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雪:“……”
清晨的医院,门口照旧人来人往。
叶南生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在蒸腾的薄雾与早餐的香气里,微笑着向她招手。一副“人尽可亲”的和善模样。
尤其他今天脱下西装、换了简单的风衣长裤。薄边的金丝眼镜架上鼻梁,与少时相比,内秀的气质倒愈发昭然。
迟雪与他四目相对。
一个尴尬,一个坦然。
好死不死,此时却刚好有前后脚下班的同事路过。
见陌生帅哥提着早餐来找人,路过迟雪身边,打量两人的视线遂又带上几丝暧昧。
甚至即刻便开始八卦。
“男朋友啊?”
“没有,以前同学。”
“高中同学?普通朋友?”
“嗯。”
“我怎么看他还怪眼熟的……”
话音刚落。
叶南生已挂断电话,走上前来。
同事小刘见状,也只得识相的收住后话。
向迟雪挤眉弄眼地做了好一番表情,随即加快脚步、径直从这对“小情侣”身边离开。
独留下迟雪在原地避无可避。
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不大情愿地接过“老同学”递来的绿豆粥。
“谢谢。”
她说。
两人就这样并肩往医院外头走。
外人看着倒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
但没走一会儿。
她显然还是不大自在,又忍不住脚步稍缓,开口提醒旁边:“其实你要来,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的。”
“猜到你会是这个反应了。”
“……?”
叶南生说:“但我要是给你打电话,估计你就不会从正门出来了。”
连拆台都拆得这样不卑不亢。
迟雪被人说中心事,不由神色微滞。
绿豆粥的吸管戳了几下都落空,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她索性装傻:“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好在叶南生倒是不追究,一笑而过。
只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型商超,又问:“这边没有车位,所以把车停那边地下停车场了。老同学一场,难得见一面,要不我送你回去?”
先是偶遇,再是早餐,最后送你回家。
像极了一环套一环的拍拖战术。
迟雪心底对他早有防备,只是苦于嘴拙,一下却也想不出来体面拒绝的理由。
等到反应过来。
不知何时,竟已随他走到地下停车场。
打眼一看,里头最显眼那辆蓝灰色宾利,很显然就是旁边这位新换的座驾。
果然。
“上车吧。”
他先一步为她拉开车门。
似乎还想顺手帮她系个安全带——人稍一靠近,迟雪却瞬间反应过来,又忙抢过主动权,连声道:“我来、我来就好。”
叶南生便收回了手。
看着她,却忽的淡淡一笑。
说不上的意味深浅。
直至转背上了驾驶座,伸手调试导航,才又故作不经意般问她:“你家还住在老街那附近吗?”
“啊、嗯。”
迟雪点头,“不过那块路太绕了不好开。你送我到雁江桥,我过了桥、自己走回去就好。”
话落。
这漫长的一路就此开始。
而迟雪始终保持沉默。
一碗不过她手掌高的绿豆粥,喝了快半小时仍不见底。
吸管头被咬得极扁——几乎无法吸上来粥,她仍不自觉地咬,以此逃避说话。
叶南生见状,也不怎么开口。
只是开着开着车,视线不时便飘来。
她想也不想就扭头躲。
如此反复数次。
“迟雪。”
他突然说:“我觉得你对我好像有很多误解。”
“……有吗?”
“你和解凛的事,我从头到尾没有和第四个人说过。”
“……”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她的脸色忽变得难看,别过脸去看窗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
“这样。”
叶南生话里带笑:“所以,接过吻也没什么吗?”
“……”
“住在他家也不算什么吗?”
“那只是你……”
“换句话说,你喜欢他,难道不是事实吗?”
前视镜里。
他镜片下的眼似隐约还能窥得少年时轮廓:前端是圆的,过渡到后却显出狐狸似的狭长。扇形的双眼皮并不夸张,似只紧贴着上沿划出一道,抬眼时,在眼尾处有浑如天成的上挑。
他的故作端方中,或因此,总带着狡黠的□□。
似已提前看破一切。
看破却不说明。
迟雪默然抿唇,不说话。
车开到雁江桥下,一桥之隔,划出新旧两区的天堑。
她低头去解安全带,眼底余光,却忽见旁边伸出一只手,两指指尖捻着一张边沿泛黄的薄相片。
“给你。”
叶南生说。
相片上,尚是少年的他伸手揽过她肩膀,向镜头比出剪刀手的模样。
迟雪却迟迟没有接。
沉默半晌,只颇严肃地问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找上我?”
“我说是缘分,你信吗?”
“……”
“迟雪。”
他说:“不管你信不信,但有一点是真的——我希望你不要再和解凛有任何联系了。”
“这是我的事。”
“我不是在‘吃醋’,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什么意思?”
他没接话。
只晃了晃手里那张薄薄的照片。
迟雪无法,只能先接到手里。
他仍不说话,她不得不又把照片翻到正面,勉强地、认真地、看了看那张并不非常期待的“合影留念”。
太过于久远的回忆,于是此时又不可控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想起复读班阴森沉寂的楼道。
想起那个在二楼向她招手的少年。
后来偶尔他也会来找她——非常莫名地,偶尔是借笔记,偶尔是问问题。那时她也怀疑过,难道叶南生喜欢她吗?但很快,他便又和她新班级里最漂亮的那个女生走到一起,打破了她所有的疑虑。
曾经一度狂追解凛的班花,从此每天的话题,都再绕不开自己的“五好十佳男友”。
以至于后来不知怎的、关于她和叶南生的传言便骤然传开,指指点点的声音多起来。
她鼓起勇气去问流言的“始作俑者”,貌美的少女却只鄙夷地将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迟雪。”
她问她:“就你这样的,拿什么跟我比?”
——“迟雪。”
而事隔七年。
这一刻,她听见的,却是身旁的叶南生突然说:“这张照片我一直留着。”
何尝不是讽刺至极。
迟雪闻言,沉默着,将那照片收进包里。
想追问的答案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刚才说的为了我的安全,”她看向叶南生,“指的什么?”
*
与此同时。
迟大宇独自拉开沉重的卷帘门。
家传三代的“诚业诊所”,一如既往在七点准时开门营业。
路过送小孩上学的街坊同他打招呼,他一概开朗地应和,眼角余光一瞥,正好又看见对面楼道下来的年轻小伙——正是前两天他带着水果上门打招呼那位,当即主动迎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
“小谢,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名为“小谢”的青年循声转头。
只可惜一看那眉头微拧的表情,显然便是打眼没认出人来。
好在迟大宇也不介意,倒是又随和一笑:“是我啊,前两天才来敲过你的门,家里开诊所的。喏——”
他努努嘴,示意自家诊所招牌。
小谢。
亦即解凛,闻言才反应过来,回给他一个淡淡点头示意。
“我去买早餐,”随即指向右手边,“那边好像春卷味道很香。”
“哦哦!那是芳嫂的摊,生意可好。你赶紧去吧,不然排队难排。”
“好。”
“去吧去吧——”
迟大宇笑着摆手。
一转头,已有街坊扶着腰慢吞吞踱过来。
嘴里咕哝着:“七叔啊,给我看看我这腰……疼一整夜了!”
“好好,来,我扶着你啊。”
“还是七叔你人好,我跟你说,最近哪,有这么个事……”
“真的?不是说黄玉儿子对她挺好吗?”
“我干嘛骗你,千真万确。”
这便又是诊所生活,全新且忙碌一天的开始了。
等到解凛买完早餐回来,诊所里已热闹非常。
他停下脚步,似乎若有所思。不过,亦只向那头略瞥一眼,又别开视线——背后追随已久的脚步声却反应不及,忽来了个明显的停顿。
等回过神来,解凛已率先一步走入不远处、楼宇之间的小巷。
又急忙跟上。
一前一后。
一高一矮。
解凛的脚步并不算快,倒有些闲庭信步的轻松错觉。
只小巷幽深,一排有些年头的垃圾桶散发着恶臭,靠近居民楼那一侧,污水沿着楼宇的缝隙“滴滴答答”往下直坠,场面却实在不够美观,更不像是能够供人悠闲散步的地方。
解凛一手提着粥,一手拿着春卷。
途中忍不住咬一口,然而似乎味道不佳。尝试几口后,他在原地停下,看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扔掉。
最终决定要扔。
塑料袋裹着春卷、沿着完美的抛物线入篓。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
他倏然转身,一脚斜出,便正中欲扑上前的男人右颈。男人两眼大睁,顿时哀嚎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左翻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个肘击已迎到面前,解凛面色森寒,扼住他脖颈,便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
男人无法呼吸,扑打着手求救。
解凛稍一松开力气,对方已眼冒泪光,又劫后余生般奋力呼吸着。竟活生生啐出一颗带血的牙。
解凛却只居高临下,抱住双臂冷冷看他。
“是谁派你来的。”
“……”
男人不说话,颤巍巍抬头。
似乎是认真端详了好一会儿眼前人。
也更像是给了解凛一个观察自己的机会。
见久无回应,唇边复才咧开一个嘲讽的笑。
“谢哥……哦不是,现在该叫你解sir,好久不见了。”
“谁派你来的。”
“谁会派人来找你,”男人闻言却反问,“大功臣,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此话一出。
解凛神色瞬变。
那男人却竟快意地笑出声来,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快要掉到地上的眼袋令他的整张脸向下耷拉,瘦到过分的手、五指指骨外突,他笑着捂住脸,笑声仍从指缝中向外满溢。
在空寂的小巷。
这笑声显得格外诡异。
“解sir,”他说,“哪有活着的英雄啊!!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能够全身而退?”
“……”
“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尽管像老鼠一样逃吧!不要被抓到。”
男人微微一笑:“否则,你的下场是什么样……我想,应该已经有六个人给你做过示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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