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在,多余的余◎

    顾藏永远都没办法拒绝姜在虞。

    哪怕她留下来, 面临的是刀山火海。

    可实际上,当她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钻进姜在虞被窝的时候, 她面临的是,姜在虞软软抵着她肩膀的肩膀, 姜在虞温温热热的呼吸,姜在虞软乎乎飘过来的灵动干净的眼眸。

    把她藏在心里的心思,弄得天翻地覆, 却又像戳破了的气球, 泄了下去。

    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咳咳……”姜在虞轻声咳了一下, 正儿八经地开口,“上次说试一试, 睡一起的话会不会睡得好一些, 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对吧?”

    顾藏动了动喉咙, “对, 没错。”

    她动了动手臂,躺久了有点麻, 但又感觉只有靠在姜在虞的那半边才麻。

    姜在虞也跟着动了动手。

    手肘顶到了一起, 又马上分开, 保持着安安全全的距离。

    “顾藏~”姜在虞出了声,翻了个身过来, 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眨了眨, “你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离你近一点,怎么安全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顾藏没侧身, “我在想, 怎么离你远一点。”

    “嗯?”姜在虞瞪大了眼睛。

    顾藏轻叹口气, 侧眸看过去,迎上姜在虞的视线,“你腿还受着伤,我怕半夜睡觉不小心碰到了,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不会!”姜在虞信誓旦旦地开口,“我睡觉可老实了,不会乱动。你也是,老实得很。”

    “你怎么知道……我睡觉老实?”顾藏看过去,眸光微动。

    姜在虞呆了几秒,反应过来把头扭过去,缩进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我都看过你睡觉多少次了,在阳台上,在沙发上,那可都是我把你送到床上去的。”

    顾藏勾起了唇,“嗯,原来是这样。”

    “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

    “好啦,我伤的是右腿,你躺我左边,远得很,不会碰到的。”

    “嗯,好。”

    说完这段,她们又没话说了。

    真是奇怪,平时她们话多得很,什么都可以聊。可一起躺到了床上,说什么都觉得有点不对。

    大概是因为她们的关系不对,她们的状态不对。

    顾藏想到了自己那个还没开始的正式表白,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候,不说和表白对象躺在一张床上再表白这件诡异的事,而姜在虞今天的状态也不是很合适。

    姜在虞后面没有再哭,可今天的姜在虞又未免太活泼了些。

    下午还哭得撕心裂肺的人,现在活蹦乱跳,又看丧尸片又做鬼脸吓她,还笑嘻嘻的。更不对劲的是,姜在虞今天还特别破例的,把她留了下来。

    今天并不是她们躺在一张床上的好时候,可姜在虞还是说了。

    如果说姜在虞一晚上都在转移注意力不让她看出来的话,那现在……

    顾藏有了结论,她阖了一下眼皮,望向姜在虞的眼神温和又缱绻,“在虞,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姜在虞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愣了一会才抿着唇开口,“有话想说的。”

    姜在虞每次的回答都很乖巧,问什么答什么。

    顾藏安静看过去,等着姜在虞开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姜在虞翻了个身,眼睫毛扑了一下又抬眼看着她,眼眸里已经多了几分润感。

    顾藏也翻过身,侧身对着姜在虞,放轻了声音,“那这个故事,会让你不开心,会让你哭吗?”

    “可能会。”姜在虞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嘴角,“但是我还是想说,要是我忍不住哭的话……你可一定要负责把我哄好。”

    “好~”顾藏柔和地笑了笑,拉近了点距离,伸出手搭在姜在虞的肩膀上,“那我从现在开始就抱着你,说不准能让你哭的少一点。”

    姜在虞抿唇笑了笑,轻轻眨了下眼,“好~”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叫姜在余,存在的在,多余的余。”姜在虞还是用“从前”这个词语开的多,可第一句话,就奠定了这个故事的基调。

    顾藏沉默了一会,又靠近了一些,轻轻拍着姜在虞的肩膀,让姜在虞可以窝在她胸口来讲这个故事。

    姜在虞顺着顾藏的动作,在她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窝着,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不过还没哭出来。

    “她母亲未婚先孕生下了她,父亲在她出生之后就不见踪影,母亲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在她两岁的时候抛下了她,后来出车祸死在了外面。”

    “她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外婆靠给富人家做住家保姆供她生活、供她读书,给她改了名字。可大概她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外婆也什么都不告诉她,把她保护得好好的,所以她小时候……过得还算快乐,只是因为外婆工作不稳定的关系,会经常转学。”

    姜在虞讲到这里,顿了一会,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些哽咽,可还是憋着,克制着继续往下说。

    “一直到了该上学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她没有漂漂亮亮绣着卡通人物的书包,只有用旧衣服缝的包袋,没有功能齐全能削铅笔的多层文具盒,没有脚底一踩就发光的球鞋,没有放学来接她的爸爸妈妈,没有可以用来买零食吃的零花钱。但她也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比如……外婆给她准备的虽然肉不多但却好吃的扎扎实实的便当,外婆给她绑的漂漂亮亮的麻花辫,外婆给她改良的独一无二的新衣服……”

    “她还是开开心心的,因为那时候的她,没有朋友也可以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可到了初中的时候,大家不再是在一个教室一起玩了,同学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这下,不是她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而是别人发现了她的与众不同。”

    “别人说她特立独行,中午不和别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同桌生日她也不送礼物,班上任何一个同学的生日会她都没去过,说她……假清高,真穷鬼。”

    姜在虞说这些的时候,虽然带着呜咽,可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没有停。

    顾藏指尖颤了颤,抱紧了怀里缩成一团的人,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不怪你,怪她们。”

    “我……我还没说完呢……”姜在虞抽了一下鼻子。

    胸口湿成了一片,那些汇集在一起的泪水,仿佛从胸口处窜了进去,浸透了心脏,她那颗心被浸在咸湿的水里,被泡得又皱又涩。

    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安静听着。

    姜在虞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的,她本来就没有任何朋友。所以她还是可以自娱自乐,她不告诉别人自己的生日,也不接受别人的靠近。她生日的时候会一个人找地方待着,在天台上,在角落里,不让忙着工作的外婆操心。”

    “初三的时候,她生日那天,照例去了一个商场的天台,遇着了一个女孩子……”姜在虞说到了这里,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湿润润的眼眸看了过来,像晕着一圈光,“她每次找的地方都很合适,没其他人。可这一次,这个女孩子一直在这里,和她一起站了一天,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有人陪了一天的生日。虽然她们没说话……”

    那天是姜在虞的生日。顾藏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她记得那天是什么日期,因为她读大学以前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可姜在虞的生日,她也过了很久才知道。

    顾藏喉咙无意识地吞咽一下,“原来是那天,我记得的。”

    “这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天。”她阖了一下眼皮,“今天就先不说我的事情了,等你慢慢说完。”

    姜在虞点点头,语气软软,还带着鼻音,“好~”

    “……后来,她就这么一直过着,到了高中,她外婆到了一个新地方工作,她也因此转了学到了新的学校。她有了当时自己以为的第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叫……金夏秋。”

    顾藏愣了愣,过一会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可是……她并不把你当朋友,对吗?”

    姜在虞叹了口气,吸了下鼻子,“我外婆,当时就在金夏秋家做保姆,我和我外婆都住在她们家里,所以也是那个时候认识她的。”

    “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我觉得她挺好的。是她主动找我打的招呼,还没彻底转学过去的时候,她有时候也会硬拉着我一起出去玩,虽然带我出去了就把我放在一边自己去玩,但她买了什么东西也会给我带一份。她总是很强硬,管你要不要反正她就给了,我不要也没办法,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回礼给她,那时候我已经可以做兼职了,在奶茶店,所以也经常给她带点廉价的小吃。她好像并不嫌弃,有时候吃有时候扔,但我知道,她并不是嫌弃,只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扔,她总是奇奇怪怪的。上学第一天的时候,我还是坐着她的车一起去的。”

    “听到这里,我如果是个陌生人的话,大概会觉得她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是一个可以相处的人。”顾藏轻叹口气,“可她并不是。”

    “对,她并不是。”姜在虞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泪水从眼尾滑落了下来,“她大概……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宠物、玩具。”

    “所以,当她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她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我。”

    “后来她变了,你也知道。我刚转学过去的那阵,你给了我每科的笔记,我拿回家去看,被她撞到了,她把笔记抢走了。她觉得我喜欢你,开始针对我,开始做了那些事情。”

    “我以为的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带给了我最难堪的回忆。”

    姜在虞说完最后一句话,扯着嘴角笑了笑,“故事讲完了。”

    她现在是轻松的,可哭得红肿的鼻头和眼睛,显示着她讲完这个故事的艰难。

    顾藏松开了姜在虞,伸手揉了揉她的脸,抹干净脸上残留的泪水,轻声细语地说着,“我觉得你这个故事的时间顺序没理好。按理来说,是我先遇见你的,那怎么着,第一个朋友,也应该是我吧。”

    “怎么着,就被金夏秋抢了先呢?”

    姜在虞听到这话怔了几秒,紧绷着的肩膀才放松了些,也弯眼笑了一下,“是,可能,大概,也许,我当时没想到。”

    因为一见钟情的人,是不会被列入到朋友名单的。

    这虽然是她第一次一见钟情,可她在那一天过后,也分清了心动和朋友的区别。

    那一天也是个好天气,站在天台上尤为如此,能看得到看得清碧空如洗的天空,离天很近,离路上的行人却很远。

    风很温暖,缓缓地刮来刮去。

    云朵很好看,一团一团攒着,挂在天上,像软糯可爱的棉花团。

    身边的人很安静,几乎没说话。

    她们隔着几步远,可她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瞄着旁边的顾藏,低马尾绑在肩头,额角的发丝自然垂落,时不时被风吹动着扬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幅度。

    她们一起看天,一起看人,却又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聊。

    姜在虞觉得,这是她第一次待在一个陌生人旁边,心里会这么舒服,这么轻松。

    于是,她们一起并排站着,直到夕阳落下。

    她还记得,夕阳斜落下来的时候,描摹在顾藏侧脸上的光辉,晕着霞光,倒着薄暮。

    是她见过最美好的景色。她这样想。

    “那我申请,当你唯一,也最特别的朋友,好不好?”

    耳边响起了顾藏的声音,清晰可见,温润悦耳,吹拂在她的周围,暖烘烘的,绕着她转着七百二十度的大圈圈。

    姜在虞回过神来,心里上升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放松地抵着顾藏柔软可靠的肩膀,弯了唇角,“好~”-

    顾藏一晚上没怎么睡,睁着眼睛,阖着眼皮,思来想去。

    因为她要照看着窝在她怀里乖乖睡觉的姜在虞。

    她不能拉远距离,软软地倚在她怀里的姜在虞,轻轻的呼吸,扑扇的睫毛,略微嘟着的红唇,都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视野,和她的全世界。

    所以她放不开姜在虞。可也不能不管姜在虞的腿。

    所以她一晚上没怎么睡。但幸好,她提前回来,用不着去实验室,她今天有着充足的时间。

    姜在虞睡得应该是安稳的,一直到早上,也安安静静地窝在她怀里,没翻身,很老实。

    到了早上,没等闹钟响,姜在虞就醒了,睫毛颤颤着,眼睛缓缓睁开,懵了一会眨了眨眼,大概是才看到了眼前的人是顾藏,眼睛弯了弯,“早~”

    顾藏笑了笑,“早,我比你起得稍微早点。”

    “嗯……”姜在虞刚醒,脑子还有点糊涂,只迷糊着应了一句,“我昨天睡觉老不老实?”

    “很老实。”顾藏实话实说,“没动过。”

    “那就好……”姜在虞吐了吐舌头,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那今天晚上就不用担心……”

    她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一下子闭紧了嘴巴,脸上的快速染上了温度,拉远了点距离,怕自己的呼吸把顾藏烫到了。

    顾藏笑了笑,用自己微凉的掌心,贴了贴姜在虞红扑扑的脸颊,接了她那句还没说完的话,“今天晚上,我可以放心睡在你旁边了。”

    默认了这段时间,她都会睡在这里。

    姜在虞闭紧了眼睛,从喉咙里蹦出了个扭扭捏捏的“嗯”字出来。

    顾藏差点儿没笑出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起了身,“我先去洗漱做早饭,你先躺一会,我等下来扶你。”

    “不用……”姜在虞说完这两个字,顾藏却又走远了。

    她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心神动了动,拖着腿,动作利落地钻到了顾藏刚刚躺过的那一块,弯了嘴角。

    这一块暖和些,也方便等下顾藏扶她下床。

    好像,还比她这一块地方,确实是要香一些-

    顾藏等姜在虞吃了早饭,把人完完整整地托付给了小郑,才又回到了楼上,补了一会觉。

    醒的时候头有点昏昏沉沉,胸口还有点沉闷,她没怎么注意。

    她今天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顾藏起来收拾了一下,喝了杯热水缓了缓干涩地像是快要冒火的喉咙,拿了钥匙走了出去。

    天气不好,还在下雨,淅淅沥沥地飘在地上,地有点脏,湿湿嗒嗒的,走几步裤脚就沾上了水渍。

    她想到等会要见的人,心情也变得不好了起来。

    她打车来到了一家咖啡厅。

    一走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窗户边上的熟悉身影。

    不能否认的是,虽然顾藏无比厌恶金夏秋,可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顾藏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坐下,把伞放到了旁边架子上。

    金夏秋的眼神从窗外移到顾藏脸上,盯了几眼,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顾藏盯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杯水,听到这句话抬眼看了一眼金夏秋,“怎么会不来呢?”

    “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的。”她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外面的风景,又把视线转了回来,“毕竟是要找你算账的。”

    “你感冒了?”金夏秋愣了一下,没接她的话,歪头看着她,指尖摩挲着水杯,“吃了药吗?”

    “我想,我要和你聊的并不是这件事。”顾藏阖了一下眼皮,面无表情,“你知道的,你越自以为是地说这些事情,我越厌恶,我一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讨论关于自己的事情。”

    “是啊……”金夏秋低头说了这么一句,过一会抬起头,眸光闪着,“依我们的关系,你应该会把桌上的水,全泼在我脸上。”

    顾藏轻描淡写地开口,“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没等金夏秋答话,把手从兜里掏出来,举起桌上的那杯水,毫不留情地直接泼了过去,泼到了金夏秋脸上,“我没什么不敢泼的,也不会心软。”

    金夏秋没躲,掏出纸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头发上的水却怎么也擦不干,湿漉漉地贴在她脸上,衬托着她此刻的狼狈。

    她干脆不擦了,轻叹了口气,肩膀抖了抖,坦然迎上顾藏的视线,“我想,你现在在后悔一件事。”

    “对,我非常后悔。”

    顾藏干脆利落地承认,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后悔说了那句用不用替你报警。”

    “也后悔,在你要跳楼的时候,拉住了你。”

    “你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知恩图报几个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说:

    金夏秋马上要下线啦~感谢在2022-03-26 00:00:00~2022-03-2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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