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色须臾染上薄薄一层浓黑,日头还是那个明媚的日头,只是眼前像是蒙了层黑纱,那“黑纱”顺着巨木摇曳的枝条流动着,若有实质。
正是先前遍寻不到的魔气。
“约期未至,不请自来,是为恶客。”空灵的声音中含着汹涌的怒意自四面八方响起,别具一格的语言方式,说话人的身份不言而明。
“你我几时约了日期?”栖寒枝任体内灵气汹涌,面不改色,嗤笑一声,一把抓过身畔反应不及的容央,旋身躲过那巨木一击,口中道:“尊驾既想将我等当补品,不如坦荡些,现身论个胜负,这般藏头露尾又有何益?”
身畔容央呼吸稍急促了些,想必是在这铺天盖地的魔气中略感不适,而原本站在远处的谢云敛不见了踪影。
魔气自成一域,将谢云敛分隔在外,不知是何境况。
栖寒枝无暇为前任道侣担心,这样的环境对魔族而言该是如鱼得水,但他也一点不见轻松,只因在魔气涌现的第一时间,栖寒枝便与“神木”抢夺起来。
倒不是魔君想以一己之力把极渊泄露的魔气都运送回去,全要怪在湖心那朵独自美丽的红莲上。
红莲业火威力惊人,所消耗的灵力就与威力一般惊人。换做往日,莫说这小小一朵,便是让秘境开遍红莲,对魔君而言也就是挥挥手的事,然而如今仅有金丹期灵力的栖寒枝瞧着举重若轻,实则丹田灵气下降的比那落霞湖的水位都快——端看他与神木谁先撑不住。
显然,是神木输了。
虚影已出,凝实也要不了多久。
红莲十六瓣,开至全盛,倏然掉落了一瓣。
那形似花瓣的火焰拖拽着赤金色的轨迹,沿着浮现的巨木虚影,悄无声息坠入湖心,水面荡开热浪,湖面降落一分,虚影凝实一分。
栖寒枝一手提着容央,在密集的攻击下似是左支右绌,略显艰难,但只瞧着湖心仍在“啪嗒啪嗒”往下掉花瓣的业火就知道他犹有余力。
幕后人显然也意识到这点,树影的攻击愈发密集,冷笑一声,回答他先前的问题:“魔君说笑,仙尊在此,二位联手,某尽全力,恐不可敌。”
分而破之。
栖寒枝心内暗嗤,嘴上轻巧道:“尊驾在此境内手眼通天,想必也见了,本君与仙尊早有龃龉,莫说联手,只怕仙尊一剑捅了本君心肺。”
话音刚落,那边厢湖心上,红莲仅余的几瓣纷纷而落。
巨木虚影骤然凝实大半,不待巨木反应,那光秃秃的莲台紧接着粉碎化作齑粉,“落霞湖”仅剩那一小滩水洼映满绯色,便当真如落霞般,水面应着业火,在黯然天色中呈现一种瑰丽的颜色,短暂的光影后,随着粉碎的莲台一道,彻底归于虚无。
“栖寒枝!”伴随着这一击的,是幕后人的怒不可遏。
刹那间,以原本落霞湖所在为中心,无形的气浪荡开涟漪。
凡此秘境中生灵俱是一震。
一众年轻弟子大骇,目光不由自主朝着中心方向望去,只见通天的巨木陡然出现,黑纱一般浓稠的魔气自那巨木周围飞速铺散开,眨眼的功夫便充斥了在整座秘境上空。
“师兄,这是……”某正道年轻弟子话音未落,便被一柄短刃穿透丹田,在他惊恐的目光中,一贯好脾气的师兄回过头,眉心血痕隐现,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师弟,又要将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吗?”
师弟一手握着小腹,另一只手颤抖着想从乾坤袋里掏出保命的东西,那师兄怎会允?
“我的好师弟,在找什么?”师兄笑容又恢复了温和,手中碾出一达符箓:“是这张独一份的传送符,还是这张内门大比胜者才能得到的雷火符?”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深:“哦,瞧我,师弟金丹怕是要碎了,最需要的该是师父本想赠与我的续命丹才是。”
师弟在腰间摸了个空,满含着震惊与恐惧的眼瞪得滚圆,倒映着师兄的笑脸,倒了下去。
相似的场景出现在几乎所有队伍中,先前魔气与丝戏作乱下本就生出乱象的秘境彻底乱成一团。
结怨者相杀、同行者反戈,浮出水面的傀儡和魔气鼓噪的人心一起,往烈火上泼了最后一捧油。
傀儡似乎都不贪多,像是完成某种目标,杀过几人便收手,双臂环抱身前,面朝着神木的方向,各自神情便在刹那定格,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的流光,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无数死气、怨气、戾气在这浊气充斥的秘境内被催生成有型的能量,与那些血光一起,飞快朝着中心汇集。
秘境中心,曾经的落霞湖已成皲裂土地,红莲业火消散,凹陷的巨坑内树影彻底凝实,超脱于此境的幕后人被彻底拉了下来。
“原来尊驾不是只会说四个字啊。”栖寒枝咽下喉间涌起的血腥气,轻巧道:“怪我,若是叫栖寒枝枝,也不会耽误尊驾的好习惯。”
冷笑声在四面八方虚虚响起,下一刻,幕后人无需再分灵力遏制业火,攻击陡然凌厉许多。
此消彼长,栖寒枝情况正相反,业火的爆发瞬间便抽干丹田内灵力,下一瞬周遭魔气又一股脑的填充进来,经脉在被榨干和满溢的状态间无缝衔接,自觉像个漏了洞的钱袋子,天上掉的钱猛烈撕扯着那破洞,却是一分都存不下。
幕后人凉凉道:“死到临头!”
“按凡间话本子里讲的,说这话的一般都会死的更快些。”栖寒枝话音未落,黑纱一般的灵力骤然,似孤注一掷要将他击毙在此。
灵力掀起有型的条索,有型的枝条与无形的灵力一道,不管不顾的朝着他与容央袭来,挂在枝头的纸人簌簌响着,在乌漆嘛黑的魔气里顽强地亮起不详的血光。
栖寒枝眸色一凝,忍着丹田的疼痛,强行聚起一层灵力,护在两人身畔,正待迎上,忽闻“锵”的一声,铮然琴音若有实质,刺破这层“黑纱”射了进来。
巨木雷霆一击落下,却被这仿佛轻飘飘的一道琴音所阻。
被拎在手上的容央喜道:“是仙尊!”
栖寒枝未答,暗松了口气,便听容央小声又道了句:“道侣吵架,谁信谁傻。”
栖寒枝:“……”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上,转念又想,他与这小辈计较什么,倒显得欲盖弥彰似的。
自那一声后,像是撕开了一条裂口,琴音渐急,转眼便是连绵而下,似清泉击石、碎玉滚珠,庞大的清灵之气转瞬灌入这片浊域,那袭向栖寒枝的层层树影僵住,纸人血色忽闪,像是被扯住了后腿,在清浊交织的灵气域内得了半身不遂。
却在此时,那琴音停住,苍青色身影穿过僵立半空的枝条与诡异纸人,出现在视线中。
谢云敛单手抱琴,面色平静,与往日浑然无异,只额间金红两色纹路交缠。
却听谢云敛突兀道了一句:“并非道侣。”
栖寒枝心头一跳,不知是为他眉心那道红痕,还是为这莫名的话。
本是顺口调侃的容央“啊”了一声,全然摸不清状况,便听四面八方响起幕后人的大笑:“心魔刻痕,想不到啊,堂堂仙尊竟受心魔所困至此!”
先是从高高在上到被逼如境中,紧接着浊气包围的领域被打破,幕后人的优势荡然无存,分而破之的计划落空,他的情绪与声音都染上癫狂之意。
随风摇摆间枝头纸人身上红光大盛,血气浓郁的像是要沁出来,以栖寒枝的目力轻易便瞧见那些纸人此时轮廓五官已有不同,都是被丝戏所控的傀儡。
栖寒枝眸色冷沉,谢云敛更是未作言语。
倒是容央又道了一句:“超过四个字了。”
“听闻仙尊心魔劫后便于道侣和离,不过几日魔君归位,不知仙尊那心魔,可是眼前这位魔君啊?”幕后人全然忘了自己四个字的爱好,声音中怒意被恶毒压过:“在下虽不才,于心魔一道却也颇有研究,仙尊若有什么难处,只需除了那心魔根源,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话音还未落,谢云敛便是一掌劈下来,被破开的浊域内清灵之气翻涌,无数枝条顷刻回返,横在巨木本体与那道攻击之间,两道灵力相冲气浪翻涌,将枝头已成血色的纸人吹动,却不闻簌簌之声。
刚从铺天盖地的魔气中缓过口气的容央朝前看去,目光惊骇,喃喃道:“傀儡……”
只见那些纸人周身血光膨胀,只在灵力交错这一转瞬间便有人高,道道身影出现在原处,像是巨木结出的果子,自枝头落下,甚为诡异。
栖寒枝环视一圈,一时竟数不清这些傀儡有多少。
那幕后人大笑出声,声音陡然转为狠戾:“仙尊心魔果然不同凡响,助我一臂之力,这清心之曲实乃笑话,不弹也罢!”
“杀孽怨戾之气催生的鬼东西。”栖寒枝始终平静甚至带几分看乐子般愉悦的神情消失,转而带了几分难抑的怒色,冷笑一声道:“谁给你的胆子,也敢往谢云敛头上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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