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过猫主子不多久,李瑕便作罢离开。


    太平三两日,家贼的风波又起,只说是内院里又丢东西了,却与安翠不甚相干。


    偷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让她在避之不及后,坚定着本就做好打算的想法,在足以付诸行动前,倒是先给自己定下了期限。


    要赶在抄家之前离开这里!


    “你个小蹄子,还在躲懒!”樱珠寻着找来,见她坐在抄手游廊的阑边儿,靠着柱子发呆,顿时不乐意了,冷哼一声,对她颐指气使,“还不去给小主子梳毛?”


    安翠回她,“……昨儿是我,今天还是我么?”


    “她教你做,你去做就是了。”旁边名唤芙蕖的婢子斜眼乜她,唇角噙着讥诮笑意,“不过外院来的下等丫头,能被主子选中,就是天大的福气。这点儿小事,该当都接过去,哪还要旁人提上一嘴儿?”


    踩低捧高,人之常情。


    尤其安翠是新来的,此前还顶着个偷儿的骂名,为人偏又不收敛,学不会伏低做小……


    被轻慢,甚于仗势欺人的使唤她,也是妇人后宅里的理所应当。


    在外院时,安翠整日里忙于琐碎事务,连沾染这些都不够格。而今,正式踏入内院,不过三五天,连路都还没熟悉,却已然见识到所谓勾心斗角了。


    她听着俩人说挤兑话,默默片刻,本想就此妥协,再看向她俩。


    短短几日,并不足以教安翠摸清她们的底细,只在明面儿上瞧着,能被选到内院,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容貌必定不差。


    樱珠娇妍可人,芙蕖秀致端庄。都只不过十六七的年岁,眉眼间还洋溢着一股子稚气,是青涩花苞儿,打眼一瞧,像是馥郁至极的模样。


    再仔细一辨,方知根子都腐朽溃烂了,哪还能开出好花儿?结出妙果?


    安翠仍未改掉这坏毛病,纵使明知应当识时务,佯装乖巧的答应着,可她在吃亏过后,也毫无伏低屈就的想法。


    她字正腔圆,吐字清晰,每个字儿都说得格外认真,“劳资不干!”


    俩人齐齐一愣,“……什么???”


    “没听明白?那我再说一遍。”安翠并没起身,还得昂头看她俩,气势却一点儿不弱。堪称顽固坚韧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去你妈*的潜规则!不该我做的事,我凭什么要做?劳资!不干!”


    “!”芙蕖当场愣住,显然难以料想她竟敢嚣张如斯。


    樱珠则是当场炸了,扑上前就要撕她的嘴,“死丫头不知好歹!让你做,是看得起你!好呀好呀,我且教教你,什么才叫规矩!!”


    “规矩?你当你是谁,还敢越过主子立规矩?”安翠在动粗硬刚前,到底是维持住理智,一边躲开她,一边回敬,“咱俩也就是平级,你又不高我什么,我要你看得起我?笑死,难道这是要教我如何更敏捷的扯头发?”


    偏生她不比安翠灵活,又撵不上,被气得怒不可遏,嘴里顿时不干不净骂起来。


    安翠一通激将,见情势差不太多,立即往外跑去,兼并反唇相讥着嘲笑她,“辣鸡!这都追不到我!”


    “啊啊啊!”樱珠几欲被气死,顾不得旁的,紧跟着赶过去,“天杀的小娼妇!我非得狠狠教训你!打烂你的*嘴!”


    倒是芙蕖见状不对,作势要拦,“别冲动……!”


    但二人一追一赶,她话音刚起,却难以奏效了。


    狂奔出院门后,安翠就扯散发髻、衣襟,径直往府中小池塘而去。越过三两条小路,惊起过路下人的愕然注视,到了地儿,不等樱珠反应过来,她便心一横!


    “噗通”!


    水花四溅。


    “有……”旁边莳弄花草的奴婢惊诧回神,当即高呼,“有人落水了!!”


    “怎么回事?!”


    “不知啊,尚未看清楚……”


    “快!快先救人!”


    “她不会水啊!!”


    安翠对自己是一点儿都没心慈手软。


    冰凉刺骨的池水淹没过头顶,沉浮不定间,她呛住好几下。跟前不远处是岸边儿,抬手就能摸到,她却扑腾着,将姿态做得甚为逼真。


    直至不晓得哪位好心人,将她救上岸,拽了上去。


    一件衣裳盖在她身上,带有浅淡的檀木香,既凛冽又辛寒,像是沾染着寺庙里的烟火气。


    她费力的喘息,呛咳着,抬手抹去满脸的水,虚弱无力的蜷缩在地下,遮住湿透的身躯。耳边是杂乱的话音声,七嘴八舌,各自议论。


    春风太冷,春阳也不见得有多暖和。可她在瑟瑟发抖的同时,和后知后觉的后怕一并涌上心头的,是几分大石落地之感。


    年关刚过去,这险些就要闹出人命的事情可不小,连府里的刘管事都被惊动,匆匆赶来。


    跟着来的,还有个王嬷嬷,乃是相夫人底下的红人儿。


    “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刘管事为人宽和,几十年都是个好脾气的软和性子,此时也难得恼了,去看被众人围着,瘫坐在地面色惨白的樱珠,“你来说!”


    “奴、奴婢……”樱珠哆嗦着,浑身都在不住轻颤,“是她自个儿要跳的!”


    安翠不作声,摆出惶恐的样子,只是埋首在臂弯里,更偶尔咳嗽一下,也被冻得发抖。


    “樱珠,你也是伺候大郎君好些年的老人。”王嬷嬷蹙着眉,故作姿态的,在旁先行定罪,“平日里还则罢了,近来本就事多,你偏还闹得宅子里不得安宁,可教我等如何是好?”


    刘管事拍案定论,“去报大郎君,由他处置。”


    “刘叔叔!叔叔饶命!”樱珠顿时哭起来了,对他连连磕头,求饶道,“奴婢下回再不敢了!您饶过奴婢这回罢!若报予大郎君……刘叔叔饶命啊!”


    话已落地,眼瞧着再无回转的余地,周遭的闲言碎语传进安翠耳中。


    一言半句,拼凑着,就构建成这偌大的李府,仿佛是个吃人的地界儿。行差踏错,便即将堕入无边深渊,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处。


    “可怜……”


    她昏沉沉晕过去前,如是想到。


    *


    一场落水,安翠赚来好几天病假,还得到了李瑕给的赏银。


    足足有五两,是她卖身钱的六分之一。


    “我是不是悟到了什么财富密码?”她捧着白花花的银锭,珍之重之,不由得心情复杂,“怪不得她们都可劲儿讨好主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安翠复又想:既然他出手阔绰,三年内攒到三十两,应当也不难?


    她长叹,“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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