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鹜一颗心活生生地被剖了出来,鲜血淋漓却怎般都止不住。
他就如同耗费了全身的气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除却庄澜序,旁人无从听闻地话语:“小师叔,你不要我了?”
那声音如断了的珠串,一颗接着一颗,继而又噼里啪啦的……
全都坠在了庄澜序的心上,滚动着、叫嚣着。
庄澜序知道这时候如果他再不抓住点什么,兴许又会出了什么大差错去。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就用力地拽住了薛寒鹜滑落的手腕。
更按住了薛寒鹜愈发冰冷的一颗心。
有一瞬间,薛寒鹜在想着——
若是他现下便堕魔,便要扬言毁了这个世界。
所谓的天道,会不会再次出面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可他不敢赌。
他怕他没有再一次。
他怕他再也找不到庄澜序了。
更何况……
庄澜序死死地攀住了又要再次落入深渊的他。
薛寒鹜微微垂头,略有迷惘地看向庄澜序。
可庄澜序仍是没有看着他,只是自顾自又坚定地对着掌门说道:“师兄,虽是如今阿鹜已归了你的座下,我也没有留他,不让他奔赴大好前程的道理。但我还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对他说,还望师兄同意。”
掌门自是没有理由阻拦。
庄澜序的一双手刚刚好包住薛寒鹜的整个手腕。
他愣是将沉默的薛寒鹜生生拖到了一旁,这才抬眼看着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少年。
是他不敢赌。
可却没想到薛寒鹜竟是固执地想要他。
是他没有意识到薛寒鹜对他的企盼。
是他错过了将薛寒鹜留在自己身侧的机会。
故而他叹了口气,先是开了口:“阿鹜,对不起。”
薛寒鹜陡然一惊。
庄澜序对他说……对不起?
他根本不配得这一句“对不起”!
这是他的报应。
是他太过自负,而痛失了一切。
又与庄澜序有何干系?
庄澜序见薛寒鹜仍是不言语,伸手替薛寒鹜拨弄了一下散乱的发丝。
薛寒鹜是生他的气了吧?
他真的是第一次面对着任务,周而往复地感受着无可奈何。
若是日后这任务失败或是成功。
恐怕他都不会再因着自己的一时心软与心疼,再择选这么不适合自己的任务了吧。
他本是想捏捏薛寒鹜的脸颊,可指尖到了跟前,却怎么都不敢动了。
却没成想,薛寒鹜竟是凑上前来,蹭了蹭他的指腹。
薛寒鹜瞧见庄澜序眼底的失落,正如钻心的针一般。
虽是疼痛,可足够却能唤醒他的神智。
庄澜序甫要开口,同薛寒鹜言说。
薛寒鹜却又抢在了他的前面,说道:“小师叔不必对我说抱歉的,这本就不是你的过错。更何况,我终归是留在极上墟宗门中。左不过不能日日相见罢了,但我定然是要多来积岚涧寻小师叔的。小师叔那时候莫要嫌我烦,不愿理我了。”
庄澜序是想要告诉薛寒鹜这些的。
只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却也不在意缘何薛寒鹜总是能知晓他下一句要说些什么了。
他甚至连为何薛寒鹜明白自己的手势这件事,都忘了问。
他只是替薛寒鹜细细致致地理着本就平整的衣物,动作时不时的顿上一顿。
继而,他又立直身子,说道:“正是。左不过就是你要从积岚涧搬出去,又不是日后都见不到了。我亦是不知你是想……想跟着我的……不过你身子不好,到时候我再去寻方洲讨些丹药你带上。”
如今他终是承认,那不是任务作祟了。
他就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薛寒鹜好罢了。
什么劳什子的刷好感度。
他不过就是想要自家孩子,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
再也不要迈向什么毁灭世界的火坑一步。
庄澜序叹了口气,又是絮絮地嘱咐了许久。
到了最后,终是磨蹭出了一句:“到时候,可还得记得我……和积岚涧。”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了。
从前做旁的任务的时候,这般讨巧的话语从来都是脱口而出的。
只是面对着薛寒鹜,他却是真心实意了起来,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薛寒鹜眼中终是重新有了光,他朝着庄澜序重重地点了头。
而后便规规矩矩地随着庄澜序回了台上,面对着掌门磕了头,便算是认下了师徒情分。
掌门收亲传弟子,更是想要将他培养为继任掌门一事总归颇大,还需得操办一番的。
看着掌门接连称赞薛寒鹜的知礼守节,庄澜序也逐渐能放宽心来。
掌门算是原书中着墨不多的一个角色,作者曾称赞他为绝对的公平理智主义者。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于极上墟宗之上,为了极上墟宗更好而努力着。
原书中所言,他并不知晓原身对薛寒鹜做过何事。
但也写到,若是他知晓了此事,定然会处置原身的。
他不会容许任何违背道义之事发生的。
也正是因着这般,庄澜序才放心薛寒鹜去到掌门身侧。
掌门定然是会好好教诲薛寒鹜的,亦是会将一身术法尽然传授。
庄澜序叹了口气,即便是回到自己的席上,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方洲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若是当真喜欢,便抢回来。”
庄澜序一顿,耳尖有些发红:“什么抢不抢的。”
方洲这话说得倒叫人误会了。
他捏了捏酸胀的额角,抬眼又看向薛寒鹜的方向。
他本是以为着会瞧见薛寒鹜对掌门言听计从的模样,却未曾想着薛寒鹜仍拧着眉头看着自己……
肩膀上方洲的手?
庄澜序到底还算是灵光,顿时便将方洲的手挪了下去。
又义正言辞地道:“阿鹜如今觅得好前程,我合该为他高兴的。”
方洲哦了一声,又道:“心口不一。”
庄澜序不再理会他这些古古怪怪的辞藻,只又挪了目光,投在场上。
似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你可是寻得心仪的了?”
方洲道:“未曾。炼药本就是苦差事,还是我这个老头子担着吧!”
他向后仰倒而去,撑着脑后又问:“那你呢?丢了一个,可还要再寻个回去?”
“自是不必的。”庄澜序蓦地看向薛寒鹜,生怕薛寒鹜那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什么,“我也是懒惰得紧,还是打理好积岚涧就行。”
顺便……也能等着薛寒鹜来瞧瞧他这空巢老人。
他兴趣缺缺,只预备着过会子寻个由头回积岚涧去。
顺便还要为自家孩子打包行李。
方才掌门曾对他言说,要领薛寒鹜一同闭关几年。
待到时薛寒鹜功法有所大成,再放他出关。
他生怕薛寒鹜吃得不好、穿得不暖了。
本就弱气,再受些病痛,可叫他愈发心疼。
只这理由还未寻到,便已是见场下乱哄哄的,不知为何。
庄澜序没什么兴致,可偏生方洲非要扯着他一起去瞧个热闹。
差人打听回来,便知晓第二场的对抗赛又是出了位佼佼者。
那传话弟子说道:“那位胜者眼瞧着性子迟缓,对手的一记攻击都到了面前,仍是不紧不慢着,叫旁人都为他提了颗心。却未曾想,等到最后一瞬他的出手,竟是将对手所有的力量都化作了子虚乌有。犹如绵绵化骨般,以动制静。”
庄澜序本是恹恹的,并不在意这些。
可听罢弟子的话语,却是陡然瞪圆了眼睛,急匆匆地问道:“那名佼佼者,姓甚名谁?”
弟子答曰:“沈慢。”
庄澜序深吸了一口气。
怪不得方才他瞧着那测试灵力之时,那位慢吞吞的少年熟悉。
那不就是沈慢吗?
沈慢此人,正是原书中最后斩杀薛寒鹜这个魔尊,与之同归于尽的剑仙!
原书中可未曾写到他是何人门下,他一出场便是封神的存在。
在灵修者的眼中,天地间唯有沈慢能与薛寒鹜一战。
虽是如今薛寒鹜没有再受虐待,理应不会堕魔。
但若是能将沈慢也养在身侧,兴许更能避免而后二人的相残。
庄澜序笃定了心思,即刻便行至了掌门面前。
寻了个由头,让掌门支开了薛寒鹜,又说道:“师兄,我向您讨个人做徒弟。”
掌门来了兴趣,问道:“何人?”
庄澜序朝着场下努努嘴,正是被一圈人所围着的沈慢:“他。”
掌门了然,自是点头。
薛寒鹜在一侧听不见庄澜序说了什么,只消瞧见了庄澜序一张一合的朱唇间,似乎吐出了个“徒弟”二字。
他心中兀自一紧,怦怦跳动的频率愈发高涨了起来。
只得宽慰自己,庄澜序理应说的是他。
可惜他甫一回头,就与被领上台来的沈慢打了个照面。
他如何能忘却沈慢这一张脸?
他怎会忘记这一剑捅穿了他的胸膛,结束了他的生命之人?
可沈慢却不识得他,只与他擦身而过。
径直地走到庄澜序面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所以,方才庄澜序口中所言的徒弟——
是沈慢?
薛寒鹜颅中轰鸣一声,急火攻心夺去了他三辈子的思索能力。
他如同一根弦上箭,两步便不管不顾地到了庄澜序面前,字字泣血。
——“小师叔,谁都可以……但唯独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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