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是那种喜欢。”


    慕蒙补充道:“我没想过这些事情,而且和月哥哥只见过几次面,也不能就这么草率的答应啊。”


    “还有,若要成家,应该是哥哥先来,还有姐姐……”慕蒙顿了下,“我怎么能跑到你们前面去呀。”


    慕清衡失笑:“此事倒不必讲先后顺序,不过说起话来这般孩子气,确实应当多留几年。”


    他声音低,但每个字咬的清清浅浅,在寂静的夜里仿佛玉石相撞的清脆声,听起来格外好听。


    他们兄妹以前没讨论过这种话题,第一次说了这两句,慕蒙一张小脸就涨得通红:“好了哥哥,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你还一直取笑我。”


    “好……”


    慕清衡放下剪刀转头看向慕蒙,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蓦然停住。


    昏黄暖意的烛火下,小姑娘白净的双颊晕红,乌黑的发丝散落在腮边,娇美动人到让人一下挪不开眼。


    她神情又是那一如既往的认真,乌黑的眼瞳像沁了水,干净的令人心颤。


    慕清衡只怔愣了一瞬,旋即自然地说:“……哥哥不笑你。是什么宝贝礼物?”


    慕蒙笑得弯弯的眉眼更像月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魂花?”慕清衡看清慕蒙递过来的东西,如钩的墨眉微微一挑。


    慕蒙很开心的点头,“是魂花,我做的,哥哥,我给你种下吧。”


    慕清衡一时沉默,片刻后,他慢慢伸出手臂。


    烛花“噼啪”爆响,屋中很安静,可空气中似有温度。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的目光很冷,好似失神般的漠然。


    “蒙蒙,谢谢你。”慕清衡声音很轻,仿佛喟叹。


    而喟叹之下,似乎还有更复杂的东西。


    慕蒙没注意,她满心欢喜,将慕清衡洁白的衣袖向上挽了两圈。


    她素净的小手捧着一朵魂花,花瓣就像她的手指一样细软无辜。这朵轻盈的花落在慕清衡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上,浮光一闪,化作一片殷红的痕迹,覆在他的肌肤上。


    慕清衡安静看着,默默不语。


    魂花难得,在开花之前要花费不少心思,不仅必须心念虔诚,更要用自身的灵力去灌溉,是极耗心神的宝物。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的用处。


    魂花并蒂两朵,持花者将其中一朵种在要守护的人体内,不仅当其有危险时可以通过魂花立刻感知,还能凭借魂花并蒂的感应,瞬间到达另一朵花所在的地方。


    收到魂花,是六界中所有人公认的,最值得艳羡的事情。


    慕清衡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抬眸盯着慕蒙毛茸茸的发顶看。


    “哥哥,这魂花好难种啊,我几次都想请教你,但一想到要给你个惊喜,都忍住了。”


    慕蒙种好了一朵魂花,将自己的那一朵小心地收好,仰着奶乖的小脸笑盈盈道:“哥哥,你别看我现在还不强大,但是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总有一天我可以运用自如赤心丹的力量,就可以保护你了。”


    说完之后,还不忘记种魂花最后的步骤,慕蒙闭上眼睛,虔诚的双手合十。


    丝丝浅浅的柔光从她细白的指尖散出:“花许下,怜我意,愿我的哥哥慕清衡永远平安。”


    慕蒙是天帝之女,尊贵的天族公主,她的祝祷本身就带强大的力量,更添许多圣洁之气。


    慕清衡望着她,认真专注地听。


    在慕蒙说出“愿我的哥哥永远平安”这句话时,他有一瞬间几乎忘了——自己在不久的将来,要取她性命。


    他没察觉,自己正第一次放空了大脑和心思,只全心全意的听这个小姑娘说话。


    太过认真,以至于错过了自己胸腔里轻微的、“咚”的一声响。


    ……


    慕清衡的生辰礼过去之后,天帝也拟定好了云泽境的罪状。颁布下去后,引起了一阵哗然义愤。


    其中大多数都是在怒斥云泽境狼子野心,罪大恶极。但也有少部分不同意见,直言太子殿下生杀予夺,全凭他一人之言,云泽境的罪应当从头到尾将前因后果讲得清楚明白,证据齐全。


    其中闹得最厉害的是曦朝仙君朝虞,他是天族颇有资历的上仙,论起备份和地位,甚至称天帝一句兄长也不为过。


    这日朝会,便起了争论。


    “臣素来知道太子殿下公允正直,只是凡事都得讲证据,谋逆是多大的罪过?总不能光凭殿下的一张嘴便这般过去了。”


    “没错,太子殿下多年来的功绩大家都看在眼里,臣也是为殿下着想,若是此事不明不白,岂非成了殿下的污点?”


    “只是拿出罪证,让此事更有信服力罢了。”


    朝虞的这些言论传到慕蒙耳中时,天族的朝会早都散了大半日了。


    慕蒙本来正在收拾称手的仙器,打算再次下界去云泽境查探一番的,听到这话,顿时皱眉,全听完之后气得要哭。


    话都是灵微转述的,她说的细,说了半天还没说到结果,慕蒙着急,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说这些,父帝什么态度?哥哥怎么说?”


    灵微犹豫一瞬,没直接回答:“小殿下,您知道的……曦朝仙君一向是如此。”


    她语气不忿:“因着圣祖们的规矩,太子之位要则贤而立,可陛下立了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便不依不饶,总想着要挑出太子殿下的错出来。”


    “但太子殿下尊贵之躯,自有傲骨,总不能曦朝仙君说什么便应什么吧……”


    慕蒙从这避重就轻的回答中明白了:“哥哥不想理会这种无稽之谈,可父帝已经应允了曦朝仙君的话?他也觉得哥哥应当拿出证据?”


    灵微看了慕蒙一眼,咬住下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踌躇片刻她一跺脚,低下头语气悲愤:“是……可惜陛下当日正闭关,没亲眼见着您是怎么血淋淋的被殿下抱回来的——莫说殿下大怒,就是奴婢几人,都恨不得冲去云泽境,亲手剁了他们才算解气!”


    早在灵微犹犹豫豫时,慕蒙心中就已经有定论了。


    后面她的那些气话,仿佛隔了一层薄膜,都有些听不清楚。


    慕蒙倔强地咬住下嘴唇,想到哥哥竟然在今日的朝会上受辱,一颗心疼的仿佛在油里滚过一遍。


    灵微见不得她这样,心疼道:“陛下也只是说尽力将证据补齐,并非不信任太子殿下。逆反已死,谁都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哪里找得到证据……”


    “哥哥不是没有证据,他不愿意答应,是因为不想把我推出来罢了。”


    慕蒙忍了又忍,水眸隐隐沁出一层泪光,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怎么没有证据?他要证据,给他便是。云泽的灵力造成的伤痕人人可认,他若是信不过别人,便亲自来看一看我背上的伤。”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灵微吓了一大跳:“小殿下气糊涂了!您千金玉体,哪能让人随意查验?”


    慕蒙眼圈红红的,被人掀了窝的小兔子一样委屈,却难掩坚定:“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我不会叫曦朝仙君欺负了哥哥。”


    她说完,推开门往外跑去。


    ……


    慕蒙本想第一时间就跑去看哥哥,可往他宫殿方向跑了两步,又顿住脚步。


    不能去,见了哥哥,她肯定忍不住眼泪,哥哥还要反过来安慰她。而且他那么疼她,一定不允许自己去当这个证据。


    再去找父帝和母后是没用的,父帝下令过的事绝不会反悔。事已至此,哥哥非要拿出让曦朝仙君他们哑口无言的证据才行。


    慕蒙直接去了朝虞的住所。


    朝虞住的偏僻,因为他为人孤高古怪,并且多年来对慕清衡不敬,慕蒙极少踏足这里。


    本来慕蒙以为,朝虞那般不喜欢哥哥,大约也不会喜欢自己,这一趟大概会受些委屈。


    谁知朝虞的态度却算的上和善。


    “见过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有何贵干?哦,进来说。”


    他长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眉毛压得很低,看上去面相有些凶,但慕蒙发现,朝虞有些不太习惯地牵了牵唇角。


    有点怪,不过他这样子倒叫她心中踏实了点。


    慕蒙想了想,还是决定直奔主题:“朝虞叔,我来打扰您,是为了今日朝会的事,我听说您对哥哥处置云泽境的事颇有微词。”


    朝虞看了慕蒙两眼,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慢慢落下,恢复了平常冷淡的面相:“你是为这个来我这的。”


    “是。”


    “慕清衡让你来的?”


    慕蒙连忙摇头否认:“不是的,哥哥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朝虞叔对哥哥的误解这么深,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人,慕蒙心疼,忍不住为他辩解:“朝虞叔,我得到消息便直接来找您了,还没来得及去见哥哥。他若是知道我来,一定会阻拦我的。”


    朝虞表情淡淡的听了,不置可否:“殿下此刻来找我,是想说什么呢?”


    他眸光一冷:“你是要为太子殿下说情?小殿下恕我直言,你当日重伤昏迷,等你醒来,云泽境所有的人都被太子殿下杀尽,你的证词并没有那么的可信。”


    慕蒙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人可能会说谎,可是证据不会。


    “朝虞叔,我知道我与哥哥感情深厚,我说什么您未必会信,但是我身上有被云泽灵力重伤过的痕迹,一验便知。”


    朝虞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你说什么?”


    慕蒙说的从容,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云泽的功法从不外传,谁也假冒不了;若是受人控制更是无稽之谈,那我身上定会有两道灵力痕迹。查验之后,一切都清楚分明了。”


    朝虞没立刻说话。


    半晌,他语气沉沉,似乎动了一点怒气:“您贵为公主,千金贵体,这般随意让人查验,成何体统?”


    是啊,自然不成体统。


    可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天一闪而过的灵力,还不确定是不是云泽境的人,即便是,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难道这件事就一直拖下去?


    这个办法虽然自己会有些委屈,但却是最快最有力的证据。


    而且……她是在保护哥哥,其实也算不上委屈的。


    慕蒙眼睛沁了层极亮水色,认认真真地看着朝虞,等着他的答复。


    朝虞与她对视片刻,便挪开眼,长长的沉默着。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没什么可证明的,太子和公主二人去了云泽境,结果公主受了重伤。


    云泽境掌管着青凤翎,本身就与天族之间有一丝微妙关系,公主不是他们伤的,还能是谁?


    再说小公主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从小到大怎么疼怎么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宝贝妹妹皱一下眉都要心疼,被人伤成那样,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可是朝虞还是觉得怪,说不上来的怪。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小殿下,若是让你的贴身婢女查验,我并不放心。可我的下属皆是男子,有一位新上任的玄天将军,他是我徒儿,他为人正直,言行雅正,由他来验,您可愿意吗?”


    慕蒙笑了,笑容天真动人。


    她轻声道:“我愿意。”


    ……


    夜色黑的沉重,无星无月。


    慕蒙从朝虞那里出来,她低着头走得很快,黑暗中,她那张温婉的小脸有些苍白。


    走着走着,她眨眨眼,又笑了。


    等到了慕清衡的宫殿,看见心心念念的人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他委屈,要比自己委屈还让她难过。


    慕蒙小跑过去抱住他劲瘦的腰,将脑袋埋在他怀中。


    “怎么了蒙蒙?”慕清衡清湛的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啦我家宝贝,别哭,让哥哥看看。”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抬了抬慕蒙的下巴。


    慕蒙抓住他的手:“哥哥,没事了,你不要难过。”


    慕清衡心下明镜一般,慕蒙得到消息来安慰,实属意料之内,他不语,大手一下一下的抚过慕蒙的头发。


    他的手势极其怜惜温柔,漂亮的眉眼却冷淡。


    看向桌面上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慕蒙来找他,却比他预计的晚了许多。


    让他在等待的时间中,把想好的措词又推敲了两遍。


    慕清衡勾起唇角,双手揽紧慕蒙娇小的身躯,轻轻拍着她的背。


    来迟了不要紧,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中,毫无偏离的前行。只要她来了,他自然会不着痕迹地引导她该做什么。


    慕清衡耐心地等着慕蒙委屈抽泣,并不出声打扰。


    只是,她流的泪太多,温热滚烫,将他胸口的衣襟弄湿了。


    渐渐地,慕清衡拍哄慕蒙后背的手慢下来,漠然的神色出现一丝波动。


    很奇怪。


    大概因为慕蒙赖在他怀中太久。


    也因为衣衫湿答答的贴在身上。


    慕清衡觉得心口那里感觉很怪,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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