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漪低着头,依旧没有动,宴烽说他没有成亲的打算,就是说薛齐歌要和他定亲之事,不过是谣言而已,她应该放心才是,可她没有,还有事情,她没有想通。
宴烽轻叹一声,将一碟水晶糕送到黎文漪的身前,问道:“小姐不信我?”
自小在寺庙长大,不谙世事,但是比起其他女人,她的防备心更重,也更谨慎,宴烽挺好奇的,什么样的寺庙能养出黎文漪这样的人,善良纯洁中带着倔强,还是他们黎家人一向如此,顽固是本性。
黎文漪摇头,以宴少卿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的兄长经常跟她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谨言慎行对自己对其他人都是好的,她如今来见宴少卿,是否会造成困扰?男女有别,这几个字不是字面上的那么简单。
“君子坦荡,何必在乎他人猜忌?更何况,有我在,不会让小姐的名声半点有损,如若不信,以我项上人头作保,可好?”
黎彦谦是软硬不吃的,黎文漪比黎彦谦少了锋利,多了良善,她这样的,多半是吃软不吃硬的。
“不,不用,宴大人千万别说这种话,我信就是了。”
哪里就值得他用性命来担保了,黎文漪心里乱糟糟的,宴少卿对她似乎是很重视的,他对自己的看法跟她想的是一个意思吗?黎文漪想要求证,又不敢问出口。
她是知道宴少卿在沣京城有多受欢迎的,薛小姐和宴少卿的事,多少让她急躁了,以后真发生了此类事情,她那时该如此自处,等感情一日日的深了,她还能想现在这样冷静地说出往后不要轻易相见的事情吗?
黎文漪不知道,宴少卿在她的心里越来越清晰,同时也越来越模糊了,清晰是因为她越来越了解宴少卿,模糊是因为她对他的看法愈发带有情感了,有了感情就有了偏颇,她的心在慢慢偏向了他,远离了理智。
初见宴少卿,他是温和的水,平静又令人舒心,等她走近了,却发现那是一团温暖的火,暖心得让人舍不得离开,让她一点点地被火焰吞噬。
桌上水晶糕半点没动,宴烽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的兴致更浓了,他差点忘记了,不会过于纠缠的人,是原则很强的人,她会对他上心,却不会为了他失去心。
也就是说,即使黎文漪心悦他,嫉妒薛齐歌,她也不会失态,不会跟薛齐歌争,更不会主动去招惹薛齐歌。
这岂不就没有意思了,比起没有她纠缠这点小小的益处,让她一步步为自己沦陷,为他改变原则,不是更好玩?
宴烽的嘴角上扬,撼动他人地位容易,撼动他人品性可不容易,让这个处处向往君子品性的官家小姐为了他嫉妒,为了他冲动,为了他从那座名为仁义和高尚的高山走向虚伪及卑劣的深渊,跟他一起在深渊沉沦,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了。
宴烽起身,从黎文漪的对面,坐到了黎文漪的身侧,在黎文漪尚未适应他的靠近时,抢先说了话:“《止学》有言,谤言无惧,强者不纵,堪验其德焉。不畏惧小人诽谤之言,是检验君子品德的考验,小姐怕了吗?”
“我才不怕,黎家人从不怕那些小人的闲言碎语。”她的父兄在御史台仗义执言,不畏强权,她岂会畏畏缩缩,丢了黎家人的脸。
“那就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宴烽又将水晶糕往黎文漪跟前推了推,见她这回没有拒绝,小口小口品尝着,眼睛里还有亮光,看起来有些可爱,他也尝了一个,甜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腻到想吐,但是他还是神色自然的吃完了。
在黎文漪因为他的靠近,心神不宁,借着吃糕点掩饰慌乱掩饰不自在时,宴烽又将手伸向了水晶糕的碟子,只不过这次,他的目的不是碟子中的糕点,而是正在拿糕点的黎文漪的手。
温热的触感,惊得黎文漪失了方寸,她慌张地站起来,跟宴烽拉开了距离,“宴少卿,你,你……”
于礼不合,举止孟浪,她该狠狠地斥责他一番才是,可黎文漪看到宴烽那双含着情意,映着她的身影的顶好看的凤眼时,那些斥责的话都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宴烽随即也起了身,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黎文漪道:“唐突了小姐,小姐勿怪,全因在下心里有气,才会一时冲动。”
“你气什么?”该生气的难道不该是她吗?
“我的心意如此明显,小姐不仅一无所知,还想要弃我而去,因此生气。”
说是生气,凤眼里却全是笑意,黎文漪恼了,瞪了宴烽一眼,落荒而逃了,什么心意,她才不知道,直到上了回程的马车,黎文漪脸上的红晕都没有消退。
而二楼的宴烽目送着黎家的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然后从方才那碟水晶糕中又拿了一个尝了,还是一样腻到恶心的味道,偶尔尝尝,也别有些滋味。
*
回了宴府,宴烽先往江氏的院子去,他是讨厌江氏不假,但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不能动她,也不能留下把柄,让别人抓住话柄说他不孝。
刚一进江氏的院子,最先见到的却是薛齐歌,她兴冲冲朝他而来,薛齐歌跑到他身前,靠的很近,宴烽心里不悦,他讨厌别人不经允许而近身,表面上却是一贯的温和笑意。
“薛小姐好,本官要去给母亲请安,恕不能相陪了。”
薛齐歌没有让开的意思,她依旧挡在宴烽身前,微微行了一礼道:“宴少卿有礼,我有话要跟你说,宴夫人知道我来了,你稍等一会再去见宴夫人,她不会怪你的。”
薛齐歌知道宴烽是要躲着她,她认识他很多年了,他都是用最温和最有礼的态度拒绝女子的靠近,她认为他这样很好,只是拒绝的人不能够是她。
她跟其他那些肤浅的女人不一样,她们是看上他的年少有为,看上他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而她则是在他什么都还不是,什么权势都没有的时候就看上了他的。
那时候,宴烽穿着破旧的衣服,弯着好看的凤眼,笑得令人移不开眼,薛齐歌第一次知道,有些人即使穿着粗布短衣,也照样能发着光。
自小相识,又一路见证了他从战战兢兢的过继子到如今风光无比的宴少卿,按理说她应该在宴烽心里占有特别的位置才行,可宴烽对待她却与其他女人别无二致,她如何能甘心?
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齐了,却一无所获,薛齐歌怎么也想不通。
门口,跟着江氏身边的大丫鬟朝宴烽点点头,宴烽才回道:“薛小姐跟本官到花园的凉亭去,希望薛小姐长话短说,免得母亲久等。”
到了凉亭之中,薛齐歌就这宴烽方才的话问他:“你有孝心,那父母之命,你从是不从?”
“有理自当听从。”薛齐歌要说什么,宴烽已经知道了。
“那他们要你娶我呢?”
薛齐歌紧张又期待着盯着宴烽,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宴烽遗憾说道:“婚姻之事,薛小姐不要妄言,恐有伤及薛小姐的名声,本官尚未听父母说过此事,卫尉寺诸事繁忙,本官并无成亲的打算,而且本官父母都是讲理之人,不会耽误本官的家国大事。”
薛齐歌眼神暗淡了下去,扁了扁嘴很是委屈,语气里全是失落:“你不愿意?”
“国事要紧。”
左一个繁忙,右一个国事的,说得那么好听,其实就是不想娶她,她究竟哪里不好了,哪里配不上他了,认识这么多年,他就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薛齐歌绞着手里帕子,咬牙问道:“如果是黎文漪,你也是这种说辞吗?”
宴烽沉默了,没有回薛齐歌的话。
他的沉默无疑是火上浇油,薛齐歌就知道,只有那个女人是不同的,宴烽待她是不一样的,他对那个女人半点敷衍的话都不会说。
薛齐歌妒火中烧,凭什么,凭什么黎文漪是不同的,宴烽是她的,他不想娶也得娶。
“父母之命,你不得不从,违逆父母,就是不孝,就算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孝的罪名,你也担当不起的。”
宴烽严肃了神情,一派正义凛然,“大丈夫顶天立地,求一个无愧于心,岂能轻易受他人辖制。”
“好一个无愧于心,你就等着后悔的那一天吧。”薛齐歌双眼通红地朝宴烽吼道,只特殊对待黎文漪是吧,那她就除了黎文漪,她绝不允许除她以外的人受到宴烽的青睐。
薛齐歌气跑了之后,宴烽倚着凉亭,轻笑了一声,他期待着,期待着将来的某一天黎文漪也会如此,她那张仁慈的、高洁的脸上染上妒意,染上凶狠,不染俗尘的莲花被污泥染黑,想必是相当有意思的画面。
他在污泥深处等着她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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