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跳如擂鼓中,岑雾拿起手机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偷偷拍照,只拍了一张便飞快地收回,收回时她的手都是抖的。
此时的夕阳快到尽头,余霞漫天,整个世界被覆上一层暗红,一抹余晖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梁西沉!”远处隐约飘来又一声喊。
梁西沉。
她将这个名字放在心底默念了遍。
——日落西沉,余晖温柔。
岑雾讨厌日落黄昏,讨厌北城,却在那一天短暂地和自己和解了。
-
深夜。
从医院回来,家里黑漆漆的,关敏华开灯瞧了眼阁楼,撇撇嘴:“你那个婶婶怎么不让这丫头住学校?七中又不是不能住宿。”
突然想到什么,她皱眉:“等等!她回来这里准备高考……她的户籍在北城?她是北城人?那她父母呢?身份证上的住址是哪?”
她的语速很快,嗓门又大。
“你小点声,”林进急忙去扯她的胳膊示意怕岑雾听见,有意压低声音,“问这么多干什么。”
“她早睡了,怕什么?”关敏华朝他翻了个白眼,又瞪他,“想想就来气,多一张嘴要多花多少钱,你知道吗你!我还不能问了?”
她甩开林进的手。
林进嘴笨,说不过她,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婶婶不是每个月都给生活费了?能多花多少钱。这些话别再说了。”
关敏华冷哼,偏要说:“那你倒说说,她父母呢?我怎么没听说你那个堂妹结过婚?”
对林进那个堂妹岑意卿,关敏华至今想起来都是有口气在心里咽不下的。
那个女人很漂亮,她没见过比她还要漂亮的,那张美人脸当初在她的婚宴上一出现就十足地抢走了她作为新娘子的风头。
她怎么能不气?
岑雾这小丫头长得那么像那女人,等褪去了婴儿肥,怕是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关敏华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她忽然噤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进,“她跟你婶婶姓岑无可厚非,怎么这个岑雾也跟着姓岑?户口又在这……”
眼睛倏地变亮,她一脸发现秘密的得意,更没掩饰自己的看不起:“不会是……私生女?”
“行了!”突然的一声低斥。
关敏华难得怔住。
要知道,林进从来都不敢和她大声说话的。
“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上下嘴皮张了又张,林进脸红脖子粗地挤出一句,“婶婶帮过我和我妈,就开口让我们帮忙这一次,也给了钱的。你……做人不能这样。”
关敏华的脸当即沉了下去。
“你……”
“你教训我?”她攥着火,直接上手拧他的胳膊。
林进没有躲,脾气当即软了下去,认错又好声地劝:“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还要去医院照顾妈。睡吧。”
“哼。”
……
阁楼。
皎洁的月光从开着的窗户里渗透进来,落了一片在岑雾做劈腿的身体上。
楼下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钻进她的耳中,到最后没了声响,她也始终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姿势。
许久。
她起身,小幅度地拉伸了下身体,随后摸黑回到床上躺下。
老式的落地扇转着,隐约有蛙声不知从哪传来,岑雾睁着眼看着窗外陌生的夜色,久久地没能睡着。
隔天岑雾醒得很早。
轻手轻脚地下楼,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洗漱完,她在朝阳中出了门,买了早饭回来时林进关敏华已经起来。
林进一见她手里拎着的东西,想到昨晚关敏华的那些话,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张了张嘴:“都说了别浪费这些钱,家里有早饭,下次不许花钱了。”
他有心说什么,但自小就不是会说话的人,最终也只是重复了两句别再花钱,让她专心学习。
岑雾点头,说好。
两人上班后,她回到阁楼,先是找了张试卷做,做完她拉上简易窗帘,室内顿时暗淡了下来。
她就在这暗色中,在暂时属于自己的世界和时间里,无声地下腰劈腿,只练习跳舞的基本功练了一上午。
傍晚,岑雾从书店回燕尾巷。
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当一首歌唱到结尾停止时,她的脚步也倏地停了下来。
篮球被有节奏拍打在地的声音飘了过来,夹杂着兴奋的男声。
她竟然……
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篮球场。
今天的风似乎比昨天的更加燥热,吹得她的脸热度明显。
书包带子被无意间攥住翻卷,片刻后,岑雾缓缓地舒了口气,抬眼装作不经意地往前面望去。
仿佛不受控蹿到最高点的心脏在下一秒坠地。
她眨了下眼睛。
没有他。
那天,直到太阳落山,她都没有看见那个叫梁西沉的男生。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十分钟,几个男生说笑着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梁西沉指尖转着篮球,那模样懒散又漫不经心。
-
接下来的几天岑雾每天都是早起做试卷练基本功,也会怀着无人知晓的期待在日落时分前往篮球场附近。
但,从不曾如愿。
七中开学还剩三天时,林进关敏华的女儿林湘终于和同学游玩归来。
第一次见面,岑雾能感觉到林湘对自己的莫名敌意,但她不在意。
很快,时间到了八月的最后一天,七中开学。
林进将两人送到学校,和每个家长一样反复叮嘱好好学习,又让林湘带岑雾去班级。
两人同级,只不过岑雾在文科重点班,她在普通班。
林湘一声不怎么耐烦的知道了,在跨进校园后别过脸没好气地一指:“7班在二楼,老师办公室在那。”
说完她马尾一甩,走得飞快。
岑雾顺着方向到了办公室,找到7班的班主任朱宇,也是她们班的历史老师。
朱宇看过岑雾在南溪镇时的成绩,见她冷清温静的模样,想到了解到以前在校被孤立的一些情况,温和地笑着说:“如果有事可以找我,也可以找班上同学,大家都很可爱脾气好。”
岑雾点头:“谢谢老师。”
到了班级,惯例要自我介绍。
“我叫岑雾,”外面有光进来,底下的每一张脸都是陌生的,岑雾的声音偏轻,“山今岑,烟雾的雾。”
朱宇带头鼓掌,底下立刻跟着响起热烈掌声。
朱宇看了圈:“你就坐在……”
“坐我旁边!”第四排大眼睛的女生急急挥手,深怕朱宇看不见,“老师,让新同学坐我同桌呗!”
朱宇笑:“行。”
于是岑雾带着书包走到第四排,刚坐下,同桌就冲她开心地笑弯了眼:“嗨,我叫周思源,周围的周,饮水思源的思源。”
周思源自来熟,又是标准的颜控,这会儿盯着岑雾,眨了眨眼睛直接上手捏她的脸:“你真好看。”
岑雾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热情的同学,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好在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她轻轻地舒了口气。
女生间友谊的建立似乎只需要一起去趟厕所,又得益于周思源的热情,半天下来,岑雾竟也慢慢适应了。
下午有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休息,周思源问她去不去小卖部。
大约是例假快来了,岑雾有些肚子疼,她按了按小腹,摇头。
周思源投来理解的眼神:“那我给你带杯热可可吧。”
岑雾还没来得及说声不用了,周思源便和正好也要去小卖部的另一个女生一块儿走了。
趴了会儿舒服了不少,她坐了起来,想把上节课还没抄完的物理笔记补上。
“岑雾岑雾!”在即将抄完时,周思源兴奋的声音突然传来,扒着她的手分明有些抖,“你知道我看见谁了吗?”
岑雾茫然。
“梁西沉!”
黑色圆珠笔蓦地在本子上失控地划出一条线,岑雾忘了呼吸。
“啊啊啊!就在我面前,要命,我都不能呼吸了!”周思源激动的满脸泛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尖叫出声。
路过的沈岸切了声,拽过她的马尾,面露嫌弃:“周思源你花不花痴,口水都要留下来了,没出息。”
沈岸和周思源是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也从小就不对盘。
周思源冷哼,打掉他的手翻了好几个白眼:“有些人话怎么这么酸?是嫉妒吧,嫉妒梁西沉又帅又是学神,又有那么多女生喜欢。”
“呵,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沈岸:“……”
“你……”
“我什么?”
岑雾在两人你来我往的互怼中找回了呼吸,她眨了下眼睛,却发现本子上竟然多出了一个字。
还差下面的木,就能组成梁。
梁西沉的梁。
心跳骤停,她低垂着脑袋快速将这个字划掉,又拿过胶带想要粘掉。
“梁西沉就是比你好看一百倍一千倍,帅死了帅死了,剪了寸头更帅!”教室里谈笑声不断,但周思源的这句无比精准清楚地钻入了她耳中。
寸头。
不是重名。
后来是上课铃声打断了周思源和沈岸的斗嘴。
下堂是历史课。
朱宇走进来后先是宣布了他的课代表是岑雾,接着就打开投影仪,找出《大国崛起》的纪录片播放,算是另一种上课。
第一次,岑雾走了神。
关了灯的教室昏暗,只有投影仪上一帧帧地闪烁着微弱亮光。
她的眼里看到的仿佛不是黑白画面,而是——
那日日落西沉,那个叫梁西沉的少年在球场上恣意的模样。
-
那晚回到燕尾巷,岑雾等到最后洗澡,回到阁楼随意擦干头发,她照例关了灯,就着月色练基本功。
该是很专注的事,然而望着窗外的夜色,她却恍了神,脑海中浮现的是放学时周思源挽着她胳膊科普梁西沉各种优秀的话。
从无人能及的颜值到家世,从次次轻松年级第一到保送竞赛班的老师争着要他,从带领七中篮球赛夺回第一到受尽全校无数女生的喜欢……
那时正值夕阳西沉,余晖迎面而来覆在岑雾的脸上。
她在周围的喧闹中清楚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也听到自己佯装平静的声音,像只是随口一问:“他……也是我们高二的吗?”
周思源叹气,颇为惋惜:“本来能是。去年他高二开学没多久就休学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期终考试他出现考了年纪第一,就继续高三了。”
“他高三1班的,学理。”
她又说了句,话题跳得极快极远:“诶,也不知道梁西沉这样的天之骄子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哦。”
“被他喜欢的女生一定很优秀,很幸福。”
当时的岑雾并没有想过,周思源无心的一句,会在之后很多个练舞的深夜里,让她难以自控地想了一遍又一遍。
窗外有人路过发出当地方言的谈笑声,岑雾飘远的思绪因此被拽回。
她抬眼,望向远处璀璨灯火。
半晌,她起身走到书桌前,从书包中拿出星星折纸。
是放学时在学校旁边的饰品店周思源拉着她进去看到的,周思源很喜欢折星星攒祝福,还说已经折了一瓶。
岑雾自小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甚至不知道小女生喜欢的东西可以这么多。
她没有买。
然而仿佛鬼使神差,她在快到燕尾巷后又独自返回学校买下了一叠。付钱时,她的手心是潮湿的。
岑雾拿出了笔。
很久后,她在并不宽的折纸上写下藏在心底的一句——
日落西沉。
——2010.8.17
月光倾泻进来,桌上她买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
她低着头,回想着饰品店老板教她的步骤,不甚熟练甚至是笨拙地将彩色的折纸折成一颗星星。
轻轻一声,星星落入玻璃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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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中是北城的重点高中,每个年级都有三十左右的班,很大,要撞见一个不是同教学楼的人概率不大。
可好像又很小,小到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岑雾总能时不时地听到班里同学激动地感慨一句撞见了梁西沉。
就连周思源也远远地遇见了三次。
除了岑雾。
她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少年。
以至于好多个基本功练习完的深夜里,当她折出一颗星星时,她心底总是会滋生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懊恼。
懊恼那天要是和周思源一起去小卖部就好了。
偶尔她也会想,她高二他高三,他在校的时间不足一年,或许直到他毕业离开,她都未必能再见到他一次。
但也不知是不是真如周思源所说,折星星能带来好运。
——她意外地再见到了梁西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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