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本就不是个藏得住事的地方,加上是考上中专这样的大喜事,许家压根就没想过要藏着。
这个年代的中专生,不但上学能拿补贴,毕业后还包分配,甚至比大学生更吃香,即便是在城市里能考上都是足以拿出去炫耀很久的喜事,更何况是教育资源更加匮乏的乡下。
她娘张翠芬同志只恨不能拿着大喇叭站到村口,挨个给路过的社员宣传一下自己闺女多出息。
幸好许三哥足够机灵,否则明夏怕是真的要迎来一场大型的社死现场。
虽然没能大肆宣传有点遗憾,但明夏被中专录取的消息还是宛如长了腿似的,迅速在红旗大队传播开来。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明夏在说亲市场上的竞争力一下子翻了数倍,原本嫌弃许家小闺女性子骄纵而有所顾虑的那些人家,有中专生这个金字招牌在前,立刻抛弃了之前的犹豫,一天三趟请媒人上许家。
而那些原本就对明夏有意的小伙子,一看这情况,立刻回去找家中长辈上门提亲,生怕晚一天喜欢的姑娘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短短两三天的功夫,许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踏平了,惹得原本还想炫耀一下的张翠芬也烦了,索性将家里大门锁得牢牢的,任谁来说亲都不给开门。
得亏张翠芬性子足够泼辣,暴脾气在整个大队都是鼎鼎有名的,这才勉强镇压住了那些上门给明夏说亲的人,否则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又轰走一波来说亲的女人,张翠芬用力将门关上,边往屋里走边没好气啐道:“这一天天的,不知道自己家孩子什么熊样吗,怎么就好意思来找我们小夏提亲,我呸!”
正在屋里看书的明夏闻言将书倒扣在桌上,起身从橱柜拿了个海碗,倒了碗早已经凉在罐头瓶里温度刚好的白开水递给张翠芬。
“娘,您消消气。”明夏哄小孩似的哄着气呼呼的张翠芬,待她把碗中开水一饮而尽后,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道:“我谁也不嫁,就留在娘身边陪着您。”
其实也不怪张翠芬这么生气,就在前不久,因着明夏到了马上要到适婚年龄,张翠芬就托了村里几个比较能说会道的婶子帮忙留意有没有合适的青年。
哪知那几个婶子上来就把明夏一顿数落,一会儿说明夏脾气大,一会儿又说明夏不会持家,被许家给养废了,娶回家非但帮不上忙还会男人添乱,这哪儿是娶媳妇啊,简直是娶了个奶奶回家供着。
话难听得很,张翠芬当场就怒了,若非明夏当时刚巧回来,及时把她拉住了,恐怕她会直接上去撕烂那几个婶子的嘴。
难听话倒也不是说不得,但这才过了十来天的功夫,听闻明夏考上中专后,那些曾经对明夏百般挑剔的婶子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眼巴巴在门口等着,就为了探探许家的口风,变脸的速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张翠芬生气归生气,可看着乖巧的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好好的大闺女,咋能不成家呢。”
明夏眨眨眼,“难不成您还会赶我走吗?”
张翠芬无语,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我这哪儿是赶你走,这是你家,你不想嫁人我还能把你硬塞给谁不成?就怕时间一长,当你成了老姑娘的时候,又要反过来怪娘没有替你打算了!”
明夏将脑袋埋进张翠芬臂弯蹭了蹭,笑眯眯道:“您放心,我才不会怪您,只会感谢您的开明和理解。”
这当然不是玩笑话。书中世界虽是任务世界,但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并无差别,有时任务者完成一个任务需要在任务世界待几年到几十年,甚至还有代替原身度过一辈子的情况。
漫长的时间里,除了完成任务外,很多任务者会选择在任务世界像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以此来缓解、抵消漫长时间带来的茫然和孤独感。
但明夏却不太需要这些,因为她对祖国的热爱已经足够抵御任何负面情绪,于明夏而言,她不需要伴侣,只要想起身后就是祖国,便永远不会孤独和茫然。
娘俩这边聊得热闹,另一边的沈遇也没闲着。
自打昨天想通之后,沈遇感觉眼前的路豁然开朗,今天大清早特意将从城里带来一直没舍得穿的白衬衫换上,临去上工前还用水湿了湿头发,让自己尽量看上去更加体面。
相熟的知青扛着锄头正准备出门,路过他身边时忍不住诧异道:“不是要去上工吗,你怎么穿成这样?”
沈遇装作有些不好意思道:“来时带的衣服少,前几天不是大病一场,脏衣服一直没空洗,昨晚睡不着就把衣服洗了,本来以为上工前能干的,谁知早上起来发现还是潮的。”
闻言,那知青恍然,上下打量他一眼,友善道:“我那有干净衣服,要不你先穿我的,穿长袖待会儿太阳升上去,你这身体扛不住吧。”
“不用了,也就凑合一上午,到下午衣服应该就干了。”沈遇连忙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整个知青点谁不知道这知青家里穷,带来的衣服本就不多,上面还打了不少补丁,别提多寒酸,他要真借了这知青的衣服,那效果立刻大打折扣,还怎么惊艳许明夏。
再三确认自己的形象没什么问题后,沈遇这才慢吞吞跟上了前去上工的知青队伍。
知青们赶到地里时,不少村里人已经在地里忙活起了。沈遇没急着开始干活,而是循着记忆朝不远处看去,没费什么功夫就在忙碌的人群里找到了许家父子。
据他这几天的观察,发现许明夏每天中午都会来叫父兄回家吃饭,所以他今天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和许家父子套近乎,刷刷好感值。
沈遇刚想朝那边走,谁料走了没两步就被人叫住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大队长许天明皱着眉看着沈遇,“你往南边走做啥?你负责的地不是在西边?”
对于新来的知青,许天明自认已经非常照顾了,不但给他们分配的工作比其他本地村民少了很多,就连原先由村里妇女在做的打猪草这种难得的轻松活计都让出来一个给了知青。
因为沈遇大病初愈,许天明压根就没敢给他分配太重的农活,只是让他在田里拔拔野草而已,可怎么瞧着这沈遇还是心不在焉,这都已经上工几天了,连自己负责的地都找不到。
被抓包的沈遇神色有些尴尬,但他脑子活络,很快就为自己找了个理由,笑着道:“大队长,前两天因为我生病的关系,队里照顾我便给我安排了轻省的活,这两天我身体已经好多了,自然不好再看着大家辛苦,自己清闲。”
这番话说下来,见许天明脸上的不满消退了一些,便又继续趁热打铁:“南边人少田多,我这正打算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呢。”
“你身体已经好了?”许天明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神色不似作假,便缓和了语气问道。
若不是被抓了个正着,沈遇当然不愿放弃自己轻省一些的拔草工作,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出尔反尔自打嘴巴,只能咽下心中的苦涩,笑着点头应下了。
许天明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些许,眼中也难得浮现出赞赏,大手一挥,就让旁边的村民拿了把锄头亲自交到了沈遇手上,“咱们大队就缺你这样有觉悟的知青,去吧,好好干!”
乡下做农活的锄头,那可是相当有分量的。毫无准备的沈遇直接被塞了把锄头,险些没站稳摔地上。
沈遇找回重心站稳后,勉强露出一个笑,冲许天明点了点头,费力的拎着锄头朝许家父子走去。
不过他的沉重心情也没持续多久,只要想到将来若是和许明夏能成一对,自己再也不用干这些累死人的农活挣工分,区区一个拔草的活儿便也没什么好舍不得了。
西河村虽然贫穷落后,但村民却非常淳朴,对于这些从城里来几乎没怎么做过农活的知青,村民们大多也是能帮上一把就帮上一把。
沈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身子本就单薄,整个村都知道他这个新来的知青前两天刚大病一场,因此就连之前拔草的时候,都有村民主动帮忙。
到了地里,他只要先假模假样的干一会儿,再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在他旁边田地干活的许家父子难道还能不搭把手?
只要他们搭手,他就借机和他们攀谈起来,最好能聊到许明夏来送饭,沈遇直接可以用感激许家父子的名义与许明夏认识。
至于认识之后的事情,以他的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想的挺美,但直到日头高照,沈遇挥舞锄头的胳膊都已经酸痛到抬不起来,手上被磨得满是血泡,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时,依旧没等来许家父子三人的帮忙。
沈遇喘着粗气,有些艰难的扭头往旁边看去,这一看,胸口闷得恨不能当场吐出一口老血来。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像是许家父子这么耿直的人,完全听不懂什么叫客套话。
倒不是许家父子人不好,而是……
大约在几个钟头前,沈遇向许家父子三人打招呼,他们还挺热情的回以淳朴的笑,憨厚老实许老大甚至主动询问沈遇需不需要搭把手。
但那会儿刚上工,他要是就这么大咧咧同意许老大帮忙,那别说刷许家人好感了,不被嫌弃没用都是好的了。
沈遇是想偷懒没错,但他深知偷奸耍滑和因身体原因干不了重活完全是两个概念,所以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原本是想在许家父子面前表演一个虽然病弱,但为了不拖大队后腿宁愿忍痛咬牙硬撑,拥有顽强意志的正面形象,但谁知他愿意演,耿直的许家父子三人却不愿意看。
自打沈遇拒绝帮忙后,许家父子专心致志干活,全程锄头挥到飞起,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分给沈遇,更别提发现沈遇的异常了。
沈遇感觉自己的双手像是被灌了铅,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锄头,而是足有千斤重的铁疙瘩,别说锄地,连抬起都格外费劲。
这倒不是演得,为了在这父子三人面前展现自己的顽强精神,沈遇也没敢像之前那样磨洋工,今天干活一直特别卖力,顶着高温烈日劳作几个钟头,浑身上下又酸又疼,疼的沈遇眼泪都快下来了。
眼看许家父子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沈遇再也受不了这委屈,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锄头用力往地上一扔,决定现场表演个装晕。
可谁知,他刚把锄头撂下,抬头就见远处走来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待她走近,沈遇原本刚要往下倒的动作立刻僵住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要认识的许明夏!
“爹,大哥、三哥,吃饭啦!”许明夏拎着饭盒姗姗来迟,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清朗和煦,很是悦耳。
可这声音传入沈遇耳朵里时,却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晕,还是不晕,成了他出生以来所面临的最艰难残酷的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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