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跳声, 盖过微信视频连线声音。
应该按掉的，他想。
可他又像上了赌桌, 无论如何，都要知道那骰盅开出来的结果。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他决定撤回筹码的瞬间，铃声戛然而止，竟然……接通了。
心跳漏了半拍，叶流星刚组织好语言，手机屏幕上方闪现半张脸。
叶流星骤然浑身一紧，后脊沁出薄汗。
画面仅仅出现大概四五秒，很快屏幕又陷入一片黑暗，倒像刚才是被意外接通。
可一眼，只要一眼，叶流星就已经被吓到了。
刚才的画面, 光源像是屏幕外的台灯, 有些昏暗。露在镜头前的半张脸，上面爬满伤疤, 狰狞又可怕。
犹如深夜上映的灵异电影反派。
心, 跳得扑通扑通，可这回完完全全是吓出来的。
“有事吗？”手机里传来沙哑的声音。
叶流星缓了一会儿, 才稳着声，答道：“不好意思, 我按错了。”
理由, 听起来有些蹩脚。
不知对方信与不信, “……抱歉, 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没有。”叶流星回忆第一次连线时, 对方的确说过他的脸受伤了。
他曾经怀疑过, 或许那只是对方不愿意露脸的借口, 可如今……
余惊过后，叶流星心头被愧疚压着，若对方现在就在面前，他能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是我不好意思，你……”斟酌片刻，他尝试用较为委婉的词汇问：“你的脸，是怎么伤的？”
“陈年旧伤了。”言下之意，也不愿多讲。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愧疚，叶流星不敢和对方再多说，只是寒喧几句后便道了“晚安”。
手机屏幕重新被锁，叶流星枕着双臂，心里想的却是，刚才他不能道晚安，应该说“早上好”才对。
这一晚，叶流星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
他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断往前走，眼见前方即是悬崖。
他很焦急。
马上往前按住对方的肩膀，结果一回头——
一张满是伤疤与结痂的脸骤然出现在视野中。
他当场就被吓醒了。
* * * *
翌日，叶流星坐在机场候机室里，整个人还有些萎靡不振。
戴着口罩，他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刷着微博。
“叶流星的小棉袄”这个ID，过去五年来发过微博寥寥无几，都是晒票根，或者打卡。
打卡的内容，当然是【叶流星V】分享过的美食或地方。
可是，这些微博没打上“叶流星”tag。跟其他粉丝不同，绝大部分粉丝在发偶像相关内容时，都喜欢带上标签，给正主做数据。
“叶流星的小棉袄”纯粹是在记录日常生活。
回想起昨日窥见的那张脸，胸口处闷闷的，叶流星索性锁了屏，想眯会儿，不过有人叫了他名字。
“好巧呀，叶。”
旁边助理已经开口叫人：“伊万先生、凯利先生，你们好。”
叶流星抬眼，就见昨晚刚见面的伊万，也就是白苑，旁边还有一个令人不容忽视的男人——
凯利·金，美国好莱坞一线巨星。
这次拍摄《功夫》，凯利·金只是来客串。叶流星跟他算关系不错，伊万作为剧组聘请的马术教练，自然跟众多演员有来往。
不过……
眼见两人肩贴着肩，像蜜糖似黏在一起，叶流星眼底掠过讶色。
凯利·金大大方方搂住伊万，“叶，我们打算去华国旅行。”
伊万朝叶流星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欢迎。”作为华国人，叶流星主动朝二人伸出手，“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当导演，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凯利·金跟他握了握手，“谢谢。”
两人在他对面坐下，坐的却不是同一班机。他们二人的目的地是华国北方城市，准备去看雪。
面对面坐着，没过几分钟，叶流星就又摸出手机。实在没办法，不然他的眼睛没地方放了。
热恋中的人连眼神碰撞都能点燃空气，更别提连接不断的小动作。情侣不尴尬，只是作为看客，叶流星眼睛都只能粘在手机上。
幸好中途，其中一个主角去了趟洗手间。
伊万坐了过来，朝他比了个“嘘”的动作，“替我们保密哈，不想惹太多麻烦。”
叶流星懂，凯利·金名气大，要是恋情被曝出来，又是一场媒体的狂欢。
只是，他竖起大拇指，由衷佩服这位：“没想到，连凯利·金都被你拿下了。”
这些年在剧组里，伊万来来回回也换了几任，无论身家、长相、职业，一个赛着比一个优秀。倒真印证了他昨晚的话——
即便有过那段惨然告终的恋情，依旧毫无畏惧地接纳新的人。
这一点，叶流星是羡慕的。
“其实是他追的我。你知道的，他太红了，跟他在一起会有很麻烦。”伊万的笑染上几分宠溺，“但是，生命那么短暂，要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倒是。”论豁达，他身边没人比得上伊万。
“所以，”眼见凯利·金从洗手间出来，伊万笑得更甜，他用肩膀碰了下叶流星，“尽情享受生活，享受恋爱，别活得像个和尚一样。”
叶流星：“……”
很快，候机室响起通知登机的广播，叶流星挥手跟这对情侣告别，带着助理一起坐上飞往龙城国际机场的航班。
窗外云团层层叠叠，天空如同被泼了碧蓝染料上去，美得不真实。
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没了娱乐，聊天的兴致自然就上来了。
助理啧啧道：“没想到伊万挺厉害的，不声不响就跟凯利·金在一起了。叶哥，我瞧你可比伊万帅多了，当初怎么就没——”
“说什么呢？”叶流星轻笑：“是凯利·金主动追的他，别乱想。”
助理瞪大眼睛，随后又摇头：“不过说来说去，叶哥，当初剧组里那么多人追你，就算你不喜欢洋人，那个高桥晋也不错呀……”
助理跟着叶流星在外五年，亲眼见证了叶流星是如何收割大票男神的“芳心”。《功夫》这部剧汇聚了全球各国顶级明星，亚美非各色人种都有，其中公开的、暗里的，追求叶流星的人十根手指都数不完。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如今日本的顶级男演员高桥晋。
然而国民男神也被叶流星拒绝了。
“叶哥，你就真的不想谈场恋爱吗？”助理是真的好奇。
叶流星目光微凝，只是淡淡笑了下，没有回答。
助理仍旧絮絮叨叨，替他感到可惜。
窗外的碧空白云，犹如静止的油画。叶流星盯着那片景色，恍惚间却掠过一道狰狞的面孔。
霎时，玻璃窗上倒映出他愕然的神色。
隔壁助理已经闭紧嘴巴，翻起杂志。叶流星垂下眼帘，掩去这刹那间的异色。
……
这次回国，叶流星先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接下来他先不准备接戏，来年开春，他要举办巡回演唱会，完成五年前的梦想。
回国第一件事，叶流星先是回公司听报告。这五年来，除了拍戏，工作室也签了几个新人，目前势头正旺。
他现在是人红，连签的人也水涨船高，成为娱乐圈羡艳的对象。
冗长的一个下午，就在各个部门经理汇报工作中过去了。其他人先后收拾文件撤出办公室，叶流星站在落地窗外，望着成片高楼出神。
“你不在这几年，这片被划为重点开发区，建了好多楼。”余晓玫端了杯红茶递给老板。
“变化真大。”叶流星感慨道。
“当然，”余晓玫与他并肩站着，“我们公司也一样，你现在可是国际巨星了！知道吗？那些粉丝每天寄到公司的信，两个工作人员都整理不完。”
她看向青年被夕阳照着的侧脸，“流星，你成功了。”
七年前，叶流星执意从星耀单飞，再到孤注一掷投资《慕明玉》，再去美国。每一步，都像在钢索上游走，惊险万分。
可是，他凭自己的眼光与努力，终到走到这一步了。
如今的叶流星，早已不是那个在星耀里演偶像剧的当红小生，他是真真正正的国际巨星，是华国影坛在国际舞台上的一张名片。
“是啊，我终于成功了。”叶流星闭上眼，这一刻，他真切感受脚下的地，窗外的景。
兜兜转转这些年，他回来了，也实现了最初的愿望。
可是，心里有一处却显得落落的，需要点东西来填满。莫名的，他想起在候机场内，那对相拥旅行的友人。
忽然间，他睁开眼，对余晓玫道：“晓玫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 * *
“我找明星TV的人查过了，当年对方留的地址就是龙城市东城区幸福花园C幢2104，收件人名字用的是ID名。”
车子停靠在幸福花园对面，叶流星拉好口罩，以访友的名义做好记录，进了小区大门。
这个小区大概有十来年的历史，并不算新。来之前，余晓玫已经给他打听清楚，这里住的大部分是高级白领。
循着C幢2401这个目的地，叶流星坐上电梯，很快来到24楼。
这里面是两梯四户，他往右边走才来到04户门口。
站在大门前，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手里的礼盒被捏出一丝褶皱。
“叮咚”。
现在是晚上八点，这个时间，大部上班族已经回家。
很快，里面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叶流星立马挺直腰杆。
门被打开，一张柔和的女性面孔出现在视线中。
“你好，请问找哪位？”
叶流星愣了愣，随后又退后一步，看了眼门牌号——
上面确实写着：2401。
女人露出疑惑的目光，与此同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嚷道：“妈妈，是爸爸回来了吗？”
“不是。”她往里面回了句，才对着门外戴着口罩的客人说：“你找哪位呢？”
“我……”叶流星茫然地与她对视，仓促间，只好道：“是……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一下，‘叶流星的小棉袄’住在这里面吗？”
女人听着，眉头皱得越紧，“你在说什么？什么小棉袄？”
“就是，你们这里有人是叶流星的粉丝吗？是这样的，六年前，有人在网站上留了你们这个地址，当时网站是将礼品寄到这里的，那个礼品是个娃娃。”
“哦，你说这事，我想起来了。”女人恍然大悟，“你说的这个，应该是我老公。”
“老公……”叶流星喃喃着这个词。
女人继续说道：“他确实是叶流星的粉丝，我们家还有好多他的周边呢……对了，所以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叶流星盯着对方，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提了提手里的礼盒，他干巴巴地道：“这、这边是叶流星工作室回赠粉丝的礼品，麻烦你拿给他。”
“真的？”女人马上开了门，她身后蹬蹬蹬跑出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妈妈，这是什么？”
“是人家送你爸爸的礼物。”
将东西送到对方手里，叶流星听着耳边“哇，好漂亮的围巾”“一定很贵”，一声接一声，连接着电梯的手指都微微发颤。
而拆完礼物的母女俩，正想关门，才发现右边楼道里突然蹿了个影出来。
“是爸爸！”女孩开心地喊道。
女人眼睛瞪得圆圆的，“你——24楼你走楼梯上来的？”
“你没病吧？陈贺。”
陈贺赶忙把两人塞进屋里，关上门，瞅着老婆手里的围巾，“别拆呀。”
边说，他麻利地将围巾夺过来，重新装回礼盒内。
“这是人家叶流星工作室送你的，干嘛不能拆？”
“哎哟，我的老婆大人，您别问。反正这事你就当没发生，迟些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说完，陈贺抱着东西，火急火燎又出了门。
车子刚停进停车场，又被开了出来。手机里传来叶流星清亮的歌声，过了将近二十秒，才被接通。
“喂？”对方的声音如同被沙石打磨过，异常沙哑。
“萧总，大事不好了……”
……
人不开心时会选择什么方式排忧解难？
A：借酒浇愁。
B：跟朋友哭诉。
叶流星选择C：找了个朋友一起借酒浇愁。
“所以，你喝了这么多，别告诉我你是失恋了。”林翊轻晃手里的鸡尾酒，挑眉瞥过对面颊微透出薄红的青年。
五年了，叶流星每年都会抽空回国，偶尔也会和老友聚聚，和林翊、温子诚一直保持联系。
不过，真正到要喝酒时，叶流星首先想到的，还是林翊。
温子诚对他，依旧带着小迷弟心态，有些话，他也不好对温子诚说。
在外拍戏多年，经历老外洋酒洗礼，这几杯对于叶流星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借酒浇愁，酒是外物，真正愁的，是心里面。
“不是失恋。”叶流星仰靠在沙发背上，单手捂着眼，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烦。”
林翊抻了抻衬衫领口，五年时光仿佛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还是当初那个慵懒的闲散少爷。“大明星，你现在要事业有事业，要钱有钱，还有什么好烦的？”
全球福布斯明星榜，叶流星已是杀进前十，成为唯一一个上榜的东方艺人。
叶流星余光扫了他一眼，手又拿起一杯，默默抿了几口。
男人烦心的事通常不多，不是工作，就是女人。
林翊将手里的酒放下，身子往前倾，微眯起眼，“……真的是失恋？”
“不是，”叶流星说完，又觉得自己矫情了些，“……算不是失恋。”
哦，有苗头。
说不清什么感受，林翊重新端起酒，又闷了口，才道：“是谁？我认识吗？”
纵然生活没有交集，可叶流星的花边新闻可是常年登在娱乐报上。今天，是某金发碧眼帅哥公开在推特上朝他喊话；明天，又是黑发黑瞳的东方美男隐晦表达对他的好感。
叶流星已经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遇到更多优秀的人，有更多的追求者。
“唔……算是，网友。”想来想去，叶流星只能给对方下了这个定义。
林翊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呛得厉害，他缓了缓才道：“你网恋？”
完全不敢相信。
叶流星叹了口气，“也不算，就是有点好感吧。”
林翊眼底掠过各种情绪，末了，喉头滚了滚，他说：“男的？女的？什么职业？见过面没？”
话里透着一股连他也察觉不到的酸气。
“男，大概是个白领，没见过面。”
听着就不可思议。
林翊重新打量身边的漂亮青年。
到了三十大关，褪去青涩，青年如今已蜕变为成熟的男人，比起二十出头的年纪，更多了几分稳重。
所以，林翊想像不出来，这样一个在国际舞台上发光发热的人物，竟然会对素未谋面的男性白领……心动？
更可怕的是——
“我今天去了他家，原来……他已经结婚有小孩了。”
“砰”一声，杯子被重重磕在岩板桌面，惹得旁人多看了几眼。
“妈的他骗了你？”
这是林翊第一次爆粗口，叶流星愕然，尔后他摇头：“不是，他没骗我，我们也没聊过这些话题。”
他们确实没聊过这些。说着，他话里都染上浓重的落寞，“也就是我想多了。”
眼巴巴地跟人视频，还上门去送礼物，说来说去，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胸口又是压着乌云，闷得透不过气，叶流星索性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是一口闷。
林翊正想说话，他擦了擦嘴巴，抢在前头：“不说了不说了，再喝一杯，明天醒来，这事就忘了！”
“……”
抿紧唇不开口，林翊眼底翻腾着怒火，也只能端起杯子，陪他干了。
宿醉的第二日早上，叫醒叶流星的不是忧愁，而张娟的电话。
叶磊昨天夜里起来上洗手间，结果踩到地板上没干的水渍，滑了一跤，连夜进了医院。
叶流星脑子嗡地一下，还好张娟说连夜叫了人来帮忙，现在叶磊在医院做完检查，拍过X光了，骨头没事。
电话一挂上，叶流星马上叫司机开机往从兰。几个小时的颠簸，到了从兰市人民医院时，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张娟就在这里任职，他对医院极为熟稔。快步来到病房，叶磊正坐在病床上，边上还有个眉眼清秀的青年。
“爸。”
叶流星叫了叶磊一声，跟青年打个照眼，当下就有些意外。
这人长得跟他挺像的。
“流星，你怎么过来了？我没事，不是让你妈跟你说不用特地过来吗？”
“你都进医院了我哪能放心？”
叶流星左右看了看，发现叶磊全身没贴胶布，也没打石膏。正好，张娟拎着午饭进来，当即惊道：“星星你来了？”
“嗯，我们自己开车过来的。”叶流星上前替母亲接过手里的饭盒。
母子俩说了会话，叶流星看着她手里的病历表，总算放下心来。叶磊这一摔只是虚惊一场，没有受伤。
这时，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主动起身，朝着他们说：“既然叶先生过来了，叶叔、张姨，我公司还有点事，得先回去。回头要是有再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打电话哈。”
“这、小张，你不吃完饭再回去？”张娟赶忙挽留。
男人笑了笑，“不啦，确实有急事，也不好耽搁。”
说着，他把椅子推回原位，极为礼貌地道了别。
等人走后，叶流星好奇地问：“妈，他就是你经常在电话里头经常说的小张？”
“是啊，小张人真的很好，这些年多亏有他。像昨晚三点多，你爸突然就摔在地上，当时我真的急坏了，只好打电话给他。小张二话不说就开车过来，忙前忙后的，还守到现在，连饭都没吃……”
张娟念着昨晚的事，叶流星转念一想，直接打开手里的袋子，将三份饭盒分了一份出来，再用袋子装好。
“妈，人家对我们这么好，起码不能让人家饿着吧。”
这个点已经过了饭点，外面打饭也不容易，叶流星拎着袋子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医院大门口，他才瞥见那抹身影。
叶流星赶忙加快脚步追上去，却见对方上了路边的车子。
那车子前方的LOGO在阳光下晃了晃，很快就调了个头，消失在眼前。叶流星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如果他没看错，这车子是……大众辉腾？
一个卖保健品的推销员或许真的会三更半夜开着车送客户上医院，但是——
他开的，可是价值上百万的豪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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