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悬确实很有两把刷子,根据天象推测出了二月初二附近几天的天时变化,给谢琚呈报了上来,顺便还带了一份用天命来称赞谢琚的文稿,一看就是细心雕琢过的,放出去特别能够糊弄人。
能把天文这么玄奥而复杂的学问给研究透彻的人,的确是聪明人。
关宁一也看了司空悬所写的那一份承天稿,不得不说他是一个人才。
“司空大人辛苦了,陛下想想赏赐什么给司空大人?”关宁一眼里盈着笑,“司空大人的差事做得好,可不能赏薄了。”
司空悬只想擦汗,自打他占了一下关宁一,进紫宸殿后腿肚子都是软的,不知道也就罢了,知晓之后实在是很难抵挡关宁一那周身的气度与手腕。
谢琚想了想,道:“朕记得库房里有一个浑天仪的摆件,不过灯笼一般大小,就赏给你把玩好了。”
虽说是帝王赏赐,但也要赏到人所喜爱的,才能彰显出真正的皇恩浩荡。
司空悬跪下谢恩:“臣谢陛下赏赐。”
既然司空悬这边已经将天象结果呈报了上来,那么春猎的一应事宜也该安排起来了。
谢琚无后妃,出行不必带伴驾的妃子,倒是少了不少需要带的人和东西,不过秦国的王公贵族还有大臣及其家眷,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最重要的是要安排守卫,天子出行,安危是得摆在第一位的,加之谢琚不如曾经,自己没有自保之力,唐峰身上的压力很大。
春猎不过几天,但是各种事务还是要交代妥当,国都也得掌控好,否则有去无回了,那也是一堆麻烦事。
事情麻烦得就像是线团,剪不断理还乱,谢琚每天都想甩手不干了。
“关卿,当皇帝好累啊。”谢琚又罢工了,趴在桌面上懒懒的。
关宁一给谢琚倒了一杯热茶端过去:“当一个好的君王才累,陛下为了秦国上下,就忍一忍吧。”
谢琚接过热茶,刚凑近嘴前,就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花香:“你在茶里放梅花了?”
“正是,陛下不是不喜欢喝茶?”关宁一道。
谢琚眼皮半垂下,他确实不喜欢喝茶。
他和母妃不受宠,从小就没有见过好茶叶,劣质的茶叶再不会品茶的人也能喝出来滋味不佳,他便不喝,后来进了军中,条件艰苦,哪里还有茶叶这么金贵的东西,所以谢琚一直不喝茶,久而久之的,也就没养成上层社会爱喝茶的习惯。
茶水带着淡淡的梅花香,谢琚饮了一口。
是甜的。
关宁一作为一个身无一官半职的人,还陪着自己忙碌,给自己分担工作,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
谢琚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关宁一,心里那股子愧疚劲儿,倒是激发了他的斗志。
关宁一也安慰道:“第一次上手肯定有磕绊,等以后有例可循,自然就好了。”
谢琚想想也是。
他都能把先帝搞得要垮不垮的秦国给扶起来,他有什么好自卑的?
时间晃悠着就到了二月初一这一天。
长长的仪仗队一路从皇宫蔓延而出,向着皇家围场行进,宝马雕车,威风凛凛,其中最豪华的那辆马车上,坐着秦国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哦,还有一个蹭车的。
昨天傍晚,谢琚召了左相进宫,这老头惯会打哈哈,而他又不打算一直放着他,在其位不谋其职,就把位置给腾出来,光拿俸禄不干事,谢琚这个财迷能干才怪了。
为了好好给左相一个教训,谢琚特意让安和泡了一壶浓茶呈给左相,准备整整他,哪知道关宁一忙春猎的事情忙得一直没有喝上口水,进了殿一把就端起了那浓茶灌下肚,谢琚根本就没有来得及阻止。
就这样,关宁一昨天一晚上没睡,那浓茶效果属实好,好到关宁一帮谢琚处理了一晚上的政务。
这也导致了关宁一直接困死,上了马车就睡,谢琚自知这事他脱不了干系,所以就把关宁一扶着趴在自己的腿上睡了,以免磕着碰着。
现在是白天,阳光丝丝缕缕地洒向大地,连带着马车里的光线也还不错,谢琚看关宁一也看得更分明。
关宁一睡着了之后没了他平日里的干练和稳重,若只瞧他这模样,谁能看出来他是一个让秦国官员都胆战心惊的人呢?
“真乖。”谢琚食指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关宁一的鼻尖,带去的痒意让关宁一缩了缩鼻子。
如果能让现在永恒,该多好。
谢琚不禁想道。
他已经加派人手到全国各地去查探关宁一亲人的消息了,说不定再过些时间,关宁一就能和他的亲人团聚了。
有点舍不得。
要是没了关宁一在一旁念叨他,皇宫里的日子也会少很多乐趣吧。
“陛下,唐统领说很快就要到围场了。”安和隔着帘子说。
“朕知道了。”谢琚抻了抻腰,没敢动腿,怕弄醒关宁一。
直到马车停下,颠簸的路途结束,关宁一才缓缓转醒:“陛下,我们到围场了?”
刚睡醒的关宁一还很困顿,睡眼惺忪,眼尾泛上水汽。
谢琚一呆,鬼使神差地用手抹了抹关宁一的眼尾,指尖将那点水汽尽数沾染。
“陛下?”关宁一还不怎么清醒,没有意识到谢琚的动作有多么不妥。
“嗯,到围场了,下车吧。”谢琚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心跳声却仿佛能冲开胸膛,震得人耳朵发懵。
关宁一没在意,理了理自己睡得有些皱的衣服,下了马车吹了吹风,慢慢地回神。
谢琚也下了马车,禁军还在扎帐篷,他想去周围转转。
围场不比都城温暖,初春的山风也凉,谢琚搓了搓手,试图摒去寒意,关宁一见状,转身回马车把披风给拿了出来,给谢琚搭上,系了一个牢固的结。
“关卿,陪朕走走。”谢琚拢好披风,向关宁一发出邀请。
“好。”关宁一自然是同意的。
谢琚对皇家围场这地方,说熟也熟悉,说不熟悉也不熟悉。
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跟着先帝来过几次围场,先帝寻欢作乐的本事一流,还在围场这边修建了一座行宫,就在不远处。
谢琚不太记得那座行宫是什么样子,他没有进去过,他每次来围场都是住在帐篷里,白日里就去骑马,去林子里打猎,他从小就很擅长骑射。
“朕第一次来围场的时候特别高兴,朕的骑射功夫很不错,第一次打猎就猎到了一只野兔,朕将朕人生中的第一只猎物献给了先帝,那时朕还不明白先帝对朕并无多少喜爱。”谢琚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先帝斥责了朕。”
谢琚甚至已经记不清楚先帝都骂了他什么,只记得先帝勃然大怒,不仅没有收下他的野兔,还叫太监把他给拖了出去。
“大概是先帝自己不行,所以才看不惯陛下年少第一次就猎到了猎物吧。”关宁一从谢琚偶尔的谈论中可以得知,先帝不擅长的可不光是朝政,他当皇子的那些年,先生教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琚扬唇:“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朕的骑射功夫是一众皇子里最好的,先生都夸朕,是个天生的将军。”
奈何造化弄人,将军再也无法纵马提鞍驰骋沙场,将自己的一辈子都困在了那把龙椅上。
“陛下明日……”关宁一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那么残忍,欲言又止。
谢琚懂关宁一的意思,他道:“哪怕是文官的活动朕也参加不了,太冷了,朕根本拉不开弓,扯不住缰绳,要是春猎在三月就好了。”
三月,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谢琚也能从畏冷的折磨中解放出来,他曾经是个将军,即使武功不再,他的底子也比文官们强,虎豹猎不了,山鸡野兔尚可。
只是,如今还未到三月。
关宁一抿着唇,他想说点话安慰谢琚,他又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除了能找到人替谢琚解毒,否则这个痛苦就会伴随谢琚此生。
“陛下,帐篷已经搭好了,您进帐篷里休息休息吧。”安和小跑过来,担忧二字都要写在脸上了。
“朕要和礼部核对一下细节,关卿,你先自己玩会儿?”谢琚出了宫照样得勤勤恳恳地当他的皇帝,该做的事情一件都少不了。
关宁一:“陛下,您这语气是在哄小孩儿?”怎么不再给颗糖呢?
谢琚道:“你跟朕比起来,也就是个小孩了。”
谢琚二十七岁,关宁一这具身体的年龄尚不足二十,还未及冠,只是关宁一也不能告诉谢琚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偏偏记得自己的年纪,所以关宁一的年纪,是太医给测的大概骨龄。
关宁一都懒得反驳,也没跟着谢琚去议事,有的官员知道他给谢琚办了不少事,见着他都想躲,他就不去晃悠了。
并且,他另有打算。
唐峰很是为难:“关公子,你真的会骑马?”关宁一同他说借一匹马再借一套弓箭,唐峰整个人都傻了,他没有见过关宁一骑马,而关宁一又生了一副柔柔弱弱的贵公子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拿得了弓箭的人。
关宁一见唐峰对自己丝毫不信任,便知自己无论怎么说唐峰都不可能相信他,于是也不多说,直接拿了一个箭袋背上,左手拎上长弓,趁唐峰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拉起缰绳,策马而去。
唐峰在原地,被马蹄溅起的灰尘给呛到了,当然,更是被关宁一给惊到了,关宁一那动作行云流水,都不能叫会了,那叫有水准!
关宁一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手上连点茧子都看不见,居然还会骑射?
这合理吗?
关宁一对骑马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他就是突然想猎一只野兔送给谢琚。
谢琚送给先帝的野兔,引来了先帝的斥责,他送给谢琚一只野兔的话,谢琚说不定会高兴?
春猎并不是为了杀戮,所以有两种箭袋,一种是没有箭簇的,一种是有箭簇的,关宁一拿的箭袋里装的是没有箭簇的。
一路上关宁一也遇到了些动物,只是他就想猎一只野兔,所以别的都没有下手,也走得越来越远。
“嗯?”关宁一扯住了缰绳,翻身下马,捡了块石头投掷而出,石块落下,一张渔网从天而降。
围场是唐峰亲自带人清过场的,以唐峰的眼力不会发现不了这里的陷阱,是谁,能在唐峰清场之后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布置陷阱?
关宁一上马,警惕地往树林深处去。
谢琚和礼部商议完了科考的事已经是黄昏了,夕阳的橘色光芒染透了半个天空,整个围场都在暖暖的余晖下。
“关卿怎么不在?”难道还真自己玩去了?
唐峰:“陛下,关公子骑马进了围场。”
谢琚眼皮一跳:“你怎么让他一个人进围场了?遇见了危险怎么办?他去了多久了?还不立即派人去找!”
唐峰把想说的那句“关公子看起来很厉害”给咽了回去,默默地组织禁军去围场找人。
还没等禁军出发,关宁一就骑着马回来了,只是关宁一着实看起来凄惨。
青色的锦袍上全是血迹,脸上也有,马后面还用渔网拖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关宁一!”这是谢琚第一次对他发火,“你怎么能一个人跑进围场里!”看见关宁一满身是血之后又疯了似的喊起来,“太医!快把太医叫来!”
关宁一拉住谢琚的披风:“陛下,这不是臣的血,是刺客的,臣没有受伤,不信您检查。”不过是刺客人数有些多,实在是做不到身上不沾血。
谢琚眉目间还有几分凶意,又难掩担心:“你怎么会遇见刺客!”
关宁一吐了口气,绕到马背后,解开了绳子,抱下来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递给谢琚:“臣想把它送给陛下。”
毛茸茸的长耳朵一抖一抖的,毛发光亮,软软的一团。
是只小兔子。
谢琚哑火,再说不出来凶关宁一的话,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只小兔子:“你……就为了给朕猎一只野兔啊,朕是皇帝,要什么没有,还要你去猎……”
关宁一浅浅一笑:“陛下喜欢吗?”
谢琚垂眸,手不自觉地给小兔子顺气了毛:“喜欢。”
朕从来没有收到过,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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