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映月端着水走进屋,不卑不亢答道:“是三合面馒头,家中清贫,吃不起全白面馒头,请贵人见谅。”


    男子抬眼看来,看着齐映月明显不悦的神情,似乎楞了一下,眼眸中闪现过玩味的神色,淡淡哦了声:“这是三合面馒头?”


    齐映月上前放下木盆,说道:“贵人尝一下即可得知。”


    男子轻笑一声,没再说话。齐昇上前帮着递水递柳枝,齐映月看不过去,说道:“阿爹我来吧,你先去用饭,还得去学堂呢。”


    学堂教书不能耽搁,齐昇还想早些前去,打听一下镇上有无异样,抱拳作揖说道:“小女擅长灶间茶饭,虽不能与贵人家中的厨娘相比,但在镇上是一等一的好。还请公子忍耐些,待身子恢复之后,便能吃到公子惯常吃的山珍海味。”


    男子听到齐昇维护女儿,连碰了两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明显难看,接过清水柳枝漱口,倒没再做声。


    齐映月昨晚没睡好,气性就大了些。见男子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已经比昨晚好了不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意,气势凛然,又不禁感到后怕。


    他跟猛兽般,只要稍微歇息,就能跃起来捕杀猎物,她与齐昇都弱,加起来只怕也不够他塞牙缝。


    等男子洗漱完去端木盆,手都开始发抖,差点端不稳掉下去。


    男子突然无声无息伸出手,托住了几乎翻到的木盆,眼神嘲讽,毫不客气地说道:“别把水倒在了我身上,你家中清贫,估摸着也没有多余的衣衫拿给我穿,再绷坏一件,我可得又被姑娘责骂。”


    齐映月借着男子帮助稳住木盆,松了一口气刚想道谢,听到男子的话,又干脆闭上了嘴。


    男子面无表情,可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得意,慢悠悠收回手,拿起筷子,停顿片刻后夹起一只三合面馒头递到嘴边,闻了闻后咬了一小口,愣了下之后吞下去,又再咬了一大口。


    齐映月见男子虽然斯文,却三口吃完了三合面馒头,紧紧抿着嘴方没笑出声。


    男子埋头苦吃,拿勺子舀了蛋花粥送进嘴里,略微含了片刻,很快吞下去,再夹酱黄瓜与酱茄子分别尝了,神色缓和了许多。


    似乎察觉到齐映月的打量,抬头朝她看来,见她在憋笑,脸又板起,下巴微抬说道:“木盆很重,我没罚你在这里端盆站着,退下吧。”


    齐映月脸上的笑容更甚,实在忍不下去,轻快地说道:“是,公子慢用,家贫就只做了这些早饭,公子吃完之后就没了。”


    说完也不去管他的反应,转身离开。


    齐昇用完早饭后去了学堂,齐映月匆匆用完饭,端了盅清水进屋去收拾碗筷,见男子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微笑不语,将清水递过去,低头收拾碗碟。


    男子捧着清水漱口,意外地打量了她几眼,等她收拾完后问道:“我换下来的衣衫在何处?”


    昨晚齐昇将他的湿血衫卷起来藏在了柴房里,齐映月如实答了:“公子请见谅,衣衫虽然贵重,只怕人寻了来,见到衣衫没法解释,便未帮公子清洗。”


    男子皱眉,说道:“既然知晓见到衣衫无法解释,就该烧毁,藏着做甚?”


    齐映月愣住,他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又受了重伤,若仇人寻来,他又该往何处躲藏?


    男子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无需多想,更无需你帮我洗衣,去烧毁即可。”


    齐映月胡乱应了声,忧心忡忡收拾好碗碟走出去,前去柴房翻出血衫,顾不得其他,将衣衫塞进灶膛,加了干柴一并点燃烧了。


    平时齐映月在家中,除了做针线做饭打理院子里的花草菜蔬之外,闲暇时也读书习字。


    外面天气阴沉,风呼呼刮着,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寒,齐映月没出门,在屋子里坐着绣嫁衣。


    到底心中忐忑不安,拿着针线坐了半晌,也没绣几针。


    快到午饭时分,齐昇要从学堂回家吃饭,齐映月收起针线,起身前去做午饭。


    中午的饭食也吃得简单,齐映月顶着寒风跑出门,哆嗦着去后院摘了些蒜苗与青菜回灶房,舀了面准备做汤饼。


    白面贵,平时家中吃的面食都是三合面,黑面多白面少。她照常舀了一勺黑面,想了想又倒了些回去,多加了些白面。


    将面揉得光滑,切了些咸肉丁下锅煸炒,待肉的油煸炒出来散发着香气,下蒜苗进锅一起翻炒,快起锅时加些许的糖,盛在碗里。


    锅里加清水煮开,略加些盐下去,手下翻飞,把面团扯成均匀的薄片,煮熟之后舀在大瓷碗中。


    随后把青菜下锅烫熟,夹起来放在面上,加炒好的咸肉丁,几滴香油,醋,一碗热乎乎又喷香的汤饼便做好了。


    齐昇一身寒气,搓着手走进灶房,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真香,这个天气吃碗汤饼下去,五脏六腑都得夸。”


    不是圣人夸,就是各种夸,齐映月听多了,还是被逗得笑起来,舀了水给他洗漱,低声问道:“阿爹,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齐昇洗着手,也压低声音说道:“我也不敢太过明显打听,只瞧着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异样,也无人谈论此事,他应该不在同里镇受伤,只怕是他受了伤跌落河中,从上游飘了下来,恰好在咱们家后院。唉,真是命大啊。”


    齐映月朝正屋望了一眼,担忧地说道:“先前他让我把湿血衫烧掉了,肯定是怕仇家前来发现。可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藏得住?”


    齐昇擦干手,跟着愁眉苦脸一阵,说道:“没法子,也不能把他赶出去。他先前受那么重的伤都活了下来,要是赶出去他没事,依着他的性子,肯定要找咱们麻烦,我们就费些饭食养着他吧。他是贵人,在我们家也住不惯,等稍微好些之后,定会自行离开。若是仇人来寻,也是先找他,他都不担心,我们也不用害怕。”


    齐映月一想也是,心里松快了不少。齐昇又说道:“我寻思着,也不用寻保正去报官了,既然他没有说,就是不相信官府,我们也不用节外生枝。你已经与李水生定亲,家中藏了这么一个男子,我们虽说问心无愧,总有些嘴碎的婆子爱说闲话。李水生又要考学,若是考中了秀才,不知多少人会眼红你的亲事。”


    李水生长得俊秀,人又聪明,当初说亲时,媒婆快把李家门槛踏破了,最后与齐映月定亲时,就有许多酸话传出来。


    齐映月神色黯淡一瞬,李水生以前在学堂读书,齐昇是他的先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想起他的温柔体贴,她又振奋起精神,说道:“阿爹你先吃吧,我把汤饼给他送进去。”


    齐昇说道:“我去送吧,他脾气不大好,省得月亮你受委屈。”


    齐映月也不想见到他,打了水与汤饼递给齐昇,他端着前去了卧房。


    等了好一阵,齐昇都没有回来,齐映月猜他又在为难齐昇,忙赶着前去了卧房。


    到了外面的书房,齐映月听到卧房里传来齐昇略带怒气的声音,赶紧加快脚步走进屋,顿时愣在那里。


    男子气定神闲在吃着汤饼,见她进门望了过来,手上微顿,吃得慢了些。


    齐昇拿着书,气得胡子眉毛直竖,指着上面的字拍得哗哗响:“这样的字,你敢说形韵皆不佳?”


    齐映月哭笑不得,齐昇最喜欢书法,平时最喜欢大陈名家萧简的字,断然不许人说萧简的半分不好。她明白缘由,忙上前劝道:“阿爹,汤饼冷了不好吃,先去吃饭吧。”


    齐昇冷哼一声,收起字帖一甩衣袖:“真是不知所谓!”


    男子抬眉,慢悠悠说道:“字好不好且不谈,字写得好有何用,还不是照样冤死了。”


    萧家是百年世家,萧简官至内阁阁老,后来被指与外敌勾结,萧家被抄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百年大家轰然倒塌。


    齐昇愣了下,朝政大事不是他能妄议,暗自叹息着,摇摇头走了出去。


    齐映月看了男子一眼,恰与他平静的眼神对上,不禁呆了呆,转开头跟着走出屋。


    吃完汤饼,齐昇前去了学堂,齐映月前去屋子收拾碗筷。


    男子将一大海碗汤饼吃得汤都不剩,她递上清水,他接过去漱完口,说道:“以后不要加醋,我不喜吃酸。”


    不喜欢吃还差点把碗都舔干净?齐映月心中腹诽,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男子似乎看穿了她,嗤笑一声说道:“你家贫,我若不吃的话,你也做不出来其他的饭菜。”


    齐映月听得冒火,闷声不响去夺他手上的水盅,他没放开。


    她气得瞪眼,他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松开了手:“气性还挺大。我看过你阿爹的字,写得着实不好,既然在你们家里吃住,我可以指点他一二。”


    齐映月气得脱口而出道:“阿爹的字写得好不好,是阿爹的事情,不劳公子关心。公子不是在我家吃住,是白吃白住,应该谈不上指点,只能说是报答。”


    男子意味深长看着她:“表面温婉,实凶悍。不过凶姑娘,你可否先去问过你阿爹的想法后,再说大话?”


    齐昇向来喜欢书法,若是眼前狂妄的人真写得一手好字,同里镇毕竟小地方,也找不出好先生,齐昇错过了实在可惜。


    齐映月怔了怔,耷拉着脑袋端起碗筷走了出去。


    清洗完收拾完,齐映月走出灶房,刚准备回屋,院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脸色大变,还来不及反应,砰地一声,院门被踢开,一群黑衣人凶神恶煞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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