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相府,安翠这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可算是愈发出名。
她自个儿不晓得,从那回雨夜后,琼苑里,关乎二人的传言便隐有雏形。再到她被调去李瑕身边,住在隔壁耳房,堪比是坐实某些绯闻,只差个名分了。
乃至后续种种,时至而今。
李大郎君本就不甚清白的名誉上,更添得浓墨重彩一笔,撇捺清晰、力透纸背,写下安翠两个大字。
当事人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没谁要去讨嫌,要去与她闹得不愉快——
曾也有过。
一者是芙蕖,一者是合欢。
可惜,她至今仍不明白,二者对她的恶意究竟来自何处,又到底因为些什么。
乃至李瑕,还误以为她是故意为之呢。
虚与委蛇么,他这些年做惯了。无论谁人,既然有所图谋,在局势稍有进展之际,下一步,就得是露出獠牙,展露出其中的居心。
城门老爷将池鱼高挂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的宣告着,他待她与旁人不同。
他理罢琐事,在初夏的骄阳里犯着倦,被拒霜问及,遂,语意不明的轻蔑道,“既她借了我的势,也该教我晓得,她究竟是想作甚。”
“郎君。”
拒霜略作迟疑,再道,“这几日,安氏女行踪并无异处。”
“继续盯着。”他昏昏欲睡,索性阖目倚倒在软榻上,将自个儿陷在锦绣绸缎里。兼并懒洋洋吩咐着拒霜,话音散漫又困顿,“这番故布迷障,倒沉得住气……”
已然认定了安翠决计是心怀叵测。
*
另一处。
心怀叵测的安翠正在逗猫。
春去也,猫主子不再到处乱窜,处处留情,食欲也逐渐高涨。如今么,便在初阳下打着盹儿,呼噜噜地享受着两脚兽的殷勤伺候。
半斜的夏日和暖,透过枝叶缝隙落到地下,斑驳出一片绿影摇曳。
“翠儿姑娘。”
后头有人唤她,陪着笑,尤其小意的恭维着,“老奴听闻您在这儿,特意寻来,就想见您一面。这一见才得知,您真真是个俊人儿,难怪……”
她头疼地蹙起眉尖,循声看去,叹着气打断道,“吴嬷嬷,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这事儿我真管不了。”
此吴嬷嬷非彼吴嬷嬷。
咱暂且称其为小吴嬷嬷。
却道安翠当初还在外院,和一个名唤莲香的奴婢起了纠纷,又被污蔑偷窃,要发卖她的,正是小吴嬷嬷。原来这小吴嬷嬷还有个姐姐,则是琼苑中专管膳食的吴嬷嬷。
不错,就是前段日子和安翠吵嘴打架的那位。
李瑕顺势而为,将吴嬷嬷赶了出去。这下可好,小吴嬷嬷靠山倒了,又听闻是与安翠有关,登时厚颜上门,要找她求情。
一而再、再而三,但凡安翠闲着,便逃不过。烦得她到处躲清静。
“您这是和我说笑呢!凭您的本事,倘若与大郎君提几句,略略几句!”小吴嬷嬷讲着自以为的谄媚话,“哪怕摘星星要月亮,不都手到擒来么!”
安翠半个字眼儿都没听懂,“?”
“再、再不然……”小吴嬷嬷往袖里一掏,拿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对她双手奉上,更兼道,“莲香那贱蹄子不懂事,见日地偷奸耍滑,您瞧瞧,如何罚她一顿才妥当?”
她紧蹙双眉,肃声赶客,“打住。”
“诶呦,您……”
“做错事不该认吗?仗势欺人还是对的了?”安翠一字一顿,“你也别再求了,再这样下去,指不定我是和郎君说好话,还是说歹话了。”
小吴嬷嬷被回敬得颜面尽失,是要恼羞成怒的,可总归是顾忌着某些流言蜚语,不敢放肆。
“姑娘这是还在恼我呢。”她暗自在心底记下一笔,明面上依旧阿谀逢迎,小心讨好着,“老奴便不再多叨扰,孝敬钱只多不少,就恭候您转意了。”
安翠不好另说旁的,遂以沉默表态。
而小吴嬷嬷败兴而归。
与此同时,她又难得敏锐,对小吴嬷嬷的态度感到些不寻常。
抑或说,似乎有哪一点不对劲。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怀里猫主子忽而一跃而去。仿若被打扰似的,跳到墙头上,居高临下睥睨着某个不速之客。
她循着望去,见着来人,朝他施礼打招呼,“二郎君?您又来了。”
“嗯。”李琛这回带着三五个眼生的奴婢,便不如往常那般平易近人,端着些贵公子作态。
“不巧,郎君才睡下。”她提议道,“我去喊他?”
“还是免了。”李琛闻言却像是松一口气,对跟前的奴婢们道,“去罢,东西放好就走。”
经他提及,安翠才注意到她们手里提着的好些个礼盒,“这是……?”
闲杂人等走远了,他方才缓和许多,朝着安翠解释,“是夫人搜罗来的补品,说他体弱多病,要为他调养。”
“好用心啊……”
安翠顺着话说过,再问道,“体弱多病是不是太……了?”复又自答,“大概是长辈的关切吧?”
李琛并不多言,反而说起另一桩事。
“听闻你将我赏的东西卖了?”如玉少年郎瞧着她,有些着恼似的,语气都含着几分委屈,“百两白银罢了。”
“是卖了。”安翠回答过后,又连忙解释,“并非不珍惜您的好心!”
可他即便得知缘由,也还是赌气道,“十个那样的婢子,也不抵它的价值,你倒好,拿它当金坠子去换。”
“……是我的错,低估了它的价值。”
安翠朝他道歉,沉默少顷,轻声地再说着,“二郎君,买我也不过三十两,连我以为的它三分之一都不值。”
许许多多人,受天命、地势、人力所限,庸庸碌碌几十余年,却不过是为三三两两的零碎银钱。
李琛便也不作声了。
一片寂静之中,和风拂面,引得枝叶瑟瑟,扬起夏日的温暖明媚,与满地光影婆娑。
“我并非轻贱于人命。”少年郎望着她,如是道,“翠儿,你可晓得,你救的那个小婢子,背后要怨你的。”
并非所有当奴婢的,都与安翠一般,想要趁早脱离苦海,不情愿在深宅大院里挣扎。她们是心甘情愿,要深陷在其中,更以此为荣。
是以,安翠多管闲事,却又不彻底救她,还教她主子难堪……
只要那小婢子为此受罚,就必定要怪她的。
“没关系。”
安翠晓得他不曾气恼,遂,安下心来,朝着他眉眼舒展的笑开,答道,“您的好心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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