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柔是被寒风吹醒的,随着五感恢复,四肢百骸漫起剧痛,像是在油锅里滚过一圈,哪怕是伸手指这么简单的动作,都痛得她眼泪直流。
可是强烈的求生欲压过了疼痛,她逼迫自己运功疗伤,等到灵力走完三个周天,痛楚得到缓解,她也能看清周围的景象了。
上方横七竖八,交叉缠绕着密集的细布条,而她坠落下来的时候砸断了很多,隐约可见不少残片还在风里飘摇。
周围昏暗静谧,只有风过深渊的呜咽声,她在轻轻摇晃,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底下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自己,似乎……带有黏性?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周围的东西根本不是细布条,而是蛛丝,她正黏在一张蛛网里!
还好蛛网的黏性不强,织网的妖蛛也没出现,完全可以利用傀儡术里的招式“金蝉脱壳”来逃脱。
张初柔摸出贴身的乾坤袋,连吞了五十多株灵草。
很快,灵力恢复足够,傀儡丝线一圈圈包裹了体表,她双足一踏,在黏性减弱的刹那,从丝线伪壳中跃起,浮立在了蛛网之上。
内伤未愈便施展法术,血气登时逆流,张初柔喉间一甜,连忙抬手,噗一声吐出血来。
不过吐出血后畅快不少,她简单地清理自己,脱掉碍事的流仙裙,只穿着里头的短袖和长裤,小心翼翼地穿过了狭窄的蛛网间隙。
四周没有任何妖物的气息,有些角落的蛛丝已经风化,刚一靠近,它们就跟嚼剩的甘蔗残渣似的碎裂了。
非但如此,妖蛛产附近的蛛卵也空了,里面的子民还未能成功孵化出来,就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土。
张初柔发现自己的灵力在不断蒸发,明明只是飞了半刻钟的时间,她就已经吃了三回灵草。很奇怪……
没多久,她抵达了蛛网区的尽头。
前方稍稍明亮了些,可见两侧峥嵘的峭壁,昏暗未知的渊底,以及上空翻搅的浓云。
而在那浓云之中,似乎有延伸出来的一角,长着形似巨型拖把的不明物,垂荡下来的长条还在来回甩动。
张初柔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打算远离,可刚要转身,脑海里就响起了系统的呼喊:“别走张初柔,求求你了,再看几眼吧,这里有阮沐风啊!”
她定睛观察,那团不明物里的确存在着若隐若现的人影,像是被挂钩勾住了的衣服,直直地吊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初柔思考片刻,小心翼翼地飞了过去。
原来那团不明物是一丛古荆柳,应该在这里存在了无数岁月,每根荆条都壮得如同老树树干,表皮干枯崩裂,卷皱起好几层,缝隙间生长着一道道斜向上方,小臂粗细的利刺。
阮沐风扎在了利刺上,或许是极品圣璃骨的原因,利刺卡在了他后背的蝴蝶骨处,只没入一个尖儿,没从他胸膛前面穿透出来,不过他因为大量失血而昏迷了,还有高空坠落的风险。
张初柔观察四周,在古荆柳附近的崖壁上找了块凸石落脚,射出傀儡丝线,探了探他的鼻息。
很弱,快消失了。
“你终于来了!”系统见了她比见到亲人还亲,自言自语地祈求:“别磨蹭了,你赶紧救救他吧,不然我就完了……”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张初柔对着空气问了一声。
系统戛然止声,片刻后大着胆子吐槽:“谁啊,你在跟谁说话呢……”
张初柔笑了,“跟你啊,0403。”
系统惊叫一声,仿佛见了鬼,立刻沉寂了下去。
张初柔知道它肯定在怀疑人生,催道:“好了,别躲着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阮沐风身上。”
片刻后,系统磕磕绊绊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你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
张初柔嗯了声,“别问原因,你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
“那不管了,你赶紧救阮沐风吧,他快死了!”系统急得要命,隐隐威胁道:“要是他死了,你也没法离开这里!”
张初柔讨厌它的威胁,冷声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是不是?”
从她指尖射出的傀儡丝线贴在阮沐风的胸膛、口鼻处,宛如羽毛来回撩动,明明后者已经命悬一线,她却神情漠然,没有丝毫怜悯,仿佛在思考如何榨取这位剑宫宫主最后的价值。
系统从未见过她这副冷血的模样,惊声道:“张初柔,你到底想干什么?!”
“谈合作啊。”张初柔感受着阮沐风残留的呼吸,镇定开口:“我可以帮你救人,但有三个条件。”
“第一,从今往后,我在阮沐风身边的时候,你不能妨碍、揭穿或者暗示我的行动。之前在寂无崖的时候,你在他面前嘴我用苦肉计,差点儿坏了我的计划,贱不贱?”
系统总算反应过来了,“你、你那时候就能听到我的声音了,那还装——”
张初柔竖起手指,缓缓放到唇边:“嘘。”等系统安静下来,她才说:“接下来是第二个条件……”
话音未落,她双手交握,血色的傀儡丝线在掌心来回弹跃,这是傀儡术中的辅助招式“血灵变”,主要是强化傀儡的能力,让操控者能够更为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处的环境。
“你我单独交流的机会不多,所以,当你以后发现我在和阮沐风交流时暗中作出这个招式,那你就要装成和阮沐风说话的样子,提供给我相应的信息……”
系统呵呵一笑,语气强硬地打断她,“你搞清楚,我已经不是你的系统了,你凭什么要我……”
张初柔陡然抬高嗓音:“是你要搞清楚,除了我还有谁能听到你的声音!”
说完这句话,她笑着展开双臂,一脸陶然地去感受深渊里拂过的疾风,仿佛身处之地是春光烂漫、芳香四溢的花园。
“继续喊啊,看看谁会来帮你救人?”
风声呼啸,没有丝毫生息,只剩荒芜与死寂。
系统哑口无言。
是的,还有谁能听到它的声音?
就算真有谁能听到,作为书中世界的原住民,短时间内也很难理解它的存在,大概也会跟阮沐风一样,把它当做心魔、邪念一类的怪物。纵然它苦口婆心,威逼利诱,最终能说服对方,可阮沐风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沉默片刻后,它主动问:“你还有什么条件?”
张初柔站稳身体,不紧不慢地咽下几株灵草,说:“第三个条件,只要你还在阮沐风身上一天,除了我想知道的信息之外,你不能再给他透露任何信息,当然任务的信息不算,非要透露的话,必须有我在场。”
“你别太嚣张了!”系统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确实需要你救阮沐风,可你应该清楚,你并没有实际的控制手段对付我,我完全可以在阮沐风醒来之后毁约,跟他拆穿你的一切计划!”
张初柔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她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甜甜,哪怕笑声中充满讥讽,也让人很难生气。
系统不满:“笑屁啊,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你真老实,怪不得只能当‘工具人’系统。”张初柔擦掉眼角的泪花,“我还没提呢,你就自己先说了。”
笑声彻底消失,她恢复先前的冷静,语气严肃地说:“0403,你不会的。”
系统:“……”
“你不会拆穿我的计划,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不止这次,以后都会需要。”
张初柔语气笃定,笃定到像是说出了某种真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她说系统不会,系统就真的不会。
“你……什么意思?”
张初柔又探了探阮沐风的鼻息和心跳,慢条斯理地说:“你离开我已经超过三个月了,一百多天的时间,阮沐风搭理过你吗,任务完成了多少,奖励积分又存了多少?”
这些话戳到了系统的痛处,它不吭声了。
“我们之前合作过整整十八年,我很清楚,你负责的是监督我和阮沐风这样的工具人角色,去推动阶段性的剧情。只要不是宿主主观违抗,比如阮沐风在剑宫之战那天不给我剑骨,比如他刚才想杀男主……就算男主走在路上被陨石砸死,直接玩完,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你只是工具人系统,而不是什么男主男配系统。你需要的是宿主完成阶段性的剧情任务,以此获得奖励积分。当然,这些积分也不是真的奖励给宿主,而是奖励给你的成、长、值。”
“宿主的性命对你很重要吧?阮沐风在你手下差点儿死了三回,如果你真想放弃,那直接随他死了就好,何必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
想到上次两盟围攻,系统宁肯违背规则也要出手救下阮沐风,张初柔就知道它不会放弃的。因为放弃的代价可能更加高昂,它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事情很简单,阮沐风不听你的话没关系,做任务对吗?我可是老手了,我可以帮你,让他听话去做。”
系统反驳:“就你,凭什么?没搞错的话,你都已经被阮沐风赶出剑宫了吧?他对你不也是爱答不理,疯了才会听你的话!”
“凭什么?”张初柔微微抬起下颌,“就凭我没有你的帮助,也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寂无崖,阮沐风非但没有杀我,还默许他的下属为我治伤送物资!就凭我没有你的帮助,也能逃出张庞聪的监视,甚至抢走了他的乾坤袋来到这里!”
“而现在,我又和阮沐风碰上了,能救他的只有我,你说我凭什么?”
系统再一次哑口无言。
【警报,宿主阮沐风……】
机械音蓦然响起,系统惊慌大叫:“答应了,我答应了!你快救他!!”
傀儡丝线猛地收紧,张初柔拉动阮沐风脱离利刺,她飞身而出抱他入怀,掌心顺势摸上了他胸口的剑骨。
“0403,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前面有个天然石洞,能够延缓灵力消逝的速度,九百米就到!”
阮沐风确实伤得很重,他本就身有顽疾——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系统电击破坏了他体内的平衡,旧病加上电伤分外棘手。
为了维持万灵真源决输送灵力,张初柔下了血本,用光了钱来婆婆赠送的高阶补气丹药。
忙活了两天两夜,阮沐风才被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张初柔精疲力竭地躺下,慢吞吞地咽着灵草,埋怨道:“下次别电这么猛了,你不是知道他病弱吗?”
“可他要杀薛览啊,工具人怎么能杀男主呢?!”系统无奈叹气,或许是因为好久没人跟它交流,现在有了张初柔,它打开话匣子喷了个爽,无非就是阮沐风有多难搞,它有多憋屈。
末了,它又问:“你真的能让他听话吗?你打算怎么做,能告诉我吗?”
张初柔恢复了一点精神,跟它聊起来:“在你眼里,阮沐风是什么样的?”
系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是我现在的宿主呗,《夺运剑帝》的反派之一,男主的垫脚石,原本他被你抢走剑骨后会彻底黑化,费尽心思去对付吸收了剑骨的男主……”
它絮絮叨叨地说完,张初柔笑了笑,伸出手摸向阮沐风的脸,“你错了,他是一柄剑,一柄能够操控圣剑、伤敌万千的利刃。可是还未认主,所以桀骜难驯,锋芒逼人。”
血红的纸影面还盖在阮沐风的脸上,这东西的材质并不粗糙,反而有种丝绸般的滑软,她没有兴趣揭开,甚至觉得这样就很完美。
张初柔俯下身,指腹打圈摩挲,仿佛在爱抚着极为珍视的宝物,“想让他听话吗?那就做这柄剑的主人。”
*
阮沐风迷迷糊糊,像是又回到了剑宫葬礼的那天。
本该躺在棺椁里的老人坐了起来,黑洞洞的嘴巴里流出一条条腐臭的蛆虫,双眼血红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小风,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周围摆放的纸人全都怪笑起来,颜料涂绘的五官开始错位,烛火飘摇,灵堂旋转,霎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往前奔逃,推开一扇又一扇木门,空寂的长廊永无尽头,每个拐角都有持剑的老人半路冲出。
“畜生……你这个弑父的畜生……”
他推开最后一扇门,从高空陡然坠落——
一团云接住了他,软绵绵的,带着香气。
那是个温柔的怀抱,香中泛甜,瞬间驱散了噩梦的阴霾。
朦胧倩影贴近,呼吸近在咫尺,“夫君,你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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