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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41   做个亲家

    相雪露屏气凝神, 一口气都不敢喘,所幸卫国公只是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他照例汇报着自己的履职情况,一板一眼地, 与慕容曜来回问答着, 语气严肃, 四平八稳。

    倒让相雪露这个躲在案下的人, 忽生出了些难言的羞耻感,仿佛是一个误入了朝会的小孩子一样,旁人在明堂之内高谈阔论家国大事,她却在那里茫然无比,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里。

    此次出去进展的事情很是顺利,卫国公没用太久, 就一五一十地与慕容曜汇报完了。

    末了,他突然道:“陛下勤于政务乃是好事,但也要多注意身体。若养些私宠在身旁, 怕是会凭空耗费精血。”

    卫国公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

    相雪露背后冷汗如雨, 她总感觉, 卫国公暗示的人就是她。多半祖父是听到了方才她发出的动静,以为慕容曜是藏了什么爱宠在这里。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但她又不能现在跑出去澄清,只能让慕容曜白担了这个名头了。

    “陛下年轻力壮,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年少慕艾乃是人之常情, 陛下若是有需要, 可以提前进行大选,如此这般,既不误了国事, 也不误了陛下。”卫国公言辞恳切。

    “提前大选便不必了。”慕容曜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朝纲初定,朕的事情倒是不必急。”

    “倒是国公府上的事,可要上点心了。卫国公您年岁也不小了,怕正是享受天伦之乐,含饴弄孙的年纪。早日抱上曾孙,也倒是人人称羡。”

    卫国公一怔,似是没想到话题会扯到自己的身上,半晌后,他苦笑道:“您这般便是折煞老臣了。臣的情况,还能有谁不知道。”

    “臣的大孙女,正丈夫新丧,小孙女,还年纪尚幼。又哪来的曾孙。臣便是想,也不可能凭空就有呀。”

    慕容曜笑笑:“那倒也说不准。”

    “国公爷关心朕的后宫之事,不过,朕想的却是,未来,朕迟早会有子嗣,你我不定有机会,做个亲家。”

    卫国公心里一惊,陛下这的意思是……

    他赶紧说道:“臣如何担得起陛下如此厚爱,臣孙女顽劣,想必曾孙那辈的也是差不多的性子,如何敢冲撞了皇子皇女。”

    他以为帝王是要与他将来结亲,便提前定下娃娃亲。

    “臣家中出了一位皇后,便已是显赫无比,感激涕零了,不敢奢求更多。”他谦卑伏低地说道。

    “爱卿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帝王大笑,神采飞扬,“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听闻这句话以后,卫国公却并没有多么高兴,他几乎是认定了皇帝想与他指腹为婚,开始为自己未出生的曾孙忧虑起来。

    与皇室结亲虽然荣耀万分,但其中说不清也要受多少苦楚,何况是一个凭空定下的婚约。

    相雪露躲在案下,将这些给听了个全乎,心情也是有些沉重。她不知道慕容曜在打什么主意,好不容易雪滢被放过了,她未来的孩子,又要遭罪了么。

    她深觉帝王心思难测,说风便是风,说雨便是雨。

    卫国公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相雪露坐在案底下发呆,直到冷不丁地听到一句:“皇嫂,还不出来么?”

    被这句话惊醒以后,她手忙脚乱,甚至称得上是连滚带爬地从案下钻了出来。视线骤然明亮,她莫名很是局促,在原地站着,支吾了半晌才扭捏道:“陛下,臣妇也未想到,今日会在路上碰到诸位大人,为了避免他们误会,臣妇才躲到了这里。”

    “怕什么?”慕容曜斜睨着她,“那地儿从前也只是朕偶尔小憩而已,近些时日都未去过了。皇嫂不必有任何压力。”

    “一个简简单单的休息场所罢了。”

    相雪露也想将那里当成一个简单的休息场所,但是她不能,这还得怪他,就算他好久未去了,那强势的独特的气息,仍旧在原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臣妇都万分感谢陛下的厚爱,感谢陛下方才的掩护。只是,陛下对臣妇的家族厚爱过甚,还望您三思。”

    他方才的那番话,属实是出乎她的意料,甚至有些吓人了。她的家族是有什么优点,值得他慕容氏那般惦记,送了一个女儿入宫,一个女儿作王妃还不够,便是连还未出生,不存在的人也不放过了。

    相雪露这般认真劝谏的样子,反而让慕容曜瞬间失笑:“谈不上什么厚爱,不过是事实罢了。”

    他微微侧目看她:“皇嫂很快就会明白。”

    相雪露觉得慕容曜最近总是喜欢打哑谜,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很不安,但是光从他的言行上,又完全猜不出什么。

    “皇嫂最近身体感觉如何?”他觑着她的面色,忽然问道。

    相雪露不知道他为何话题转换得这么快,便只是保守地答道:“臣妇近来觉得一切尚好,就是偶而有些易困。”

    说道这里,她微微地蹙起了眉,不知怎的,就算是秋困,也不该维持这么长啊。

    “嗯,入秋了,这样也是正常。”他自然安然地安慰着她,“只是要注意,别再着凉了。”

    “过几天,便是秋狩,届时京中权贵还有外国使臣,都会前往秋兰猎场。皇嫂在这等时节,可要保重好身体。”

    “朕记得,皇嫂从前也是很喜欢出宫游玩的,这次要是错过了,便可惜了。”

    “说到这儿,有个人倒是要在这关头回来,皇嫂或许有几分兴趣。”他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西域都护府的副将,顾南亭,亦是国公府上曾暂居过的旧人。”

    ***

    乔芊语婚后没多久,第一次去参加京城权贵圈里的赏花宴,来的都是一些底蕴深厚的世家或者勋贵家的诰命夫人,她从前从来未在这种阶层中出现过,初来时很是紧张。

    后来便发现,以她郡王妃的身份,在这群贵妇人中亦是不低,实权上或许差了点,但若单论品阶,一二品的诰命夫人,见了她也得象征性地行礼。

    她初次感受到身份与地位是如此重要,越发不后悔自己想办法搭上慕容越。若不是自己的主张,现在还是子爵府里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二房小姐而已,连嫁妆都拿不出多少的那种。

    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相雪露好命,不费一点功夫,便凭着自己的出身,成为了晋王妃,从此在宗室以及京城上层的贵夫人圈里一枝独秀,真真是令人可气。而她却要费尽心思,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想要的一切。

    幸好上苍有眼,让晋王就如此没了,相雪露后半生的荣华均成了泡影,不得不低调做人。

    她这般愉悦地想着的时候,夹道而来的几个夫人与她打了招呼:“见过江夏郡王妃,郡王妃的气色,看起来是越发的好了。”

    “可不是,一看便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她们掩唇笑道。

    乔芊语知道她们说的不是实情,但是也不妨碍她内心觉得甚是舒畅得意,这便是众星捧月的感觉么,相雪露体验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轮到她来体验了。

    她越发在心里坚定,要让这份富贵继续延续,无人能将她拉下来。

    “哪有诸位夫人说的这般。”她也假笑着客套道。

    几人来回说了些好听的话,忽然有一人道:“哎,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要和大月氏和亲的人选,据说是晋王妃的妹妹呢?”

    “你听谁说的,此事可当得真?”有人吃惊道。

    “我夫君昨日上朝时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说话的那人似是不满意自己被质疑了,言之凿凿道。

    “这便可怜了呀,那个小娘子,好似才十岁出头的年纪,这般岁数到了那蛮夷之地,也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磋磨。”几人纷纷扼腕叹息。

    这时候,有人突然想到,在场的这位的身份:“咱们郡王妃一样是晋王妃的妹妹,可却是同人不同命啊。”

    然后又是一番对乔芊语的恭维。

    乔芊语面上不显,心里却受用极了。从前,那些人都不把她当作是晋王妃的妹妹,反而认为她出身不好,给了她不少难堪。如今时过境迁,她倒比国公府真正的小姐嫁得还好了。那些人吹捧起她来,也是一口一个晋王妃的妹妹。

    她不由得讽刺地勾起了唇,同时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她这里应当是有了。有些事情,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

    日后,大家提起她来,便是连晋王妃的妹妹这个标签,大抵也是不会带上了。

    ***

    此次的秋狩,因西域使团的缘故,提前了足足有一个月。是为了让异国的朋友一起参与到嘉朝的活动中,增加联系,巩固友谊。

    相雪露上次去的时候,还是未嫁的少女时期了,成婚前一年,因先帝病重,秋狩被取消,成婚后,囿于府中事务,以及晋王体弱,也没有去成。

    久违地获得机会,她打算不坐马车前去,而是骑上自己新得的一匹宝马,随大部队一起快马前往秋兰围场。

    她虽然不似妹妹那般好武,但也习过骑马之术,非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多日未曾驭马过,此时正好起了一番兴致,便有了这种想法。

    谁知,却被慕容曜否决了。

    慕容曜说路途甚远,近日恐有流民经过,怕路上有人冲撞了她,便专门遣来一辆极其华丽宽敞的马车,作为她的座驾。

    根本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42.  42   竟是流露出几分张狂桀骜

    帝王秋狩, 依仗浩大,出行人数亦是甚多,光行列都绵延了四五里路,到了秋兰围场后, 人们纷纷安营扎寨, 围场的青绿色草地上, 遍布了数不清的营帐。

    这次雪滢也作为国公府的一员来了, 来了以后,却要与相雪露住在一块,并没有去原本安置好的营帐。

    这是她初来此地,对一切都很是新鲜,四处张望着,惊叹着, 不时对相雪露道:“阿姐,这里好大,阿姐, 那是什么?”

    相雪露一一耐心回答着。

    “阿姐, 为何我没在围场里看到什么猎物呀, 这要怎么狩猎呢?”

    相雪露笑着解释道:“现在还没开猎呢,猎物都被圈着在。秋兰围场里的猎物不少是人工饲养,少数是从附近赶过来的野物,开猎前几天, 就被集中在一处圈禁了起来, 开猎后再一齐放出来。”

    “那待会会看到许多猎物一起出来吗?”雪滢握着自己身上背的箭囊, 很是跃跃欲试。

    相雪露看到她这副急不可耐的劲,忍不住笑了:“你待会可不要兴奋过了头,受了伤便不好了。”

    “阿姐放心好了, 这里护卫众多,来的高官贵人亦是不少,应当很是安全,无论如何也伤不了的。”雪滢灿然一笑。

    相雪露一想想,也是,从前几次秋狩,也没有听说出过什么差错。

    秋狩的开猎之箭由帝王亲自射出,慕容曜手持银弓铁箭,弯弓如满月,寒光锐利,离弦之箭破空而出,直直地射向了苍天之上翱翔的一只雄鹰。

    帝王微眯眼睛,望那遥远天际外的雄鹰如流星般坠落,眸底竟是流露出几分张狂桀骜的味道,配上他那绝美如画的脸庞,令相雪露的目光都多停留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慕容曜的一切,仿佛都是造物主的恩赐一般,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外貌身份,令人生妒,却又不得不为此折服。

    侧首去看雪滢,她的眸中已是莹莹泛起了光:“哇,陛下好生厉害,我亦要勤加练习,早日练得这番箭法,也好让众人刮目相看。”

    相雪露无奈摇了摇头,这孩子,显然是对练武之事痴了,专门崇拜如同顾南亭,慕容曜这般在她心中顶顶厉害的高手。

    她忽然想起来,雪滢似乎从前对慕容昀只是表面上的客气,但却谈不上喜欢,难道就是因为他身子太弱?

    思绪转念间,围场亦因为开猎而彻底的沸腾起来。有无数人纵马飞驰,向远方以及视线尽头的地方疾驰而去。

    雪滢已是心痒难耐,她对相雪露作揖道:“阿姐,小妹就先走了,阿姐若是有兴趣了,待会也可以去寻我。”

    “去吧。”相雪露掩唇道,“瞧你现在的样子,心思哪还在这里。”

    雪滢赧然一笑,然后不再耽搁,轻夹马腹,背弓佩剑,便亦飞驰出去,随着大部队一同远去了。

    相雪露望着她的背影,似乎看到了曾经逝去的青春肆意。

    “王妃,您也可以去骑骑马,四处走走啊。光待在营帐这里,属实有些乏闷了。”绿檬在一旁建议道。

    “好久都未骑过马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待会我先牵着马走走,熟识些了再慢骑试试。”相雪露想了想,说道。

    好不容易来了次秋狩,光在原地等着,确实有些可惜。

    “是呀,您也无需过于担心,您的坐骑可是世上最温顺的银霜带月,很是服从主人。”绿檬道。

    说到这里,相雪露突然想到,不知道慕容曜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在听说她要去围场骑马后,阻拦无效,就派人给她送来了银霜带月。

    这种马通体银白色,有着长长的尾鬃,很是貌美,最关键的是,其温顺无比,这样珍贵的马种,整个海内外也就屈指可数的那几匹。

    慕容曜说是为了她这个皇嫂的安全,坚持让她骑此马,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无法担待。

    简直是夸张过度,匪夷所思。

    她这般思忖着,没注意一道身影这时从旁过来。

    “晋王妃。”来人道,“好久未见。”

    “江……江夏郡王,您怎么……”相雪露微蹙眉,看向了眼前的慕容越。

    她实在与他不熟悉,现在说话都不知道怎么回应。

    慕容越眸光微暗:“本郡王看晋王妃在这里站着多时了,便冒昧上前攀谈一二。”

    “不知晋王妃,对这次狩猎的彩头可有兴趣?”

    每次秋狩,为了激发参与者的热情,均会设置彩头,大小不一,根据所狩得的猎物的数量以及质量而评定应得的彩头。

    往届的,均是内库里存储的珍惜之物,听说这次的头彩更是令人向往,乃是一根缕空制成的九尾金凤朝珠钗,往常这种首饰,只有宫中太后皇后品级的人才能佩戴,旁人戴了均是逾制。

    但若是通过狩猎的彩头取得,便没有此方面的限制。

    今岁,想必不少小娘子们都在勉励自己的夫君或者是心上人,努力拔得头彩,为自己挣一份体面荣光回来。

    相雪露对于这种金玉之物,并不是太过热衷,只是听了几耳此事,便没有多关注了。

    此时莫名听慕容越提起,她有些奇怪地抬眸:“怎么了?”

    “也许晋王妃忘了。”慕容越淡淡笑道,此时眉间的阴郁竟也少了几分,“你我从前应当是旧识。”

    相雪露费力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反而忆起了太后与她说过的话,当年他年岁还小,便懂得陷害她了,那次若不是有慕容曜给她作证,她都不知道要背上多大的冤屈。

    于是瞬间对他的好感又往下降了不少,有些冷淡地回道:“是么,本王妃不记得了。”

    事实上,她不仅不记得他,也不记得与之同座的晋王和太子,只能说或许是年岁太小了,要不然她怎么连自己平白被人冤枉的仇都忘了。

    慕容越似是不解相雪露为何突然对他冷漠了下来,他僵笑了笑,想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那晋王妃您就先自己玩乐,本郡王不打扰了。”

    他与她匆匆作了别,来之前预备说的话全泡了汤,他本来是想借机和她寒暄几句,拉拢关系,若是她对彩头感兴趣,他还可以努力一下,为她讨来。

    这并非是他自大,而是像他这种参与狩猎的贵人,或多或少都有仆从帮助,想要取得多的猎物,要比寻常人容易很多。

    慕容曜自登基以来便不再参与此事,剩下的竞争者中,他都很有机会。

    只是没想到,与他预想中出了差错的是,相雪露的态度。她如今失了丈夫,没了依靠,对于他这种宗室之人来说,少说也应该是客气的。

    慕容越带着不解的情绪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正好被乔芊语看到了,她期待地问他:“王爷听说过此次的头彩么?”

    “难得陛下如此大方,此物若是得到了,全京城的人都会对我郡王府高看两分。”她兴致勃勃,言下之意其实是,会对她高看几分。

    毕竟,这种女子饰物,慕容越就算得了,也只能给她用。那可是御赐之物,皇后规制的,乔芊语只要想想,都觉得浑身的血液激动起来了。

    慕容越看到她这副渴望迫切的样子,又想起相雪露对他冷若冰霜的态度,突然觉得甚是无趣。

    为什么同样是一父所出的亲姐妹,有着五六分相似的长相,却可以有这么大的不同。

    他都懒得敷衍她,只是冷冷地说道:“你以为那东西是那般好得的吗,本郡王无什么兴趣,你若是想要,便自己去想办法拿好了。”

    乔芊语看到他如此不耐烦的态度,脸色白了不少:“郡王爷这说的是何话,妾身如何有那本事。哪有女子去打打杀杀争争抢枪的。”

    慕容越停顿了一下离去的步伐,回首用有些嘲讽的眼神看着她:“那是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他忽然忆起相雪露幼时的模样,那般的灵动活泼,惹人喜爱,哪像乔芊语一样胆胆怯怯,畏畏缩缩的,看着都掉胃口。

    想到这里,他越发对晋王有了很深的不满,不知道他与相雪露成婚以后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如今总是戴着一副谨小慎微的面具,对他也是冷淡得不行。

    乔芊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地咬住了唇:“郡王爷,妾身身子弱,便不陪您去围场了。”她担心自己近来已经有孕,便是丝毫不敢懈怠,即使有心想跟着慕容越去围场刷好感,也不得不考虑身体。

    前方的慕容越恍若未闻,甩帘而去。

    乔芊语看着还在原处晃动的珠帘,暗咬银牙,她现在还得忍耐,忍到她母凭子贵的那一天。到时候,便是慕容越,也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

    相雪露待在扎营的地方,看了看风景,吃了些点心以后,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让人牵来那匹银霜带月,说自己要去附近走走。

    “王妃,您可要小心些。”临行前,青柠细细嘱咐。

    “无事的。且放心。”她安抚般地笑笑。

    围场很大,先前出发的人已不知散落到了何处,她牵着马,走了一阵,也只是依稀看到少数人。越往前走,人便越是稀少了。

    但她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围场里面,早已严格划分了区域,这一块,并不会有什么猛兽,至多是一些兔子狐狸之类的小兽。

    她来这里游玩,顺便试图寻一下雪滢的身影,走了一阵以后,有些累了,她便骑上了马,开始慢行起来。

    只是不知多久,还是没有寻见雪滢的影子,她便驻马在一处溪流旁边,走在草地上休憩一下。

    相雪露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程,但并不是忧愁待会如何回去,因为她这匹罕见的宝马,便有识路的能力。

    她躺坐在草地上,马儿在一旁吃着草,本来是一副静谧无忧的景象。

    银霜带月,却突然吃到一半不吃了,它警觉般地抬头望着远方,然后仿佛被触动了什么一般,骤然向远处疾驰而去。

    这般忽然的变故,让相雪露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朝着马儿离去的方向,疾呼着它的名字,可是却并没有换来它的回头,只看到它愈发远去的身影,逐渐在地平线上消失成一个点。

    相雪露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环顾四周,这里荒无人烟,她试图呼喊了一下子,也没有人应答。

    该不会是她走错路了吧。

    从这里走回去,不知道要多久,四处都是空茫茫的草原,她亦分不清方向,认不得路。

    天色渐暗,她渐渐感觉,体力流失,有些绝望之际,远处忽然有一人骑行而来,他衣袂带风,容光艳烈,腰间宝剑半露寒芒。她感到很是惊喜,像是抓住了希望。

    那人的身形慢慢清晰在视线以内,她看清了她的容貌——竟是慕容曜。

    “陛下,您怎么来了何处。”此时此刻,无论是谁的到来,她都会心情愉悦,慕容曜的面容,也比以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顺眼无比,越瞧,便越觉得他眉眼如画。

    “朕行猎至此处。”他简短地解释道。

    “陛下今年参加了狩猎?”相雪露略有些吃惊,往日矜贵清冷的太子,登极之后,越发与人有了距离感,甚少参与这些大众活动。

    “是的,许久未舒展筋骨,都有些松散了,难得趁这次机会,检验一番。”他淡淡道。

    “陛下的随行人员呢。”她张望了好久,但除了他以外,并未发现其他人的存在。

    43.  43   皇嫂,得罪了

    “朕先前猎了不少猎物, 随行的人负责收拾、装载他们,朕让他们先带着猎物回去了。”慕容曜道。

    原是这样,相雪露一下就理解了。

    这时候,却见慕容曜回头来问她:“那皇嫂呢, 正一个人在此处?”

    他微蹙着眉看她左右:“这么远的路程, 莫非皇嫂是骑马来的?”

    相雪露想起他最近将她看得极金贵的, 有些莫测的态度, 十分心虚地道:“是呢,不过马儿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忽然跑了……”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在此处留到了现在。

    说起来,很是奇怪,银霜带月按理来说应是极其温顺的马种, 怎就这般突然发狂,不管不顾地跑了,也不听主人的呼唤。

    慕容曜闻言, 看着她, 刚欲开口说些什么, 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大地都在震动,仿佛是百兽怒吼,万马奔腾。

    那阵声音越来越大, 越来越近, 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庞然巨物即将要接近一样。

    相雪露心里涌上来一股害怕, 她压低了声音:“陛下,这是……”

    慕容曜却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一脸严肃地朝远方看去, 仔细聆听辨别那声响。

    忽然,他神色一变,飞快地拉着相雪露朝一旁的溪流走去。

    “陛下——”他的力道很大,动作很急切,相雪露一惊。

    “皇嫂且听着,现在时间紧急,朕无法解释太多。前方应是有发狂的兽潮涌来,为了安全,皇嫂先跟着朕走。”慕容曜声音低沉喑哑。

    什么?兽潮,这里怎会有那种东西。相雪露脑中一切空白,却抓住了关键信息,也不再多问,紧跟着慕容曜走。

    慕容曜领她而去的方向是溪流旁的洼地,那里比草原上的地势要低很多,上面的人不容易看到。

    到了以后,他便要她趴下来,贴着溪岸,不要出声,也不要动作。

    相雪露心里紧张莫名,但是也知道情况紧急,于是十分配合。

    她乖乖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在那远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到了耳边之际,她的心亦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候,她忽听到他说了一声:“得罪了。”

    相学露还没有理解慕容曜话中的意思,便见他脱下外袍,盖在了她身上,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尔后竟然径直俯身,一同趴下来,撑到了她的身体上方。

    她的心中巨震,虽然尔后她发现,他自始至终没有碰触到她,只是虚虚撑在她的上方,仿佛像在挡着什么东西。

    他冷淡又显克制的声音飘到了在她的耳侧,不轻不重:“皇嫂,捂耳,别听。”

    她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话,捂上了耳朵。

    相雪露忽然发现,在这种紧张危机的关头,她总是下意识地相信他,信赖他,仿佛天生就觉得他不会害她,他所有的决策都英明果决。

    山崩地裂般的奔腾声从远处来到了相雪露的身边,她即使捂紧了耳朵,还是胆颤心惊不已。

    但这时,从鼻端传来的他身上的清新味道便格外清晰,不知怎的,她的心骤然就安定了不少。

    待到那阵巨响逐渐远去,相雪露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她抬眸望去,才发现他已在方才从她的上方悄然挪去,靠坐在了一旁。

    她向远处,之前他们待过的草地望去,发现那里已是一片狼藉,草根都被动物的蹄爪翻腾出来,凌乱地倒贴在地面上,触目惊心。

    不由得在心中后怕,方才若不是有他在,及时提醒,等到看到兽潮的时候,怕是已经躲闪不及了。

    意动之下,她复又看向他,却发现他微垂着首,看起来很是有些不对劲。

    “陛下,您没事吧?”相雪露心中一惊,难道他在方才受了什么伤。

    她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略有些迟钝地抬起头来,以手轻按着眉头:“无什么大事。”

    相雪露却觉着,他看起来和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她观察他的面色,好似有些不太正常,微微泛着潮红,眼神亦下意识地回避着她。

    “陛下,您便与臣妇说实话吧。”相雪露忧心忡忡,“若是您是因为臣妇出了什么事,臣妇将来如何自处。”

    “其实也没什么。”慕容曜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露出极其清浅的笑,“只是中了药而已。”

    相雪露怔愣住了:“什么药,陛下如何会碰到那种东西。”

    “方才,兽潮来临的时候。”慕容曜说到这里,顿了顿,“每年秋狩,为了让圈养的野兽均脱笼而出,在围场上奔走,会用一种兽用春.药,以催发其发狂,达到狩猎助兴的效果。”

    “今年,大抵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凝视着远方,目光有些凝重,“方才那阵兽潮,便沾染着过量的春.药,经过时应是不慎被朕吸入了一些。”

    他说这话的间歇里,面上已是越来越红,额头上已经凝结了几粒汗珠,仅是凭意志维持着话语的平静。

    即便如此,中了春.药的慕容曜看上去也并不显狼狈,覆满了红潮的面容看上去反而更加艳光四射,姿容难掩,微有些发红的狭长眼角冲淡了平日里的冷冽,多了几分诱人般的魅惑。

    相雪露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她听到这里,其实已经是慌张不已,但方才还是被短暂地分了一下神。

    “那陛下,现在可怎么办?”她焦急地说,咬得唇都泛了白,“您的亲卫什么时候能到。”

    “朕方才给他们发了信号,应当用不了太久,不过现在,应是忙着处理兽潮的事情,以免危害无辜人员。”难得到了这时,他还思路清晰。

    “您现在感觉可好,这可是兽用春.药……”寻常的春.药便可以摧毁人的理智,何况是兽用的,必然更加霸道烈性,“臣妇为您去打些水来。”

    说到底,他也是为了护着她,才成了这般,若不是他为她遮挡了一二,可能如今这般的人就要是她了。

    “感觉……”慕容曜忽然笑了笑,笑容很是有几分张烈,“烈火焚心,不过尔尔。”

    他说这话时的姿态与气势,就像他站在山河万里舆图前,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一般,尽是不把旁的东西放在眼里的自信霸道。

    相雪露心神亦是为之一震,她不再多话,跑到了溪流旁,用自己的手帕沾湿,拧干,然后迅速跑回了他的身边,将帕子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陛下,您感觉好些了吗?”她关切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容曜垂眸,恰好可以看到少女正弯腰,认真又细致地为他的额头上覆上冷帕,她对他全然不设防,眼中此时只是忧切甚甚,只有他的安危。

    额头上传来一阵淡淡的凉意,但却对满身的炽烈焚烧来说,犹如大海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留下一丝涟漪后,过后便悄无声息。但他却并没有告诉她实情,只是“嗯”了一声。

    她松了一口气:“陛下,您再坚持一番,等到您的亲卫来了,便无事了,让随行的太医开一副解药喝了便是。”

    慕容曜淡淡道:“此物没有解药。”

    相雪露呆了呆,忽然想到,这本就是兽用之药,没有解药实属正常。

    “无事的陛下。”此时她的额上,亦是渗出了薄汗,“到时候实在不行,还可以寻几个自愿的女子来解,终归,离开了这里,便一切都好说了。”

    相雪露是知道,单凭这副皮囊以及地位,京中是有多少女子暗地里痴慕慕容曜的,若是能有机会帮他解药,怕是队伍就得从天明排到天黑。

    “几个女子?”慕容曜语气有些莫测,“皇嫂还想来多少个?”

    “在皇嫂的心中,朕便是那等人吗,为欲.望所掌控,毫无理智。”他的声音有些发冷。

    相雪露不知道他这又是闹的哪番脾气,但他才救了她不久,她亦不好在这时候与他置气,便只好委婉地说:“陛下理解错了臣妇的意思,臣妇不是说您轻易便可被这药物所支配,只是您将来到底是会有不少妃嫔女人的,现在就当提前了些,还解了自身的苦痛,岂不是双赢。”

    “那些女子肯定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都是出身清白的,您要是信得过臣妇,臣妇可以帮您把关,正好趁这个机会,赐几个位份,过后那些朝臣也不会念叨陛下您了。”

    相雪露越说,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苦口婆心,守寡了都在为慕容家考虑,为嘉朝的社稷着想。

    她私以为自己说的不说十分正确,但至少也应是合情合理。

    却没想到慕容曜一口拒绝:“不用了。”

    “用不着那么麻烦,不过是区区药物而已,朕还未曾放在心上。”他末尾带着三分冷冽。

    相雪露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轻蔑之意,又看着他此时略有些发白的唇,以及大汗淋漓的面庞,绝艳的容色反复被春雨浸润过一般,有种微微凌乱的艳色。

    都这样了,想必药性之烈,虽然他眼底还尽量维持着澄明,但要如何继续忍下去。

    她思忖的时候,却见他忽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剑光与天光一同掠过,留下银色的寒芒。

    慕容曜将佩剑刺入了自己的左臂。

    伴随着轻微的闷哼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了空气中。

    相雪露无比震惊地看过去,发现他的左袖已染上了一层鲜红色,还有不断弥漫的趋势。

    他轻轻地拔出了剑,随意扔在了一侧,与流淌而出的鲜血相反的是,他的眸色更是清醒了几分。

    44.  44   流着他骨血的孩子

    相雪露瑟瑟地上前, 撕下衣裙上的布料,为慕容曜绑紧伤口。

    她一边打着结,一边颤着声音道:“陛下,何至于此。”

    剧烈的疼痛却令慕容曜的面容舒展了几分, 他风淡云清地道:“自伤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如果有用, 自然没有什么不值。”

    “所谓被药物控制, 皆乃意志不坚定之人,心怀鬼胎,朝三暮四。”

    “成大事者,非坚忍不拔者不能胜之,区区药物,何足挂齿, 又如何能控制人心,影响大事。”

    慕容曜的这种胸襟与气度,让相雪露也不得不折服。所以他便毫不犹豫地捅了自己一剑吗, 宁愿自伤, 也决计要自控, 不容许任何事物脱轨,将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种惊人的自控力与执行力甚至让她感觉到有一点可怕。就像一台机器一般,永远的清醒,永远地按照计划好的按部就班进行着所有的事, 不像是感情鲜活的人类。

    他感觉到了她的沉默, 半真半假地说:“皇嫂不希望朕自伤, 难道希望朕克制不住,情难自控,对皇嫂做出些什么僭越之事……”

    “在此地……”

    他似玩笑般的语气却让相雪露瞬间慌了神:“不是的, 陛下……”她想解释什么,但又发现解释不清。

    干脆低头道:“无论如何,都是陛下救了臣妇,如此之恩,实难报答。”

    他竟笑了起来:“那便先记着吧。”

    “等着朕,何时再向你讨还。”

    他是这般说的,不过相雪露却并不紧张。她并不认为,一介帝王,还有什么是需要向她讨要的,有什么东西是她有而他没有的。

    她看着他,慕容曜此时似乎心情不错,他用手虚掩着脸,也还是挡不住那似有似无的笑意。

    只是唇瓣因为失血有些苍白,但是和唇角的弧度以及衣襟上的鲜血映在一起,却显出一种烈艳之感来。

    “陛下,人来了。”等了许久,熟悉的卫兵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是么?”他的声音并不感意外,但是也听不出什么高兴,仿佛被救回去也不是多值得欣喜的一件事。

    ***

    回到营帐地点以后,立马有一群太医围着慕容曜上前去,相雪露顺势脱身,走到了外面。

    她还未完全整理好复杂的心绪,便见有人匆匆跑来:“太医,快救救我家郡王妃。”

    郡王妃?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乔芊语,她又怎么了。

    太医署下面的一位太医亦是问前来的那个侍女发生了何事,只听她白着脸道:“郡王先前好似中了什么药一般,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就抓着我家郡王妃,现下,她腰下血流不止。”

    太医听了,似乎感觉有些严重,连忙跟着侍女一同去了乔芊语所在的地方。

    相雪露远远跟着,等太医诊治完了从里面出来,她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是慕容越好似也中了药,然后不管不顾地就地和乔芊语发生了关系,似乎不知道她已经有孕一月多了,致使现在出现了小产的症状。

    太医叹了一口气:“江夏郡王也实在是太过没有顾忌了些,眼下只能是用药先吊着,孩子是暂且保下来了,以后便不好说了。”

    这让相雪露对于慕容越的印象瞬间又低了八百度,尤其是有了之前慕容曜的两相对比,马上便感觉他是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人。心里流露出了微微的厌恶情绪。

    慕容越刚刚缓解了药性,恢复了神智,正扶着营帐从里面出来,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相雪露。

    他想起自己中药之前,正猎得了一匹野狼,还计划着按照这次的狩猎所得,多半可以赢得头彩,却没想到,后来因为发狂的兽潮,中了招。

    他看到她,正欲走近,却见她看他像见了瘟神一般,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慕容越的面色僵了僵,但他还是没有放过此次机会:“晋王妃是来看望令妹的么?”

    相雪露却不回答他这话,只是道:“听闻郡王您中了药?”

    他心中一窒,看到她奇怪的表情,解释道:“那药的药性极其猛烈,人若沾上了理智全无,只剩兽.性……”

    却见她只是静静看着他,半晌才出来一句话:“陛下亦中了此药。”

    “什么。”慕容越显然没有想到,“陛下也中了?”

    “是的,本王妃方才一直与陛下在一处。”她的语气意味不明。

    “怎么会?!您在陛下中药的时候与他在一处,那……”慕容越不敢想象,他是知道那药的霸烈的,男人若是沾了,哪还会有意识留存,身边自然是个女人都要拉过来纾解一番。

    难道慕容曜已经把她……他紧紧盯着相雪露,打量着她周身的情况。却发现她只是淡淡地说:“陛下无什么事,本王妃也无什么事。”  

    他的面色一动,还是犹疑道:“怎会……”慕容曜难不成真是那坐怀不乱的君子,可,这又怎么可能。

    却见她面带着淡淡的讽意:“郡王还是回去先关心郡王妃吧,人所以为人……”这句话她没有说完,而是略微地停顿住了。“人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而是径直转身离去了。徒留下慕容越在原地,血液有些发凉。

    从前,她看他的眼神若是还只是有几分冷淡,如今便是不屑与厌恶了。他如何也没有想明白,事情为何会这样急转而下。

    ***

    回去的路上,相雪露在脑子里还在思索方才的事情。

    从慕容越身上便可以看出,这次的兽药,药效确实猛烈。但偏偏是如此猛烈的药,却被慕容曜扛下来了。他从头至尾维持着一股君子之风,处逆境而凛然。不曾越界半分,对她有无礼之举。

    人与人之间,真是有了对比,才越发看出高尚者的可贵。之前,他毫不犹豫的自伤举动以及那鲜艳的血液,留下的震撼至今仍存于她的心中。

    想着想着,便又回到了先前的营帐前。大群的太医已经散去,只有少数几个在门前低声交谈。相雪露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亦低声问道:“陛下现在如何了?”

    几位太医见是她,没有隐瞒:“陛下方才处理了伤口之后,服了药便歇下了。”

    “只是,那伤口似有些深,不知道今夜会不会发热。”

    “陛下怎就对自己下了那般狠劲呢,臣看了真是心惊不已。”

    太医们的口中,好似慕容曜所受之伤并不浅,那他当初到底是抱着多大的决心,有着怎样的坚毅,才如此果决地下手。

    相雪露抿了抿唇,放轻了脚步走进他的营帐,门口的紫衣卫见是她,并没有出手阻拦。

    她走了进去,见他已经进入了休息。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眼睫长长的,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他的眉心有些轻微的褶皱,似是因某事而睡得不太安稳。唇色恢复了一些,但仍是淡粉偏白的颜色,失血造成的后遗症并没有好全。

    相雪露坐在了离慕容曜不远不近的地方,许是良心上的不安与亏欠,让她必须亲自待在此处,守着他,或许不会等到他醒来,但至少目前这段空隙,她是会在这里的。

    她撑颌看着他,心想着没人,便将凳子拉近了些。尔后,不知怎的,许是维持一个姿态,看久了,便有些困了。眼皮不知道何时有些沉重,渐渐地便撑不开了。

    她陷入了一个瑰丽奇异的梦境,她梦见,她赤足在海边漫步,看到了海滩上的一颗明珠,她见明珠色泽明丽莹润,便喜爱地将其捧在手心。

    偏偏正在这时,狂风大作,海浪翻涌,在海天相接的地方,腾起一条巨大的金龙,它朝她直直地腾飞过来,硕大威严的龙目与她对视,他说,她夺走了他的龙珠,便要以身相抵。

    她慌张地想将龙珠脱手,却发现那东西突然莹莹发起了光,黏在手上如何也扔不下来了。

    随后,金龙用巨大长长的龙身将她径直席卷而起,飞到了天上,带回了龙宫。龙宫里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华美宫殿,但她却无心欣赏,只因为这条恶龙成日里要用尾巴与她交.缠厮.磨,用它长长的温热的龙舌舔舐她纤细敏感的脖颈。恶龙告诉她,他不是恶龙,是血统尊贵的金龙出身,四海的帝王,万灵的君主,可她不信,那尊贵淡漠的龙界帝王,怎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后来有一天,恶龙告诉他,他这么多日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在她身体里种下了流着他骨血的孩子,没有枉费他一番辛苦。她吓得尖叫,拍打着自己的肚子,如何也不敢相信,还求他告诉她他只是在骗她。可他却只是在旁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着她,说他从来没有逗人玩的爱好。

    先前那颗曾让她爱不释手的龙珠此时也朝她飞过来,最终化为一束亮光,没入了她的小腹之中。虽然那里奇异地变得暖融融的,但是却让她浑身冷汗战战。

    “啊——”她忍不住在梦中惊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醒了过来,当她发现这只是一场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方才在现实中或许也发出了声音,吵到了慕容曜。

    她赶紧将目光朝他投去,却见他俊容淡淡,仍是那般安静地睡着,仿佛方才除了她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以外,整个世界都依旧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身体似乎不能很快适应这个环境,以致于营帐内的那一抹驱散不尽的血腥味以及药味传到她的鼻端时,令她下意识地掩唇干呕。

    45.  45   将它堕掉

    这股感觉来的太过突然却是如此浓烈, 让她一瞬间头脑昏沉,天旋地转,喉间的恶心之意竟是一时止不住了。

    相雪露以帕捂着嘴,直到半晌之后才得以停歇, 此时额间已是布满了细汗。

    恰巧前来观察慕容曜情况的太医这时过来, 她便顺势央他为她也诊一诊脉。

    太医悬丝吊腕, 沉吟片刻后, 瞳孔却突然剧烈收缩,眼中现出巨大的震惊。

    “王妃娘娘。”他声音都有些不稳,“还请您与老臣出来一趟。”

    相雪露看他的神情,心中一沉,莫非是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才令太医这般大惊失色。

    她心中惴惴, 默不作声地与太医出了营帐,两人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太医环顾四周后, 突然扑通一声在相雪露面前跪了下来。

    相雪露大惊:“您这是作何, 快快请起。”

    “请王妃先恕老臣无罪。”太医低声道, “待会的话语,或有不敬。”

    相雪露觑着他的脸色,心道,莫非真被她猜中了, 她得了什么绝症, 以至于让太医都束手无策。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请直言。”

    “还请您不必有所顾忌,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臣自当将一切明白告诉王妃。”太医的声音深处都有些发抖,“请恕老臣无状,只是王妃您有孕, 已有近两月了。”

    话音既落,空气瞬间陷入了完完全全的寂静无声。这般死寂维持了很久,直到相雪露哆嗦着唇问:“您说什么?”

    “王妃,您已经有孕快两月了,胎儿目前很健康。”

    相雪露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感觉眼前发黑,一下子什么都看不到,脚步也是虚浮的,仿佛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快两月,那便是那次,也只能是那次,那个迷离的夜晚,带走了她的第一次。让她背负上了与小叔子一夜缠.绵的包袱。

    之前她就预料到了类似的情况,可是,怎么还是朝这个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而来了。

    明明,她服过避子汤了。怎还是春种萌芽,珠胎暗结。

    现下,已经发生了这种最坏的结果,还被太医知晓了,若是再被旁人知道。相雪露不敢想象,不到两个月的孕期,倒推回去,但反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必定不是慕容昀的。

    只能是她在亡夫死后不足一月,尸骨未寒之际,就与旁人有了苟且,这要是传出去,她恐怕会名声尽毁,遭天下人唾弃。

    种种难听的话她都已经想象出来了,譬如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不知廉耻云云。

    她空洞又茫然地望着前方的虚空,一时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半晌后,她方想起太医还在旁侧,于是转首过去,近乎哀求地对他道:“还请您莫要将此事生张。”她不敢透露出丝毫,关于这个孩子是慕容曜的讯息来,否则,太医定不会帮她隐瞒。

    太医垂首:“老臣定守口如瓶,绝不向外人透露分毫。”

    得到了太医的保证,她的心头却并没有放松多少。反而越是具体地细想,却是有一种未知的惶恐生出。

    这个孩子在她的肚子里,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她的肚子会慢慢地变大。迟早都会叫外人发觉。

    到了那时……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太后或许会质问她,这是哪里来的孽种,京城或许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就算没有这些,她也不可能将它生下来,先别说她从来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再者,它注定是个乱.伦的产物,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与慕容曜发生的事,永远也无法淡忘。

    便是她冒大不韪将它生了下来,以后它将如何自处,也是个很大的问题,慕容曜那般强势的人,定是不允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

    思及这里,她才忽然想到,她还没有考虑过是否将此事告知慕容曜。于情于理,他作为胎儿的父亲,理应知晓此事,但她不敢……她害怕被他知晓,害怕他因此做出的各种决定。

    这种畏惧与心慌,比让她独自承担此事还要令人窒息。

    既然留不住,便只能选择将它堕掉,但,一想到这个结果,相雪露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她虽不像姨母那般笃信佛陀,却也是有着不忍杀生之慈。平素里,她连一只小动物都未曾伤害过,如今,却要为了一己私欲,亲自堕掉自己的孩子。简直便是,在一夕间,打破了她为人十数载的观念道德。可若是留,又如何能留。

    一时间,相雪露便这般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只有深深的绝望。

    她茫然地,漫无目的地,不知不觉间,又步入了营帐,一偏首就看到了慕容曜的面容。

    高鼻狭目,长长的眼角,斜飞入鬓,色如流丹般的唇此刻略显黯淡,却丝毫不掩其昳丽光艳,反而凭添了一股微微的病态之美。这是在慕容曜身上很少见到的,他平日里总将自己强大而令人畏惧的一面显露在外面,几乎从未有人见他露出过脆弱之态。

    她望了他好一会儿,才醒神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是嘉朝说一不二,强势独断的帝王,也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她忽然想到,若是她当真自作主张打掉了孩子,事后被他知晓,会不会勃然大怒,给她套一个戕害皇嗣的罪名在头上来。毕竟帝王如今年轻无子,或许会对第一个孩子额外重视。

    亦或许他并不在意,她上前问了他的意思,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他会冷冷地望着她的小腹,寒声说他不需要,她不能留。这远比她独自决定打掉孩子更难接受。注定它是一个不被父母期待的到来。

    但更多的可能是,他也许真的不在意,但帝王的自尊却不允许她擅自决定,那是他的皇嗣,他的皇子皇女,不允许任何人代替,越过他来做决定。

    相雪露本想快刀斩乱麻,违背自己的良心上的煎熬,将此事尽快私下里解决,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瞬间不寒而栗。

    事后被他知晓,所可能带来的结果,她不敢赌,因为赌注可能不单单是她的未来,更是卫国公府未来的处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的性格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令人难以琢磨。

    但从慕容曜行事上的作风来看,他喜欢将一切都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不容许任何脱离控制的意外发生。这种风格,从他做太子之时,便已初初显见,登基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她不敢做那个意外,也不敢承担激怒他的后果。

    “皇嫂,是一直在这里吗?”一道略显虚弱的声音传来,相雪露浑身一震,才陡然发现,慕容曜已不知在何时醒了。

    他正用他那幽黑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相雪露不敢确定方才有多少神色落入了他的眼中,又是否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掩饰自己面上的表情,细声回道:“臣妇见陛下受伤,护臣妇所致,心有不安,便在此守候。”

    “无妨。”他淡淡道,“小事而已,很快便好。”

    “只要皇嫂无什么事就好。”

    这或许是相雪露从未怀疑过慕容曜的原因,当初那一天,她喝了他给的避子汤,如今便是怀了孩子,她也并不认为是慕容曜主观上故意为之的。

    首先,他全然没有必要,她是他的皇嫂,他想要孩子,想要继承人,全天下的女子排队想为他生,如何也不至于非就看上了她。他亦不是那种罔顾人伦之人,会将自己的子嗣置于一种尴尬,不上不下的境地。

    再者,他向来对她有礼,虽是帝王,却仍是有着对长嫂的尊敬态度,出了事也是第一时间想着她的安危,甚至不惜以身相抵。偏偏他因此中了春.药,也仍是那般隐忍克制,甚至为了不冒犯她,不惜自伤。

    相雪露想起他胳膊上那处惊心触目的伤口,仿佛那景象仍在眼前。

    这样的他,如何也不会对药物下了手脚,便只是如当初阴错阳差的那夜般,纯粹是个意外。

    “皇嫂似乎面色有些发白。”慕容曜偏头看她,“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相雪露很想说是,但是她不能,最终只是道:“臣妇无事。”

    在他忧切关心的目光中,她如坐针毡。

    “方才许是受了一些惊吓。朕这便叫太医过来为皇嫂问诊。”

    “不用了,陛下。”相雪露几乎是脱口而出,事后才感觉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激动。

    果然引来了他的目光,徘徊在她的脸上。

    “谢陛下好意,只是臣妇方才已经找太医问过脉了,太医说臣妇无什么事,最多有几分心悸,喝几味安神汤便好了。”她忙着找补。

    “那便好。”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出令人惊艳的笑容出来,虽然很淡,却还是在一瞬间照亮了这黯淡的营帐。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见他的样子,失了神,她不禁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生下来,是否也如他一般,光艳动天下。明明是个男子,为何处处都带着令人艳羡,过分精致的容色。

    “朕回头另寻太医问问,也好确定皇嫂是真的无事。”他顺带性地接着先前的话关切着他,语气平常,却差点吓出了相雪露的三魂六魄。

    “不必了。陛下。”她眼眶都有些发红,是急的,“陛下日理万机,怎能让您继续为臣妇操心。”

    46.  46   找到了堕胎药

    “朕只是忧心, 皇嫂既然不希望,那朕便不去问了。”他淡淡一笑,似乎并没有将她方才的神态放在心上。

    “臣妇不是……”相雪露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最终只是低声道:“臣妇不敢让陛下为区区小事费心。”

    “皇嫂总是这般客气。”他似乎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让朕不知如何是好。”

    相雪露这时才发现, 虽然慕容曜眼下正躺在榻上, 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但他身上的气场却还是无时无刻地散发出来,给她很大的压力。

    她怕待久了露馅,便欲告退回去,却没想到,他忽然目光一转,叫住了她。

    慕容曜以手指了指案头的一个小盒子, 让她打开看。

    相雪露慢慢走上前去,捧起了那个小盒子,一打开, 便有一道灿灿金光从里面散发出来。

    “这是……”她犹疑道, 这不是此次秋狩头日的彩头, 那支九尾金凤朝珠钗么,怎会在这里,又怎让她拿起看。

    她将目光投向慕容曜,见他也正看着她:“给你的。”寥寥一句, 很是简短, 却意思明确。

    相雪露越发用一种略有些疑惑以及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别这样看朕。”他笑了笑, “没有徇私黑幕。”见她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他轻咳了一声:“是那群人太无用了。”

    “朕也没有狩得多少猎物,只是猎得了一熊一虎而已。贵精不贵多。”

    “那虎皮尚好, 皇嫂若是有需要,可以为你做成一件大氅。”他自然而然地道。

    “不是,陛下,您怎么想到将它送给了臣妇呢?”她并不是不相信慕容曜的实力,从前他做太子之时,就崭露头角,显现出了惊人的骑射狩猎能力。看上去不像文质彬彬的嘉朝人,比那西域外的羌族人还要武勇。

    那也是相雪露第一次看到,他褪去表面上清冷矜贵华艳的姿容外衣,身披戎装,身姿若疾风。

    虽几年没见他上场了,但是他的实力仍然不容置疑。

    说起来,也是很奇怪,今年不仅彩头的设置出乎意料得高,连帝王都亲自下场参与了狩猎,将气氛推向一个空前的高度。自然,此时定有不少人盯着这彩头最终花落谁家。他此时竟将其送给了她,那又要惹多少人的眼。

    相雪露有些不太想去接受,她现下还没解决掉肚子里的那个麻烦,此时行事正应该低调。

    但慕容曜似乎不想让她如愿:“朕也不过是顺带得了此物罢了。”

    “朕得它无什么用,身边亦无可赠之人,思来想去,赠给尊长最好。”他温温地说道,有理有据,进退自如。

    他说的不无几分道理,其他宗室女眷与他关系更远,包括那些个出嫁的公主,更是许久未见。

    能当他尊长的,又是近亲的,也只有相雪露和太后二人。

    太后自不必说,身居后位数年,早就不缺这些凤钗,说起来,此物珍贵,也只是相对而言,最重要的不在于其材料以及工艺,而在于其上附加的身份地位。

    若不是借秋狩的彩头得到,九尾金凤朝珠钗也只能皇后,太后那等身份的人才能佩戴。现在有了一个附加条件,便显得它便是荣光的代表,无数贵夫人心中渴求的珍宝。

    他总是在任何时候都那么有理,相雪露无话可说,但是,若真的受了,岂不是成了众之所矢。

    但慕容曜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理所当然地说:“旁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艳羡也好,嫉妒也罢,一样越不过皇嫂。”

    他这句话说的有几分微妙,但确实是事实,现下,相雪露协理宫务,在六宫之中,俨然是太后之下的第一人,旁的皇室或者宗室女眷的确没有她这般昭彰显目。

    “臣妇细思,近日的确行事有些太过张扬了,过不了多久,陛下纳了妃嫔,臣妇也该早日交还宫权,回归王府。”她谦卑地说,“只望陛下能让臣妇在此之前低调些行事,也免得平白遭了风言风语,连累了陛下。”

    “皇嫂总是喜欢为别人考虑。”慕容曜的声音淡了几分,“为何不多为自己考虑。”

    “朕如今到了这个位置,早已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了。只想随心而为。”

    “皇嫂功劳不在苦劳也在,几分荣膺,又有何人敢置言。”

    她有些无奈地苦笑道:“臣妇明白了。”她本来想说,便是帝王,也不能随性而为,但是细思,这天下,如今又有谁能阻他呢,便收回了这句话。

    “皇嫂明白便好。”他有些深沉地提示道,“如此才能不负韶华,不负春光。”

    相雪露手里攥着他送的东西,有些掌心发烫得拿不住,总觉得不接受了此物不行,接受了似乎也不是一回事。

    她觉得这是个麻烦,就像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样,慕容曜不问她同不同意,就强硬地塞给她,却要让她来承受后果。

    她想起走的时候,慕容曜冷不丁地问她:“皇嫂,便没有其他要与朕说的了吗?”

    他似意有所指,又似随口一问。

    他的目光幽沉而又锐利,如鹰隼一般,让她心虚得头皮发麻,却只是在短暂的停顿以后,垂首道:“没有了。”

    晚膳的时候,她与太后一起用膳,果不其然地提起了今天的事。

    “今日真是运不好,不知怎的,那负责圈禁释放猛兽的人出了差错,放多了兽药,引得它们纷纷发狂,不受控制。”太后感叹道,“还好你未出什么事,只是累得陛下受了伤。”

    太后并未提及乔芊语的事,估计心里也对她的死活并不关心。

    知晓了慕容曜送给相雪露金钗的事情以后,太后的面色却并没有很吃惊,只是说:“陛下赐予了,你便安心收下,旁的事皆不用操心。”

    “既然赏了你,过几日便带出去试试,也好表示对陛下的感念之心。”

    “可……这是皇后规制的首饰,会不会太过张扬了有些。”她犹豫道,心中不决。

    “所谓规制,还能越过圣意不成,你如今是哀家的甥女,陛下的长嫂,身份贵重无比。带出去就是让别人瞧瞧,陛下对你的重视。”

    相雪露知道太后这是在给她立威,让旁人知晓她如今的地位,虽然会让她协理宫务起来更加顺利,但是——日后后宫有了真的主子,便很是麻烦了。说不定碍了哪位娘娘的眼。

    她不信太后没有想到这层,但太后仍是让她这般去做,不禁让她的心头弥漫上一层迷雾般的忧虑。

    谈话间,太后见她这几日似有心事,便给她夹了一块五花肉,抚慰道:“雪露这几日是怎么了,怎好似还清瘦了一些。”

    相雪露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旁人不知道,她自己最清楚,这些时日哪里有清瘦,反而还胖了些。

    方才她摸自己的小腹,已有些微鼓,之前以为是长胖了,如今看来,怕不只是因为孕事长胖,更是因为宫房里头的孩子,日益长大,将她的肚子已是撑得微鼓了起来。

    今日她衣袂宽松,隔远了看,只觉她身姿飘逸仙灵,可她知道,若是穿了那种束腰修身的衣裙,小腹的弧度已是掩盖不住。

    她从前没怎么近见过怀孕的妇人,也不知道如今这样的肚子,相对于未足两月来说,算不算得上大。

    相雪露微微有些勉强地笑道:“姨母您是关心过甚,雪露哪里有瘦了。”

    “自打进了宫,您便生怕我饿着了,想方设法地让御厨们用尽全身解数,雪露早已被您给养胖了。”她掩唇笑道。

    “那便多吃些。”太后亦是笑。

    相雪露夹起方才太后夹给她的那块红烧肉,刚刚放入口中,嚼了一口,便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的感觉上涌,令她不受控制地,哇的一口,将肉吐了出来。

    便是这般,那股肥腻的味道也仍在她的口腔中久久不消,她又连干呕了好几口,感觉将胃水都快给呕了出来,才终于消停。

    太后似乎被惊住了,忙上前拍她的背:“是这菜有什么问题么,雪露怎么这样了?”

    边说着她拿来一盏茶,递给相雪露。

    相雪露喝了一口太后送过来的清茶,才消解了一些方才的味觉,微微平息过气来。

    太后见了却仍是担忧不已:“哀家这就去传太医,怎这般吓人。”

    “不用了。”她一口茶喝到嘴里一半,就急忙着说,“先前太医看过了,说是今日受了惊吓,后遗症里便有肠胃不适。”

    “陛下也知道。”她想了想,补充说道。

    太后这才打消了去叫太医的内容,让相雪露吃些清淡的菜。

    她却觉着,此时无论吃什么,都索然无味,尤其是背负着沉重的心事,亦不知道吃什么还会不适失态。

    她想着茫然看不清的未来,觉得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最艰难的抉择,关乎着她后半生的命运。

    但偏偏她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东西。

    这个夜里,她没有早睡,而是试图从带来的书籍中,找到医术相关的书籍,翻找着有什么药方,能叫她缓解孕吐。翻找了半天没有看见,倒是看到了一味用于堕胎的药。

    以藏红花,马钱子,益母草为主剂量,辅之以麝香,连服三日,便可令胞宫收缩,胎儿堕下。

    她本是打算随便看一下,却不知不觉将目光从上面移不开来。藏红花两钱,益母草三钱……这些往常看起来枯燥乏味的数字,竟很容易地在她脑子里生了根。

    事后,她将医术中的那几页撕下来,悄悄地用蜡烛点了烧毁了。

    47.  47   皇嫂偏要装

    狩猎又持续了好几天, 期间众人狩得了不少猎物,有兔子,有麋鹿,处理干净后, 在傍晚时分, 燃起了篝火, 舞娘在火堆边翩翩起舞, 肉类炙烤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飘了很远。

    肉还没烤好,便有不少人已经是兴致勃勃了,围场里面圈养的动物常年有着自然天性,活泼不已,肉质自然也很是劲道有嚼劲, 无肥腻之感。

    在场的人围着烤肉,闻着酥香,看着鲜红色的肉渐渐地变熟, 渗透出金黄色的油, 已是食指大动, 垂涎欲滴。

    相雪露却不然,自从一开始,她靠在旁边的时候,脸色就有些隐隐的发白, 众人将目光集中于眼前的珍馐和歌舞, 倒也没有发现她的不对来。

    她默不作声地站远了些, 却还是挡不出心头的那股不舒服,便是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热情的舞蹈, 都让她头晕目眩,外加泛些恶心。

    于是她便趁了个机会,悄悄地从人群中脱离,来到了一旁无人的地方,默不作声地蹲下来,缓解心中的不适。

    未曾想到,有了身子,竟是这般的难受,夜里也因此睡得不甚好了。

    她撑着自己的额头,轻轻闭眼,待她回到了京中,定要想法子将那几味药凑齐,狠一狠心,也好彻底了结了此事。

    想到这个的时候,她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她终归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冷硬,所以更应该快刀斩乱麻,以免自己心生犹疑。

    思绪挣扎间,头顶不期然投下了一片阴影,她懵懵地抬首去看,只见一轮明月之前,负手站立的,果然还是熟悉的那张俊脸。

    “皇嫂这是怎么了?”慕容曜微微弯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近日在围场,为了方便,他都没有穿宽袖大衫,今日着的是一件潜龙暗纹箭袖衫,袖口剪裁得体,将将好包着他的臂膀。

    他的手臂既不会有那种过分夸张的肌肉,也不会显得瘦弱,一切都是恰好的样子,箭袖紧贴着他手臂上得宜的肌肉,修长白皙的手指从袖口伸出,他正微笑看着她,伸向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相雪露抬高手腕,却只是抓住了他的袖子,微微用力,站了起来。

    “方才只是有些乏味,便先早早地出来了。散心透气。”她心里有些疲乏,不想解释过多,只是如此清淡地说道。

    “皇嫂面上看起来很不好。”他轻声道,“若是那群人扰了您,先叫他们撤了便好。”

    “如何能扰他人安乐。”相雪露摇了摇头,“是臣妇的问题。”

    “皇嫂总是喜欢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这可如何是好。”他似无奈般地叹道。

    “唯独有一点不好,便是什么事都喜一个人埋在心里,慢慢消化。”他凝视着她,“我猜,皇嫂又有什么瞒着朕了。”

    相雪露心里猛地一惊,勉强才维持住了自己面上的神态,硬着头皮垂下了头:“若是有些身体轻微的不适,算作是瞒着陛下的话,那便是瞒您了。”

    他因此凝视了她很久,眸光比这夜幕还要幽黑,忽道:“皇嫂的身体,应当还是有些柔弱吧,待回了京城,朕叫人打开私库,取各类珍稀补药来,给皇嫂养养身子。”

    “着太医署,将千年人参磨成药粉,每日一服。”

    他随口的关心与厚待,却让她慌了神。

    那些补药都与她要找的药材属性相冲,若真喝了,说不定这胎反而越发稳固。

    “不必了,陛下,臣妇如今就很好,补药喝多了,反而容易上火。”她委婉拒绝。

    正说话间,风吹来了远处烤肉的香味,此时,兽肉已被尽数烤熟,香味越发浓郁醇厚。

    彼之蜜糖,吾之,相雪露如今闻了,简直就像中了催命剂一般。

    当场便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还哪管慕容曜在不在身前。

    这次感觉来得很有些突然,又加之经历了一整个白日的疲惫,更是迅猛。

    因为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再呕也只是干呕,直到把胃水都快要呕出来。

    呕到一般,她难受地弯下了身子,等这般感觉如潮水一般褪去,她方才躬着身子慢慢平息。

    这时,她才发现,一双手在方才悄声无息地覆上了她的后背,有节奏性地轻拍着。

    他拍她的力道很是舒服,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难受。

    只听他带着薄笑的话语顺着一股儿风也一同吹到了她的耳边:“皇嫂又打诳语了。”

    “明明已是这般的严重,却偏要装的无事。”

    “便如此担心,朕知道些什么吗。”

    慕容曜似有些无奈,还有些难以察觉的纵容:“皇嫂还是安心照管好自己的身子吧,朕并无心思去探究。”

    他随时可以知道她的秘密,只要他随便差人去查一下。但是他没有。

    相雪露双手抱臂,轻薄的衣裳遮不住这早秋夜里的寒凉,她缓缓地站直了身体,细弱地说了一句:“谢陛下。”

    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不慎腿一软,身子歪倒下去。

    疾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短暂的时间让她做不出思考,只是下意思地用双手护住了小腹。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闭上眼睛,重重地跌落在地时,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一双大手有力地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向下坠落的趋势生生阻断。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视野之内,无边无际的漫天繁星,还有他那潋滟春眸里如晚星一般的耀光星子。

    他正垂首,低眸,看着她,面上并无明显的笑意,却自带一股风月无边的朦胧风情。

    相雪露知道这只是她因景生情的莫名感触,因着下一刻,当她微微站直了身体,他便立即收回了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顿了顿道:“皇嫂的确是重了些。”

    她还没来得及红脸,便听他接着说:“是从前太过清简了,如今这般才勉为其难够得上合格。”

    他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打趣她体重的意思,似乎真的只是在认真讨论她是否清瘦过度,需要多补身子的话题。

    相雪露回忆起他的大掌,方才触碰过她纤细的腰肢,紧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便要将她尽数掌控,她柔弱无依,他的掌心温热,好似他不是第一次,而是曾无数次揽过她的纤腰一般。

    虽知他没有旁的意图,但她深知,自己与他现在的地位,类比于娇贵不已的雀鸟和冷静自持的猎人。

    猎人现在冷眼旁观甚至对雀鸟爱护有加,不越雷池半步,也只是因为他随时掌握着进退自如的能力。他现在对她有那么一丝纵容的意味,甚至明知她说了谎话,也只是装作不知道,不深究,微微一笑而过。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忽然想去探究了,那她所有的底细,与隐瞒都会尽数显现在他的面前,纤毫毕现。若是他那时,方才得知她打掉了他的孩子,他会是怎样的震怒。

    相雪露之前没有算到过慕容曜的敏感程度,如今,被妥善放置在她外裳胸前位置的那两页医书,也似突然变得滚烫起来,甚是棘手。

    脑海里的那些药材的图像,忽然就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皇嫂,夜里寒凉,你既身子弱,便早些回去吧。”慕容曜不经意地提醒着她,十分善解人意。

    她沉默着点头,至始至终都在他的目光范围之下。

    ***

    回到京中后,太后举办了一场赏荷宴,广邀了京中贵夫人,作为秋狩之后的点缀,清淡口味。

    宴会的前一日,她特地让相雪露将那九尾金钗带上,也好显示对陛下厚爱的重视。

    相雪露并不是很情愿,但又不得不遂了太后的意,为显得低调,她并未多带别的头饰和首饰,简单素雅,却没想到一到了宴会现场,所有人的目光便纷纷地投了过来。

    只以一根金钗插于乌发之间,却意外变得更显眼了,一时众人目光中情绪各异,看着相雪露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假意没看到这一切,忽略掉身上的视线,以帕半掩着脸,施施然走进了湖畔的亭台。

    琴声悠悠,湖面上涟漪微起,所幸的是,虽然目光灼人,但并没有人立即上来。

    席间,她从她们的谈话中知晓,乔芊语此次并没有来,听闻是上次秋狩时伤了身子,此时还在府中用药吊着孩子。

    “听闻那江夏郡王妃,被太医从昏迷中救醒以后,听说孩子可能不保,立马又当场昏死了过去。”

    “啧,自己的夫君靠不住,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相雪露抿了抿唇,心绪一时有些复杂,有些人想尽办法也要保住孩子,有些人,却如她一般,为它的存在日夜难安。

    马钱子,益母草,她从晋王从前的药柜里找到了一些,就是剩下的几味药,有些难找,还不能走漏了风声。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她悄然掐紧了手心。

    正处在混乱的思绪中时,一位侯夫人上前拜见太后,眼神从相雪露这里一瞥而过,笑道:“这次陛下得了彩头,满京城的人都在想着他会如何处理,最后,竟是将它赠给了晋王妃。”

    “今年大选虽延后,却都以为陛下娶后也快近了,原本以为会借此机会漏个风声出来,现在看来,陛下还是更重视孝悌之道。”

    “未来的皇后,臣妇如何敢与之争辉呢,只是陛下赐予,不得不受罢了,感念不尽,无以言表。”她尽量平静了语气说道。

    说完后,才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好似是慕容曜求着强塞给她的一般,她倒是连皇后规制的东西不看在眼里了。

    48.  48   臣妇犯下了欺君之罪

    相雪露这般说, 那位侯夫人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心里想着的是,晋王妃可真是过于谦虚谨慎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重视, 陛下何时对旁人这样过。

    或许是幼时一起玩闹过, 多了些情谊在心里吧, 但她也只是揣测, 帝王的心思谁又能懂。

    整个赏荷宴上,相雪露为了掩盖自己身体的不适,都没怎么与旁人说话,也无心去赏荷,只是一个人坐在凉亭的角落,以扇半掩面。

    太后见她这般, 问她是不是又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什么事,相雪露轻轻卸下扇子, 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脸色的浅淡苍白。

    “约莫是最近进了秋, 气候变化有些大。早寒午热晚凉,时间长了肠胃就有些不适应。”她轻声道,“无妨的,过几天便好了。”

    待她收集齐了那几味药, 再狠一狠心。

    这几天, 她一直处于反复的纠结中, 她慢慢意识到,无论做出何决定,都不能再拖了。

    太后微点了点头, 最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要憋在心里,遇到了困难便与哀家说。”

    相雪露睫毛一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这事,真的能说么,她捏紧了袖边的手帕。

    她怕太后吃斋念佛多年,早已性子清淡,受不了这人世间的刺激。

    赏荷宴进行了三个时辰,尽管相雪露十分低调,静坐在一旁,亦没有上前折一支莲花,但因她头上的那支金钗,还是受到了无数人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她一时感受到了,什么是万目聚焦,尽管她低垂者头,还是感觉到了隐隐的压力。

    从前晋王尚在的时候,她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关注,果然,什么人只要和这皇宫沾了边,和皇帝沾了边,便会被所有人盯着,得不到平静。就像她怀了慕容曜的孩子一般,但凡牵扯到他的事情,便不是小事,以后有了这等联系,只会剪不断理还乱。

    所以她必然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等泥潭之中。

    ***

    相雪露这几日过得很不平静,因怀孕产生的反应是越来越严重了,不仅伴随着呕吐之症,还常在夜里腿部抽筋,睡不好觉,白日里亦经常很累。

    以致于每日梳妆时,都要化上厚厚的妆,才能掩饰疲态。

    青柠绿檬似乎有所察觉的样子,但是看她神情郁郁,便也不敢吱声,相雪露平日里最多出去走走,散发一下心情。

    这日,她为最后的药材,坐马车出了宫,明明昨夜早早就睡了,可竟还是撑着头,靠着马车壁睡着了。

    直到侍女的轻唤声传来,她才懊恼地抬起了头。

    她进了一家很是隐蔽的小药铺,为着不留人眼线,专门挑的这处,进去以后,她也没像掌柜药师说自己的症状,只是淡淡道:“我要两钱藏红花。”她为了保险起见,并不一次在药铺将所有的药材买齐,而是分散购买。不过藏红花和麝香两味药材都较为稀有珍贵,还真不知道这寻常的小药铺卖不卖。

    果然,掌柜露出奇异的神色:“夫人缘何要这种东西,这东西精贵的很,整个药铺也只有两钱。”

    他见相雪露是一个年轻的已婚女子,投来了探究的目光。毕竟,她这样的年纪,身份,又要来买这种药物,便朝着一个令人遐想的方向而去了。

    掌柜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肃正道:“夫人不会是想用来害人吧。”他用怀疑的视线扫了扫她,若是这样,他可不能随便卖给她。

    相雪露自嘲一笑:“能去害谁呢,害自己罢了。”她的神情太过真实,不似作假。

    掌柜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夫人来买此药,家中外子知道吗?”他心里直犯嘀咕,根据她方才的反应,基本上想买的就是堕胎药了。

    这是,见她衣衫华贵,饰用皆不菲,又是已婚的身份,为何突然便要喝那药,这孩子,难道她的丈夫不知道吗,知道了又为何让她来堕胎。

    一瞬间,掌柜脑补了无数世家豪门内的大戏。

    本来,他是想拒绝的,不然万一他卖给了这位夫人,真叫她堕了胎,回头她那些有权有势的家人迁怒于他,他这小店怕是不保。

    但当看到她面带愁色,眸中似有寥落的秋叶飘过时,他一下就改变了想法。

    最终,他还是找来店里仅剩的两钱藏红花,说出了使用方法。

    相雪露接过用油纸包住的药包,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与担忧,微微侧目,做出保证:“多谢掌柜了,您且放心,我绝不会透露您的丝毫信息。”

    掌柜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全然担心自己的命运,而是看到了她,便开始下意识地担心起了她日后的处境。美人如烟,芳华易逝,若是遇不到懂花的人,便消逝得很快。

    看上去,那位夫人不像是遇见了良人,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相雪露远去的马车轮廓,自己也重新进了药铺。

    在回宫的路上,相雪露整个人内心都忍不住隐隐激动,虽然她尽力克制住了,但是仔细的人还是会发现她的手都在轻微地抖。

    下马车步入宫道之后,她很着急地回寝殿,以防止夜长梦多。

    先前的几味药和今天得到的药,都被她装入了药袋里面,藏在袖子里,只想着一旦凑齐,就将它们熬制。

    只不过,没在宫道中坐多久,便遇到了来寻他的内侍。

    小内侍低着头,相雪露却一眼看出了他是紫宸殿的人,她心里一跳,问他:“怎么了?”

    小内侍拿出一枚碧玉盘龙玉佩,俨然就是慕容曜的随身之物,出现在这里,意义不彰自显——是慕容曜派他来的。

    他恭敬道:“今日陛下弈棋了半晌,苦思一局未解,忽想起王妃甚通棋艺,便派奴才来邀王妃前去,与陛下手谈。”

    相雪露无法,只得半途改道,去往了紫宸殿。

    今日是修沐日,慕容曜也不在前朝,而是留在了寝宫。她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下棋怎么就忽然想到了自己。她近日身子乏得厉害,只要一想到这是因他而起,就着实不太想去见他。

    到了紫宸殿以后,进入前殿,绕过一座紫檀木边金漆烟雨楼阁图屏风,便见轩窗边上,珠帘之后,帝王略歪着身子,衣带宽松地系着,斜坐着看着棋盘。

    他靠着背后的软垫之上,听到了脚步上,抬了抬眼。

    “皇嫂来了呀。”他似心情不错,揉了揉眼,复又捻起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悬着不动,似乎在犹疑落在哪里,“朕思这棋局思了一下午,宫里其他人都没什么棋方面的修为,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嫂能解朕之心病了。”

    “陛下好雅兴。”她说道,“只是您都不能解的棋局,又如何指望臣妇解得出来呢?”

    “试试便知道了。”他用手指了指对面,“坐。”

    相雪露知道自己在围棋上的见解远低于慕容曜,一开始便没抱着能解出来的打算。

    但是,未想到看到棋局的第一眼,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每个看似难解的棋路,都好似曾在哪见过,她下意识地捻起一颗棋子,放在了一个位置。放下之后,她才猛然发觉,正是她这随意的一放,就打破了眼前僵死的死局。

    她有些不可思议,又遵循着本能的感觉,继续去拿另一颗棋子,那颗棋子的距离有些远,她便将胳膊伸得长了些,微微抬高,正当捻起那颗棋子的时候,却没想到袖子里放的药袋因此滑落。

    相雪露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停止了流动,慕容曜的声音在她耳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皇嫂果然是好棋艺。”他赞叹的声音言犹在耳,却仿佛没有进入她的耳朵。

    反应过来的她想弯身去地上捡,却没想到慕容曜先一步看到了:“这是什么?”

    他长臂一捞,将那药袋捡了起来,微微靠近鼻端嗅了嗅,面上突然神色流转了一番。

    慕容曜打开药袋,倒出了其中的药材,放在手心,垂眸看了半晌,面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

    他忽得伸手,直直地朝相雪露的腕间伸来,就在他要摸到她手腕上的前一刻,相雪露骤然离座,扑通一声跪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她声音艰涩得要命,“臣妇犯了大错。”

    说完这句话,她俯首下去,将额头贴到了冰冷的地面,从上方便看见少女的纤瘦的脊背不停地颤抖。

    “皇嫂犯了何罪?”慕容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还是用平常的语气对她道,“以至于行如此大礼。”

    现场沉寂了半晌,相雪露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臣妇犯下了……欺君之罪,还有……”后半句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说道:“臣妇有孕了,未足两月,不是晋王的,是您的骨肉。”

    “陛下。”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随即便是等待着,他最终的宣判。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才听慕容曜道:“这药……似乎看上去很像一味方子。”

    他并未对她方才的话语马上做出评判,而是将话题又回到了先前的药袋上。

    “朕略通医术,看上去,倒是堕胎药的成分。”

    “陛下……”相雪露不得不再次开口,如今,她已百口莫辩,“这药,是臣妇配的。”

    “臣妇一时惶恐害怕,才头脑发昏,做下了此事,欺瞒了陛下,还想着将痕迹彻底抹去,便配了这副药。”

    “陛下宽仁,恳求您不要迁怒臣妇家人。”她不敢奢望他恕她的罪,只能求他对她的家人网开一面。

    49.  49   皇嫂怀的孩子流着朕的血

    相雪露等着慕容曜对她发怒, 毕竟她隐瞒了如此大的事情,还想着偷偷打掉孩子。

    他不是寻常男子,是这天下之主,以他的自尊, 如何能忍得了她这番举动。

    但是她跪伏在地, 等了片刻, 还是未感受到他要发作的举动, 反而,一道低凉幽悦的声音传来:“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值得皇嫂如此举动。”

    随即,她便感受到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托了起来。

    起来以后, 她的脑袋仍是有些懵然的,似乎没有明白慕容曜话中的意思。

    慕容曜不再拿着那药袋,而是将之随意地往旁一抛, 抛到了案上。

    “皇嫂遇到了这种事, 怎不与朕说。”他低声叹息, “此事朕亦有很大的责任。”

    “却全然让皇嫂一人担着了,朕心里如何说得过去。”

    慕容曜看她的目光满怀怜惜,却唯独没有不愉或者怒意,他温柔得好似天边最柔软的云朵, 不似有着普通人的情绪反应。

    相雪露呆呆地看着她, 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似乎是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给弄昏了。

    这一刻,她方知道,什么叫做一念天堂, 一念地狱。

    “先坐下来,再慢慢说。”他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反而轻轻将她按在了一旁的软椅上。

    又纡尊降贵地亲自为她倒来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的手中。

    “别着急,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慢慢说。”

    相雪露有些木然地喝了一口水,水温适宜,汩汩流入喉咙,润湿了干燥的嗓子。

    喝了几口后,身体舒适了不少,她才捏紧杯子道:“陛下,臣妇实非有意隐瞒,实乃情非得已。”

    “臣妇初得知此事时,很是慌张,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天都塌了,也不敢来找您,怕遭您厌弃……”她的声音苦涩。

    慕容曜怜爱地说道:“皇嫂总是在这种地方犯傻,皇嫂怀的孩子流着朕的血,朕如何会置之不理呢,追根究底,此事因朕而起,朕是那般无能懦弱之人,只会将责任推给别人么?”

    相雪露的嘴张了张,又闭上,最终只是归于一句话:“臣妇没想到……”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笑了笑:“皇嫂无需如此紧绷。有关此事,朕全然尊重皇嫂的决定。”

    “这个孩子是留是去,均凭皇嫂意志决定,朕绝不干涉。”

    慕容曜缓缓道:“皇嫂亦无需因此有何后顾之忧。皇嫂若是想留,朕自然会解决好一切后患,你无需担心旁的问题。”

    “不会有世人因此议论,孩子生下来以后身份也不是问题。皇嫂想给它哪片封邑,朕便赐它哪片封邑。若是它对理政之事有所兴趣,朕亦可以亲自教导它,培养它,让它作为朕的继承人。”

    他忽然语气一顿,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皇嫂若是不想留,自然也不是问题。您想将它除掉,朕会派大嘉最有名的的妇科圣手来为皇嫂看诊,替皇嫂解忧,如此以求不影响您的身体健康。”

    “朕此次唯一有些生气的,其实是,看到皇嫂要用这药。”慕容曜拿起那个药袋,轻轻地晃了晃,“这种劣质之药,贸然服用,不知会有多伤身子。皇嫂难道便这般不顾忌自己吗?”

    “若是因此留下了病根,该如何是好,朕恐怕会因此悔恨终生。”

    他的眉头轻拢,仿佛真为她忧心不已。

    “陛下言重了。”相雪露低低地说道,“您对臣妇施恩太甚,臣妇无以言表。”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是这般的态度。她本以为他能容忍自己欺瞒她,又偷偷堕胎,已是仁慈得不得了了,如今看来,简直如同圣父一般。

    他将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将她心中的疑惑尽数解答,给她迷茫的内心两条不同的路径选择,并且告诉她,无论她选哪种,他都没有异议,甚至会尽可能地帮助她,宽待她。

    慕容曜过分得好说话,几乎打破了相雪露原本全部的设想,令她现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当真的告诉她无需犹疑,可以尽情选择时,她反而有些退缩了。

    她挣扎了片刻,吞吐道:“臣妇,臣妇现在实在还没有想好……”说完,她又低下了头,觉得自己很不要脸。

    明明偷偷找来堕胎药,又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将其打掉的是她,现下给她留下了万全之法,临门关头她却又犹豫了。

    陛下说不定认为,她是一个喜欢玩弄心机的人。

    可她此时是真的很茫然,当她发现一切看似难以越过的鸿沟高山竟成了一片坦途时,她却迟迟不敢踏出下一步了。

    似乎在这时,原来的担忧焦虑以及恐慌,都只是一场梦一般,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

    她努力想说服自己,并不是因为慕容曜所许出的丰厚条件让她心动,而是因为他到底还是不可一世的帝王,尽管眼下装作十分温顺的样子,但让她当真在他面前提,要打掉他的孩子,她还是缺乏些勇气。

    不由得心里有点点失望,为何慕容曜不主动要求她堕掉孩子呢。如此这般,她也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它,而不担心他心里埋下什么怨怼不满。

    或者更深层次的,她不敢想也不敢承认的,便是这样她从此就可以对慕容曜放弃幻想,继续做她不问世事的晋王妃,守着王府的一寸三亩地,度过余生。

    她这边脑海里激烈斗争之际,那边慕容曜温和的声音传来:“无事,皇嫂没有想好,便可以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朕。”

    “永远不限制时间,皇嫂亦无需有什么压力。朕总是想尽力弥补你。”

    他这般替她着想,好脾气,倒令她羞愧不已,觉得那个意志不坚定又难搞的人就是自己。

    “谢……陛下。”她长呼一口气,“臣妇会回去好好考虑。”

    终于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当她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僵硬地转身离开时,却被慕容曜叫住了。

    她才发现,他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时还略微蹙眉。

    “在皇嫂做出决定之前,便是有身子的人。”他慢慢道,“无论是出于哪方面着想,都不应该再如从前一样慢待自己了。”

    “朕方才想好了,会派几个药膳女官前去皇嫂宫中,为你调理身体。”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话音重了些:“身子撑不住,便不要一个人强撑了,什么也不说,怕是时间久了,人都落下了病根。”

    “皇嫂似乎孕吐有些严重。”他目光凝在她的面上,又游移到她的唇上,“想必先前吃了不少苦吧。”

    “若不是恰巧被朕知道了,还要瞒到何时?”他的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嗔怪之意,“这几位女官,皆在这方面甚有经验,调理一些时日,皇嫂的胃口便会好许多。”

    “臣妇谢过陛下。”相雪露将头垂得低低的,“陛下细致周到至此,臣妇无以回报。”

    “不需要回报。”他说,“皇嫂好好的,朕便达成所愿了。”

    走之前,他又反复嘱咐了她几分,连她登上舆辇时,他都让人先提前在上面铺上软毯,让宫人扶她上去。

    相雪露更加不自在了,她只觉得自己一夕之间,仿佛就变成了什么珍稀动物。明明昨日之前,她还在发愁,愁得饭都吃不下去几口。

    在回宫的路上,她思起方才发生的时,仍觉做梦一般,其实更准确地说,自从晋王死后的几个月以来,很多事情便像是脱轨了般,一次次打破了她原来的认知。

    她不知道是沉重还是轻松地回到了寝殿,一回去,便见着有内侍指挥着宫人将一个个箱子,往她的殿内搬。

    “这是何物?”她挑眉问道。

    “回王妃娘娘,这是陛下方才赐下的,奴才等人忙给您送过来了。”内侍恭敬地说着。

    “陛下还托奴才带话,王妃娘娘别的都不用管,只用吃好睡好养好身体,其余的事,有他担着,您尽管放心。”

    内侍带着一群人离开以后,相雪露打开了那些箱子,只觉着,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属于各类珍宝的明光溢彩立即流满了整个内殿。

    有蜀地方进贡的雪锻云锦,有西域特产的红石榴玛瑙,有来自漠北莽原上汇集千头北羚最软的羔绒才能制作的柔软枕芯,有出东海航行万里到达西洋才能取得的千金一两的助眠熏香,还有来自各地的做工精致的零嘴小吃,五湖四海,八方尽有。

    若说这全是慕容曜一个人的主意,心思,那他还真是考虑得细致周到到了极致,方方面面,全须全尾,丝毫不遗漏。

    她想起他让自己好好养身子,这是当真将她当作一个孕妇一样娇贵地养着吗?

    若说旁的男人,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子嗣,才千般办法让妻妾在孕期过的舒适。

    但她又不同,他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甚至,他还愿意为她除掉孩子献上一份助力,只要她想。

    可他还是对她十分好,在知道了她有孕之后,仿佛他只是单纯地想关切她的身子,而无关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便是来自于帝王的补偿吗?她苦笑道,总是让她一下子难以承受,心都要莫名慌乱好久,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理所当然地觉得还不够。

    相雪露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便是,他虽然给了她很多条路,但她却还是有种无路可走的感觉徘徊在心底。而他看似一步步的退让,却从不在任何的局面中露出狼狈之态。

    50.  50   朕又不是为了孩子

    这天, 在宫中与太后一同用晚膳的时候,她突然问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听说,陛下派人给你送来了不少东西。”

    相雪露心中一紧:“是的。陛下所赐过丰,雪露拿着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稳。”

    她回想起那些东西, 仍觉得太过夸张, 譬如, 后来她才得知蜀地一年仅产几匹的雪锻云锦, 竟是备着拿来给她当衾被的被面的。

    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此锻柔滑似水,触肤温软,做成被面,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要知道,这等贡锻, 也只有皇家能得到,前朝的那些先帝妃嫔,能分得一点点, 都是盛宠在身的体现, 得来了也多是用于做朝服上的重要部位, 不逢大礼大节。轻易不会穿出去,平日里都是在宫殿内供着在。

    “这也没什么。你收着便是。”想不到,太后竟然并不觉着吃惊,反而反过来对她说:“应是看你在围场上受了惊吓, 赐些东西加以抚慰。”

    “陛下是仁德之君, 向来懂得安抚人心, 你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

    太后都这般说了,相雪露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她将想说的话一口气憋回去, 默默地吃着饭。

    为了避免露出异常,她专挑着一些清淡的菜吃,可不知怎的,这般小心,还是在吃了一半的时候开始犯恶心。

    她连忙捂住了嘴,将身子侧过去,忍不住低头半呕。

    太后亦停下了筷子,看向了她:“怎先前的不舒服还没有平复,到现在都这般严重,你还说不用看太医。”

    相雪露缓解了一些以后,慢慢地转身过来,她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意,半喘着小口气轻声道:“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可能是这几天吃的太杂,又故态复萌了,往后注意些,应当不会了。”

    她想起慕容曜为她准备的药膳女官,有他的人在,应当以后不会再这样吧?

    ***

    相雪露回去以后,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是,即便是有药膳女官在,为她调理身子,约莫也不会立竿见影,良药温补而效缓,她们最早明日才来,再怎么也要养个几天,在这期间,她该如何应付过太后那边,叫她不要再看出她的异常。

    平日里她待在自己的寝殿里,倒是很好度过,用膳却是一个逃不过的坎。若是突然说要一个人留在自己殿里用膳,可能反而会更加激起太后的疑窦,惹她多问。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怀孕带来的麻烦事,是真的多——这还是慕容曜帮她解决了大半问题之后。

    想着这个问题,晚上不由得有些难眠,半夜里起来喝水走到窗子旁边时,却发现那里窗户缝里好似塞着什么东西。

    她将之拿了出来,看见是一张薄薄的信笺。

    相雪露展开信笺,只看了几下,脸上便带上了惊讶之色。

    只因它是慕容曜写的。他似未卜先知一般,在信中提到,孕早期多有孕吐,若是相雪露平日里用膳,容易被太后察觉异常,便可提出白日里去教导燕王,以此便能在别处用膳了。

    相雪露攥紧了信纸,她不得不承认,慕容曜就是传说中算无遗策的那类人,总是能在她的烦恼表现出来之前,便先帮她想到这一切,然后解决掉。

    他仿佛拥有一双能洞悉人心思的眼睛,轻而易举地就知道旁人所想,利用他人的弱点,操控人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看不出来他对她有什么企图,却能一窥他平日里拿捏朝臣的动作。

    相雪露将信笺轻轻放下,窗外夜色幽暗,月色皎皎,清光遍洒。她却是没有不应的道理,因为他将她的心思了解得太清楚了。

    ***

    “皇嫂,您看我的书法,近来可有进步。”慕容澈很是有些兴奋,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相雪露了,今日甫一重遇,恨不得拉着她说上几个时辰。

    他为此专程给她展示这些天里勤学苦练的结果,只希望能得到一句夸奖。

    “很好。”相雪露微笑道,“燕王殿下的字越来越有风骨了。可是从了什么名师。”

    “这倒没有。”慕容澈兴致勃勃地说,“是皇兄近来偶有指点我一二。”

    “虽不能甚解,但领会了一点点,便已受益无穷了。”

    相雪露听他提起慕容曜,脸色轻微地变了一下,她忽道:“是不是再有一个时辰,陛下就要下朝了。”

    今日早晨她才得知,慕容曜不知怎的,这几日忽然有了功夫,每天处理完部分政事的空隙里,可以对慕容澈指点一番。

    为了方便,干脆就给慕容澈在萃英殿的偏殿匀了一处地儿,让他白日里就可以在这里学习。

    相雪露要指点他的丹青和诗文,自然没有去他的宫殿,而是也来到了这里。

    那待会用膳,岂不是可能碰见慕容曜……

    相雪露自己陷入了沉思的时候,慕容澈在一旁说个不停,突然感叹起:“皇兄自前些日子开始,心情就好像很不错,待我温和了好多,还突然有闲心偶而来教导我一下了。”

    “就像是陷入了爱慕中的男人一样。”他歪头想了片刻,才找出了一个形容。

    相雪露刚巧回过神,便听到了他这句,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话。妄议陛下可不是好事。如今是他宠着你,若是叫旁人听了过去,还不知怎么想。”

    慕容澈小声道:“这又有什么,此乃人之常情,皇兄这般年纪,有此种想法,再正常不过。”

    “你说的信誓旦旦,仿佛你经历过一般。”相雪露摇了摇头,失笑道。说完以后又想起慕容澈现在的年纪,觉得更加好笑了。

    “皇嫂怎知我没有。”他瞪大了些眼睛,辩解道,“自然是有所体会,才这般说的。”

    相雪露却并不信这一套,否认道:“怎么可能,你看陛下的样子,哪日不是为国事操劳,为嘉朝忧心,清心寡欲得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还会藏着什么喜欢的姑娘。”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再次自顾自地摇了头。

    最多最多,慕容曜将来为了国朝的延续,又被朝臣催得不耐烦了,才不得不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但若说他藏藏掩掩地喜欢谁,那还真是天方夜谭,比先帝突然死而复生还不可置信。

    她不再与慕容澈探讨此事,而是专心看起画本来。

    ***

    临近中午的时候,相雪露正垂首念着一句诗词给慕容澈听,有宫人走过来,福身道:“二位殿下,午膳已经备好了,还请您前去用膳。”

    于是她放下书本,和慕容澈一并去了。

    走到目的地,才见着,用膳的桌案前,已坐着一个人影,他微微侧首,半张脸庞就已经露出了整个嘉朝江河日月的风情。男子长相能到这种程度的,属实有些祸害人了。

    相雪露心中微微一紧,上前去和慕容澈一起行了礼。

    她方在他对面落座,慕容澈也要跟着坐过来的时候,慕容曜却忽然发声:“你还是到原来的地方用膳去。”

    慕容澈有些委屈,他前些日虽然在萃英殿习课,但一直都是一个人用膳,今日听到皇兄传唤,还以为他是想让他一起来。

    结果却是他自作多情,想错了。不过临走之时,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皇嫂就可以在这里,我不行。”

    “因为她是你皇嫂。”慕容曜淡淡道,“我们吃的都是大人才能吃的东西,你还小。”

    慕容澈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

    相雪露蜷起手指,细声问:“有什么是大人才能吃的东西么?”

    慕容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不走,难道要留他在这里扰皇嫂用膳?”

    相雪露瞬间清醒过来,待会若是她又犯恶心,让慕容澈看到就不好了。

    “再者,今日的膳食里,有不少是专给孕妇食用的,一可以调理脾胃,二可以蕴养精血。”他絮絮道。

    “陛下,太过于关心臣妇了。”相雪露刚拿起筷子,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说出来:“若您是因为臣妇肚子里的孩子,大可不必。”

    “臣妇还没有想清楚这孩子是去是留,您若是上了心,臣妇日后怕会觉得对您有愧。”

    她最担心的就是,慕容曜在日积月累的这种“关心”她,弥补她的过程中,真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感情。她相信他对她的承诺,不会去阻止她打掉孩子。

    但若是他那时候感情已深,恐怕她这般做,会伤了他的心。

    相雪露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慕容曜一直都对她不错,她也不想平白害他难过。

    话音落下后,慕容曜只是浅笑着看着他,眉目间都是流转的华光:“皇嫂为何要如此想。”

    “朕又不是为了孩子,才关心皇嫂。”

    “朕只是想弥补自己的亏欠,单纯关心皇嫂罢了。孩子是留是去,与这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皇嫂现在一日怀着孩子,朕便一日要记着皇嫂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有身子,本就更娇贵,要小心对待。”他轻轻说道。

    他拿起一旁的茶盏,里面流出的却是白水,慢慢给她倒了一杯:“在皇嫂做出决定之前,朕总是要想着,如何让你孕期过得更舒适些。”

    “为此付出的,与皇嫂您相比,连代价都不算了。”他轻描淡写,反复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举动。仿佛他送她的都只是一些身外之物,不足挂齿。关切也只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罢了。

    “吃罢。”他的眉目微微展开,“要不然又该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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