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救助小动物这种任务,周时熠来者不拒,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那个。在把胖胖的猫咪交给主人时,他自豪的说了一句:
“这是我救过最肥的猫。”
大白猫趴在主人怀里的样子活像一个发胖的大白馒头。听到他说这话,喵呜的叫了一声,好像生气了。
后来从居民楼下来,他的队友才说刚刚听到主人叫这只猫咪“猪宝”。
被小动物治愈到的周时熠笑了一路,直到他打开消防车后座,发现车上比平常多了一个人,先上车的队友们不敢大声说话,就指了指坐在最里面的宋如清。
抱着调味料挤在角落的宋如清披散着头发,浑身都透着一种僵硬的,死气沉沉的气息。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魔法,那宋如清一定是那种天生自带丧气滤镜的小魔女。就像她一出现,车里五大三粗的男人们都不敢吱声。
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就怕把人给刺激到了。
他看向陪着宋如清坐在最里面的贺池,犹豫该不该开口像自己的上级汇报任务,贺池却抬手一挥:“坐前面去。”
那位置是上级坐的,贺池是看他对宋如清有点抗拒,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给他了。
周时熠感激涕零,回消防队报告的路上,他和司机打听了一下,才晓得是在他救猫的时候发生的:
“可能是受过什么刺激,倒在地上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司机谭勇在消防队干了三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碰到过,但是想想宋如清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语气里还是很可惜:
“我家也是个闺女,见了不好受。”
周时熠捏着自己的眉心骨,见到宋如清他就想起那次失败救援,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应该对宋如清这一类人有排斥,但是心里的那种恐惧,是做什么心理暗示都克服不了的。
……
坐在后排的宋如清听不到这些议论,她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数数字,好让自己分散掉刚刚被人撞倒的恐惧,从这里到消防队只有几分钟的车程,她自己也记不清数到了数字几。
后来车门被人拉开,车厢里被挤进来的阳光填满,她才掀开帽檐往外看。
她已经随着他们到了消防队里面,这些每天都能见到的熟悉场景让她觉得安心。
先她一步下车的贺池等在外面,和她说:“下来,我送你回去。”
两个地方不过一墙之隔,他不确定她敢不敢一个人回去。
蜷缩在最里面的宋如清犹豫了很久,勉勉强强的走到车门边,和他说:“我自己,走回去。”
这条路她在买鲜花,买包子的时候路过很多次,那些天她可以一个人走回去,所以今天也一样可以走回去。
认为她会选择自己送她回去的贺池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她一个开口求助的台阶:“你可以不用强求。”
受了刺激还是不太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路上,怎么说都不能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
她再一次坚定的摇头,走到车门边要下去,结果因为人长得矮,脚够不到地,还差了一截。在贺池伸出手的一刹那,她已经果断从车上跳了下去。
白色裙边很不幸勾到一块铁皮,随着“撕拉”一声,裙摆被扯掉一块,露出了裙子里穿着的牛仔裤。
想起几天前她才从窗口掉下来,而今天又在队友们的注视下撕破裙子,抱着购物篮站在院子里的宋如清沉默了很久。
仅管有渔夫帽做掩护,那一路从脖子根蹿到脑门的红晕还是显得十分夸张。
-
最终,宋如清没有选择从正门离开,是贺池帮助她从那个窗口爬进去的。
仅管如此,贺池还是感觉到她的社恐情况有所好转,因为从前院到后院的那段路程,她的腰背已经不会像第一次出门那样蜷缩着,像是一只到了陌生环境的小猫咪,她的目光左右摇晃,一直在打量消防队的环境。
晚上送药回来,贺池在值班室收到了一个文件袋,他拜托朋友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文件袋里的内容,是关于漫画家献月的。
在那些资料里,贺池见到了微博词条里所谓的#献月私照,高清#的相关内容。
那是几张少女被人推倒在地,按下快门那一刹那无意间拍到的露底照片。
在三年前的夏季动漫嘉年华上,漫画家献月出席了自己的新书签售会,一位因为颜值粉上献月的男粉丝在她接受采访下台时,把她扑倒企图猥亵。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男粉丝虽然被拉开,但被无意间拍到的露底照片很快传遍了网络,献月没有因为新书而爆红,倒是因为这几张照片火速霸占微博热搜。
随之而来的,是一浪接一浪的大型人肉,从出道开始就被打上“天才少女漫画家”称号的献月实则是庆城某个护理学校的大专在读生,被粉丝们夸上天有公主气质的献月实则来自普通的工薪阶层。
——笑死,一个大专生有什么资格营销自己是天才少女漫画家?
——谁不知道护校的女生有多放荡,被扑倒之后捂那么严实是要装给谁看?
——有一说一,学习不好的女生果然长得不赖,于其一天天上微博热搜被推倒的新闻,不如借这个势头当网红,卖脸可比她卖漫画容易多了。
——还好我手快保存了那组照片,白色的,有蕾丝,高清!需要的私我!
——楼上的,发我一张!我邮箱……
——去漫展签售还穿那么短的裙子,她不被拍谁被拍?
——就爱这种长得好看易推倒的妹妹系公主,哈斯哈斯,白丝赛高!
……
所有的言论里,对这场猥亵抱着看热闹态度的网友们就像是进了大型传销现场,有人冷漠调侃两句,有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落井下石,言语间对她的学校和专业充满了鄙视。更有甚者,打着分享的名义传播照片。
他们通过网络,将文字化为坚韧的利剑,一次次挑开她的裙摆,挑开她的生活,让她赤-裸的站在风口浪尖上。
贺池没有继续翻看下去,他的手早已控制不住握成拳头,在抬着头看了眼天花板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那些照片和资料。
三年前她几岁,十七岁而已。十七岁就能出漫画单行本的女孩子为什么不可以称赞她是天才少女漫画家?
十七岁就遭受猥亵的受害者为什么变成了众人嘲讽的对象?
什么时候,大专生这种标签,会变成伤害人的借口?
从没有关注过网络动态的贺池,在那一瞬间怀疑网络世界和自己存在的世界属于两个宇宙。
在即将燃尽的一篇资料上,贺池注意到了海报上的那个宋如清,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欢喜和期待。
那是三年前的宋如清,一个面对采访镜头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世界变明媚的漫画家。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宋如清,因为他认识的宋如清,是被困在昏暗世界里的,惊吓过度的流浪猫。她的眸子里没有希望,她也从来没有微笑过。
她看上去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那些资料全部烧成灰烬,贺池才回过神,将灰烬都扫进垃圾桶里。
正巧这时碰上刚洗完澡回来的周时熠,那小子嗅了一下,终于瞧见垃圾桶里的灰烬,他问:“贺队,你在烧什么东西?”
“一段昏暗的过往。”
眼看着贺池领上垃圾袋出门,满脸懵圈的周时熠擦着半干的头发,然后恍然大悟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
“是不是你前女友……”
贺池根本没有留给他打听八卦的时间,只见他下了楼之后,径直朝后院走去。
-
仅管撕破了裙子,除了在消防队里的时候感觉过于社死,宋如清回到这间安全感十足的小屋,便又觉得这些事情没那么糟糕。
她认为自己已经坚强起来了。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当她吃过贺池给的药,以为自己能像昨晚那样安然入睡的时候,她梦到了三年前的自己,摄像机镜头下那个自信斐然的漫画家献月,在被拥挤的人群推翻之后,被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
她不止一次听到过同学们的议论声,他们说她是借着事件炒作的,毫无底线的浪□□。他们说他穿的衣服本就格格不入,从此开始,学校里多了很多她和学长们进行不为人知交易的传闻。
网络上的言论她可以不去看,但学校里的言论她做不到听不见。
从崩溃到绝望的心态,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呢?
大概是因为那句“你不去画你的破漫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此后的每一天都变得无比煎熬,她的世界在无限缩小,最后缩成和她脚一样大的黑点,它比影子还要可怕,无时无刻的黏在她的身上。
它在一遍遍的提醒她,一遍遍的刺激她。
宋如清被那个黑点成功刺激到,猛地睁开眼睛后,她发现自己靠的枕头已经完全湿透,汗水和泪水流的满脸都是,她坐在床上止不住的呜咽,一遍一遍的自我催眠。
——其实都过去了。
——过去很长时间了。
——她不能躺在地上了,她应该爬起来的。
她一遍遍的和内心的那个自己对话,一遍遍的自我催眠,直到几声很清脆的,小石子砸玻璃的声音响起来。
他已经给她送过药了,但这砸窗子的声音,是属于他的。
她踩在窗台边的椅子上,推开玻璃窗的一个角,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
看清楚站在楼下的人确实是贺池后,她猛地把头伸回来,两只手胡乱擦着眼泪,想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好再开窗,但急性子的那个人已经将自己的手伸了起来。
她以为他会闯进来,但伸进来的却是一个印着他们消防队名字的纸杯,一条线从杯底穿过去,不知道连着的那一端会不会也是一个纸杯。
她把杯子拿起来一些,凑到耳朵边,里面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他说:“halo,里面的小朋友,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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