏幕接连亮起,所有的镜头都指向远方,火箭的光迹像是守望者的灯塔,接纳一切炽热的目光。
直到火箭升至视野之外,耳边的尖叫与欢呼如海潮般渐落,在纷杂的音调里,忽有一道清晰而突兀的嗓音扬起,开始唱起国歌。
夜空下,沙滩中,光点汇聚成星子,数不清的人在这片倒映的天空里,齐声高唱。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震颤耳膜,直达心脏,段宜娇忽然热泪盈眶。
次次如此,往后次次亦会如此。
若不是手机开了震动提示,被她攥在手心,段宜娇根本意识不到电话的响起。
她退出人群去接通,一打开便是小向兴奋的声音:“成功了!”
段宜娇一怔,忙追问:“器材呢?”
“都完好无损!”
最后一丝顾虑被平稳放下,段宜娇回头看向尾随过来的祁昀,伸手过去牵着他便往酒店跑。
夜风吹拂,灯柱洒下的昏黄光线一一片片扫过脸颊,在女人白净的脸上一次次投下朦胧的光。
周遭变换的景物无暇去看清,只有耳边掠过的风声无比清晰。
祁昀眯着眼与她奔赴在这夜色,忽而朗声笑起来。
段宜娇本被狂喜冲昏头脑,忽而听见后方传来的不同于以往的笑意,回头疑惑问他:“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祁昀眉眼笑意满盈,似是在风中沾染了些少年的飞扬,“这条路,能不能再长一些。”
第27章 .深关于过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待到把收尾工作结束,互相分享了成片后,时间已经折腾到了后半夜,段宜娇眼眸仍闪闪亮亮,看起来像是拥有无限的活力。
回到房间,她从电脑里调出图片,炫耀似的一张一张放给祁昀看,好似在炫耀什么宝藏。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照片也确实是她难得的宝藏。
火箭的尾焰在空中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段宜娇来回反复地将这张图放大缩小许多遍,忍不住低声赞叹一句“完美”。
祁昀耐心看她一边翻着图片一边喋喋不休,余光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忽然伸手去捉住了她的手臂。
段宜娇握着鼠标的手一歪,不明所以地看向祁昀,直到感觉到手臂隐约的刺痛传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臂上留着一片晒伤的红痕,在白色的台灯照射下,颇为醒目。
大约是防晒没做好,今天忙来忙去都一直都用那半侧身子对着阳光所造成的。
好在不严重,过几天应该就能消退。
不过之前太专注于其他事情,所以才直接忽略了这块地方,这会儿注意到了,那痛感便就变得越发明显起来。
但也是她能忍受的范围。
“没事。”有了这一层认知,段宜娇便放下心来,继续拿着鼠标看图。
她察觉到身边的祁昀站了起来,坐到了床边。
段宜娇以为他要睡了,便没管那么多,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忽听房间门被敲响。
大半夜有人找,惹得段宜娇好奇回头:“谁啊?”
“服务生。”祁昀一边起身一边解释道,在段宜娇疑惑的目光里走去开门。
门只开了一个缝,过了几秒,祁昀便在简单道谢后,拿了个东西回来。
他拧开盖子时,段宜娇才认出是芦荟胶。
“酒店没有晒伤的药,只能先用这个凑合一下。”祁昀说着便托起她的手,沾了芦荟胶往她的伤处抹。
男人皱着眉,薄唇抿成一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乍一看像是下手很重的模样,可段宜娇只觉得自己手臂上像是羽毛拂过,痒痒的带着凉。
虽然芦荟胶只起到一个短暂的舒缓效果,但落在皮肤上凉凉的确实很舒服,抹好后,段宜娇把手臂伸到灯光下,反射出来亮晶晶的。
反射的光线被收入瞳眸,段宜娇的眼神也跟着忽闪忽闪,满眼兴味。
过了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幼稚了,扭头看向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祁昀,耳朵红了红,试图转移注意力:“那么晚了,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
祁昀侧着身靠在桌沿,闻言漫不经心“嗯”了声,问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段宜娇闻言,思来想去了一会儿,有点懵:“什么?”
祁昀也不卖关子,手撑着桌面起身。
站起来时,他躬下身,如蜻蜓点水般浅浅吻在段宜娇的唇上,笑得餍足。
“晚安。”-
回到泽城已经是六月份的事。
说是在外面多住一段时间,可出于工作需要,两人都无法在外地久留。
由于多了一个安全隐患,段宜娇除了工作,平时也极少出门。
白落落时常与她打电话通风报信,告诉她段江通多久又来工作室徘徊,多久又进来找她聊些有的没的,意图套出来一些有用的信息。
段宜娇听着只觉愧疚,更不知段江通到底意欲为何。
那个名字于她而言几乎是生理意义上的噩梦,她担心白落落到想打电话报警,却又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报警反而更遂了他的愿,说不定还会暴露自己的动向。
她不知道段江通到底是用怎样的手段查到自己以前常在白落落的工作室出没,这些细节不能细想,越想便就越发心底生冷。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暴露自己的行踪,直到段江通自己放弃。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白落落终于告诉她,段江通这几天都没来工作室门口徘徊,似乎是放弃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段宜娇浅浅松了口气,却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浮着,让她始终没有办法真正的放下心来。
这几天因为心不在焉,她老加班,下班时人已经没剩多少,她一如既往下到负一层地下停车场,轻车熟路去到自己的停车位。
却在行至半道的时候,猛地注意到了车后露出的一双脚。
有人在那。
段宜娇脑中“嗡”的一声,头皮发麻地站在原地。
在阴暗中,她隐约能够辨认出那是一双男人的脚,那个人蹲在地上,应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也没有看到她此刻的情况。
段宜娇当机立断,立刻折身飞奔,朝安全通道的楼梯冲去——
在她转身跑动了两步后,便敏锐地听见了身后有动静响起。
果然,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若是她再靠近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足够的距离让她有信心不被人追上,却警惕地仍绷着一身力,直到上到一楼,反手关闭安全门的时候,才有闲暇回头看一眼。
那是一个个子矮矮瘦瘦的男人,胡子拉碴,剃着个寸头,透过头发可以看清头皮上一道纵贯的疤痕。
短短一眼,她只觉浑身血液凝固——
即便经历了八年岁月的洗礼,就算化成了灰,她也不会记错的人。
段江通。
写字楼的一楼时刻有几个安保人员守卫,不时还有其他人来来往往,在有人的环境下,段宜娇虽恐惧,但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她窝缩在一旁的沙发上,最终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这还是段宜娇第一次那么迫切地希望别人接电话的速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她所愿,提示音在短暂地响过一声后,便被接起。
“喂,要回家了吗?”
祁昀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段宜娇便慌了神,语速飞快:“可以来接我吗……”
语调到后面甚至带了一种崩溃的感觉。
祁昀不可能听不出段宜娇话里的情绪,只一秒便答:“好,我马上到。”
打完电话,段宜娇双手捏着衣摆,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腿一直在打颤。
虽然没有再在那个出口看见段江通的身影,但她仍觉坐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足够煎熬。
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用其他的手段来脱身,甚至可能会多生事端,所以待在这里,才是最优解。
无论祁昀是从公司到这里,还是从家里过来,预计也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段宜娇原本已经做好了在这里煎熬十五分钟的准备。
不曾想,三分钟后,她收到一条消息。
来自祁昀,言简意赅:【出来。】
隔着写字楼的玻璃,能看见外面不远的马路边停靠了一辆车。
段宜娇犹豫了一下,回:【你可不可以出来接我?】
她平时很少提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必要,还要麻烦别人多此一举的事情。
可刚才才见识了段江通这么一个安全隐患,就算如今没有再见着他,她仍会害怕对方在外面蹲守。
祁昀回得干脆利落:【好。】
她收到消息后再看,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又往前开了一段,在允许停车的地方停下。
而后车门打开,祁昀下车大步向里走来。
此时此刻,段宜娇终于有了一种感官恢复的感觉。
她快步走向祁昀,后背凉意传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冷汗浸透。
接近段宜娇的时候,祁昀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揽住她,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势将她藏匿在怀里,问她,“回我那里?”
段宜娇“嗯”了一声。
在上车前,她仍在不时以余光向四周观察。
视线在经历过一阵长久的逡巡后,忽而在一处凝固。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段江通根本没有放弃跟着她。
此刻,那个男人就坐在离这座写字楼最近的那辆车里,眼神阴鸷锐利如刀。
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车灯大亮,像是威胁,又像是挑衅。
刺得人心里发慌。
段宜娇生理性眯起眼,飞快移开视线。
如果她一个人走出来,那大约还没来得及走到祁昀车前,就会被他先掳进车里。
他那个疯子的行为向来无法预测,她根本没有办法用一个正常人的行为逻辑来思考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
打开车门时,车内的空调顿时将从外界带来的热意冷却,段宜娇系好安全带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祁昀把温度调高了些。
全程无话。
待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段宜娇这才隐隐注意到,祁昀的情绪也不怎么对劲。
平日里他虽然也是这幅沉稳得稍显严肃的模样,可她能看出那并不是真的冷淡,只是他的情绪常年保持在这样一个稳定的状态,更便于他冷静地思考分析一切。
这是来自上位者多年来养成的本能。
而此刻祁昀的模样虽也如以往那般,但她明显能看出他面容的紧绷。
现下的他甚至有一种冷静的情绪即将崩坏的感觉,仿佛冬日凝结的湖面,虽看起来坚硬无比,但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塌陷。
是因为什么呢?
段宜娇心底疑惑不断,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而在此时,她余光突然瞥见了车里的时钟,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想起了刚才被忽略过去的细节。
她舔舔唇,主动开口问:“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从她打电话一直到他到达这里,不过三分钟而已。
这也证明,她给他打电话时,他也许就在这附近的街区。
祁昀顿了一下,段宜娇敏锐地注意到他下颌有一瞬的微低。
那是他犹豫时习惯的小动作。
他说:“刚从公司出来,想顺路接到你,刚好你打来了电话。”
段宜娇皱皱眉,直接指出话里的漏洞:“可是如果按照以往的时间,我现在已经下班了,你没有问过我还在没在公司。”
如果真的是顺路来接她,他应该会在出公司的时候,就给她打一个电话过来。
可他没有。
那就证明,他知道她没在家,他是从家中出发来找她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至少会给她打个电话吧……
段宜娇将自己猜到的说给祁昀听,男人只不过动了动眼皮,便承认下来:“……是,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那更奇怪了。
段宜娇不仅没有因为得到了解释而感到明悟,反而抿起嘴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否则,按照祁昀的性格,她才不相信他会做出那么着急的事情。
推理完全正确,祁昀看她一眼,自知没法藏,直接摊牌道:“关于那几年的事。”
“……”
沉默半晌。
段宜娇其实有这种预感,只不过被坐实还是有些不好受,她颤了颤眼睫,声音变得干巴巴:“……你都知道了?”
“嗯。”祁昀说,“虽然很抱歉,但我联系上了……”
“停!”段宜娇的声音激烈而短促,她鲜少用这样一惊一乍的语气打断别人,急匆匆道,“你知道就知道了,不用跟我说这些!”
祁昀微怔,而后点头。
段宜娇脸色苍白了一阵,才撇过头,语调弱下去了些,“……抱歉。”
“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祁昀空出一只手,本想停在她的发顶,犹豫了一下,改做落在她的肩头,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不需要道歉,是我没注意。”
揭人伤疤本就是为人强加痛苦。
段宜娇手指捏紧了些。
“关于这件事,我来解决。”祁昀没等到她的回答,依旧继续道,“我会让人守住他,不让他再靠近你。”
“……谢谢。”
许是因为两人对那些过往只是心照不宣,没有挑明,段宜娇有一种勉强能呼吸的感觉,只是在刻意想起祁昀已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窒息感才会突然来临。
她早就猜到祁昀迟早会去查这些,她也无意隐瞒,只是说不出口,也不愿听。
看起来至少还算是个满意的结果。
其实在很久之前,她也不是没想过,在得知那些过去的真相后,祁昀会不会对那些过去的误会感到自责,会不会心疼,甚至想象过男人眼眶通红地与她道歉,表达对自己恨意的后悔。
这样想想还是挺爽的。
只是现在想来,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虽然什么也没发生,但她本就从心底不愿意收到任何反应。
这件事不是他心中的刺,而是她的,她怎样他都爱她,会被那些过去影响的,只有她。
她甚至宁愿他一无所知,至少不用同她共享伤口。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段江通的事也许能暂告一段落,有的时候她不得不感叹资本势力的强大。
她头疼许久的事,最终解决得如此简单粗暴。
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好多事,各种念头被拆分得破破碎碎,回到久违的别墅,段宜娇居然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确实好久没回来过了。
客厅灯光亮起,照得一室暖黄的光。
原本的灯光没有那么暖,要稍微辉煌刺眼一些,只是段宜娇不太喜欢,以前在这里待过的那段时间顺便给祁昀提过一嘴,这次回来,没想到真的换掉了。
这样的光线既温暖,又能带给人一种归家的安全感。
在这样的光线照射下,段宜娇下意识地放松下来。
一天的压力被卸下,自然便有了困意。
给祁昀说了声,她便先行上楼洗漱,沾床便睡。
难得安稳。
至夜深。
紧闭的房门轻响一声,一个人影步履轻缓地靠近。
没有灯,没有月光,一片黑暗中,那个黑色的修长轮廓靠近床边。
即便床上的人早已睡熟,他也生怕惊扰到一丝一毫,在床沿坐下的动作轻缓无比。
祁昀没有再做任何可能打扰到段宜娇睡眠的动作,只匿在这片黑暗中,缓缓注视着她。
实话说,他没有想到,那段过去那么好查。
曾经是不愿触碰那段回忆,害怕得知的真相更让人绝望,所以提前杜绝一切可能,重逢后则出于尊重她的秘密的心理,一直在等她主动告诉他。
直到那天看见她轻易崩溃的表情,后来听见她提起他从未见过的那个“父亲”。
他才第一次那么后悔自己的“耐心”。
以她爱将什么事都自己藏在心里不说的性格——又或者根本不是性格使然,无论怎样,她根本没有办法主动说出来。
所以他选择主动去了解。
不过说实话,要是靠他自己,想要完整寻找出那些陈年旧事,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邓秀芊联系上了他。
他记得邓秀芊和段宜娇的关系,却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向他抖落那些被尘封的过往。
段宜娇的家庭并不像她曾与他说过的那样,小村留守少女,父母在外打工。
母亲早逝,父亲沉迷好赌,甚至不是一般的好赌。
段江通是个疯子,赌桌上输光全部家当是家常便饭,一上头更是连命都敢赌上去,为躲债常年不归家,只留十几岁的少女一个人艰难过活,如若不是邓秀芊偶尔的接济,她早不知死在了哪一年。
而她生日的那个雨夜,段江通在不闻不问很长一段时间后,回来了。
以段江通的行事风格,若不是有所图谋,是绝不会回来的。
那日段江通回来,甚至没有过多的周旋,便逼迫着她要将她送给某位债主,意图以此抵债。
祁昀不知道自己回来时到底是怎样的时机,也许是段江通刚好有事,给了段宜娇喘息的时间,所以那个时候她的语气才那么急促,每一句话都落到最狠的地方。
因为她要用最快的速度使他死心,逼他离开自己。
但她逃不出去。
村子那么小,处处是熟悉的眼睛,而她的证件早就被段江通扣下,以便抵押。
“她告诉过我,”
祁昀还记得邓秀芊告诉他这件事时的语气,“那个男孩子最后还是在院子外面站了一天,她怕段江通发现,只能把窗帘死死拉好,于是那天段江通就在窗帘底下打了她一晚上。”
只是邓秀芊也不知道,段宜娇所说的那个男孩子,就是他。
他以为窗帘不留一丝缝隙是因为她绝情到不想再见到他。
殊不知,那一天晚上,他在雨里站了一夜,一窗之隔的那边,少女咬着牙,忍了一夜的打骂,愣是没有发出过声音。
第三天她偷偷从段江通那里拿了手机,才终于联系上了邓秀芊,邓秀芊报了警,千里迢迢赶来将她接走,这才没有再继续受到伤害。
可是好景不长,当时邓秀芊有急事要回,只好把段宜娇先安置在了镇上的某一个宾馆,约定好三天后接她离开,也不知道段江通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居然趁那时找到了段宜娇的住处,提着刀强硬地要拉她离开。
在那天的混乱中,段宜娇拼尽全力夺走了段江通手里的刀扔到楼下,却被段江通推搡着撞到了窗沿突出的铁皮,长而锋利的铁皮如刀锋一般,深深刺进了她的后腰,留下一道无法消却的可怖疤痕。
警车赶来时地上满是鲜血,段江通像是根本不关心一般只急着证明不是自己的过失,伤口失血过多加之伤口感染,段宜娇在icu度过了几个日夜,而后被邓秀芊转至泉城的医院,这才脱离了长达数年的噩梦。
出院那段时间段宜娇生怕段江通再搞出什么事来,请了长假寸步不离地守在段宜娇身边,直到后来段江通因赌犯事入狱,才松下一口气。
而那些过往也成为了段宜娇无法再提起的禁忌,在后来的几年里,她换上了极为严重的应激反应,加之失眠焦虑不断缠绕,几乎整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直到大二才慢慢缓解,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祁昀清晰地记得邓秀芊给他说完这些事后,他脑中空白一片的反应。
曾经刺痛过他心的尖锐话语再一次清晰浮现,如藤蔓交错缠绕在脑海。
——可这一次,他感受不到恨,心脏像是被揪住一般,只余无尽的后悔与窒息的疼。
那时候尚且年幼的小姑娘,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又该有多疼。
她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而他当时隐瞒着身份,她便当他也无能为力,不择手段地把他推出那道门,已是当时所有绝望的条件下,她能做出的最优解。
明明溺水的人无差别地找寻保护才是最为寻常的做法,可她偏不愿把他也拉进那道旋涡中,宁愿让他背负着对她的恨意,将她忘掉。
黑暗中,祁昀只能看清女人侧脸的轮廓,恬静乖巧得要命。
他垂眸如雕塑一般坐在那里端详许久,而后涣散着目光站起,脚步悄然到近乎听不见。
——原来,这些年于他心底过不去的那些隐痛,甚至根本不及她后腰那道伤疤的十分之一疼。
他到底在恨什么。
他凭什么做出那些混蛋事。
轻轻关上门,万籁俱寂中,祁昀手放在门把之上许久,忽然抬起按在了胸口。
只有在这时,他才敢红着眼眶,发出一声微弱的哽咽。
第28章 .深“我太太就在这里。”
清晨,段宜娇迷迷糊糊感觉有唇落在她的脸颊之上。
她费劲地将眼睛眯起一丝缝隙,几乎不用猜都能知道这个吻来自于谁,于是声音懒懒拖着,象征性动了动身子,并没有怎么用力。
感觉到怀中人软绵绵的动静,祁昀动作停下来,轻笑了一声:“早。”
声线并未沾染多少沙哑,显然是已经醒来多时。
段宜娇“嗯”了一声,正欲抬头,皱皱眉:“你压着我头发了。”
祁昀挑眉,让开些位置。
“唔……”段宜娇满意地眯了眯眸,问,“几点了?”
“九点。”祁昀抬头看了看房间的时钟,回答道,“今天是周末,可以多睡一会儿。”
非常简单而常规的对话。
虽然昨天发生了那么多的是,可是今天一早,两人都默契地选择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决口不再提起任何细节。
毕竟那些尘埃落定的东西也没什么好说的。
段宜娇没有顺着祁昀的话继续躺下去,而是慢吞吞坐起身,揉了揉眼,“没事,我睡醒了。”
她侧过身刚准备下床,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以为祁昀也要起床,段宜娇便也没多注意。
转眼却感觉到腰肢被一道裹挟着体温的力量箍住,两边惯性拉扯,她猝不及防便被箍着向后倒去,细小的低呼溢出喉咙。
下一秒,原本后腰处垂坠的轻薄布料被人掀起,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覆上了浅淡的温度。
祁昀的唇微凉,落在皮肤上带着点干燥的痒,浅浅落在疤痕旁边完好的皮肤之上,像是试探一般向那道疤痕靠近。
极为敏感的知觉如尖刺挑动神经,段宜娇脑袋一懵,几乎是在同时本能地伸手去背在身后,遮住那块皮肤,声音急切中带着一丝哀求:“祁昀……”
薄唇只浅浅碰到疤痕的边缘,一触即离,便被冰凉的手背分隔开。
“……”
感受到女人的激烈反应,祁昀缓缓退开,坐直,沉默两秒:“抱歉。”
段宜娇理了理睡裙的裙摆,明明是背对着祁昀,却不知为什么,清晰地察觉到了他此刻的手足无措。
她双手撑在床边,摇头:“没关系的。”
祁昀依旧沉默不语,像是犯了错一般。
段宜娇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蜷曲着腿跪坐在床上,倾身吻上他的唇。
微凉与温热相碰。
这次换做祁昀懵了懵。
他浑身僵硬着,想要抬手去碰碰段宜娇的手臂,又机械一般地放下。
段宜娇有意安抚他的情绪,这一吻轻柔而辗转。
一吻毕,她唇上还残留着些许亮晶晶的痕迹,抬眼时,眸子弯成漂亮的月牙,也亮晶晶的,“这样就好了。”
祁昀没说话,抬手,拇指擦过唇上段宜娇烙下温度的地方,勾了勾唇,把人重新拥在怀里。
看起来用的是不容人抗拒的力道,落在段宜娇身上却温柔无比,像是有意克制,生怕多加一分力,就会把她揉碎。
昏暗的房间里,静谧压过旖旎,如夏日一般温暖而干净。
直到段宜娇喊热,祁昀才肯松开手。
还恋恋不舍地在她重新转过身时扳过她肩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段宜娇眼睫迷茫地眨动一下。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比之前更会……撒娇了?
祁昀换衣服,她趿着拖鞋过去拉开床帘。
今天天气晴朗得过分,遮光力度极好的窗帘被打开时,外面的阳光争先恐后透过落地窗往里钻。
段宜娇面对着窗户,阳光衬得她原本就细腻白皙的肌肤发着淡而柔软的光,也将她的发丝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又透过凌乱的缝隙肆意投落在室内。
到处都是洒落的碎金。
像极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也本就是岁月静好-
事情得到解决,段宜娇也终于敢去找白落落,十分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白落落对此反而感到有些奇怪:“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这事儿是段江通干出来的,你不也是受害者?”
白落落可以这么说,但段宜娇明白,自己不可以这么认为。
她知道,如果不是和自己关系好,白落落不至于受这么长时间的骚扰。
相处那么多年,白落落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没那么正经地顺着她的话来说,半开玩笑地让她请她一顿。
段宜娇欣然答应。
刚好前段时间有家新开的清吧挺火,白落落笑眯眯地当着她的面订好了座,“知道你不喝酒,我邀请你你肯定不干,这回终于逮着机会让你陪我了。”
段宜娇迟疑两秒,坚持原则,“先说好,我不喝酒啊。”
白落落托着腮,“你还真有原则啊……不喝酒多无聊。”
……
于是最后在白落落的怂恿下,段宜娇还是浅浅地沾了两口酒。
度数不高,口感柔和,但段宜娇确认了自己的确不适应酒味,最终还是点了杯气泡水慢慢地喝。
白落落情绪高涨,一杯调酒喝完,转眼要了一打啤酒,台上驻唱唱两首歌,她转眼就干掉一瓶酒。
段宜娇光是看着就感觉嗓子辣,暗暗为她的速度咋舌。
白落落要段宜娇过来陪,本就是带着不醉不归的意思,聊着聊到时间晚一点的时候,段宜娇感觉到她说话已经有点儿说不清了,便让人退了多余的酒,过去结账。
回来的时候白落落刚挂电话,眯着眼小孩儿似的嘟哝:“怎么还把酒退了呢……我带回去多好啊……”
段宜娇笑着哄道,“你现在这样怎么提回去?我下次过来找你的时候给你带。”
这个时候的白落落意外的好说话,嘿嘿两声便起身越过桌子,把手臂搭在了她肩上,“行,去我家玩吗?”
段宜娇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这是免不了的事儿,扶着她往外走,“走吧,我送你回家。”
离开了室内凉爽的空调,夏日的夜晚虽有阵风拂过,但仍湿热得慌。
白落落肩膀捧着段宜娇的肩膀借力,靠着不走,热出点黏意。
这边附近都是娱乐场所,晚上不好打车,周围三三两两聚着都是人,占得大马路上的车也难以通行。
看着附近排队的一百多个人,段宜娇想了想,最后还是带着白落落朝前面路口走。
手机上随便找了个前边路口的定位,排队的人确实比这边要少了很多。
白落落走路拖拖沓沓的,段宜娇低头时刻注意她的脚步,心里想着还好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不是高跟……
思绪进行到这里,便被身后一个声音打断。
——“小段姐!”
声音年轻而清澈,段宜娇没有回头看人,一瞬间便听出了这个人是谁。
很少有人这样称呼她。
回头,林彻正脚步不停地朝这边过来,干干净净的白体恤牛仔裤让他有种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感觉。
段宜娇以为他只是简单打个招呼,本就算不上熟,于是她轻轻颔首,“好巧。”
林彻笑呵呵的:“不巧,我是来接落落姐的。”
……?
段宜娇愣了一下,看了眼这会儿醉醺醺的白落落,“不用了,我送她回去吧。”
林彻对于段宜娇明显的不信任感并不感到不满,而是扬起了更深的笑意道,“这件事还是让我这个男朋友代劳吧,小段姐如果这会儿打不到车的话,我也可以先送你回去的。”
段宜娇:“……啊?”
这时白落落似乎因为段宜娇的突然停下脚步,也清醒了点儿,抬起头看过去,“车来了吗……诶小彻!”
在看清林彻后,她“蹭”地一下便站直身子,小跑着扑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林彻习以为常一般将人接住,笑着问她,“怎么又喝那么多啊?”
“也没有很多吧……你个弟弟别老管我,”白落落噘了噘嘴,“我不高兴了,回家!”
“好好好……”
白落落被哄了一会儿便又眉开眼笑,不忘离开前跟段宜娇挥手说再见。
段宜娇甚至都没来得及收住惊讶,便与二人挥手道别。
见两个人相处时的互动那么熟练,倒像是已经习以为常,她稍微放下心来。
甚至因为有浅浅的酒精催化情绪,她莫名感到高兴。
手机上迟迟打不到车,目送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段宜娇突然有点想祁昀了。
她于是取消打车订单,给祁昀发了条消息过去:【我在云司会所楼下,你现在可以过来接我吗?】
对方像是守在手机前等她消息一般,她刚发出去便看见了屏幕顶端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
不多时。
祁昀:【回头。】
段宜娇心头一震,回头便见男人正抱着臂,好整以暇地倚着会所的玻璃门,远远望着她。
看样子已经保持了挺久,像是一直在等她发现。
段宜娇感觉自己仿佛受了白落落的影响,就连原本准备快步走过去的动作也变成了小跑。
走近祁昀面前时,她及时刹住了车。
男人眉一挑,伸手把她捞进了怀里。
段宜娇抬眼,眨了眨,闻见他身上混杂的淡淡烟味和酒味,“你怎么在这里?”
祁昀解释道,“送朋友过来,没打算留,只喝了点酒。”
“这样啊……”段宜娇睁着眼点头。
夜色里,光亮洒进她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茶棕色的玻璃质感。
只是被酒精驱使,瞳孔深处有点淡淡的涣散。
她小幅度低了一下头,声音很轻,尾音却无意识地拖着,“那怎么办呀……”
祁昀像是被这个软乎乎的语调击中,连带着眼神都带着丝笑,“什么怎么办?”
“喝了酒不能开车,我本来是想找你接我的。”段宜娇有些失望地拿出手机,“早知道刚才就继续打着车了。”
祁昀是真的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爱得过分,低头亲亲她的发丝,“想什么呢,我带了司机。”
“这样啊。”段宜娇睫毛又扑扇了一下,放下心来。
身边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一声“哟”。
段宜娇被小小地吓了一跳,望过去,发现是个面生的男人。
他应该是下来买烟,刚把打开的烟盒塞回兜里,看向祁昀的眼神里藏着深意,“我就说祁总今天怎么跑那么快,原来是有了女人就顾不上咱们了啊!”
被人这么说,段宜娇有点不舒服,但碍于这人似乎和祁昀挺熟,她只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祁昀侧了下身,把她挡住,语气带些不悦,“我没有答应过你们一起上去。”
男人喝得情绪正高,没听出祁昀的不爽,盯着段宜娇,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乐了,“理解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放心,我不会告诉嫂子的!”
“……”
祁昀身后,段宜娇默默地捏紧了他后背的衣料。
祁昀静静听他说完,而后淡声道,“不用。”
他没露出什么愠怒的表情,十分平静,声线也如神色一般平稳,不急不慢,“我太太就在这里。”
“……”
“???”
意识到自己口嗨大条了,对面男人表情崩裂一瞬,酒也瞬时醒了大半。
这人倒也算有礼貌,明白过来后当即苦着脸一叠声道歉,就差没当街做孙子,祁昀没怎么搭理,加之本也不是什么熟人,直接带着段宜娇离开。
这次的车是一辆段宜娇没见过的新车,上车时,段宜娇打量了几秒,问,“什么时候买的?”
“之前的事了。”
祁昀上车后,给了司机一个眼神,司机便识趣地将前后隔板放下。
后座顷刻间便成了二人单独的空间。
感觉到女人从上车开始就有些不开心,像是藏着心事,祁昀假作漫不经心地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
段宜娇这次没有先摇头说没事,而是默了两秒,抽出手,问:“你们是经常这样……吗?”
刚才那个人同祁昀打趣时,并没有多惊讶的情绪,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见怪不怪的,已经习惯了的模样,就好像这些事本就稀松平常。
特别是那句“不会告诉嫂子”。
她听着,莫名感觉梗得慌。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可这会儿情绪受酒精影响,虽然很轻微,但那点小心思仍会有些脱离控制地被放大。
毕竟过去八年。
毕竟他是一个正常的,有生理需求的男人,她也知道他们那个圈子是什么模样,有过那么几个床伴可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那些曾经不敢问出口的,再一次涌上心头。
话音轻轻响在这方狭窄天地,闭上嘴,段宜娇双手又绞在了一起。
“嗯?”
祁昀一开始不太能领会段宜娇的意思,侧头撞见她满眼的纠结,却突然心领神会。
他笑,语气却不带玩笑意味,反而整肃了些,“也是,还没好好和你交代过这些。”
段宜娇绞在一起的手指一顿,心里难受地揪了一瞬。
“一一。”
下一秒,却听他唤她一声,声音落得缓慢而笃定。
“从来没有过别人,只有你。”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承认。
两秒。
段宜娇“嗯”了一声,绞在一起的手转为交握,手指收得紧了些。
像是借此掩盖心头的欣喜。
一种,完整地拥有着什么的欣喜。
“你呢?”
这时,祁昀再一次打破沉默,忽而弯眸笑起来,“这么多年来,交过几个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故意咬重了些,带点危险的意味,“说实话。”
“……”
脑中闪过陈治川的脸,段宜娇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在自己对祁昀那些过去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他也在对陈治川这个人的存在耿耿于怀。
从一开始直到现在。
她轻咳一声,余光瞥见男人无意识蜷曲了一下的手指,小声说,“只交往过他一个。”
停顿两秒,她补充,“……最多就牵过手。”
祁昀眉尾一松,明显愉悦了许多,“我知道。”
她那时有多青涩,他最清楚不过。
段宜娇一下便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脸颊泛热,不敢去回想那夜。
那天晚上他真的很粗暴,还会凶她。
但是……
脸颊似乎更热了,连带着耳朵一起-
回到家,段宜娇习惯性地换好鞋,弯着腰把小凉鞋认真放回鞋柜。
从旁侧照进来的光暗下来,祁昀关上门,忽然上前握住了她的纤腰。
下一秒,没用什么力便把她推到了一边的镜子上。
段宜娇早在被掐住腰的那一刻便猝然软了身子,只能任由他带着她动作。
玄关的镜子很大,被清理得十分干净,贴上去时冰凉顷刻间席卷感官,段宜娇睁开眼,隔着呼吸凝结的薄薄水雾,与镜子里的自己瞳眸相对。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了背后熟悉的鞋柜、挂衣架。
和暗色深邃的那双眼。
她没有挣扎,眨了一下眼,感觉到身后隔着布料贴近的热意,身前与冰凉的镜面贴得更紧。
冰火两重天。
今天的祁昀侵略性格外的强。
段宜娇心底忽然生出几分羞耻,却又忍不住期待下一步。
祁昀伸手,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发顶向下滑,挑开发绳,送到她唇边。
黑发如绸缎软软散落肩头,段宜娇乖乖叼住发绳,听见皮带被解开的声音。
……
许久后。
玄关只剩一根落地的发绳。
房间里开着一盏灯,有吹风机的声音响起。
祁昀静静帮段宜娇吹着头发,忽而问:“什么时候,再去那座山上看看雪?”
段宜娇知道他指的是哪里,这会儿累得迷迷糊糊,随口应了一声,“等有雪的时候吧。”
祁昀亲亲她发顶,沙哑的嗓音里带些餍足的欢愉,“那就十月底。”-
夏日愈深,蝉鸣愈盛。
段宜娇的生日愈近。
在很多很多年里,段宜娇是没有为自己庆祝过生日的。
一是八年前的回忆太过惨烈。
二来,时间是残忍的,她曾经总有一种错觉,年岁越增长,她仿佛就会离记忆里的那个人越远。
时间一久,甚至连“生日”这个概念都自然而然地被忘却。
白落落在刚认识她的那会儿还会特地为她过生日,后来段宜娇同她解释过后,便自觉地闭口不提。
现今每到这个日子,只有在各种银行电信公司手机app一类的消息提醒之时,她才会有一种“啊,是生日”的念头。
今年也不例外。
段宜娇想,祁昀大约也是不愿意想起这个日子的。
即便误会解除,那块被她亲手掀翻的蛋糕仍是她忘不掉的心结,更遑论是他。
清晨起床时,祁昀也的确没有任何提起这个话题的意思,段宜娇便也当他已经忘记,不主动提起这件事。
业内几个朋友发过来生日祝福,段宜娇一个个回过去,今天的特殊性便到此为止。
照常上班,照常加班,照常下班,下班时照常给祁昀发一条消息,祁昀照常回她“注意安全”。
收到消息的时候,段宜娇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停在那个界面等了一会儿。
没有等到男人再发来任何额外的消息,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她忽然就叹了口气。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车开进别墅院子的时候,恰逢夕阳落下。
泽城这个夏天的空气状况难得的好,天空连续几天澄澈如洗,晚间太阳落下的时候,夕阳染红整片天空,赏心悦目。
别墅这边的视角刚好,段宜娇下车后,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落日,才转身回到别墅。
按理说,没有额外的事务,祁昀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家了才对。
打开门时,屋里一片空空荡荡,灯也没开,屋里被窗外沾染的浅淡金红色调随着太阳的落下逐渐暗淡。
也没有给她说一声。
段宜娇一边开灯一边打开手机,正准备直接往里走,却不期然听见了敲门声。
一声后等了两秒,再连续响起三声。
段宜娇愣了一下。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个频率的敲门声了。
——许多年前,那是她和祁昀一同定下的“暗号”。
只要这个频率的敲门声响起,她便知道,他回来了。
段宜娇忍住心头颤动,上前两步,手压在门把上。
她忽有一种幻想。
如果这道门打开,她会不会看到,在那个雨夜提着蛋糕,满脸笑容的少年。
没有时间给她多想,敲门声又重复了一次。
怕打开门遇到的是让自己失望的结果,段宜娇压下满眼期待,拉开门。
视线尽头是逐渐暗下的天空,男人高大瘦削的身影遮挡住跳跃的橙金色光芒,与记忆的画面重叠,却更成熟,更高大。
夕阳与期待之人,触目一瞬便足以心悸。
段宜娇一秒垂眸,眼神不由得飘荡到他的手上。
——空空如也。
她蓦然有些失落。
祁昀见她站桩似的不动,打趣,“不放我进去?”
段宜娇连忙退后几步,等他进来关门。
心底暗笑自己,怎么可能嘛。
明明自己早就不期待什么惊喜了。
祁昀换鞋时,她垂眸,转身进厨房,“我去倒杯水。”
今天厨师照常把饭菜做好,放在了保温箱里就离开。
段宜娇倒水时,习惯性看了看保温箱,余光却瞥见祁昀也步入了厨房。
她以为他是过来端饭菜,却见男人径直越过她,打开了冰箱。
冰箱门打开的声音落在耳边,段宜娇倏然有了一种心脏被牵扯的感觉。
她似有所感地看向那里。
祁昀半勾着唇,从冰箱里提出来一个方形的,缀着红色丝绸的纸盒,似是算准了她会看过来,从容偏头与她对视,“你想找的,是这个吗?”
“……”
段宜娇瞳孔缩了缩。
祁昀侧过身,把蛋糕放在她面前的台子上,站到了她身后,“打开看看?”
白底的盒子上的红色蝴蝶结极为鲜艳,不断冲击着目光。
明明是自己期待的结果,这会儿段宜娇却意外的生出些踌躇。
她喉咙动了动,最终抬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蝴蝶结。
顶端盖子被打开,四面便如花瓣一般跟着散落。
里面的蛋糕算不上精致,却与熟悉的记忆再一次重叠。
那时她只匆匆看过一眼,便印在脑海里那么多年。
不会出错。
“泽城没有蛋糕店还做这个款式,怕定制的结果不理想,就自己试着做了做。”身后祁昀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既然是送给你的礼物,那无论过去多久,也一定要交到你的手上。”
段宜娇早在看到蛋糕的那一刻便陷入了恍惚的状态,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站着一动不动,感受着记忆在脑海肆意流动。
苦痛没有意义,但有遗憾。
那些隐藏在时光里,她几乎已经忘记的,秘而不宣的遗憾。
越是强调自己不在乎,其实心底里越会去在乎。
只是会用反反复复劝说的方式,来尝试做到欺骗自己。
段宜娇一直清楚,却也一直不敢面对。
而这所有种种,此刻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平。
祁昀从后面环抱住她,她这次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奶油味。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机会亲口和你说了。”
在神思之外,段宜娇听他轻笑着道。
“生日快乐,祁太太。”
第29章 .深“你好爱我啊。”
十月底。
今年山上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十月初,景区官博便更新了不少雪景图,至十月底,整片山峰已然被皑皑白雪覆盖。
一年时间,山上并未有太多的改变,只有景区那一块似乎多了些别的规划,各类管理看起来也愈发完善。
由于这次没有额外的拍摄计划,段宜娇轻装简行,纯粹当个游客。
下榻的地点还是上次那个小旅馆,老板居然还记得他们二人,笑说开旅馆这么多年,见过的情侣也就他俩那么打眼。
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不过段宜娇上楼时有观察到祁昀愉悦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对这些夸赞还挺受用。
楼梯很长,有些狭窄,走动时薄薄的木板抖动起来和去年无二,上楼时祁昀走在段宜娇后面,姿势有些别扭地十指相扣。
段宜娇不舒服地动了动手腕,祁昀注意到,稍微松了一下手,又在她调整好后很快握了回来。
从外面进门不久,段宜娇手一直都还带点凉,随着肌肤相贴,渐渐被祁昀掌心的温度烘热。
段宜娇知道他一直担心她受凉,便也任由他这般牵住。
这时从上面下来一对小情侣,看起来像是刚上大学,模样正青春,听对话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拿东西。
女生脸颊被风吹得有些泛红,裹着一层围巾,双手贴着脸颊取暖。
与段宜娇二人错身而过时,她眼神带些羡艳地侧过去一眼,又怕被发现似的很快移开目光。
不一会儿,已经走到楼上的段宜娇便听见了楼下的对话。
“你看别人男朋友对女朋友多好!我脸都要冻僵了也不帮我暖暖……”
段宜娇停住脚步,借着楼梯的缝隙向下朝声源看过去。
小情侣停在楼梯口,女生一只手捏在男生脸上,另一只手叉腰,明明语气是在抱怨,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撒娇。
“你也没有说啊,现在知道了——”男生声音很轻缓温柔,面对女生这般语气也只是宠溺地揉揉她的头,而后从包里摸出一个毛茸茸的帽子,戴在她头上,继续笑道,“是谁之前说不戴帽子的?”
女生似乎很喜欢这顶帽子,被戴上之后便松手在帽子上摸来摸去,“是你没有眼力见嘛……你都没给我说过你带的是这顶帽子……”
“是是,下次一定说清楚。”
“……哼。”
说话声与脚步声渐远。
收回视线,莫名的,段宜娇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年轻真好啊。
错位的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想过,要不然至少趁着年纪小尚在校园,体验一把校园恋爱。
可这样一来,她也说不清是愧对别人,还是愧对自己的心。
念此,段宜娇慢慢反身,忽然踮脚,把祁昀外衣的帽子翻过来戴在了他头上。
“做什么?”祁昀虽这样问,但并未阻止。
段宜娇笑,手指又攥紧了点。
——好在失去的最终复返,遗憾的都回到了她身边。
时光漫度,未来还长-
夜间,祁昀受不住洁癖的影响,简单去浴室冲了个澡。
拉开门时,段宜娇的一声惊叫猝不及防穿透空气。
祁昀眉一拧,当即大步朝声源处赶去。
房间算不上大,走出两步便能看清里面的全貌。
段宜娇背对着他,睡衣有点凌乱,能看出是刚从床上蹦起来,匆忙到拖鞋都没怎么穿好,随意踩在脚下。
“怎么了?”祁昀过去攀住她的肩,问。
段宜娇又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肩膀一耸,转头时看清人,这才放松下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那只蜘蛛爬我肩上来了。”
他们住的这个房间开窗便是一片树林,在一开始的时候老板便已经提醒过可能有蚊虫爬进来。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
段宜娇像是被吓狠了,说完也没敢动,视线警惕地在整个房间逡巡,跟祁昀描述:“有巴掌那么大,好像往电视机那边的角落去了——”
祁昀当她在害怕,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安抚,点头便往她所描述的地方走去,“我去处理。”
却怎料长腿刚一迈出,身子便被一只手臂挡在前面。
“没事,我去,”段宜娇紧绷着身子,往前走了一步,“这种事情我不自己解决,放心不下。”
既然听她这么说,祁昀扬眉,便也站到一边给她让出位置来。
本想着看戏,却见女人极为熟练地脱下一只拖鞋握在手里,明明看着还是一副害怕的模样,轻手轻脚上前的步子却丝毫不含糊。
一举一动明明怎么看怎么不修边幅,却莫名的带点娇憨的可爱,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祁昀定神去听。
“在哪里……”段宜娇念叨,“这里也没有,那里也没有……角落不好打,为什么不能出来一点呢……?”
与看似柔弱的背影形成了完全相反的对比。
祁昀看得有些愣神,而后了然地笑起来,隐隐有些心疼。
他差点忘了,她从来都不是会怕这些的人。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裙摆染不得一丝污泥的千金大小姐,对于这般印象根深蒂固在了心间,竟有些忘记,她从来都是从污泥中盛放的花。
一条路从来都只由自己走过,她可以不需要保护,所以什么都不与人说,再无力害怕也能将这些事做得很好。
那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那是于黑暗中踽踽独行那么多年后的求生本能。
“啪!——”
一声清脆的震响于房中回荡,段宜娇灿笑着拎起已死蜘蛛的一条腿,丢进垃圾桶,而后拍拍手将拖鞋重新穿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我去洗手。”
祁昀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敛着眉笑道,“你还真是……”
真实到不知道让他说什么好-
只是出来玩,自然便不需要顶着寒风在夜里出门,这一觉睡得舒服安稳,早间等睡到自然醒后,两人才驱车前往景区。
景区停车场大部分是旅游团的大巴,段宜娇在看到的时候,心里便闪过了许多不妙的念头。
想想也是,这会儿也不是假期,能选在这个时候过来玩的大多只能是有钱有闲的大爷大妈。
果然如她所想,等到检票进入景区大巴的候车处,放眼望去,排在前面果然是一长串夕阳红旅游团,她甚至能看见好几个彩色小旗子随风飘扬……
而他们刚好赶上了前一个旅游团那辆车里的最后两个位置。
……很奇妙的体验。
车上电视播着景区的介绍,周围大爷大妈不时的高谈阔论响得杂乱无章。
段宜娇和祁昀挤在最后一排最中间的两个位置,视线纵贯整辆车,两边的人都好像不太满意这座位的大小,一边聊着天一边朝他们两个挤过来。
段宜娇手臂挨着祁昀的,肩头硌着不舒服,祁昀索性换了个姿势,单手把人给揽在了怀里。
段宜娇靠着他,衣料随着大巴车的颠簸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近在耳畔。
旁边大爷大妈看到,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双眼放光,一边以橘子拉近距离,一边开始尝试将两人拉入她们一群老姐妹的话题圈。
“哎呀呀,小两口郎才女貌的……一起出来玩哇?”
“结婚了没有啊?按我说,像你们这样的,就该早一点抓住……”
隐隐约约记得上次也被这样八卦过。
段宜娇眨了一下眼。
上次她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好像是“还不是”。
段宜娇抬眼看向祁昀。
靠在男人怀里,她能看清男人优越过分的下颌骨。
他在笑着,她知道。
于是她也笑着,对人说:“已经结婚了。”
大妈们极为捧场地哗然一阵。
“我就说嘛,像这条件的,肯定结婚了!”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早结婚的都少见喽……”
“对对对,我现在每次回去看着我家那闺女就发愁,介绍的一个都看不上,自己也不急着找,哎哟……”
……
转眼话题就被引到了各自的子女那里,段宜娇和祁昀于是平安退出话题中心。
祁昀低下头,打趣似的调笑问道:“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段宜娇没有犹豫,弯弯笑意还没有收住:“是。”
语调温软而坚定。
……
经过一段千回百转的路程,从索道上到山顶时已经临近中午。
山上雪积得厚,又被一层层游人的脚印压实,走上去的时候鞋底虽不会陷下去,但也更容易打滑。
段宜娇胸前挂着个相机,职业使然,她这会儿走两步就习惯停下一步,四处寻找视野好的地点。
两个人停在楼梯上就会影响后面的行人,祁昀见她神色认真专注,便也不忍打扰,索性上到开阔的平台去等她。
从这个视角向下看去,女人的身影即使裹了一层厚厚的外套,也愈发显得娇小,从天上飘下来如飞絮一般的雪,在她一动不动的肩头堆覆出薄薄一层,又被一阵风吹散一点。
不断有人自她身后经过,而她立在那里,像是被时间定住,一动不动,半张脸藏在围巾里,仍漂亮得像幅画。
许久,似乎是终于拍出了满意的照片,段宜娇慢慢放下相机,远远冲着祁昀比了个耶。
祁昀刚想跟着笑,下一秒,便见女人身子一歪,向前摔在了楼梯上。
地上被踩实的雪随之往旁边散,远远便能听见一声闷响。
祁昀当即变了脸色,没再管其他,绕过人群快步上前。
上前时,段宜娇已经扶着栏杆重新站了起来,身上沾湿一大片,呲牙咧嘴地检查着相机。
见祁昀走过来,她忙摆了摆手,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没事,甚至还大步跑上前,到男人跟前才停下。
祁昀帮她拍了拍身上还剩下的几簇残雪,段宜娇也跟着跺了跺脚。
动作间,她捧着相机假装翻照片,偏过头嘴角扯动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还好都没摔着……”
祁昀假装没看见她这些微小的表情,“嗯”了一声-
下午回到旅馆,段宜娇有些想念去年吃的那份小火锅,于是点了一份。
热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氤氲视线,段宜娇正专心夹起锅里一块小排骨,从咕嘟声中突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
“裤腿卷起来,让我看看。”
骤然间,段宜娇筷尖一松,刚夹稳的排骨应声落回汤中,溅起的一两滴热意烫到手背。
隔着模糊的空气,她也能感觉到祁昀在看她。
那道眼神虽沉稳,却像是能穿透这一片氤氲的雾,直抵她的心尖,让她无可隐藏。
“……”
段宜娇假装听不出祁昀到底是什么意思,咬住筷子尖,心虚道,“等吃完饭吧,这边不方便。”
祁昀没说话,当做默许。
段宜娇悄悄咬了许久筷子,而后和祁昀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扯起其他的话题来。
像极了得知自己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不断找各种借口拖延时间,试图多拖延个一两节课。
今天的祁昀分外有耐心,又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她的那些小心思一般,居然真就这么顺着她的话聊了下去。
甚至让段宜娇有了一种是不是自己想错了的感觉。
一顿饭的时间就在这故意加长的对话里被无限拖慢。
直到最后一块小白菜被送进嘴里,段宜娇甚至萌生出了要不然再多喝两口汤的想法。
她抬眼偷偷朝着祁昀观察过去,发现对方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这时火锅的火早已被关上,不断往外冒的蒸汽也都消失不见,段宜娇看清楚了祁昀眼底藏着的,被她所忽略已久的那一丝隐晦笑意。
仿佛用一种看戏的目光,告诉她他在等她什么时候结束表演。
“……”
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段宜娇扶着桌子起身。
祁昀没有走在前面,绕过桌子捉住了她的手臂,看起来像是不耐烦想要把她早一点带回房间,实际手上似有似无地发着力,帮她多了一点支撑。
段宜娇抿抿唇,最终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
果然无论怎样,还是躲不过他的眼睛。
回到房间,段宜娇这回不再继续磨蹭,而是十分听话乖巧地挽起了裤脚。
她坐在床沿,弯腰挽裤脚的时候有些吃力,祁昀半蹲下来帮她。
带绒的运动裤很宽松,刚掀起一点,自纤细脚踝往上,便能看见一片淤青。
乌青泛着点紫,颜色像是被画笔按住上拖了一阵,留下一条大面积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大约祁昀也没想到淤青的面积那么大,放下裤腿后,他抬头看向段宜娇,薄唇抿成一线,眼底情绪严肃了不少。
自知逃不过,段宜娇缩了缩肩膀,还想做一点儿无谓的挣扎:“……没有很疼。”
不动自然不疼,动起来虽疼,但也是她能够忍受的范围,对她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她没什么底气地试图解释:“之前到处跑的时候也经常有这样的磕碰,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到这里,原本平静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祁昀被气笑了。
他很少有这样不怒反笑的情绪,与他而言生气就是生气,高兴就是高兴。
段宜娇也有点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识趣地闭上了嘴,自知本就是自己的错,打算乖乖立正挨打。
她看着祁昀静静地站起身,阴影把她覆盖。
眼前有些暗。
段宜娇微微低下头,开始掰手指。
随后,她感觉到阴影轻微地移动了一下,身边垫着厚厚羽绒被的床垫下陷一块。
她的身子也自然而然随之往旁边倾斜,靠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
一只手拨开她耳侧的头发,向下按了按。
祁昀侧过身,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段宜娇感觉到他胸口起伏了一阵,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可我不想看见你受伤,更不愿看见你受伤还硬扛。”
不同于方才表情的严肃,祁昀话音落得磁性而温柔,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妥协。
“……”
原本已经做好了被责怪的准备,冷不丁却听得这句话,段宜娇睁大眼。
祁昀下颌抵住她的发顶,垂着眸,继续沉声引导:“以后无论受了什么伤,都好好告诉我,可以吗?”
话音落下。
段宜娇没有立刻回话。
她一动不动,仍埋首在他胸口。
气氛渐渐安静下来,带着温度的寂静之中,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许久后,段宜娇在沉默中伸出双手,胡乱中带点试探地抱住了他的腰,像是整个人都钻进了他的怀中。
祁昀手上力道松了松,任由她抱住他。
过了会儿,他感觉到段宜娇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他皱了皱眉,抬起她的脸,直到看见她满眼的笑意后,眉眼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祁昀眯了眯眸,问她:“在想什么?”
“啊,这个啊,”段宜娇含含糊糊的,视线朝别处去,带点心不在焉的感觉,“就是突然觉得,祁昀,你好爱我啊。”
祁昀抬了抬眼皮,“嗯”了声,莫名唤她,“一一。”
“嗯?”
“我还可以更爱你。”
我会一直爱你。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第30章 .深情缚正文完/感谢陪伴
深冬之时。
“行,那宜娇姐,我就先走咯?你回头关一下灯哈。”
声音响在空空荡荡的办公间里,段宜娇点点头,眼见着说话的小姑娘走出门,又不放心地折回来看她:“姐,这么晚了,我走了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待会儿是让你老公来接你吗?”
祁昀偶尔不忙的时候,会负责接送段宜娇,虽从不露面,算得上低调,但公司门口同事们来来往往,总会有人注意到。
汽车的好坏明眼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段宜娇也因此在茶水间被当成过一两次话题的中心,有人惊讶段宜娇看起来明明一副满心工作心无旁骛的样子,居然英年早婚,有人已经开始猜测起她的老公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其他的流言偶尔传到段宜娇耳中,她倒也没在意,加之她平日行事低调,脾气也好,久而久之这一茬便揭过去了,大家只知道编辑部的知名工作狂大美人早已名花有主,没人再讨论些其他。
小姑娘问出这个问题时,八卦眼神抑制不住地落在她身上,段宜娇自然不可能注意不到。
她不免失笑,摇摇头,“我今天开了车,自己回去。”
“这样啊——”估计是被自己刚才的八卦行为给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姑娘打着哈哈又随口说了点啥,最后离开前还不忘留下句:“那宜娇姐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段宜娇嗯了声。
余光里门被重新关好,段宜娇没有管太多,专心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后,才用力伸了个懒腰,后腰触到了极为柔软的靠垫之上。
像是所有感官在这一刻终于归位,她终于长舒一口气,看向桌上贴着的日历。
在三天后的那个日期之上,标了一个红红的“外出”字样。
……这次编辑部组织的外出采风时间还蛮长,也不知道祁昀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天天担心来担心去的。
段宜娇轻叹口气。
明明对方天天要处理的事说不定比她还要多得多,可那人占有欲和保护欲一上来,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祁昀才是那个天天在家里面等待的——
……小娇妻?
大概是天天听茶水间那帮姑娘讨论多了,脑海里竟然第一时间浮上了这个词,段宜娇不免被自己逗乐,看向镜子时,发现自己唇角弯弯。
她伸手抵了抵嘴角,注意到手边手机屏幕亮起,笑着接起。
那边如往常一样沉默两秒,判断她是不是在忙。
段宜娇先“喂”了一声,主动说,“刚刚忙完。”
“嗯。”祁昀道,“下次要加班,记得跟我发消息说一声。”
“啊……好,”段宜娇拖着尾音,看了眼手机屏幕,才发现祁昀之前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都是未接。
可能是之前给手机顺手调成静音了,没注意。
她于是简单解释了一下,祁昀没说什么,只提醒她:“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段宜娇将信将疑地回了声“好”,莫名感觉有点儿奇怪。
她总觉得他今天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隐约有种压抑住什么的感觉。
以为是祁昀的怨念,这点细节被很快忽略,段宜娇离开前检查了一遍,确认灯都关好后,往楼下走去。
但可能多少受了点刚才异样感觉的影响,电梯下降时常年故障的灯光和往常一样微弱闪动,她一个人站在电梯角落,竟真有了些不安。
好在下楼时一切风平浪静,直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她神经无端轻松了些许。
——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多。
系好安全带,伸手正准备摸出车钥匙,段宜娇无意间朝后视镜瞟过去了一眼,顿时如血液凝固般僵滞在原地。
镜面反射过刀锋寒芒,一闪而逝地映照进她的眼中。
后座的昏暗之中,藏着一个人。
脑中警报不断响起,几乎是下意识地,段宜娇的手朝着安全带的卡扣摸索过去。
可还未按动开关,身后人似有所感,也迅速动作起来,后视镜里的寒光不断闪烁。
随着后方一阵极轻的声响,浸透骨髓的凉意霎时便贴在了脖颈之上,丝丝缕缕朝着各处神经蔓延。
“不许动。”
那是一道被极力压低了的,阴狠中透着熟悉的沙哑嗓音,对方似乎是戴了口罩一类的东西,说话时声音闷闷的,更显压迫。
闻声,段宜娇呼吸凝滞一阵,心脏狂跳。
——错不了。
就算这个声音她暌违许久,就连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
但她能肯定,就是来自段江通。
那件事过去了许久,加之祁昀派了人将他看住,她早已放松警惕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摆脱看守住他的人的,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错认。
刀锋紧紧贴着皮肤,根本没有要顾及她安危的意思,此刻段宜娇甚至能感觉到脖颈上传来被划破的刺痛感。
她呼吸不敢放得太重,手脚无力一阵后,勉强稳定住了神智,没有选择开口,而是等着段江通先说。
段江通双手绕过座椅,一边手臂箍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持刀抵住她侧脖颈,威胁道:“不准出声。”
段宜娇甚至能听出他话语里压抑的久违的疯狂。
她眨了一下眼,一动不动。
虽然不知道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来,但她能肯定,他肯定是无所谓她的生死的。
刚才上车时段宜娇习惯先给车窗开一道小缝隙,此刻僵持间,从外面由远及近传来的两道脚步声入耳。
“……去哪儿了?”
“刚才看见他跑进来的,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
“那边好像有影子,去看看……”
“……”
待到确认了段宜娇不会说话,段江通箍住她的手臂放松下来,“把车开出去,有人问就说什么都没看见。”
车子按照命令被启动,段宜娇这个姿势开车很别扭,又怕什么时候刹车被多划上两道伤,只能轻轻踩着油门,慢慢地朝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开。
果然不多时过来搜寻的人便注意到了这辆车,透过车窗看见两道身影离这边越来越近,段江通松开手里的刀片,换了个从外面看不到的角度抵在段宜娇的腰侧。
那里衣服布料挺厚,段宜娇只能听见刀尖划过衣料的刮擦声。
她故作镇定,隔着车窗那条窄窄的缝隙,按照段江通的指示与人传达什么也没看到的信息,并误导二人朝着楼道过去后,那道缝隙也被关上。
“现在把车开到江郊,快点。”段江通催促道。
脖颈刚泛上隐隐的痛感,便再一次被抵上刀锋。
段宜娇咬了咬唇,情绪焦急而恐慌得难受,神经时刻紧绷在临界点。
这场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尽头,她深谙段江通的行事风格,知道他不可能只是单纯想借她掩护。
他一定还会借由这个机会,提出更多的要求。
车开出地下停车场一段时间,如她所想的,段江通果然再一次发了话。
“这段时间你过得倒好,就是苦了我。”男人阴恻恻的,“你是不是还没有体验过被人一直监视着的感觉啊?你那个老公可真有点能耐,让我连找你叙叙旧的机会都没有。”
段宜娇默了默,问他,“要多少?”
段江通不仅没有因为被拆穿意图而恼羞成怒,反而有些赞许她的上道,“本来不想给你造成什么负担,五十万够我把剩下的债本金给还了,可被这么耽搁,我又没机会工作,为了找你又费了那么大的劲……”
“看你嫁了个那么好的人家,一百万应该对你来说不难吧?”
“……”
早就猜到了段江通会这么狮子大开口,段宜娇也不跟他扯那些没有人限制他去找工作一类的话,冷静两秒道,“钱我会给你,之后不要再纠缠我。”
段江通不以为然:“那当然,给了钱我就不来找你了,你也清净。”
车子驶离繁华路段,逐渐朝着郊区过去。
冬天黑夜降临得早,天色漆黑地压下,愈发使得车内气氛压抑。
段江通对这边地段也不怎么熟,只胡乱指挥着段宜娇往前开,往人少的地方开。
于是在拐进一条小巷的时候,被另一边出口横停着的一辆车挡住了路。
小巷又窄又绕,倒出去得耗费不少的功夫,前车车灯还亮着,看起来人应该还在车里。
段江通想也没想:“按喇叭。”
段宜娇照做。
按了两声喇叭,车里人跟没听见似的,汽车没有任何动静。
段宜娇眸光微闪,主动问他:“要不然,我去看看?”
“我去,”段江通松了手,“你就在这儿等着,手机拿给我。”
段宜娇于是把手机交给他。
后座门一开一关,带动座位跟着颤了一下,被束缚已久的姿势令人呼吸不畅,段宜娇缓了一会儿,调整姿势的时候拉扯到了颈间伤口,轻嘶一声后,从旁边找出了根围巾戴上。
前方段江通怕浪费时间,走路大步流星,段宜娇眼见着他行至车旁,敲了敲副驾驶的窗户。
下一秒,车门打开,与此同时副驾驶也有人迅速下来,男人发觉不对,拔腿便往回逃。
下来的几人显然早有准备,比他还要敏捷地将他团团按住,随后硬塞进了车里。
整套动作早有预谋,电光火石之间,车门已再一次被关上,连人带车消失在巷口。
……
许久。
对面路口的店铺打烊,灯光暗下。
段宜娇像是惊醒一般,直直瘫回座椅靠背上,故作的冷静在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
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找回了一点知觉,她重新发动车子,慢慢开出小巷。
四周幽暗褪去,路灯光线的覆盖下,段宜娇深吸一口气,抬眼,忽然注意到了路灯下站着的那个高大身影,指间星火微微闪动,烟雾散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段宜娇似有所感,将车停在了邻近的路边。
祁昀掐灭烟,丢进垃圾桶里,而后缓步行至车窗边,敲了敲。
段宜娇将车窗放下,外界的寒风争先恐后吹入,祁昀弯下腰,与她说:“我来开车。”
段宜娇“嗯”了一声,下车绕回副驾驶。
祁昀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她走过来时,一把便将她拉进了怀里,抱得极紧。
“没事了,”他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片刻,声音压得很轻,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平稳与安抚,“没受伤吧?”
熟悉的烟草味令她安定。
段宜娇抵在他怀里,想摇头,却又牵动了伤口,刚出口的轻嘶迅速转换:“……没,只是被吓到了。”
从看到巷口那辆车的时候,她就知道,祁昀来救她了。
也终于明白了,那时他为什么会因为她没能及时接电话而担心。
“段江通太狡猾,他们没看住,才让他得了机会逃到你那去,”祁昀解释道,手在她背后轻抚,“这件事过后,会走法律程序,不会让他再有这个机会。”
段宜娇分明听出了他平稳语气里隐藏的后怕。
她伸手,反过来在他后背上轻拍了两下。
这是能料到的事,段江通前些年没入狱的时候,东躲西藏那么久,自有一套本事在。
但她不太想说这么多,脖子上的伤口好像被扯开了在流血,沾在围巾上不舒服,她只想快一点回家去处理好,“去开车吧。”
“好。”-
回到家中,段宜娇进门时,祁昀顺手想帮她摘掉围巾。
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段宜娇愣了一下,假作不经意地迅速躲开,信口胡诌了个借口,“我好渴,先去喝点水。”
她说谎的样子本就拙劣,特别是在祁昀面前,压根儿藏不住。
祁昀眼神微凝,这次不问她的意愿,直接挑开了她的围巾。
被血液黏着的布料撕扯到伤口,段宜娇伸手想抵抗,也只是无力地碰了碰祁昀的手,忍着痛等围巾被取下。
纤长的脖颈之上,伤口毫无遮拦地映入眼中。
偷眼看向镜子,段宜娇也是在这时才发现脖子上的伤口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眼中。
颈侧不知被那把刀划出了多少道细长红痕,密密麻麻排列在苍白的皮肤上,渗出的鲜血一小团一小团干涸,有一道正好落在大动脉旁,有点儿深,一眼望过去,触目惊心。
祁昀的眼神深深在那几道伤口上流连,而后咬重了话音:“没事?”
段宜娇咬唇:“没事,也不疼。”
祁昀没再回应她,而是上前一步,伸手去按住了侧边的一条伤口:“疼不疼?”
“……”
段宜娇没说话,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
看不见就当没发生,像是较劲。
祁昀力道又加深了点,咬着牙,沉声一字一顿,“疼不疼?”
段宜娇也咬着牙,“……真的不疼,放心,没事的,我能处——”
话音断在这里,脖颈上的压感消失,她感觉到胸口纽扣忽而被挑开。
段宜娇眼睫颤了颤:“……你要做什么?”
“你。”
“既然不影响,”祁昀轻车熟路地挑开她第二颗纽扣,脱掉她外套的动作不停,像是真的放心了般居高临下道,“那今晚就不放过你了。”
见他像是动真格,段宜娇有一瞬的惊慌,想挣扎,仰头却又有了痛感,眯着眼猝不及防沁出了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伤口上的血珠也像是眼泪一般往外渗。
动作间,她感觉到周身空气一静。
祁昀停下了动作。
“疼吗?”他再一次问。
段宜娇抿着嘴,静下来后,放弃了般轻声说:“疼。”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抬眼,忽然观察到祁昀眼眶开始泛红。
他极少在她面前展现脆弱,即便难过,即便因她而慌乱,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像这般失态到眼眶发红。
男人依旧板着脸,想要做出一副教育的模样,可张了张口,表情却猛一下崩解。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捂住了眼,仰头:“一一,我明明和你说过,在我这里,不需要忍着。”
“……疼就要说出来。”
祁昀说话声音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微颤,像是委屈,又像是心疼得难受。
“……”
段宜娇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有些手足无措。
她定在原地看着他,颤了颤眼睫,上前去抱住了他。
一刹那,她倏地感觉到颈窝落了一滴温热。
祁昀在难过。
那么严重的伤势,她却愣是一声疼也没有喊,甚至在他面前都不愿多皱一下眉头。
……明明告诉过她,受伤了不要忍,不要硬扛。
她却还是连疼到脸色苍白,也要强忍着告诉自己,是小伤,不疼。
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竟然连这样的伤都能被归在“小伤”的行列。
那究竟要多疼,才算做疼?
段宜娇能感觉到静谧空气中流动的压抑情感,颈窝的那滴温热划过皮肤,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匿入领口。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说:“没事的。”
没关系的,没事的。
她总这么说,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她会这么说。
祁昀垂眸,手掌自她衣摆伸入。
段宜娇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次她没有躲,条件反射地弓了弓背,又站定下来。
敏感的伤疤被带着薄茧的手掌覆盖,她觉得又痒又难受。
定定地盯住段宜娇不安的表情,祁昀良久才出口道:“当时疼吗?”
段宜娇犹豫两秒,实话实说:“很疼。”
抚摸伤口的手指蓦地僵住,祁昀声音放轻些许:“……现在呢?”
“早就不疼了。”
段宜娇这次答得很快,颤着声,却反而笑起来,用像是开玩笑的语气,“是不是很丑?摸着都难受。”
祁昀没有应答。
心脏像是被捏碎般痛到无以复加,他指尖停在那道疤的边缘,久久不语。
段宜娇背过手去轻轻敲了敲他手腕,打破沉寂,仍在笑着,“或许,这也可以算作自由的证明?”
顿了顿,她又慢慢补充。
“——我以前,曾一直是这么想的。”
祁昀胸膛起伏片刻,闭着眼,把人重新拥进怀里,声线几近破碎:“可自由本就不需要证明,那反而成了你的束缚。”
他低声,像是呢喃,“一一,你生来自由。”-
后来段宜娇再听闻关于段江通的事,已经是他再次入狱的消息。
她不清楚具体,只在询问祁昀的时候,听他淡淡说了一句:“是他罪有应得。”
她便也不再纠结这些。
对她来说,段江通根本当不上“父亲”这个词,她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虽然做不到恨他,把他放在“仇人”这一档关系里,可暂且也可以称之为“噩梦”。
是不愿再去想起、提起的噩梦。
好在梦醒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段宜娇脖颈上的伤恢复得还算快,第三天时,大大小小的口子便已完全结痂,中途甚至连工作进程都没有耽搁过。
外出采风那阵子,更是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除了遵循医嘱的换药少碰水,其他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戴着个围巾谁也看不见。
几天后回来的时候,浅一些的血痂已经脱落,只剩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
回到泽城的那天正巧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有阳光穿透云缝,段宜娇从车站出来时,祁昀的车在一眼能看见的地方等候。
一切都刚刚好。
阳光照在车上,光芒反射进段宜娇的眼里,她眯着眼过去开门,刚坐下,一只手便拨开她的围巾,指甲擦过皮肤,留下微凉的触觉。
确认了伤口的恢复状况,祁昀适才放心地帮她将围巾重新围好,递给她一杯热奶茶。
“本来想给你买杯咖啡,”他说,“但想想今天你也不需要提神,喝点甜的。”
段宜娇弯着眼笑了笑,吸一口奶茶。
微糖,刚刚好的甜味。
祁昀边开车,她边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奶茶。
以为祁昀这就接她回家,段宜娇再抬头,却见他将车停进了一家医院的停车场。
医院……?
可是她脖子上的伤,好像也不需要再去医院了吧……
换句话说,再晚点过来,都已经完全愈合了。
车停下来,昭示着这里就是目的地,段宜娇脑中满是疑惑,摸不着头脑。
她问祁昀:“我们来医院做什么?看望谁吗?”
祁昀淡淡勾起唇,“进去就知道了。”
“哦……”
段宜娇只得不明所以地跟着祁昀往里走,本以为是去到病房,却见他带着她走进了一处诊疗室。
当看清里面坐着的那位医生的脸时,段宜娇怔愣了一秒。
她认得这个医生。
在她尚且无法忽略后腰那道伤疤带来的痛苦时,她曾四处寻找可以治疗的方法。
那时她曾无数次在各种网站,见到过这位医生的照片。
她也曾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天,可以把这条伤疤去掉,那就好了。
可那时她哪里有这个闲钱,就连勉强生活都显得拮据,又怎么可能去实现这些“额外”的愿望。
从那时起,她才开始尝试,去接纳这段噩梦,虽然从未真正成功,却也渐渐将这些事情遗忘在了心底。
一切所谓的与遗憾和解都是因为无能为力。
因为知道无法实现,所以才会以拙劣的“和解”为借口,不断洗脑自己,让自己骗过自己。
“去坐下吧。”
祁昀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轻声提醒。
段宜娇压下鼻尖酸意,轻轻点头。
——但现在有个人,重新将那些过往悉数拾起。
然后正一步一步,将遗憾缓慢拼凑回圆满的模样。
走出诊室时,段宜娇低着头,扯了扯祁昀的衣角。
“嗯?”祁昀低头凑近她,“怎么了?”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记不清了,”祁昀温声回道,“在感觉到你很在意它的时候。”
知道这位医生极难请到,段宜娇舔了舔干燥的唇,“……其实可以不用那么麻烦的。”
说完她便小小地唾弃了一下自己别扭的性格。
明明开心得不行,还非得这么说来扫兴。
她正想补救,就听祁昀低低在她耳边笑了笑。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我只知道你值得。”
“你的一切,都值得我倾尽全力。”-
治疗与痊愈本就是十分耗费时间的一件事。
时光慢悠悠地走,走过的脚印将陈年的伤疤慢慢淡化,总计一年零一个春天。
于是又是一年夏末。
泉城卫星发射场。
戈壁滩的太阳过分热烈,炙烤在大地上,仿佛踩上去都能被融化。
段宜娇站在远处,遥望着发射架,手里相机早已调试到最佳状态。
周围聚集着许多工作人员。
她这次是以特邀媒体的身份,踏进这片发射场的。
前来见证“荧惑一号”第一次发射。
在经历过无数次试验与检测后,终于迎来的第一次升空。
万里无云,晴好处偶有风沙扑面。
与所有人一起翘首期盼的时候,段宜娇突然想起在某一天,她与祁昀聊到这个项目时,祁昀曾说过的话。
她谢谢他为她圆梦,他只揽过她,吻落在她额角,话语温和。
“这不算我的功劳,这是凝聚了所有人长年的心血所铸就的成果,一一,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商人。”
回忆与现实交织,段宜娇听见周围人的倒数,听见从前方传来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轰鸣,听见与轰鸣交织在一起的欢呼。
她手上的相机不曾停歇。
无数张画面定格在青蓝色尾焰之上。
在那之后还有更为令人牵念的等待,直到宣布一切正常,所有人才终于将始终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圆满成功。
周围兴奋的声浪之中,段宜娇听见自己手机响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手机,发现那是一封邮件。
几秒后,陪在一旁的祁昀听见她压抑的哽咽声,低声问她:“怎么了?”
段宜娇抬眼盯着他两秒,忽然扑进他的怀中。
“我获奖了。”她闷声补充,像是强调,“……总冠军。”
格林威治天文摄影大赛总冠军。
——那张获奖的图片,是她曾经与祁昀在旅途之中所拍下的日全食。
当黑暗逐渐侵吞日光,遥远的天外,剩余一线亮起的轮廓中,有珍珠似的光点透过月面边缘的山脉缝隙,一闪而过。
而她抓住了那闪动的一秒。
随后,在短短的几分钟里,见证整片天空重新由暗转亮。
——或许她也如这日食一样。
段宜娇想。
漫长岁月中,总会经历迷茫挣扎的至暗时刻。
一遍一遍绝望过,一遍一遍回望过,以为人生本就是如此痛苦,以为一切再不会好。
但黑暗短暂有尽头,后方日光仍绵延不绝。
相爱的人终会重逢,人生的遗憾总会被爱所拾起。
那个心里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终有一天会回到身边,将满地狼藉的破碎拼拢,将深扎于心的绝望治愈,牵起手时坚定而温柔,向前走便不会再回头。
就算偶尔回望,也会发觉,曾经的遍地荒芜,早已开出一片又一片摇曳而绚烂的花。
层叠鲜红的玫瑰,成簇纯白的雏菊,细碎如星点的满天星,目之所及,皆因深爱,重新染上鲜明之色。
——只要最终的归宿是爱。
只要最终的归宿是爱,便能在盛夏骄阳中,重新窥见天光。
她将永远期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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