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叶流星压着最高时速,总算在华灯初上时赶回市区。

    小跑着进了幸福花园, 他刚想往C幢里冲,结果眼尾余光瞥见楼下石椅上的人影。

    调了个头,叶流星微喘着气,在对方身边坐下。

    “你没、没上去找麻烦吧?”

    林翊穿着件宝蓝色的羊毛衫,人长得又俊,在灯光下像个发光体似的,周围走过的业主忍不住投来目光。

    他瞥一眼仍带着口罩的某人,像是气,又像是怨,“你就那么紧张他?”

    “不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 他也跑了太多地方, 叶流星是真的累了。

    “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你别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人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他那点说不出口的悸动,根本能拿不上台面。

    “没什么?哼, 一个男人会平白无故陪你天天晚上练台词?”林翊双拳握紧放在膝上,双眼染满愤慨与不甘, “他要是对你没意思, 我——”

    对上叶流星的脸, 他忿忿不平又刹住口。

    空气充斥着尴尬的气息。

    叶流星有些后悔, 那晚他确实不该喝上头, 把这些事说给林翊听。

    三字出头的年纪, 搞得像个未成年少女一样, 还巴巴找上门来。

    叶流星丢不起这个脸。

    “别说了。你没上门去找他老婆吧?”

    林翊怒瞪了他一眼,咬着不甘道:“我本来已经到了门口,不过——”

    他看向前方,那里是一座儿童滑滑梯,还有几只彩色小木马,几个妈妈带着孩子正在那里玩耍。

    这是小区里最普通、也最温馨的画面。

    叶流星一眼就认出那日见过的那对母女。

    他看向身边的豪门贵公子,对方只是阴沉着脸。叶流星忽然就明白了。

    林翊也是难以说出口。

    叹了口气,叶流星望着那个从滑梯下来的女孩,“林翊,就当是我脑子浑了。我跟他之间,顶多也算朋友关系。算了,走吧。”

    他站起身,林翊仰头看他,却是不甘心:“我真的不懂,一个结婚有老婆孩子、脸上还有伤的男人,你究竟看上他哪点?”

    叶流星:“……”

    看上他哪点?

    他的谈吐得体、他的温柔体贴、他的博学多闻、他的夜夜陪伴……

    可这些,隔着网络,又或许只是他的错觉,他的一厢情愿,又或者——

    他自己依赖着这么个看不见的人,构建出了心目中的理想对象……

    一抹高大的身影在脑海中掠过,叶流星猛然一惊。

    意识到某种不可说的可能,他身形颤了颤。

    林翊没察觉他的异样,以为他是难以启齿,终究也没忍心追问下去。

    “我本来是咽不下这口气,可——他老婆孩子是一回事,这事要是捅出去,我也担心你的名声。”

    叶流星不是普通人,万一对方恼羞成怒,在网上说了些不该说的,那绝对是场大麻烦。

    瞅着对方一脸愤慨,叶流星无奈之际,心里头又有些暖。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所以,就当是一场乌龙。走吧。”

    林翊怒气冲冲地来,现在灰头土脸地走,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前方女孩嘻嘻的笑声仿佛在催着他们离开。

    林翊跟着站起身,两人正想往小区门口走,迎面却来了一个人。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小区路灯亮得很,叶流星撞见对方,脸上有过瞬间空白。

    对方也愣住了。

    “叶、叶先生?”

    隔着口罩,对方仍是一眼就认出他。

    “陈……陈秘书?”叶流星没料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陈贺。

    还真是他!

    陈贺心里拔凉拔凉的,脸上拼命挤出笑,“叶、叶先生,您……您在这里做什么?”

    叶流星:“……我,我来看一个朋友。”

    两人互望一眼,彼此都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些年,陈贺对叶流星的事了若指掌。他不可能有朋友住在这里,唯一可能的——

    陈贺浑身打了个激灵,头发直发麻。

    他挺直腰杆,勉强扯出笑:“这、这样啊,那可真巧……哈哈……”

    生怕对方发现任何端倪,陈贺喉头滚了滚,马上道:“既然您是来找朋友的,那、那我不打扰您了,再见。”

    叶流星自然也不愿在此处逗留,突然遇见熟人,他脑子也有点懵,只虚应了声,用眼神示意林翊赶紧走。

    对方错身而过。

    就在陈贺出了阵冷汗,心里那颗巨石刚落下时,前方突然有道稚嫩的女声喊道:“爸爸!妈妈,爸爸回来啦!”

    陈贺浑身僵住,心里暗道一声“惨了”!

    身后仿佛有人火辣辣地盯住他,陈贺一手抱住孩子,僵硬地转过身,对着那张苍白震惊的脸,再次咽了咽口水,“叶……叶叶叶先生,您听我解释!”

    ……

    路灯打在树叶上,照出生物进入黑夜的倦怠。叶流星的脸是公认的东方神颜,可此时在昏黄的灯光下,略显出几分恐怖。

    陈贺坐在石椅上,他面前,是两个站立的男人。他犹如战败被俘的士兵,在正义的注视下低下了羞愧的头颅。

    刚才当着女人和孩子的面,叶流星没有发作,只是寒着脸。可现在,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你就是——”

    那个名字,他说不出口。

    要是可以,陈贺现在就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可惜,他不是土拨鼠。

    事已至此,他也知道无路可走。

    深吸了一口气,他才抬起头,迎着四道锐利的视线,干巴巴地道:“叶先生,您别误会,‘叶流星的小棉袄’不是我,我、我只是代为领了那个娃娃。”

    上次叶流星找上门,他已经猜到,对方十有八九就是从明星TV那里拿到的地址。

    听到这,叶流星心底像是落了块大石。他不知道自己隐隐在庆幸些什么,可是,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乎可能的猜测渐渐浮上水面。

    他几乎能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下来,颤着声,问道:“那他是谁?”

    霎时间,连林翊都紧紧看向对方。

    答案呼之欲出。

    陈贺目光缩了缩,百般无奈之下,他吞吞吐吐着:“是……”

    一个“是”字磕磕巴巴,是林翊冷冷替他接下去:“是萧青明。”

    说罢,他看了眼旁边的人。叶流星的面色在灯光下尤为惨白。

    “……是,”陈贺认命地点了点头:“从头到尾,在网上跟叶先生您聊的,‘叶流星的小棉袄’就是萧总。”

    “不可能!”叶流星颤着声,连退了两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不可能是他,我听过他的声音,还跟他视频过,那根本不是萧青明,他——”

    曾经,关于那个男人的传闻在耳边回荡:

    “他呀,从来没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

    “没人知道他在哪”;

    “所有对外的活动都是由他姐代为参加”;

    叶流星瞪大眼睛,昏黄的灯下,他带着几分茫然与惊慌。

    陈贺的声音含着难过,“想必您也听说过,那场火灾之后,萧总他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

    “因为,他的脸和声音都在那场大火中毁了。”

    叶流星听着这些话,茫然中却捉住某条线索:“可是,萧青玲说他没事的。我、我四年前见过他,他明明没事的……”

    当年,他在回英国之前特地去了趟东承,他亲眼见着萧青明从公司门口出来,那个男人明明没受伤!

    陈贺愕然,随后,他却懂了:“叶先生,您是不是只见到萧总的右脸?”

    “右脸?”叶流星愣愣看向他。

    “萧总他伤的是左脸,您跟他视频过的话,应该见过的。”

    左脸!

    对了,那张满是丑陋疤痕的脸,的的确确是左脸……

    所以,他才认不出那是萧青明的脸。

    还有声音……

    那道粗糙沙哑的男声,根本与曾经那道低沉性感的嗓音不同。

    所以,他才听不出那是萧青明的声音。

    叶流星全身血液瞬间被冻结,双腿木然又退了两步,一个踉跄,幸得林翊眼明手扶住他。

    陈贺将他的反应纳入眼底,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把握,他主动开口:“叶先生,或许,我这么说您会觉得我多事。但是,萧总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

    “当初那场大火之后,他伤得很严重。火场里的横梁砸下来,他把您护在身上,左脸,还有背部、手都被严重烧伤。喉咙也因吸入大量浓烟而气管做手术,他在医院躺了一年才出的院。这些,他都封锁消息,他……不想让您知道。”

    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叶流星哑着声,“就算我知道了又如何?我——”

    “他不想让您有负担。”陈贺打断他。这些年,他是亲眼见着萧青明走到今天这一步,平心而论,任何人看了都会难过、都会感动。

    “叶先生,您要去美国发展,萧总他不想让您有任何心理负担。他曾经说过,只要您想飞,他会让您飞到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

    察觉到手里的这具躯体正在颤抖,林翊硬着声,“够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抵消不了萧青明故意骗人的行径。”

    “是他,故意弄了个身份来欺骗流星的,不是吗?”

    陈贺脸色白了白,这一点,他没办法替上司辩解,眼见叶流星仓惶转身,不顾林翊往外走,他提高音量喊道:“叶先生,萧总他真的非常爱您。请您相信,这些年他一直都记着您,想着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您好……”

    陈贺的声音越来越远,这座小区仿佛会吃人般,叶流星飞快地跑到自己的车子前,后面林翊拼命喊着他,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

    他只要一个念头——

    他要见萧青明!

    车子呼啸一声狂奔而去,窗外的景物闪现般掠过,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红着眼,脚下狂踩油门,顶级豪车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压缩至一个小时,萧青明接到陈贺电话没多久后,管家便紧张地来汇报:

    叶流星正疯狂地在外面叫门。

    “少爷,叶先生看起来不太对劲,要不要让他进来?”

    王管家是亲眼出去见过的,那名冷静得体的青年,此刻完全失了往日巨星风范,在保安的拦阻下拼命叫着萧青明的名字。

    “……”萧青明沉默了。

    王管家见他不松口,马上又道:“现在也晚了,外面海风那么大,万一要是吹着了说不定就感冒或发烧……”

    男人皱起眉,仍是不发一言。

    王管家心里急得火燎火燎,偏偏他家少爷依旧沉得住气。忽然间,他叹了口气:“这也快入冬了。记得前两年,大小姐就是站在阳台吹了会风,结果就烧到39度,那还是傍晚。现在都九点出头,那风怕是更冷了呀……”

    灰浊的眼转了转,王管家又叹了声:“叶先生现在这么红,要是病了,怕不是又得跟上回新闻说的一样,发着高烧还要拍戏——”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已经绷着脸走了。

    王管家嘴角微微弯起,人刚下楼梯,又赶忙吩咐佣人把二楼的客房收拾收拾。

    女佣歪头问:“王管家,这么晚了,少爷还有客人?”

    “是哟,反正你先去打扫,记得千万要换上新床褥,地板桌子椅子全都要擦干净。”

    要是他们少爷识趣的话,保不准今晚这座庄园就要迎来贵客了。

    夜晚的海风直接温度降至十度左右,萧青明走出屋子,迎面而来的寒意令他顿住脚步,又折泡泡呀了回去。

    踏出大门时,他右手挎了件夹棉的厚外套。

    门口,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直勾勾盯住他,眼底燃着火焰般。萧青明身形微顿,尔后才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

    这座庄园24小时都有保安轮流值守,门口两盏大灯白晃晃的,起码——

    让叶流星能够看清楚这个正朝他走来的男人。

    白光照亮那道颀长的身躯,先是那半张他熟悉的右脸,依旧如记忆中俊美。可虬结交叉的伤痕,却随着光线,慢慢展露在他面前。

    可怕、恐怖,左边的半张脸,足够让任何人惊叫失魂。与右边那半张脸,形成鲜明又强烈的对比。

    他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伸出手,熟悉又沙哑的声音,说道:“风大,先把衣服穿上。”

    叶流星的视线,先是从对方那张脸,慢慢下移,落在挎着衣服的手——

    光是屈起的五指,上面也布满疤痕。

    叶流星再次抬眼,平视着萧青明。

    风,从二人身前呼啸吹风。

    下一秒,叶流星猛然握紧拳头,狠狠地往萧青明的脸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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