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洛阳飞去了敦煌,但是陶特助却还是没有逃过与她有关的工作。
第二天一上班,苏玉炯就交代她,“联络国内各大博物馆,让他们将自家馆藏的古代书画真迹送到本市来,举办一次主题展览,有可能做到吗?”
听到这个要求,即使是陶特助,也有点麻了,“这难度很大吧?”
但苏玉炯却没有放弃,而是说,“先试试吧。”
于是陶特助只好硬着头皮去试了。做员工就是这样,老板只负责出idea,你要想方设法把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变成现实。
现实当然不会以老板的意志为转移,那么如何在二者之间门找平衡,一边尽力周旋出一个折中的方案,一边想办法让老板接受这个方案,就是重中之重了。
总之,陶特助为此而死掉的脑细胞,以及快要被薅秃了的头发,都是她努力的证明。
好在最终还是磋商出了一个方案。
将所有的博物馆组织起来,举办一个巡回书画展。
对各家博物馆而言,这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他们不太可能拒绝。平时之所以很少搞这种大型活动,一是因为麻烦,文物放在博物馆里,定期的维护和修复都很麻烦,就更不用说是带出去了,二则是因为花费很大,那点门票很难回本。
如今有星火集团主动赞助,不用考虑成本问题,那大家当然是欢迎的。
而对于苏玉炯来说,她的目的只是让所有的作品都能在本市看到,至于是独立展出还是巡回展出,并没有区别。
但陶特助所做的却不止如此。
说服苏玉炯很容易,毕竟这就是她要求的。但是如果要以公司的名义来办这件事,那就要说服董事会,最好是拿出足够的利益来打动他们。
所以陶特助又联络了几家电视台,准备联合制作一档与古代书画相关的综艺。
近些年来,随着国内经济条件不断变好,人们的民族自豪感也在不断增强,对于古文化、古文物的兴趣也逐渐攀升。之前已经有好几档相关内容的综艺火过了,他们这档节目只要不是特别拉胯,基本收视是有保障的。
如此一来,就可以把赞助书画展的行为,变成一次可以得利的投资。
果然,有陶特助从中斡旋,最后这个提案在各方都顺利通过,这件事很快就被敲定下来了。
不过其间门流程复杂,又涉及到那么多的博物馆,有太多需要协调的地方,所以至少要等到年后才能开展。
好在苏玉炯在这一点上很好说话。
反正巫洛阳现在人还在敦煌,流连忘返,等她回来,这一次看到的东西,应该够她琢磨几个月了。等过完年,这部分内容消化掉了,正好赶上这次展览。
……
敦煌。
巫洛阳到了这里,确实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她甚至有点遗憾,自己大学四年,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到这里来呢?当然,出来一趟花费是不少,但只要省吃俭用一下,也不是挤不出来,而所获得的感悟,却是平时按部就班的学习无法比拟的。
幸好她来了,没有再继续错过。
这么一想,接受苏玉炯的资助所带来的最后一抹不自在,都消散了。
苏玉炯给予的帮助,以后她会有无数的机会去偿还,可是对艺术的领悟,推迟一天都令人心痛。
可惜,她只接受了苏玉炯赞助的机票,酒店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负担的。所以在敦煌待了一周之后,巫洛阳虽然感觉还有很多地方没有看到,但还是不得不准备收拾行李,打道回府了。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朱老板?”巫洛阳用力摇晃了一下自己那被各种艺术作品塞满的脑子,总算艰难地回想起来,自己之前似乎确实认识了一个开画廊的姓朱的老板,并且在对方的劝说下,拿了幅画挂在画廊里。
不过说实话,巫洛阳对此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
每年国内毕业的美术类艺术生那么多,每个人都想出名,但真正出名,在这一行继续走下去,甚至最终成为名家的,却是凤毛麟角。
这是一个追逐名气的圈子。
越是出名的作家,画就卖得越贵。作品越少,价格也会越高。死了的名画家自不必说,每一幅作品都能卖出天价。活着的那些,为了保持身价,也会谨慎地控制自己流入市场的作品数量。
久而久之,备受追捧的名家,价格就像房地产一样,被炒到居高不下。但毫无名气的普通人,却很难打开市场。
一个毫无名气的普通大学毕业生的画,根本没几个人会买。
而且巫洛阳这几幅画给出去,果然很长时间门都没有回音,所以她才将这件事忘记得这么彻底。
此刻接到朱老板的电话,她惊讶得不得了。
“是我。”朱明月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巫同学,恭喜你,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一幅画卖出去了!”
“真的?”虽然不抱希望,但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巫洛阳还是很惊喜的。
朱明月说,“是的,不过价格不高,只卖了五千块。”
“已经很好了。”巫洛阳立刻说,“谢谢朱老板。”
听到这一句,朱明月满意一笑,“钱我现在就给你打过去,你注意查收。”
话音才落,巫洛阳这边已经听到了提示音。她打开短信看了一眼,见到账五千块,不由有些惊讶,“不是说画廊会收取百分之十的服务费吗?”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巫洛阳同意把画交给画廊来代理的原因。
作为业内人士,她当然也了解过市场价格。在国内,七成已经是知名艺术家才能拿到的分成比例了。像她这种籍籍无名的穷学生,应该是拿成的那个。
虽然不知道朱明月为什么那么大方,但是巫洛阳当然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
但是现在,画廊连那成的服务费都没有收取,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朱明月见她发现了,便笑着解释道,“这是开门的生意,所以我做主,把所有的收入都给你了。只希望巫同学以后有了新的作品,也能,“不过规矩不能乱,服务费还是要收的。”
朱明月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强求,又问她有没有新作品。
巫洛阳遗憾地道,“我现在正在准备毕业作品,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门都不会有新的作品了。”
朱明月有些失望,不过这也是可以想到的。幸好,她手里还有两幅巫洛阳的作品——其实这次买画的顾客,对巫洛阳是很欣赏的,虽然出价不高,却想把幅画都买走,是朱明月因为种种顾虑,拒绝了她。
不过对着巫洛阳,她决口不提这些事,只笑着道,“没关系,当然是全力准备毕业作品更重要。到时候毕业展,我们画廊也会去的。”
又问巫洛阳,“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如果能跟我的公司签约,以后经营方面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你自己就可以专心创作了,巫同学要不要考虑一下?”
如果是之前,巫洛阳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朱老板给出的条件确实很好。
而且巫洛阳比较看重的一点是,这位朱老板也是他们美院的校友,自己是懂行的,并不是外行指导内行,也不会胡乱做出一些对作品不负责任的事情。
但是现在,她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打算等毕业画展结束之后再说。
再次谢过朱明月之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就忍不住高兴了起来,丢开已经收拾到了一半的行李,阔气地给前台打了电话,说自己要续房。
有了新的收入,就可以多在这里住几天了。
这件事也极大地激发了巫洛阳继续努力、早日出名、把自己的画卖上高价的决心。
她还有太多想去的地方,想看的东西。如果只是在国内看看展览旅旅游,只要节衣缩食,多少能凑到一点钱。但除了国内,巫洛阳也想去宝岛、东京、巴黎、伦敦这样的地方看一看,那花费就难以计算了。
巫洛阳也不会认为自己想卖画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只要时刻记得自己的初心,记得自己对绘画的热爱,不浮躁不急躁,不因为追名逐利而放弃底线,那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所以越想赚钱,她就越不会画一堆水平普通的画交给画廊去运营,而是愿意沉下心来,琢磨自己的毕业作品。
……
巫洛阳一共在敦煌待了两周。
但苏玉炯再见到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的气质似乎与之前又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最明显的其实还是外表。
“晒黑了。”苏玉炯打量着她,说。
巫洛阳抬手摸了摸脸,“没办法,那边的紫外线太厉害了。不过我觉得晒黑一点看起来更健康了。”
“是的。”苏玉炯点头赞同。
巫洛阳就又说,“跑这一趟,我发现体力对画家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光是将对外开放的地方逛一圈,对体力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锻炼一下还真坚持不下来。
“那你以后准备健身了吗?”苏玉炯问。
巫洛阳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明亮,“你应该经常健身吧?有什么建议吗?”
“我这个年纪,不保持一定的运动量,很容易身体发肤、肌肉松弛。”苏玉炯自我调侃地说,“不过你年轻,精力充沛,每天早晚跑跑步应该就足够了。”
巫洛阳看着苏玉炯,觉得好像触及到了一点对方能始终保持年轻的秘诀。
既然如此,她就更加坚定了锻炼的决心,“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不过我先试试看吧。”
事实证明,不管做决定的时候有多大的决心,等到真正需要实施的时候,人总是会犯懒。比如跑步这件事,巫洛阳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甚至都不是能不能坚持跑步,而是……早起。
上高中的时候,巫洛阳是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的。
等到了大学,有课的时候,她姑且也还能每天早上七点起床。
但现在,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课程了,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毕业作品,可以自己安排时间门,她的作息没有变成昼夜颠倒已经不错了,但基本上也是十点多才能起床。
十点多去跑步好像有点奇怪的样子。
特别是学校操场总是人来人往,就更显得她的行为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为了跑步而定闹钟早起,似乎又显得很反人类。
夜跑似乎就没有这样的担忧了?但是巫洛阳往往一进画室,就会忘记时间门。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了。那时学校已经宵禁了,外面没什么人,自己一个人出去跑步也挺傻。
所以她的跑步计划执行得断断续续,一周能有两天打卡成功就算多的了。
苏玉炯周末的时候过来,听到她抱怨,不由道,“要不然,我来督促你?”
“真的?”巫洛阳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
“我每天早晚也是要跑步的,就在植物园里,那边人少,安静。”苏玉炯说,“不过,如果你答应了,我会是最严格的监督者,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这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巫洛阳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毫不在意地说,“那当然,就是要严格才有用。”
对她来说,苏玉炯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对她很包容的前辈,脾气尤其好,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似的,自然不怕她严格。
不过等到计划真正开始执行,每天早上被苏玉炯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之后,巫洛阳终于觉悟了。
都说最喜欢听的歌别用来做闹铃,人也一样,再怎么温柔包容的声音,每天早上七点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电话里,魔鬼一样地督促你赶紧起床跑步,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遗憾的是,这时候想反悔,似乎已经迟了。
……
又要整理敦煌之旅学到的东西,又要准备开始着手画那幅毕业作品,又要忙着早晚跑步锻炼身体,巫洛阳的生活一下子充实得有些过分。
所以虽然之前卖掉了一幅画,但是她也没怎么想过这件事,更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剩下的两幅画上。
事实上,她已经再次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所以又一次接到朱明月的电话,说最近又有人对她的画作感兴趣,想约她见一次面时,巫洛阳还是很意外。
不过一番考虑之后,她还是没有拒绝这次邀约。
艺术家既然要吃饭,要赚钱,那就不可能与世隔绝,总要有些人际交往的。
巫洛阳不是那种个性孤僻的天才,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就当是出去换换心情,结识一下新朋友。
到了约定的日子,巫洛阳提前一点到了餐厅,先见到了等在这里的朱明月。
朱明月对她很热情,“巫同学,好久不见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你在敦煌,是去采风取材吗?为毕业作品做准备?”
“是的。”巫洛阳点头。
朱明月便道,“我现在已经开始期待看到你的作品了。”
“希望不会让你失望。”巫洛阳笑道。
朱明月又问她在敦煌的感受,两个人都是专业的,谈起壁画的艺术表现形式,很有共同语言。特别是朱明月,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畅所欲言、直抒胸臆了。所以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她对巫洛阳一直念念不忘。
直到那位想要买画的顾客快要到了,朱明月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对话,开始叮嘱巫洛阳一些注意事项。
除了强调这位周小姐的挑剔之外,便是话里话外透露出自己在这单生意之中出的力,并且还暗示巫洛阳:几千块的生意当然不值得我这样费心费力,我都是为了你。
巫洛阳听懂了,总觉得有些微妙。
更微妙的是,一顿饭结束,合作谈妥之后,朱明月特意留下她,又提了一次签约的事,给巫洛阳画了一大堆听起来非常美好的饼。
然后话锋一转,突然说到了自己创业时的艰辛,又说自己那时候就是缺少一个伯乐,所以最后不得不妥协,成了满身铜臭的商人,但她不愿意看到巫洛阳也变成这样,说自己责无旁贷,一定会维护她“艺术家的纯洁”。
巫洛阳:“……”
她怕自己会错意了,还特意把这件事打了码,用“我有一个朋友”的方式,说给了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听,问她们朱明月是什么意思。
同学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不就是那种霸道总裁泡妞的套路吗?”
“他这是想泡你吧?”
“nonono,你们都太天真了,这明明是想撩你但是不想负责啊!所以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好听话来包装,将来想甩人了,就是另外一套说辞了。”
巫洛阳:“……可她是女的啊。”
同学怒而拍桌,“女的怎么了,你歧视女霸总吗?”
巫洛阳不知为何,在这句话里恍惚了一下。因为她听到“女霸总”这个字,脑海里自然浮现的并不是朱明月的形象,而是苏玉炯。
不对,苏玉炯也不霸道,但就是有一种“大人物”的气质,让人油然生出敬畏,不敢轻易造次。
“我靠,你不会已经被骗了吧?”同学看着巫洛阳脸上的表情,十分担忧地问。
“什么?”巫洛阳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你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刚才那粉面含春的样子再说话好吗?”同学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那么单纯了,几句好听话就能骗到?”
巫洛阳心想,苏玉炯才不是只有几句好听话。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她睁大眼睛,有些愕然地跟同学对视,又在对方的视线中忍不住审视自己的内心。
她对苏玉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巫洛阳说不清楚。她们是朋友、知己、忘年交,她本能地敬慕并且崇拜着对方,因为对方很有经验,总能给予恰当的建议。任何事到了苏玉炯那里,似乎都会变得游刃有余。
她总说自己不懂艺术和绘画,可实际上,巫洛阳的话题她总能接得上,巫洛阳想表达的意思她也总能听得懂。
她就像一棵树,伸展在外面,能被人看见的部分已经参天入云,令无数人仰望,可是她深深埋藏在土壤之下的根系,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人,巫洛阳很难不被吸引,很难不去靠近,很难不觉得喜欢。
她们之间门的感情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友谊。
——巫洛阳有很多朋友,但是毫无疑问,苏玉炯是特别的。
但是,要说这种感情是爱恋,似乎也不恰当。因为一直以来,苏玉炯给予她的感觉只有安稳,没有怦然心动。
这样想着,巫洛阳渐渐镇定了下来。
是的,她和苏玉炯的关系,最动人之处,就是它的坦荡。她们之间门,无疑有着巨大的差距,无论身份、年龄、职业还是兴趣爱好,都差很多,可是彼此又都并不觉得这些会成为阻碍这段关系的存在。
它是那样地理所当然地存在着。
所以,巫洛阳也很坦然地对同学们说了苏玉炯给过自己的帮助,以及两人之间门的来往。
“听起来倒是挺坦荡的。”一个同学摸着下巴说,“确实不像有那方面的意思。”
“没被骗就行。就是我总觉得,你这前后说的,怎么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前后本来就是两个人啊?”巫洛阳不解地望着他们,“我没有说过吗?”然后在对面异口同声的“你没有”中给自己挽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然后被镇压之。
……
在这座城市下第一场雪之前,巫洛阳的毕业作品终于有了大致的雏形。
虽然还有很多需要细化的地方,但是已经能够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了。巫洛阳把画带去学校,给指导老师看了一下,得到对方的夸赞之后,才兴冲冲地邀请苏玉炯过来看画。
苏玉炯下了班就过来了。
那时天边彤云密布,大半片天空都被映出了一种奇异的黄色,那光从窗台照进来,正好落在窗前的画架上,为画中的女神披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怎么说呢?”苏玉炯对着画架欣赏了半天,才中肯地说,“是符合我想象的女神。”
“是吗?”她这么一说,巫洛阳自己再去看这幅画,反而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她问苏玉炯,“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主题有点空泛?”
虽然是问苏玉炯,但她自己却陷入了思索之中。
苏玉炯见状,便没有打扰,任由她自己去想。巫洛阳就这样站在窗前,从暮色初露站到夜幕沉沉,直到楼下街道的路灯次第被点亮,这座城市在灯光之中再次变得辉煌,她才惊醒过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欢呼,“下雪了!”
巫洛阳往窗外看去,借着暗淡的光,果然看到了片片飘落的洁白雪花。她不由得抬手去接,指尖碰到冰凉的窗户,才意识到自己和雪花之间门还给了一层玻璃。
她毫不犹豫就拉开了窗户。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跟随而至的是清冽新鲜的空气,以及雪的气息。
“我知道了。”她回过头,看着已经隐入了阴影中的画架,“这幅画……就像我隔着玻璃窗户看雪花,视野是很清晰的,不伸手去触碰的话,几乎意识不到中间门还隔了东西,但隔了就是隔了。”
她的主题是人与自然。
人与自然之间门隔着玻璃,怎么能叫和谐共处?
巫洛阳大步走过去开灯,再回来仔细地看自己完成了一半的画。
就像苏玉炯评价的那样,是可以想象的画面、是可以想象的女神,但是太常规了,就会显得……平庸。
艺术可以奇诡、可以隐晦、可以疯狂,甚至可以谵妄,却绝不能平庸。
巫洛阳伸手将这幅画揭下来,正要将之揉成团,就被苏玉炯伸手夺了过去,“你要做什么?”
“唔……”巫洛阳稍微从那种冲动之中回过神来了,也意识到自己想毁了画的念头有些极端,不过她还是说,“这幅不合适,要重新画。”
“是吗?”苏玉炯垂头看着手里的画,过了一会儿才问,“那这幅画就送给我吧,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是半成品。”巫洛阳挠头。
“没关系。”苏玉炯将画收了起来,“我觉得很好。”
巫洛阳疑心她是在宽慰自己,但看苏玉炯的表情又不像,于是只好说,“要不然先留在这里,回头我画完了再给你。送一张半成品,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苏玉炯有些惊讶,“你还能画下去吗?”
“为什么不能?”巫洛阳说,“我刚才是有点冲动了,只是觉得它和我想的不一样……幸好被你拦住了,不然毁了画,我自己也会后悔的。”
“我还以为,艺术家会拒绝瑕疵品。”苏玉炯说,“不是有很多那种故事吗,不满意的作品全部毁掉,只留下精品,反而更值钱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是我自己的劳动成果,还是很珍惜的。”巫洛阳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而且,即使是知名画家,也不可能随便动笔就是一幅100分的传世名作,大部分时候,他可能只能稳定地画出90分甚至80分的画。可是你知道吗,100分还是90分或者80分,大部分时候不是画家自己决定的。”
“总之,这幅画我会好好完成的。”她从苏玉炯手里接过画纸,重新在画架上夹好,“不过,可能会慢一些。”
毕业作品没了,还得想新的。
“没关系。”苏玉炯摇头,又问,“你现在从头开始,时间门上来得及吗?”
“有灵感的话肯定是来得及的。”巫洛阳说,“还有几个月呢。”
“那不用着急,慢慢来。”苏玉炯说。
巫洛阳笑着点头。
直到这个话题结束,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才突然感觉到冷。巫洛阳回过头,意识到自己刚刚开窗之后,忘记关上了。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将窗户合上。
房间门里没有了风,巫洛阳反而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凉意浸透。她搓了搓胳膊,跑到空调下面去吹热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苏玉炯有些担忧地问。
巫洛阳摇头,正要说话,先打了个喷嚏。
但她还是说,“我没事,就是突然冻了一下,暖和过来就没事了。”
她不仅觉得自己没事,还打算出去夜跑,被苏玉炯给按住了,向她保证一天不跑步,身体也不会变差。
结果第二天起来,巫洛阳还是感冒了。
头重脚轻,两个鼻孔都堵着,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费力。这种状态,躺着更难受,巫洛阳艰难地爬起来,先找了体温计,量了一下,确定没有发烧,这才送了一口气。
没有发烧,那就是普通感冒,吃点药就好。
但是巫洛阳才搬到画室来不久,也没有在这里生过病,家里根本没备有感冒药。她只好走到沙发上坐下,用手机点了个药店的外卖。
结果大脑昏昏沉沉的,等药的时候差点儿又迷糊过去,还是因为身体感觉冷,才及时惊醒。
药正好送到了,巫洛阳烧了热水,吃了药。眼下这种状态,别说画画或者做别的了,就算玩手机她都没心思,巫洛阳虽然难受,但最终还是回床上躺下了。
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整天,巫洛阳也说不清中途有没有睡着,反正脑子始终是混沌的,只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腹部突然有一种类似灼烧的感觉,巫洛阳瞪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胃在抗议——她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对于巫洛阳而言,饿肚子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因为她除了画画之外,还很爱吃、会吃,并且一直秉承着只有将自己的餐安排好,别的是爱情才能做得顺畅的理念。
但是现在,虽然脑子里想着该起来煮点东西吃,身体却懒洋洋的不想动。
巫洛阳迟疑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点外卖。
感谢发达的现代科技,感谢勤劳的外卖小哥。
点完外卖,巫洛阳又迷糊了一会儿,直到突然听到外面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脑子里先是模模糊糊地想:应该是外卖送来了。然后又在某个瞬间门惊醒,外卖送来了也应该是敲门或者按门铃,又没有钥匙,怎么会直接开门进来呢?
难道是……
不等巫洛阳转得十分迟钝的脑海里想出个一二四五六,卧室的门也被推开了。
她转过头,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点暗淡的光,看清楚了来人。
是苏玉炯。
巫洛阳松了一口气,继而莫名地生出了一点委屈,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等待其实只是她的错觉,事实上,苏玉炯从开门到走到床边,也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她弯下腰,伸手在巫洛阳的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一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巫洛阳更加委屈了,眼眶微微潮湿,很轻地“嗯”了一声。
幸好感冒之后本来就有很重的鼻音,应该听不出来她的情绪。
“怪我。”她听到苏玉炯说,“早上本来想叫你起床跑步的,但想着你昨天心情不好,又有点着凉,休息一天也好,就没打,所以才不知道你生病了。”
白天她总是很忙,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以前都是巫洛阳主动联系她,主动找话题,她得空了就回一条。所以一开始,苏玉炯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即使没有消息,也只以为是巫洛阳心情还没有恢复。
直到下班时看到手机,才发现一整天,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这是自她们认识以来——应该说,自从巫洛阳邀请她来画室参观之后,便从未有过的事。
她在床头坐下来,按在巫洛阳额头上的手微微上移,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是不是很难受?”
在一片黯淡的光影里,巫洛阳却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眉微微皱着,唇也抿得紧紧的,全然没有平日的温柔和善,满眼担忧地看着巫洛阳,像是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巫洛阳觉得自己晕眩得更厉害了,心跳也开始加速。
分不清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她闭上眼睛,抬手按住苏玉炯放在自己头上的手。
“我好难受啊。”她小声地抱怨着,“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巫洛阳平时总是在通讯软件里口无遮拦,姐姐长姐姐短,可是当面说话,或者是打电话的时候,她却从来没有叫过这个称呼。大概因为两个人说话,目标是很明确的,不用特意称呼也知道是在对谁说,就不好意思开口。
但是现在,她生病了。
生病的人理应拥有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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