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 一区替切尔西斯举行了迟来的葬礼。
叛逃的罪名被洗清,他的功勋被表彰,可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原本作为九区的战士, 他该生于九区, 葬于九区。
可大家都觉得, 九区配不上切尔西斯。
那片土地, 也安抚不了切尔西斯的亡魂。
严谨学向公区申请, 调离了切尔西斯的战士籍,将他作为一区的战士葬于一区的英雄墓, 这是他该享有的。
葬礼当天, 除开一区和切尔西斯的旧部, 其他战区也来了不少人。
很难说他们是出于仰慕还是后来的愧疚。
严冽领着容芽如约而至。
他给容芽换上了黑色西装,还让他带了一束白菊。
葬礼上, 他们碰到了双眼红肿的阿加娜, 容芽小跑着冲过去, 喊姐姐,姐姐。
阿加娜哭得悲切, 搂着容芽半天说不出来话。
她牵着容芽来到墓碑前,碑上贴着金发男人身着军装的半身照。
照片上的人眼神坚毅, 神情严肃,由内而外地透着军人的血性和刚硬。
容芽跟着阿加娜弯腰鞠躬, 把手里的白菊放在墓碑前。
来之前严冽跟他说过, 今天要拜祭的,是一位非常伟大的英雄, 也是对容芽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容芽盯着碑上的照片许久,又扭头去看阿加娜, 心头涌上一股撕扯的疼痛。
“芽芽。” 阿加娜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是爸爸。”
容芽在很小的时候对父母没有什么概念,甚至还以为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鱼,稍大一点的时候,他理解到了父母两个字的含义,也曾四处打听过他们的消息,却什么都没打听到,容芽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父母的下落了,但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的父母就在眼前,只是他们长眠于地下了。
“爸爸?”容芽碧蓝色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阿加娜揽着容芽的肩,让他正对着墓碑,哽咽道:“是芽芽的爸爸,很厉害的人。”
如果容芽站在自己父亲墓前,却将这人视为陌生人的话,那真的太不公平了。
他可以远离仇恨的纷争,但是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
容芽的眼睛酸胀起来,他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最终只问出: “爸爸……没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她该如何回答这句为什么?
“芽芽的爸爸是英雄,救人的时候战死了。”乌克斯从后面走上来,接过了容芽的话头。
“芽芽你看,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受过你父亲的恩惠,我的命也是你父亲救回来的,你要记得,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战士,他也很爱很爱你和你的母亲。”
阿加娜将头别向一边,默默擦拭眼泪,就让善意的谎言永远保护着容芽心底的美好吧。
容芽好像有很多话想跟父亲说,他一直站在墓前没有走,那单薄的背影看得人心疼。
乌克斯和严冽退到一边,他说:“谢谢你带他来。”
严冽瞟着容芽轻颤的背影,回道:“理应如此。”
两个大男人沉默了一下,严冽率先问:“战事如何了?”
乌克斯说:“可能是持久战,科尔斯家族的根基比我们想象中深厚,不过好在,没有人打退堂鼓。”
“如果战争完了想做什么?”
严冽想着,如果乌克斯有意,一区和三区应当会全力支持他成为九区的新统治者。
乌克斯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回道:“我老了,该退役了。如果战争结束后,我还活着的话,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职位。”
严冽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保镖也好,保姆也好,我想照顾芽芽。这是我欠大人的。在实验室的时候,说过要好好保护芽芽,最后却亲手把他送进了地狱。”
对于实验室那件事,乌克斯永远不能释怀。
但是严冽知道,那不能怪他。
乌克斯和拉莫都是因为太忠诚了,让九区抓住了这个弱点。
他们知道乌克斯苦苦挣扎着保持清醒,就是缺一个指令。
一个令他完全服从的指令,只有那个人能行。
所以当克隆人出来的时候,他的外貌,气场,甚至精神力都和那人如出一辙,即便精明如拉莫也没有认出来那是个赝品,更不消说已经成为实验体的乌克斯了。
他撑着一口气,撑着最后一点尊严和良知,苦等着那位大人的到来,即使希望渺茫。
克隆体下指令的时候,乌克斯也是真的以为那位大人回来了,毕竟在他的心里,强大如神明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
可他也忘了,切尔西斯再强大,他也只是个人而已。
在严冽和克隆体搏斗的时候,揭穿了他赝品的身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同样听从指令的拉莫明白过来,他的主人是真的死了,绝望之际,它选择自爆和那人同归于尽。
也许这次,它能去见他真正的主人了。
“芽芽不会怪你的,你也不必自责。”严冽宽慰道。
“我知道。”乌克斯笑了笑,“他和他父亲一样善良。”
葬礼结束后,严冽带着容芽准备离开。
乌克斯跟上前,递给了容芽一张照片,是切尔西斯和战友们的合照。
照片里的男人攀着战友们的肩笑得灿烂张扬。
“给你留作纪念,这是我们在夏城打了胜仗的合影。”乌克斯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也没有打过败仗。”
容芽握着照片,朝乌克斯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您。”
回到家,容芽自顾自回了卧室,钻进被窝里偷偷哭泣。
他的手一遍又一遍摸着照片上那人的眉眼。
他曾经幻想过父母的样子,直到今天,他才真真切切看到父亲的真实长相。
听姐姐说,母亲是和父亲一起战死的,容芽悲伤之余也为他们感到骄傲。
他们不是不爱自己,也不是嫌弃自己是没用的混种人鱼,他们只是担负起了自己的责任,去做更伟大的事。
严冽坐在床沿边,等到小鱼痛快发泄出情绪后,把小鱼抱了出来。
“崽崽。” 严冽亲了亲他的鬓发,“别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
容芽抽噎了两声,问:“爸爸和妈妈救过很多人吗?”
“嗯。”严冽肯定回道:“很多。他们值得被所有人尊敬。”
“其实我很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见见他们,抱抱也好。”容芽语无伦次道。
严冽搂着哭得发抖的小鱼,说:“老公想想办法。”
严冽没有诓骗小鱼,他知道这种情况利用精神体制造幻象是可以做到的,至少贺家能。
他找到贺舟山商量此事,那人几乎没做犹豫就同意了。
严冽和拉莫建立过精神体沟通,拉莫通过梦境传输给他的那些过往,在机器刺激下又会重现一遍。
只不过这次根据严冽的要求,他决定串改部分记忆。
严冽接连去了贺家近一周,确保场景无误,也确定做这个事对精神体不会造成伤害,他才带着容芽前往。
容芽到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贺舟山替他做了一次体检,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躺进了传输舱。
这次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严冽就躺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容芽头上戴着机械帽,严冽太阳穴两边贴着电极片,他们的线管都连接着同一台机器,在贺舟山启动仪器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深眠。
天空像是被火烧了一般,霞光灿烂,海浪翻滚涌动,带起阵阵涟漪。
落日余晖下,礁石上的蓝色人鱼正在梳理头发。
一位金发男人踏着涌上海滩的潮水靠近,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飘逸凌乱,他带着无限温柔和爱意喊了一声:“阿弥莎。”
礁石上的人鱼慢慢转过身来,浅笑嫣然,“大人。”
容芽挪动着脚步慢慢靠近,在离两人仅几米之距时,他停了下来。
他不知该如何靠近,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他有太多想说的了,不知从何说起。
阿弥莎率先发现他,她朝容芽招手,说:“宝贝,过来,妈妈抱抱。”
妈妈抱抱。仅仅这一句话,击散了容芽所有的迟疑,他不管不顾冲了过去,冲进了女人怀里。
原来妈妈的怀抱是这样温暖的。
容芽伏在阿弥莎怀里哭泣,反反复复说一句话:“我想你们,想你们。”
切尔西斯蹲下·身,笑道:“这么大还哭鼻子啊?”
阿弥莎护子心切,说:“芽芽在我们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
切尔西斯笑起来,说:“是啊,芽芽永远是我们的宝贝。”
容芽抬起满是眼泪的脸,仔细端量着眼前的两人,他想把他们的样子永远记在脑海里。
“好了,芽芽不哭,爸爸带你飞高高。”切尔西斯抬手擦去了容芽的眼泪,又伸出那双有力的双臂把容芽举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容芽突然变成了四五岁的模样,他骑在切尔西斯的肩上,那人拉着他的双手举高,带着他迎着腥咸的海风朝落日方向奔去。
阿弥莎跟在身后,笑着喊道:“慢点跑。”
容芽好像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
母亲陪他在海里畅泳,教他捕食,父亲经常带着一条九头大蛇陪他玩,还会捣鼓许多新奇玩意儿让他涨见识。
容芽在这个充满父爱母爱的世界里,慢慢“长大”。
直到有一天,阿弥莎摸着他的脸,温声道:“宝贝,你该走了。”
容芽慌忙摇头,他拉着阿弥莎的手,急切道:“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们。”
切尔西斯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可是宝贝,一直有人在等你啊,你不要他了吗?”
容芽循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严冽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温柔注视着他。
“宝贝,爸爸妈妈永远都在你的这里。” 阿弥莎说着,用手点了点容芽的心口,“我的宝贝有了新生活,有了可靠的人照顾,妈妈真的很开心。我很遗憾,还有好多没做,无法补偿给你,可我和你的父亲,永远爱你。”
容芽热泪滚滚,哭得说不上话。
“孩子。” 切尔西斯喊着他,将他的身体扳向严冽所在的方向,“要向前看。”
“你看,那里还有好多爱你的人在等你,你舍得他们伤心吗?”
容芽眼前闪过许多画面,严冽,阿加娜,钟伯,甚至他的好朋友兰特。
这一刻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其实是沉溺在严冽替他编织的美梦里,那人替他圆了和父母相聚的梦想。
严冽走上前来,将他揽进怀里,轻声道:“崽崽,我们该回家了。”
容芽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去吧,宝贝,要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阿弥莎哽咽着嘱咐他。
容芽跟着严冽一步三回头地往黑色的漩涡方向去,他看到切尔西斯搂着阿弥莎,站在海岸边朝他挥手。
他想,爸爸妈妈在另一个世界一定也好好地相爱着。
容芽含着泪挥手回应,进入漩涡后,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再次睁眼,容芽看见的是严冽担忧的脸。
“睡得好吗?崽崽。”严冽俯身亲吻他的眼角。
容芽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回道:“很好。”
“谢谢你,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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