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背后陡然响起一声冷笑,墙上的壁灯灭了几盏。
不甚明亮的石厅愈发昏暗,不知何时,终年沉眠的剑傀中缺了一个,只剩下那副空荡荡的石棺。
天花板上多了条影子,正挂在张初柔的头顶,悄无声息地盯着她瞧。
对,“挂”。
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拉扯着,它跟随气孔里溜进来的微风前后轻晃,迎着昏暗的光线露出一张五官不全的脸。
黑的眼、粉的颊、红的唇,颜色单调,笔触潦草,涂绘的表情僵硬且诡异,仿若摆放在灵堂上的纸人。
张初柔仰着头愣在原地,脚下的“阮沐风”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慢慢爬起,浸渍过药液的傀儡身体咔咔作响。
她没找准目标,任务失败了。
“系统,100积分兑换瞬移卡!”
张初柔第一时间联络“工具人系统”,打算放弃任务直接跑路,“喂,听到没?!”
没有回应传来,那个成天洗脑她只是工具人的系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同时带走的还有加注给她的所有增益。
张初柔的脑子嗡一声成了空白。
心底渗出的绝望让她像是又回到了被丧尸吞没的那个夜晚,队友驾驶皮卡疾驰逃离,头也不回地甩下了背叛的灰烟。
其实张初柔是从末世穿越过来的,十八年前,她意外进入了这个名为《夺运剑帝》的男频小说世界,绑定了“工具人系统”。
为了活命,她兢兢业业扮演着“废物美人张初柔”的角色,按照系统要求,听从了男主的指令——嫁给病弱反派阮沐风冲喜,找机会抢夺剑骨。
整整两年的时间,七百三十个日夜,她小心谨慎地潜伏在无念剑宫,终于等到了今天,阮沐风练功途中走火入魔,剑宫精锐外出,正是夺走剑骨的大好时机!
可谁能想到,这位神出鬼没的剑宫宫主竟然与剑傀同眠于石棺之中,并用移花接木之法迷惑她的五感,她摸寻半天,摸的只是剑傀身上的假剑骨,系统还在东窗事发的关键时刻舍她而去了!
在阮沐风面前,失去金手指的她就是名副其实、无力反抗的废物。
天花板上的纸人飘滑降落,蜻蜓点水般踩在了石棺边缘,语带讥诮,喑哑深沉:“你要杀我,还要抢剑骨?”
剑锋直指额前,蚀骨的寒意迫人心魂,张初柔被刺激得眼泪直流,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战栗。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乱动一下,持剑的剑傀绝对会干脆果决地削掉她的天灵盖。
所以她不争气地滑轨了,“夫君说笑了,我一个废物怎么敢呢?好久没听到你……您的消息,您又闭门不出,我作为妻子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瞧瞧……”
话音落下,石厅恢复死寂,时间在这一刻像是被无限拉长了。
阮沐风一动不动,姿势没有丝毫改变。
宽大的黑衫裹在他单薄的身体上,随着环绕的剑气飘动,如寒冬簌簌的枯叶。
“你是——我妻子?”
他的尾音打了个圈,好似夜枭在诡笑,“我怎么不记得。”
张初柔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说些什么,可是浑身针扎似的疼,环绕周身的剑气逼得她喘不过气。
其实阮沐风真忘了。
这也难怪,他根本不认识张初柔,张初柔也根本不认识他,爱之一字无从谈起,所谓的婚事更是无念剑宫与张家之间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
时间倒回到前年年初。
当时阮沐风接掌无念剑宫刚满三月,他素来病弱,动不动就要闭关调养,几位殿主都怀疑他会随时嗝屁,便商议进言,来一个娶亲冲喜,或可双命相合、易气改运,再不济……也能给剑宫留个血脉嘛。
刚出关的阮沐风就被堵在了门口,几位殿主满脸堆笑,挥舞着手里的美人图像,请他挑选心仪的成婚对象,又苦口婆心陈述了娶亲的种种好处。
“随意。”阮沐风向来是这种态度。
几位殿主又问:“张家、罗家、凌剑宗、玄遥宗……宫主打算扶持哪方势力?”
他仍旧回答:“随意。”
“那宫主喜欢的婚服图样,是选并蒂花开,还是选鸳鸯成双?”
“随意。”
“喜帖上面……”
“随意。”
就这么随意了一段时间,张家嫁来了张初柔,阮沐风在婚礼上现身一瞬便飘然离去,留下满场宾客尴尬对视。几位殿主你追我赶,砰一声,他直接闭关了。
婚后的两年里,他出关又闭关,闭关又出关,除了修炼便是调养,根本没想过自己成了有妇之夫。几位殿主的满腔热血遭遇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最后只能听之任之,随他去了。
于是,夫不见妻,妻不见夫,婚礼过后,这对新婚夫妻再没说过一句话、见过一次面。
而现在,是他俩首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可惜,时机很不凑巧。
“住手!你只是一个工具人,男主的垫脚石,不能违背剧情!”
“张初柔必须拿走剑骨交差,快倒地装晕!我答应你,事后可以杀了她报仇!”
熟悉的机械音忽然在面前响起,张初柔理智回笼,欣喜若狂地在内心呼唤:“系统,是你吗?”
可工具人系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是自顾自尖叫:
“阮沐风,你的杀意值怎么还在上涨!我说住手,你聋了吗?!”
“要是你敢现在动手,别怪我电击你!”
张初柔目瞪口呆:“……”
这声音不是她身上发出来的,而是——
阮沐风?系统怎么跑他身上去了?
还有,它刚说事后杀了“她”报仇?她的结局就这?当初系统给她画大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系统还在喋喋不休,阮沐风毫无反应。
他讨厌别人威胁自己,更别说还是个凭空出现的狗屁“系统”,他觉得自己先前走火入魔出了岔子,所以脑子里才多了一道邪念。
《智惑·语风篇其三》中有言:“立定道心,身正难侵,逆行其意,退离牵制,勘明虚妄,方可反逐于外……”
简而言之,想要解决邪念,就跟它对着干。
阮沐风阖起眼眸,无视了面前那张楚楚可怜的美丽脸庞,袖中手指猛地一划。
寒光乍起,剑傀手中的剑锋扫过张初柔的眉心,随着她与系统同时发出的高亢尖叫“啊——”,锵一声斩在了旁边的石棺上!
碎石迸射四溅,张初柔趴伏在地不住颤抖,直到嗓子眼里洇出血味,才堪堪反应过来止住了声音。
她下意识地抱着脑袋一顿狂搓,反复确认自己并未受伤,这才心有余悸地拍打胸口安慰自己:“没事……还活着呢……”
石厅里许久没有动静,盘旋在空气里的剑气也悄然散去,张初柔擦掉眼泪,揪了揪发疼嗡鸣的耳朵,听到系统在恨铁不成钢地碎碎念:
“……你你你也太、弱、了吧!好歹是剑宫宫主,《夺运剑帝》里戏份极重的大反派,这么点电击都熬不住吗?我哪怕电头猪,猪都比你能抗啊!”
“特么的#@&%……(以下省略数百字书无店砸的垃圾话)宿主怎么就换成了你?我完了呀,任务搞不了呀……”
张初柔手撑地面踉跄着爬起,先前持剑的剑傀依旧保持着劈砍石棺的姿势,而操控剑傀的阮沐风——
正一头栽倒在石棺之内,冒着淡淡的轻烟,宛如一根炭烤过的大葱。
他被系统电了?
张初柔缓步走近,系统发现了她,激动呼喊:“宿主,快过来挖他的剑骨!对,赶紧的,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此时不挖更待何时!”
喊了好一会儿,张初柔都只是站在那里观察,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系统才想起她已经不是自己的宿主,再也听不到自己说话了。
它欲哭无泪,再次发出仰天长叹:“为什么我的宿主成了病弱反派啊?!”
张初柔还能听到系统声音,她不想暴露这个秘密。
自从那句“事后你可以杀了她报仇”开始,她就彻底放弃了“系统可能还会回来”的希望。
无论是在原来的末世还是眼前的世界,她的心愿都很简单——活下去,所以做工具人没关系,嫁给不认识的男人做任务也没关系,只要系统能够保她性命。
可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原来那些承诺都是假的,就算是系统也会离开她。
以后得重新打算了……
张初柔正自出神,蓦然间外头响起信箭升空的激响。
咻——
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嘭!
虹光漫开,天色骤然大亮,连带着石厅内的光线也变得清明,张初柔奔到窗前,从这座地势最高处的剑阁向外眺望。
打斗喊杀之声遥遥传来,重峦叠嶂间升起了许多璀璨的剑阵,四面八方的敌修包围汇聚,如同势不可挡的水流,前赴后继地漫进了无念剑宫所在的地界。
张初柔并不意外。
就在上月,东北方向的霜萤山脉探出了新的灵晶矿藏,就其归属问题,无念剑宫与其他宗门产生了激烈的冲突,所以宫内精锐才会在近期外出,气势汹汹跑去“谈判”。
得知剑宫防守薄弱,别有用心之人自然不愿错过。毕竟宫主阮沐风恶名远播,素来病弱偏又身怀圣璃剑骨,只要能将其诛杀,哪怕拿不到剑骨也能赚个名扬八方。
张初柔真正意外的是,对方来得竟然如此之快,如果她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死在乱剑之下。
“别走啊!”系统发现她爬窗离开,顾不上自己的声音能否被听到,急得大叫大嚷:“剑骨还没挖呢,你不挖怎么给薛览交差?喂——!”
张初柔头也不回。
得了吧,系统都转移了,她还做什么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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