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礼已经筹备了许多天,到处张灯结彩、杀牛宰羊,只等新娘子到来,就可以举行仪式,参加大宴了。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自然到处都是欢乐笑闹之声。
但巫洛阳临时休整的房间里,却是一片寂静。
原本说要小憩的人,正端坐在桌前,听着外面的喧闹声,用帕子擦拭一柄又尖又利的短匕,一遍又一遍。
女官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唬了一跳,“殿下……”
坐在桌前的人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擦拭手中的匕首,只吩咐道,“说。”
“按殿下的吩咐,奴婢让人与王帐的奴隶和侍女们交好,不着痕迹地打探了一番,事情与殿下所言,分毫不差。”女官有些担忧地道,“狼罕王的两任妻子,的确都是病逝的。”
她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病逝”不过是一种托辞。
虽然狼罕部这些年来,与中原的往来颇为密切,甚至还在边境处开了边市,以便百姓贸易往来。但是,中原对狼罕部的了解,其实还是非常有限的。
他们或许知道狼罕王的姓名,知道他家的族谱、发迹的历史,身边得用的臣子,乃至草原上的一些风土民情……但是,绝不包括狼罕王的后宫中有多少女人,以及她们的去向和下落。
除非君王年幼、女主摄政,否则这些不会有人去关注。
所以,在来之前,她们其实对狼罕部是一无所知的。一切都只有等到了这里,才能自己打听。也是因为这样,在巫洛阳吩咐女官去打探消息时,她虽然觉得有些仓促,但也还是领命了。
原以为草原人口少,王帐的人际关系应当没有那么复杂,谁知……
狼罕王今年也不过一十出头,两任王后皆在短时间内“病逝”,让人如何不忧虑?
而且她们还都是狼罕部的贵族出身,有家族支持,尚且如此,何况从中原远嫁到草原,除了一队侍卫之外别无倚仗的巫洛阳?
虽说是上国公主,但是谁都知道,能被嫁到这苦寒之地来的,必然是宫中最不受宠的。一旦出了事,中原朝廷是否肯替她撑腰,主持大局,还是未知之数。
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人要是死了,倒是能给中原朝廷一个对狼罕部发作的理由,可是对巫洛阳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而一旦巫洛阳出事,她身边所有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女官越想越担忧,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沉重,再看巫洛阳的动作,便觉得越发心惊肉跳,“殿下,咱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巫洛阳抬起头,看向窗外,“这是狼罕族的地盘。”
女官闻言,心中一片绝望。
是啊,殿下不过是个弱女子,护卫队也只有一三十人,能做什么?何况那些人会不会听殿下的令,还不好说。
巫洛阳突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帕子一丢,匕首重新插回头上堆云般的发髻之中——原来这匕首的握把处设计得尤为精巧,插在发间充当一枚簪钗,竟没有半点破绽。
“走吧。”她说。
女官看着她的动作,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眼圈不由一红。闻言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哪?”
“吉时快要到了。”巫洛阳看了她一眼,“来请我们出门的人也该到了。”
话音才落,敲门声就突然响了起来。
女官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慢慢平静下来。事已至此,她们别无选择,也只能先将这大婚的流程走完,再论其他。
再慌再怕,日子总是要过的。而且,狼罕部是很凶险,可是她们在宫里的时候,过的也不是什么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日子,再难,不也过来了吗?
殿下总会有办法的。
……
草原上的礼仪跟中原大不相同,譬如新娘子是不用戴盖头的,而且也可以出去见客。
当巫洛阳身着隆重的礼服,由女官扶着,一步一步走入礼堂之中,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免为她的容光所摄。甚至还有人暗自感叹,心想那汉家皇帝当真舍得,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竟也送来和亲。
不过他们是草原人,自然是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和亲公主如此美貌,又带来了大笔嫁妆,正说明了中原朝廷对他们的重视,自然从上到下,心里都是高兴的。
尤其是今天这场婚礼的另一位主角,狼罕王元子武,更是志得意满,甚至不等女官将巫洛阳送到,便主动走下台阶,亲自来扶她。
腰部被对方的手碰到时,巫洛阳不由浑身一僵。狼罕王察觉到了这一点,手指在她腰间揉捏了几下,漫不经心地将人搂进怀里,携着她往台上走。
见状,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热闹的起哄声。
巫洛阳安静地跟上他的步伐,只微微垂着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暗色。
很显然,狼罕王这样轻慢的态度,没有半点对于妻子的尊重,即使她是他辛苦求来的,从中原远道而来的上国公主。
巫洛阳很了解这种心态。对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女人不过是他们的附庸,一种彰显身份的存在——当他们拥有了相应的权势和地位,自然就可以拥有与之匹配的妻子。
她最好是像一尊精美的瓷器,安静柔顺地被摆在属于她的位置上,任由他们欣赏把玩。
狼罕王求娶上国公主,显然并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倾慕中原文化、愿受皇恩沐浴,他只不过是……觉得自己配得上。
现在真的得到了,自然要尽情炫耀。
这样的态度,也让巫洛阳心底再无任何侥幸——尽管本来也没有多少。她这一生虽然短暂,但走到今天,全靠自己步步为营,即使发现自己又踏入了一个绝境,巫洛阳心底也没有多少慌张。
来之前,她就已经针对狼罕部的情况做了许多的预案,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眼下这种情况。
婚礼的整个流程并不算繁复,很快就完成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与所有人同乐的宴会。
如果是在中原,新娘子这时候已经可以回洞房去等候了。但这里是草原,而且狼罕王显然也还没有炫耀够,他搂着巫洛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便不由分说,往她手中塞了一杯酒,要与她共饮。
这还不算,下面那些参加婚礼的贵族见状,也纷纷起哄,要给巫洛阳敬酒。
狼罕王也不阻止,就坐在一边笑看着。
草原人实在是敬酒的行家,巫洛阳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得过那么多人?很快就被对方的话架了起来,不得不饮下一杯。而既然喝了第一个人敬的酒,又怎么可能不喝其他人敬的?
于是一杯又一杯,很快她脸上就被酒意染上了红色,连眼皮都红透了。
巫洛阳敏锐地意识到,周围注视着她的视线变得更加直白,更加贪婪。而其中最令她无法忽视的一道,来自旁边的狼罕王。
正当狼罕王看够了热闹,准备起身收拾残局时,却见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也举着酒杯走了过来。
“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我也该敬王兄和王嫂一杯。”元宝灿仗着性别,直接坐到巫洛阳身边,伸出一条胳膊搭着她的肩,站没站相地倚在她身上,朝狼罕王笑道,“王兄先饮?”
“你这又是跑到哪里去胡闹了?”狼罕王皱着眉打量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举起酒杯,“想灌醉我,你还早着呢!”
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元宝灿笑道,“王兄海量,我自然是比不上的。不过在座那么多叔伯兄弟,今天必要灌醉你的。”她说着,视线往下一扫,“诸位,机会难得,可要抓紧啊!”
在婚礼上闹新人的规矩,哪里都有,经元宝灿一说,众人便立刻意动起来。因为今天的狼罕王格外好说话,所以很快就有人上前敬酒,他也来者不拒,喝得十分豪迈。
而这一边,元宝灿见狼罕王被众人包围了,这才转头看向巫洛阳,“王嫂,该我敬你了。”
她拎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一边凑到巫洛阳耳边,问她,“装醉,会吗?”
巫洛阳与她对视,微微点头。
于是,又一杯之后,巫洛阳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元宝灿身上一倒,闭上了眼睛。
元宝灿惊叫一声,“哎呀,王嫂醉了!”
这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有人调笑道,“毕竟是上国公主,酒量比不得我们草原上的明珠!”
狼罕王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他对这个新婚妻子很满意,但现在显然还不到离席的时候,只能按捺住了心头的急切,吩咐身边的人送她回去休息。
元宝灿不失时机地道,“王兄,就让我送王嫂回房吧。”
狼罕王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去吧。”
……
“巫洛阳,可以醒了。”元宝灿拍拍巫洛阳的脸颊,低声笑道。
巫洛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其实她并不全然是在装。
虽然在宫中时,就刻意练过酒量,不过供给后宫的,多是花果酒,口感绵柔甘甜,不太醉人。草原上的人,爱的却是又辣又烈的烧刀子,一口下肚,整个人仿佛都能跟着烧起来,何况巫洛阳喝了那么多?
不用摸她都知道,自己的脸颊现在一定烫得厉害。
头脑也有些昏沉沉的,恨不得闭上眼睛,真的睡过去。
不过巫洛阳很清楚,眼下还不是睡觉的时候。所以她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柱上,借由木头上的一点凉意,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而后便抬眼看向元宝灿,“不知宝灿公主有什么指教?”
先让她装醉,又主动送她回来,总不会只是为她解围。
元宝灿靠着另一边的床柱,也在打量巫洛阳,闻言却没有说正事,而是道,“像你这样的美貌,难道在中原很常见吗?”
巫洛阳愣了愣,抬手摸脸,“应当不是。”
“既然如此,你们的皇帝怎么舍得?”元宝灿疑惑地问。
巫洛阳听懂了,她苦笑了起来,“我的母亲因为美貌,被选入宫中,很快就得到了父皇的宠幸。不过,你知道的,在宫里,美丽的、得宠的女人,往往活不久。她不仅死了,而且死得很屈辱——有人揭发她与侍卫私通,而且搜出了许多的证据。”
元宝灿恍然。
生母被定了这样的罪,巫洛阳的身世便也成了一个谜题,不能确定是皇帝的种,也不能确定不是,在宫中的地位自然十分尴尬。
在这种情况下,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美貌,反而成了她身上的污点。
被选中作为和亲公主,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元宝灿看着巫洛阳。她看起来是那样柔美脆弱,像是一朵经不得风雨的花。可是,深宫之中,一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以她这样的出身,在没有人照拂的情况下,能够安稳长大,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夭折,本来就是一件最奇怪的事。
巫洛阳还在说,“其实我是自请和亲的。不受宠爱的公主,到了结婚的年龄,往往会被随便指婚给勋戚之家,郁郁而终者不在少数。我不愿如此,便自请和亲,想着草原上虽然清苦,但总比如履薄冰的深宫要好,却不想……”
终于进入了正题,元宝灿精神一震,问道,“你的人已经打探过消息了?”
“是。”巫洛阳垂眸道,“多谢宝灿公主提醒,否则,我此刻还一无所知呢。”
元宝灿笑了笑,这话她当然不信,但还是说,“不必谢我。我只是见你长得那么漂亮,若是被糟蹋了,可惜。”
“你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巫洛阳抬起头,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元宝灿面露好奇之色,“不知洛阳是怎么准备的,方便告诉我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巫洛阳笑了笑,从头上取下了那柄匕首,握在手中,垂眸看了一会儿,才说,“这是出发之前,我让侍女悄悄准备的。就是怕万一走到绝路,可以留个清白之躯。”
元宝灿面色骤变,连语气都凌厉了许多,“你——你要自裁?”
巫洛阳叹了一口气,将匕首重新簪回去,“万不得已时,也只好如此了。”
“你怎可如此不自重!”元宝灿生气道,“你既然有去死的勇气,为何不拼死一搏?”
巫洛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不过口中还是解释道,“狼罕王生得高大健壮,一看就知道骑射和武艺都很出众。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要趁他不备自裁,或许可以做到,想与他对抗,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她说着,将一截白生生的手腕递到元宝灿眼前。
元宝灿看着面前这只手,肌肤白皙细腻,指节纤细柔嫩,她又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掌心里果然没有任何茧子,柔软得仿佛没长骨头,一看就知道没有晒过一点阳光,没有做过一点重活,才能娇养出这样一双春葱般的柔荑。
要她杀人,确实有些难为她了。
元宝灿皱着眉头,几乎要脱口说出“我可以帮你”这句话了,但她终归还有些理智,控制住了自己。
巫洛阳没有收回手,而是挪了一下位置,朝她这边靠近了一点,含笑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宝灿公主的好意。这偌大的草原之上,只有你对我怀抱善意,也只有你好心提醒我这些。”
元宝灿听她这么一说,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愧疚。
她当然没有这么好心。
之前她会出现在巫洛阳暂时落脚的屋子,就是为了观察这位上国来的公主。而现在,提前把人带回房间,更是不怀好意,想撺掇她对元子武动手。
巫洛阳是汉家公主,又刚刚远道而来,骤然发难,是最防不胜防的。而且由她来动手,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后续收拾残局也容易得多。
只是没想到,这位公主空有谋略,却没有任何武力值。虽然带了些人手,但到了草原上,亦如杯水车薪。
元宝灿想到这里,心下微微有些焦躁,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继续这个计划,还是暂且搁置、徐徐图之。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巫洛阳忽然开口,“宝灿公主,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元宝灿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看向巫洛阳。
这一看,她顿时一呆,脸上瞬间红成一片。
原来巫洛阳正在脱自己的衣服,而且已经脱掉了外裳,如今正在解中衣的系袢,透过敞开的衣襟,元宝灿已经能看到里面那一抹艳红的肚兜,以及露出来的肩、颈和漂亮精致的锁骨。
“你、你在干什么?”元宝灿难得有些结巴。
巫洛阳垂了一下眼,再抬头看向她时,眼底已经是一片莹润水色。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她一边解衣带,一边轻声道,“我这一生,几乎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事,也没有过任何刻骨铭心的时刻,想想……真是不甘心啊。”
她将中衣徐徐褪下,“我还是处子之身,还没有体会过身为女人的快乐,听人家说,这样的人,死后是不能转世投胎的。”
她冷得像冰块的手指抓住了元宝灿的手腕,“我在这里,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她说着,手指轻轻用力,拉动元宝灿的手腕。
其实就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元宝灿要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不知为何,被对方的手指一碰,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巫洛阳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覆上了一片柔软。
那双如春夜湖泊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元宝灿,蝶翼轻闪。
她说,“求你……成全我。”
……
元宝灿觉得自己疯了。
或者是巫洛阳疯了。
也不对,应该是她们都疯了——要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完全不受控制,完全失去理智。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们的衣物散落在地上,纠结在一处,像是元宝灿此刻完全无法理清的心绪。
怎么就……这样了?
她回过头去,巫洛阳正安静而柔顺地躺在自己身侧,脸上、身上都是情动的红色,以及她无意之间留下的痕迹。她闭着眼睛,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经历。元宝灿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了一般,匆匆地别开视线,只觉得原本就乱的思绪,变得更乱了。
现在该怎么收场?
然而没等元宝灿想清楚,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嬉闹喧哗之声。
一片混沌的大脑被这声音惊醒,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那是前面的宴席已经结束了,众人正簇拥着狼罕王往新房而来,元宝灿顿时面色大变。
“元子武回来了。”她匆匆地提醒了一句,便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的衣物。
因为衣服太复杂,只来得及穿上小衣,剩下的拎在手里。
正要找地方躲藏,回头一看,就见巫洛阳竟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是眼睛睁着,元宝灿都要怀疑她是睡着了。
“快呀!”她小声而着急地催促着。
巫洛阳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冰面,河流解冻、柳树生芽,草地上长出第一抹新绿,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冽了。
即使是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元宝灿还是忍不住看呆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为什么巫洛阳不动。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已经坦然地准备好要赴死,自然就不用像元宝灿这样着急忙慌。
想到这里,元宝灿心脏猛地一悸,仿佛一根针扎在上面,那疼痛从心脏处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一瞬间抽走了她的所有力气,让她险些跌倒在地。
一瞬之后,她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那样的心悸和疼痛从未存在过。
可是身体里残留的感觉却仍旧如此清晰。
元宝灿的视线落在了那柄被巫洛阳好好放在柜子上的匕首上,只微微一顿,她就伸手拿走了它。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的。”她小声说。然后不等巫洛阳回应,就钻进了床底——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
等她藏好之后,巫洛阳坐起身,她看都没看满地狼藉的衣物,伸手解开挂在金钩上的帐幔,将帐子放下来,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被褥,将之铺展开,掩去床上留下的痕迹。
然后她才重新躺下来,闭上了眼睛,将呼吸调整得轻浅绵长,仿佛已经陷入了梦乡之中。
堪堪做完这些,房门就被推开了。
喧闹的声音随即闯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将空气里最后一抹暧昧的气息也彻底冲散。
众人似乎都喝醉了,还想接着闹洞房。不过很快,他们就注意到了满地散乱的、属于新娘子的衣物。考虑到新娘子回来之前就已经喝醉了,这个场景似乎也很正常,众人似乎能想象到她一边喊热一边脱衣服的场景。
再看向被重重帐幔遮住的床铺,眼底不免就带上了几分不言自明的期待。
可惜,狼罕王还在这里,没人敢上前冒犯。
而同样注意到了这些的狼罕王,自然也无意跟这些人分享属于自己的战利品。他急于享用期待了一天的美味,于是胡乱将身边的人赶走,回身关上门,便迫不及待地往床铺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急不可耐地撕扯身上的衣物。
虽然王后没有端坐在屋子里等自己回来,有些令人意外,但这样的情趣,却更让狼罕王满意。
他伸手掀开帐子,看到睡得正香的人,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床帐再次垂下。
直到这时,藏身床底的元宝灿才如鬼魅般现身。她一只手紧握着那柄短匕,另一只手抓住垂下的床帐,在掀开帐子的瞬间,便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匕首从背后刺入元子武心脏的位置。
“嗬——”刚刚掀开被子,注意到巫洛阳身上痕迹的狼罕王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巫洛阳,含着的那一句质问却永远来不及说出口了。
他的身体在短暂的僵滞之后,便隔着被子砸在了巫洛阳身上。
元宝灿连忙将他掀开,一把抱起巫洛阳,问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巫洛阳张开手臂,也用力抱住了她。
温存不过一瞬,元宝灿就又道,“现在,我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巫洛阳靠在她的怀中,语气柔顺,仿佛全心全意地依赖着对方,她说,“我都听你的。”
元宝灿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又抬手在她身上拍了拍,安抚地道,“那就交给我。”她略一沉吟,很快做出决定,“这件事不宜声张,我得先秘密去联络一些人,在那之前——”
她看了一眼那具怒目圆睁的尸体,又看了看怀里的人,“你得暂时一个人待在这里,怕不怕?”
又是“怕不怕”。
不同的是,白天这样问的时候,元宝灿的语气是好奇中藏着探究。而此刻再问出来,却是全然的担心了。
上一次巫洛阳没有回答,但这一次,她从元宝灿怀中坐起来,看着她说,“我不怕。”
……
一声尖叫划破长夜。
很快,整个王帐的人都被惊醒,并且得知了那个噩耗。
他们的王,在新婚之夜,被人刺杀身亡。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王后,她半夜睡醒,有些口渴,准备起来喝水,结果一睁眼,就发现狼罕王的身体上插着一柄长剑,鲜血将整个床铺都浸湿了,包括她睡着的那一边。
尖叫之后,王后就直接晕了过去,迅速赶到的护卫和侍女控制了现场。
不久,几个大部落的首领和王妹元宝灿便齐聚新房之中。侍女们用冷水泼醒王后,众人从她口中问清情况,便迅速展开调查。
到天亮的时候,已经查出了刺客的来历——是隔壁乌兰部派来的人!对方趁着大王娶妻,人多眼杂,混进了王帐。偏偏昨夜因为是大王新婚之夜,侍卫们都知道大王的爱好,所以新房附近没留下什么人,而大王又喝多了酒,这才被对方钻了空子。
狼罕部与乌兰部是邻居,边境经常爆发冲突,彼此的不合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一说是他们,所有狼罕部的人都没有异议。
既然找到了凶手,接下来自然要复仇。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稳定内部。
简单来说,就是谁来继承王位,继续统领整个狼罕部的问题。
元子武生性残暴,不仅对他身边的女人如此,对他的兄弟们,同样如此。他当上大王才四五年,却几乎屠戮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和他们的家人。而他的女人们死得太快,也没有留下半个子嗣。
如此一来,如今跟他血脉最近的,竟然只剩下一个尚未出嫁的元宝灿了。
当然,如果只说王族血脉,前面几代数一数,还是能找出一些的。但是血缘关系都已经很远了,而且这些人多年以来远离权力中心,就算找回来,恐怕也难以承担起这份责任。
要知道,此刻的狼罕部,虽然看起来歌舞升平,但其实内部的问题已经严重到难以掩饰的地步了。也正是因此,元子武才力排众议,迎娶上国公主,就是希望借此改善问题。
但即便王后带来了丰厚的嫁妆,但是要怎么用这些东西,还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来主持。
几大贵族因此争执不下,拿不定主意,最后索性来问巫洛阳的意见。
这个上国公主,平时虽然只是个吉祥物,没什么权力,但是在这种王权更替的事情上,如果能得到她和她背后的中原皇朝支持,那立刻就能改变局势了,所以谁都不敢忽视她的意见。
他们不知道巫洛阳在娘家那边几乎得不到任何助力,巫洛阳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这个原本无人在意的联姻公主,反而成为了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如果她能够借此机会在草原上站稳脚跟,甚至染指权力,自然就不再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有资格跟朝廷谈判了。反过来,得到朝廷的支持,又能够继续巩固她在草原的地位和权势。
于是她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眼睛,毫不犹豫地道,“为何不让宝灿公主来主持大事?”
“这……”众人顿时傻眼。
巫洛阳继续说,“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听说过,草原女子与中原大不相同。到了这里一看,果然如此。听说宝灿公主武艺出众,骑射水平更是十分高超,常常被大王夸赞,连诸位都自愧弗如。既然如此,让她来领导部族,岂不正好?何况她还是大王的妹妹,身份高贵,诸位也都愿意信服她。”
她先称赞了草原女子,这原本也是众人口中经常说的话,反而让人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在草原上,女人临时掌权的事,其实常有。毕竟战争和天灾都是很频繁的,难免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那多数是丈夫死了,妻子掌权,妹妹上位的,还是很少见。
众人才这么想着,就听元宝灿开口,“我倒觉得,让王嫂暂时掌权,才是名正言顺。”
元宝灿振振有词,分析得有板有眼:先说婚礼既然已经办完了,她就是狼罕部的王后,有资格掌管部族。而且大王虽然死了,但她昨晚已经与大王有了肌肤之亲,说不定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王子,不如先等几个月看看结果。最后再说她是汉家公主,身后有中原王朝的支持,而且带来了大笔嫁妆,要掌控狼罕部,肯定离不开她的支持。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让她来掌权?
至于继承人,将来无论是她自己生一个有两国王族血脉的孩子,还是过继一个,都是很简单的。
几位大贵族一听,都觉得有道理。主要是,他们转头去看坐在首位,直到现在眼圈都还红着的王后,心底难免也有些想法。
王后虽然有靠山,但性情却很柔弱,那就很需要他们这些肱骨重臣的扶持了。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找机会亲近她,权势美人都有机会染指,岂不比扶持一个旁支的王族要好得多?
支持元宝灿,他们会担心将来无法从她手中收回权力。但支持巫洛阳,似乎就没有任何疑虑了。
于是这个提议得到了许多人的默许,巫洛阳自然也半推半就,赶鸭子上架,领了这个“摄政”的名分。
但她立刻就说,自己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不懂外头的事,所以还是要从旁支选几个懂事的小孩子过继,从小教起,将来择其优秀者继位,她也就对得起大王了。
两句话就定下了新君的名分,又把自己升级成了太后。
然后,才是将国家大事托付给诸位重臣,请他们齐心协力,帮助自己治理好狼罕部。
眼看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又有人问,“是否要尽快往中原发送国书?”
巫洛阳看了那人一眼,低声道,“两国交往之事,我不太懂。但我想,如今国中局势混乱,还是等稳定下来,再送国书为好。”
别看狼罕部是中原的属国,也称臣纳贡,也接受那边的册封。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是有些微妙的。中原朝廷自是巴不得有机会干涉狼罕部的内政,而狼罕部自然也一直在警惕这一点。
现在狼罕王刚刚去世,国中无主,消息送过去,谁知道中原朝廷会做什么?
巫洛阳这番话,等于是把自己跟狼罕部的人放在了一边,也把狼罕部的利益放在了最前面,甚至隐隐有提防她娘家的意思。
对于这个回答,几位贵族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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