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间计划的原因,段宜娇定的是凌晨的航班,到达另一边机场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目的地距离机场还有很长一段路,开车到订好的旅馆的时候刚好中午。
这里是雪山旁的一座小村庄,海拔高,气温比泽城要低上很多,段宜娇还穿着从泽城来的那一身,下车时冷得有点打哆嗦,被热情的老板迅速迎进了屋。
这是一个家庭式的小旅馆,独栋三层小楼,每一层的房间都不多,进门壁炉烧得正旺,稍显简陋却也足够温馨。
办理入住时,祁昀接过段宜娇递给他的一把钥匙,扬眉,“两个房间?”
段宜娇十分自然地点头,上楼。
楼梯是木质的,走起来嗒嗒作响。
换好一身厚实的衣服出来,祁昀已经倚在房门口等她。
段宜娇假装看不见他眸中深意,从他身边经过:“我刚才点了份小火锅,应该快好——”
尾音未落,她忽然感觉帽子被人扯了扯,耳旁笼上浅淡的温度。
祁昀慢条斯理地帮她整理了一下帽子,松手时不忘碰碰帽尖上的小毛球,这才满意道:“走吧。”
“……”
午饭吃的是小火锅,客厅摆着几张小矮几,段宜娇早已见惯这样的环境,找了个蒲团席地而坐。
这会儿虽不是旅游旺季,过来旅游的人却也不少,他们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两桌人,大概是退休了结伴出来玩的老头老太太,也和他们一样点的火锅,听着口音也像是泽城的人。
老人们性子热情,聊得热火朝天时,不忘把注意力放到段宜娇这桌,有个老太太打趣般问道:“小姑娘,也和男朋友一起出来玩啊?”
感觉到祁昀目光一瞬落在自己身上,段宜娇背脊微僵,却没有看他,对老人柔和笑着解释:“不是男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听出段宜娇话里明显想要撇清关系的意思,祁昀神色略有不虞。
段宜娇恍若未有感知,垂眼夹了片菜叶,转头继续和一群老人交流。
“普通朋友啊——”刚才问话的老太太面上立刻浮起了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视线在两人之间晃了晃,意有所指,“可能旅游完回去就不是咯——”
段宜娇依旧报以微笑,暗自轻咬了下舌尖,满口苦涩。
是啊,回去之后就什么也不是了。
-
下午,段宜娇开车继续往山上去。
祁昀坐在副驾,有些惊讶于她在崎岖山路上驱车的游刃有余。
“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往外跑,习惯了。”段宜娇解释道,“我之前来过几次,挺熟悉这边的路。”
窗外景色不断更迭,祁昀往外看一眼,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道路逐渐从崎岖变为平缓,视野也慢慢开阔起来。
段宜娇神经放松些许,仍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道路,寻找方向。
车子偶尔经过几只牦牛,祁昀注意到她常会弯起眼眸,隔着车窗小声同它们打招呼,不由得也跟着勾了勾唇。
不知道开了多久,在天色微微暗下来的时候,段宜娇终于停下车来,提醒道:“到了。”
这里是一处无人的浅滩,湖面向外绵延,平滑如镜,又被突至的冷风吹起涟漪。
再稍远一点的地方,雪山巍峨环绕,壮丽而无比清晰。
今天天气不错,云层很薄,天空呈现一片稍暗的蓝色。
段宜娇打开后备箱,把设备拿出来,早早架设好机位,反复确认过几遍后,感觉脸颊被风吹得发僵,便重新钻回车里。
刚坐好,面前便多了一盒冒着气的自热米饭。
段宜娇一愣,刚接过,便听祁昀道:“在后备箱看到的。”
“噢……”
段宜娇低头,揭开盖子。
这确实是她准备的,不过后来觉得祁昀可能吃不惯这些东西,便就没提过这些。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悄悄看向祁昀手上那一盒。
祁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问她:“想换一换?”
“……啊不是。”段宜娇慌忙解释:“我就是怕你不吃这些……”
祁昀闻言,饶有兴致地反问:“那你以前不做饭的时候,我们都吃的什么?”
“……”
段宜娇咬着勺子,忽然一滞。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祁昀被她收留的时候正值暑假,她在家里闲不住,便爱骑着小电瓶去镇上玩,祁昀晚上来接她,家里没饭,两人就凑合着去超市买一份方便米饭,一开始祁昀还会以不爱吃这种速食为由拒绝,后来倒也习惯了这样的味道。
现在想想,倒是有点委屈了那时的大少爷。
这样想着,有一个问题蓦然盘旋在心底,段宜娇戳了戳米饭,把菜的汤汁和没什么香味的白米饭混在一起,试探性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那里?”
她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祁昀的模样,头发散乱,衣服上沾了脏污,蹲在路边一脸阴鸷地抽烟,看上去凌乱如败犬,像平时村里常见的小混混,她从他身旁经过,只看了一眼,便被那双冰寒的眸子吓了一跳,不敢再看。
若不是后来那次他从村里那群真混混手里救下了她,她大概再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更无法想象到,那时阴沉颓废的少年,竟会成长为如此矜贵的模样。
祁昀闻言,看了她一眼,眸光微敛,语气却平常,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时家里情况复杂,老爷子去世前托司机原准备把我送往国外暂时避过风头,那司机却临阵倒戈,收了我二叔的好处,把我丢到山上,走了很久才找到点人烟。”
荒郊野外,身无分文,被人陷害至无家可归。
段宜娇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又听他再一次开口:“好在后来事情处理得还算顺利,大概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联系上了我。”
“……”
原来是这样。
也难怪后来他突然像是有了经济来源,给家里添了不少东西,那时他借口镇上有人给他介绍工作,说得太过自然,她竟深信不疑。
段宜娇想问他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回去,话至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低头徒劳地蜷了蜷手指。
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她不说话,祁昀也没继续说什么。
车内暖气适宜,手中饭菜散着热腾腾的温度,车门紧闭,将凛冽的寒风尽数隔绝。
……
夜色逐渐沉下去,车里开了灯,像是荒野中亮起一颗星星。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夜空黑暗的底色里逐渐亮起细碎的光点。
下弦月稍显黯淡,星河便愈发瞩目,远处的雪山在黑暗的掩映下不及白日那般清晰,只余淡淡的纯白直抵天际,与星光同辉,落入平静的湖面。
段宜娇没戴手套,下车时不断往手心哈着气,透过相机瞭望远处环境。
她一旦进入专注模式便感受不到周围的动静,弯着腰,一动不动。
祁昀站在她身边,只听见快门声响个不停。
良久。
段宜娇视线从镜头前移开,动了动僵硬的身子,适才想起身旁的祁昀,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刚拍出来的给他看:“上次过来的时候刚好碰见满月,等到黎明才拍到几张满意的,这次天气不错,效果也更好……”
她的注意力放在屏幕上,小声解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祁昀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目光。
段宜娇骨相生得好,侧脸轮廓精致,半侧脸被屏幕的微光照亮,细腻温柔,一双眸认真浏览着屏幕上呈现的画面,映着光亮,也映着满眼的纯粹与坚定。
一如许多年前,她仰头望向满天繁星时的向往。
祁昀眼底神色微动。
待到将照片浏览过一遍,段宜娇再一次极目远眺,想起手机还落在车里,于是回车里去拿。
手机就落在驾驶座上,她拿到后,看见旁边储物盒里放着的另一部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祁昀的手机,上面显示着来电提醒。
段宜娇想着顺手帮他拿过去,却在拿起来后,看清了屏幕之上的备注。
【江辰静】
……
车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段宜娇走回原地,把手机交给祁昀:“你的电话。”
祁昀看了眼屏幕,转身走远了些接听。
段宜娇望着他的背影,嘴唇抿得发白。
拍摄星野的兴奋差点让她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又或许,潜意识里,她还不愿意接受,再一次将一个人从生命里剥离。
寒风凛冽,她望向男人匿在黑夜中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越发觉得自己的手失去了知觉。
……
祁昀挂断电话回来时,发现段宜娇捧着手机蹲在地上,捧着手机像是在发呆。
听见踏着碎石靠近的脚步声,她捡了几颗石头站起来,丢向湖面,黑暗的湖面被激起一圈圈模糊的涟漪,倒影不断抖动。
亮起的手机屏幕照出纤细手指已被冻得通红,祁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握住,感受到一片刺骨的冰凉,眉头微拧,“先回车上休息一会儿。”
段宜娇没拒绝,轻“嗯”一声。
一边走,她一边不时看向屏幕。
直到坐回车上,祁昀刚想松开她的手,忽然感觉手指被稍微恢复一点温度的柔软小指勾住。
半张脸被车里温暖的灯光照亮,段宜娇笑意美好夺目,手边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00:00
她看着他,眼里仿佛映着万千明亮星辰,但不知为何,又带着几分奔赴焰火的无望。
“祁昀,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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