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来送炭火的小厮打破了骇人的平静,姜宝忆颇是感激的看向他,更换的红螺炭一点点添进铜雕团牡丹纹炭炉中,火苗子瞬间舔舐着炭,发出悠悠叹息般的一声,涌荡在静谧的房中。
周启平素就给人疏离高冷的感觉,眼下他凛着眉眼,周身仿若冰天雪地,小厮如芒在背,战战兢兢更换完,就赶紧退了出去。
闭门时,趁虚而入的风溜进姜宝忆的后颈,她打了个冷颤,捏着手指寻思找个说辞让气氛轻松点。
太压抑,连呼吸声都不敢放肆。
“大哥哥,过两日舅母和大姐姐要去苏州,你们怕是好些日子见不到。”
说罢,还弯着眉眼等周启反应。
那人睨了眼,清清冷冷没半点回应的意思。
姜宝忆故作轻松的接着说道:“大姐姐有半月多没出门,闷在闺房都瘦了好多。大哥哥在公事上向来不拖沓,私事想来也会处理极快。”
“大姐姐过完年就十七岁了,大哥哥你...”她掰着手指,努力回想周夫人说过他们兄弟三人的年纪,过了许久,惊讶道:“大哥哥二十一岁,竟然已过及冠之年。我们前街上的哥哥十五娶妻,跟你一般大小,现在都有两个孩子了。”
周启被气得胸口一滞,她说的明白,他又如何不清楚她话里话外的意味,敢情丝毫不知错,还自作主张当起他和姜瑶的红娘。
面前人瞪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当真同周临说的如出一辙,宝忆妹妹跟三郎一样,都是孩子,生气也极好哄,弄些吃的玩的,保准气不过一日。
还是孩子,有些话就不能说的太早。
周启攥着拳,磨着牙根笑道:“宝忆是说我年纪大。”
姜宝忆一愣,紧张的连连摆手:“不是,怎么会,大哥哥正当年轻,一点都不大,刚刚好。”
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倒愈发凝重起来。
姜宝忆暗暗吁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道:“舅母和大姐姐去苏州,本来不带我去的,可舅母昨日与我说,让我陪着大姐姐一道过去。
都说苏州盛产美食,等我回来,定会给夫人和大哥哥二哥哥,三弟弟带上许多。
大哥哥喜欢什么,我便多买些。”
讨好的简单直接。
周启眸光从她脸上移开,看见那忐忑不安的小人,佯装平静地铺开宣纸,装的一本正经,眉眼还生硬的在笑。
姜宝忆心里直打鼓,嘴角发酸还硬撑着。
手一抖,墨汁啪嗒掉在纸上。
细汗跟着涌上额头。
“你能惦记着我,便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话音刚落,人走到宝忆身后,很是自然的从后握住她的手,目视前方:“练了这样久的字,竟还能在纸上落墨点子,当真该罚。”
冷淡的语气,挟着几丝嫌弃。
姜宝忆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附和道:“大哥哥骂的对,往后我定要再勤奋些,把字练好。”
周启心笑,面色仍冷冷的:“骂?你怕是不知何谓骂人。”
大理寺处置案件,哪一卷哪一宗不是沉疴旧案,若非有咄咄逼人之唇舌,又怎能审结冤冗。
怀里人娇娇小小,发间传出清淡的香气,周启握着她的手,带动那纤细的手腕,在纸上写出一个笔力遒劲的“郑”字。
扭头,目光灼灼:“方才我问的话,你还没有答我。”
姜宝忆张了张嘴,茫然的望着他。
“宝忆,我是外人吗?”
姜宝忆心虚的往下矮了截,忽然蹦出个高兴的念头,眼睛一亮,歪着脑袋试探着说道:“大哥哥不是外人。”
周启剑眉入鬓,眸若灿星,温润清贵的面色微微一暖。
姜宝忆见他神情松动,一鼓作气道:“大哥哥虽不是我亲哥哥,却胜似亲哥哥,如若你不介意,往后我就把你当成亲哥哥,我便是你的亲妹妹,哥哥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宝忆都会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明眸皓齿,意气风发。
很是激动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嗝。
周启皱眉,儒和的面容陡然变得清隽淡漠起来,就连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捏的宝忆低呼一声,周启松开,依旧在她身后站着。
哥哥,他才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哥哥!
紧蹙的眉拢成青川,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到宝忆脸上,柔软的发丝被吹得轻摇摆荡,她伸手,想拂开,前一刹,周启的手指落在她眉眼间,宝忆兀的僵住。
一动不敢乱动。
略带湿意的手指擦过白皙的皮肤,把那几绺发丝慢条斯理抿到鬓边。
动作极慢,眼眸深沉。
姜宝忆的心口忽然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小脸一热,想从他胳膊下钻出来。
周启往前一靠,绝了她的去路。
犹如幼兽落到猎人的掌心,姜宝忆忽然就后悔方才的举动,周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即便待她好一点,也不能生出妄念,想要攀高枝,同人结亲。
上回被拒,怎这回又不动脑子。
她背抵着桌沿,两手撑着上半身往后微微倾斜,仰起的小脸涨得通红。
懊恼,后悔,惊惧等情绪悉数袭来,让她愈发忐忑不安。
濒临跌倒在桌的前一瞬,周启放过了她。
后撤一步,转过身去。
姜宝忆如释重负,拍着胸口急促呼吸。
“你二叔三叔回到苏州,年底前要跟吴家比赛,争夺你父亲遗留的起势之地。此事与你相关,我告知你,只是不希望你日后得知徒留遗憾,并非想要刁难。
你放心,此事到我为止,若你不想,我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哥,我...我错了。”
不该怀疑他的好心,姜宝忆羞得满脸通红。
周启瞥开视线,往外走。
姜宝忆也不敢追,就停在原地看他。
周启的手搭在门上时,到底不忍心责她,回过头来轻声说道:“若真知错,就别再气我,知道么?”
姜宝忆忙点头,月牙般的眼睛蒙着浅淡的水雾:“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什么都不懂!
周启暗自嗤了声,离开暖阁。
大理寺录事宋浩送走礼部一干官员,回来后就忍不住笑,景子墨抬头,瞥了眼问:“怎的,被气疯了不成?”
事关许家被抄的那些财产,因是刘相儿子经手,写了名录后转交给礼部,被克扣多半不说,便是入了礼部名单那些,财产也迟迟不曾移交。
礼部官员不敢催促,却又因年底尾宴处处都要花销,各州各府不断催促而忧心忡忡,今日几人借着避风头躲到大理寺,在此唉声叹气,也不敢找尚书与刘相理论。
圣上年幼,刘太后垂帘,刘相又握着半个朝廷的权力。
长久以往,君不君臣不臣,恐会生出滔天祸事。
宋浩斜靠着圈椅,叹道:“难怪刘凌主动接下抄许家的差事,跟他爹一样精明狡诈,我就是生气,刘家要多少钱权,才能满足?活脱脱貔貅,只进不出,国库都不如他们刘家丰盈。”
刘相有三子两女,长子刘平任扬州盐税使,不算盈利,单是盐商进奉的钱财都数不胜数。二子刘凌在京城任职,恰逢许家两个公子空出闲来,想必不久刘凌就会补上空缺。三子还小,长女刘惜玉是太后,幼女刘清秋指望跟西北大将军联姻,到时一旦跟军/方联络勾结,天下尽入刘家之手。
到那时,幼帝就彻底被做空了。
景子墨双手叠在脑后,眯起眼睛抬腿上桌:“物欲人心哪里会有尽头,得不到就盼,得到了就妄,总归没有止境。”
周启进门,两人立时坐正身姿,齐齐叫了声:“大人。”
觉出他情绪阴沉,景子墨给宋浩使了个眼色,宋浩端来龙井,恭声道:“大人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看到龙井,周启不免想起在暖阁同宝忆喝得茶,心下又是一阵烦,掀开卷宗草草看了几页,问:“各州府要的补给,礼部怎还没有下发?”
景子墨便把事情来龙去脉仔细说了遍,提到刘凌,三人俱是沉默。
北边报雪灾,西边有匪患,百姓生死存亡之际,刘相还能纵容儿子敛财。
周启冷声道:“此事你们不要插手,我会处置好。”
景子墨上前,谁都知道此事棘手,若惹恼了刘相,便是性命之忧。何况周启还在教授幼帝,多少双眼睛盯着,极容易招至冷箭。
“大人,其实你不必非要去做...”
“若人人都惜命明哲保身,这天下才是真的完了。”
周启堵了他的话,抬头见他今日穿的格外喜庆,转话问道:“这是相亲去了?”
景子墨摊手,宋浩接道:“景世子看了三家姑娘,一个都不喜欢。”
周启侧脸,若有所思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景子墨摸摸脑袋,仰头认真回想一番,答道:“长得好看,没什么心眼,直来直去的最好。”
如是说着,他想起那日救的落水姑娘。
低头,见大人沉思不语,便撑手摁在桌上,顺着话茬问过去:“大人呢?喜欢什么样的?”
宋浩也好奇的瞪大眼,抱着胳膊往前凑脸。
周启叩在桌上的手一顿,娇软柔嫩的一张小脸无比生动的扑进心里。
喉咙往下轻滑,开口道:“我是不是年纪有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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