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清努力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连着点了两次头,哭着说:“对不起。”
贺池毫不费力的把她背起来,故意转了个弯,往和招待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他没忘记尹秋月交待给他的两个任务,第一尽量让她在外面多呆一段时间,第二是能让她主动提一些自己的情况。
——“我在她隔壁住那么些天,就只晓得她身份证上的那些信息,她根本不愿意和我开口,我也不能强硬的让她开口,毕竟我不是她愿意去接触的人。”
——“你要我把人治好,就得自己也上点心,至少要让她愿意对你开口说些什么。”
贺池总结了一下,她说的最多的是“对不起”。
他突然觉得这两个任务比救火还艰难,忍不住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烦忧的啧啧声。
于是背后又传来一句:“对不起。”
贺池:“……”
“改掉,把对不起这三个字改掉!”
因为这声命令式语气,让宋如清勾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不自觉紧张起来。她虽然点了头,但心里仍然在抗拒自己要把这三个字改掉。
对不起等于这件事情可以划分到过去式,等于她在心里对这件事情做出的回应和终结。
一种想逃避却又无法逃避的脆弱感和无力感,是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含义。
渔夫帽压在脸上是很有安全感的,走了一小段路,她挺直的背脊慢慢耷拉下来,最后放松的把脸贴在了他的背脊上。
贺池身上的淡烟草味道被阳光烘干后,留下一种安神又催眠的荷尔蒙体香,她把整个脸都埋在他的体恤衫上,棉质的触感让人心神安定,让人逐渐卸下不安和防备。
她被他故意走路晃荡的节奏摇到困倦,一点点用额头撞他的背脊,开始有节奏的打起了瞌睡。
她好像不是躺在他的背脊上,而是沐浴在了夏天的阳光里。
最后一次出现在阳光下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的哪一个时间段了。所以打起瞌睡来的那段安稳时光里,她好像见到了自己和妹妹的童年,荒草园里盛开着各种不知名的鲜花,她说她喜欢蓝色,于是她替她摘了一束蓝色的鲜花,妹妹把那束花抱在怀里:
“哇,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明明应该是鲜花的芳香,嗅到了鼻尖里,却变成了一种香甜软糯的烤红薯味。她猛地睁开眼睛,先伸出手压着鸭舌帽,然后掀开一条裂缝往外看。
原来贺池根本就没有送她回去招待所,而是背着她到了一座天桥上,这会儿他背着她站的地方,正好是风口,烤红薯的小摊位还有一段距离,但香味已经“千里飘香”了。
宋如清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依依不舍的把帽檐压回去,不想,那人却蹲到地上,吐槽了一句:“小屁孩,你能不能自己下来走两步,老子的腰其实没那么好。”
她都不知道他背着自己走了多远多久。
慌慌忙忙的从他的背上下来,她的手依然压着自己的帽檐,微微鞠躬:“对不……”压下来的帽檐被一双前粗粝的手指头挑了一下,蹲在地上的人正在伸长脖子往她脸上看,“再说一句对不起,把你腿打断。”
想了想,她只好改口:“抱歉。”
贺池:“……”
虽然中文博大精深,耐不住这孩子道歉的时候卑微又胆怯的眼神。
换成“抱歉”,听起来也没有好多少。
贺池扶着自己的腰站起来,靠在天台栏杆上,指了指那个烤红薯摊位:“去,帮我买个烤红薯,要刚出炉的。”
宋如清的目光再一次注意到不远处的红薯摊,比起之前在他的背脊上偷看,这会儿再看,她已经开始不自知的咽了口唾沫。
她太想去尝尝看烤红薯的味道了。
她转过头看向贺池在的方向,不敢和他对上目光,捏着连衣裙上的荷叶边踌蹴了很久:“稍等,我看看外卖能不能点。”
某人握着栏杆的手一紧,转过身背对着她,一边抬手敲自己发酸的背脊,一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遗憾声。
宋如清打字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把帽檐抬起来一些,看到他的手一下一下敲在腰上。
这个人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而她却连一个近在眼前的烤红薯都不给他买。
想了想,她重新把帽檐压回去,看了一眼寥若星辰的人行天桥,迈着步伐一步步往红薯摊那边走:
——大爷,我要三个新鲜出炉的烤红薯。
一会儿走到摊位面前,她得这样和红薯摊的老大爷交流。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两只手指已经习惯性的交叉在一起,右手的大拇指不停的摩擦着左手的食指。
随着红薯摊的位置越来越近,她感觉自己的步伐像是灌了铅,越走越慢,就在她坚持着走下去时,天桥的另一边突然跑过来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生扯着嗓子大喊:
“大爷,给我来个烤红薯。”
宋如清的脚步在距离烤红薯摊位八十厘米的时候忽然转了个弯,和他们擦肩而过。
她压低帽檐,竖起了耳朵,一直等到那对小情侣拿着烤红薯离开,她才重新走回去,步伐艰难的停在老大爷的摊位面前,用手指了一下:
“大爷,三个,新鲜的。”
大爷佝着腰:“你说啥?要几个?孩子,你大点声,我耳背。”
陌生人忽然靠近的动作让宋如清竖起了身上的汗毛,她往后退了一步,举着手比了个三。
等待烤红薯的那几分钟时间里,就像是等待炸-弹倒计时的节奏,付完款以后,她握着手机不停的滑动软件界面,终于,烤到焦黄的红薯递到她面前,香气扑进鼻尖的那一刻,好像连夏天都变得凉爽了起来。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迈着步伐的模样像曾经的自己那样变得雀跃,变得轻松起来。
新鲜出炉的烤红薯递交到贺池手上,她呼出一口气的同时,低着头剥开皮,迫不及待的先吃了一口。
贺池看到她咬开红薯第一口的时候,背脊忽然支棱了起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知道她是觉得好吃,直到自己也吃了一口,烫的从嘴里冒出一句脏话:“靠!”
烫的就像是吃了一坨炭。
-
贺池对烤红薯的印象从此变得很糟糕,回去的路上,贺池拿着烤红薯,一路吹一路吃,狼吞虎咽的大男人也和身边的小姑娘一样变得细腻起来。
仅管宋如清一句话都没有提过烤红薯好不好吃,但从她一路上捧着小口小口品尝的行为也不难看出,应该是勾起她那颗吃货心了。
出去晃荡的小半天虽然浪费在了吃红薯上,但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经过消防八支队门口,贺池被一声响亮的招呼声叫住。今天和他排在同一天休息的周时熠正趴在围栏上往外看,笑的露出满口白牙。
自从那次食堂社死,周时熠终于没那么怕他了。
直到发现贺池身边那个麻花辫小妹妹是宋如清,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起来,勉强和宋如清招了个手:“贞……嗨,真可爱妹妹。”
十八岁的小伙子脸上藏不住眼里的神态,他明显是不怎么想和宋如清接触的,贺池走到围栏边,将烤红薯掰成两半,把没吃过的那一半从围栏里递到他手上:
“去剪个头发,太长了。”
这种命令周时熠还是会服的,他敬了个军礼:“收到!”
“贺队长,”周时熠咬了口软乎乎的烤红薯,脸上笑嘻嘻的,他没料到贺队长竟然会把难得的休息日浪费在和小妹妹逛街这种事情上:
“去哪玩了?”
他不是个会在休息日出去哪里玩的那种性子,不过总不可能当着宋如清的面告诉他自己在引导宋如清溜达,正好瞧见手上的红薯,随口一说:“买烤红薯。”
宋如清全程没和周时熠的目光对上,小姑娘吃东西格外专注,也没怎么去在意身边会经过什么陌生人。
怎么说也算个小进步。
贺池刚想到这里,路边几个打打闹闹的熊孩子忽然撞了一下宋如清,她没被撞倒,但过于专注一件事情让她条件反射的躲到他的后背,脸埋在他的背上,用手抓住了他的t恤下摆。
周时熠被她的过激反应吓得引出心理阴影,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贺队长,突然想起我衣服没收,先走了。”
贺池朝他挥手:“叫池哥!”
他转过头看着躲在他背后的宋如清:“一群熊孩子,不碍事。”
宋如清手里的烤红薯因为太用力被捏的变了形,但她还是点了头。
贺池想用这种揪衣服的方法牵着她回招待所,然而刚刚准备走,他就听到宋如清说了什么话。
他猜测应该是又不敢走了之类的话。
他掀开她帽檐的一角,和她的目光对视上:“来,对我耳朵说。”
说着,他把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
女生纤细的嗓音,被夏天的风送进他的耳廓里,她怯生生的喊他:“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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