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茵一直避免不被情绪控制大脑, 她也很讨厌成为那样宣泄愤怒、没有丝毫理智的人, 但知道此刻，她才明白有些时候……真的控制不住。
等她回过神，她已经挤在人群里，和警察一起推那些靠上来的人。
随后那些照相的声响，以及空气弥漫的臭味, 和那些叫囔着‘让开，我要拍一张’的声响。
她脑子又是一片空白, 等再次拉回神智的时候，就已经和人打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 因为她感觉不到痛，大脑仿佛被愤怒充斥, 她能感到头皮在往后扯, 应该是有人在扯她头发。
然后下一秒, 血就溅了出来。
一瞬间, 她身侧的人倒了一片，然后就看徐嘉树揪着一个满脸是血男人的领子，把他拖在地上滚。
本来还混着打架的人立马涌上去, 隐约的还能听到有人叫。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直到进警察局, 一群人坐在调解室里。
纪茵才发现鄂城里的从事媒体这行当的人可真不少。
徐嘉树坐在她身边, 一点一点将刚才打架抓的炸起来的头发拨开。
纪茵不自在的缩了下身体, “你干嘛？”
徐嘉树：“看有没有伤口。”
其实她就一开始被推了几下, 打得狠的时候被抓了头发。
徐嘉树看着可比她惨得多, 虽说他这人战斗力强，能一人打好几个，但这十几二十几个人挤上来，也是把他衣服扯开了，手臂上还有好几道指甲刮得印子。
当然，对面坐的几位，鼻青脸肿，最严重的就是中间坐的那位，鼻子都肿了起来，那一块都是紫黑色的。
“不都和你们说了不要靠近吗？”坐最上方的警察双手抱胸，“说了不听，挤着拍哪种照片，还是人吗你们？”
鼻子肿起来的男人小声说道，“那也不能打人啊。”
纪茵：“我怎么打你了？你扯我头发什么意思？”
这事到现在就变成群殴了，纪茵也不记得谁先动的手。
男人：“你要不在前面拦着推人，多管闲事……”
警察一拍桌子，指着他。
“当时不让你拍，你听了吗？”
警察把他们手机都收了，但显然这些媒体人很有经验，早早的在进警局前就把照片发了出去。
纪茵靠在徐嘉树身上，他什么话都没说。
但纪茵能够感觉到，他好像有点生气。
这事做的确实太莽了，但纪茵不后悔。
对面坐的人不纠结谁先动手打人这个话题上，而是转向要赔偿。
纪茵挺生气的，但又看到对面坐的好几个鼻青脸肿的，暗爽的同时却有点担心徐嘉树真把人打出好歹来，那搞不好要蹲局子。
而这时，本来吵闹着的调解室忽然安静了下去，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柳知莉的父亲。
他头发全白了，就这样从门口慢慢的走了进来，所经过之处，无一人出声。
“他们是我女儿的朋友，可能冲动了，不好意思。”
调解室里鸦雀无声，纪茵愣住了。
本来还说着要赔偿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终几人之间相互赔礼道歉，就这样过去了。
几个人出警察局，纪茵看着徐嘉树被扯得空荡荡的胸口。
他把外套的拉链拉上，拉下袖子把抓痕挡住。
纪茵摸了一下他胸口，又捧起他的手臂，“我当时不该那么莽的，还害你挡我前面被抓。”
徐嘉树看着她笑，“还挺有意思的，人生中第一次打群架。”
纪茵被他逗笑了，但这种轻快的情绪只短暂的持续了几秒，她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
纪茵：“柳……”
她想了想，思考如何称呼他。
纪茵：“柳叔叔，一起吃顿饭？”
中年男人停下脚步，他摇了摇头。
“不用，我等会儿还要去接我女儿。”
接女儿？纪茵走上前，她想问柳知莉的事情，但看着他难掩疲惫的神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嘉树手里捏着两瓶水，一瓶递给她，另一瓶递向柳知莉的父亲。
他接过水，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干净，随后又掏出钱包。
徐嘉树：“不用，就一瓶水。”
“一定要给。”他的态度很强硬。
他给了钱，这才扭头看向纪茵。
“谢谢你愿意为知莉出头，但这事以后不要干了，跟着拍照片发新闻就行。”
他像是对媒体涌到江边拍照完全不奇怪，甚至还鼓动着她也去看。
纪茵：“我做不到，拍人家尸体的事情，我做不到。”
柳知莉的父亲笑了，但这笑意飞快的消散，他看了她很久，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说了家里有事，便先走了。
纪茵看着徐嘉树。
她张了张嘴，“……柳知莉真的死了吗？”
泡在水里的尸体变了形，根本看不出原形，纪茵也没忍心去多看。
或许呢？可能呢？
纪茵：“现在网上很多人都猜测她是被人杀的，就是那个渣男。”
但是刚才柳知莉父亲表现的却过于平静了，像是早就知道事情的发生，甚至之前还发定位叫她去江边。
纪茵：“他叫了我，是不是还叫了其他的媒体？”
纪茵不想这样去想他，但为什么那么多媒体都知道捞尸地点，一度现场的人数都超过了警察人数。
徐嘉树：“你忘了柳知莉的根本目的。”
纪茵：“……炒热度。”
徐嘉树：“普通的死亡当然无法掀起多少热度，你现在可以去看博客。”
纪茵只看一些推送消息，一直没点开博客，她隐约的能够猜到博客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在点开之后，她看到了一张张打着马赛克的照片，更有甚者，还能看到无马赛克版本的。
纪茵：“我以前一直觉得，有些人再没有下限，也会有一定的道德底线，但是有时候就会发现……他们为了火，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明明网上出现了不少批判发照片的言论，可那些照片还是不断的出现在评论里，或者某些博主的博客里。
还有些博主会去分析那些照片，巨人化成这样大概死了多久，再延伸结合柳知莉的人生经历，各种各样的分析和猜测都出来了。
其中一种猜测支持的人最多，说是柳知莉是被那个先前玩弄他，和朋友轮/奸她的渣男杀了。
纪茵看着博客中轮/奸的字眼皱眉，这种连事情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的博主，分析出来的东西大多都是没仔细调查过，也没什么事实依据的。
这时网上又发出渣男进警局问话的照片，似乎进一步的实锤了渣男谋杀柳知莉的观点。
柳知莉成了争吵的议题，争论的观点，以及人们嘴里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很快，警情通报出来了。
通过DNA比对，确定了尸体的身份，就是柳知莉。
警方在捞尸点上方大概两公里的地方，确定了柳知莉死亡的地点。
然后下面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分析当时现场情况。
大意是柳知莉在江边捅了自己一刀，爬行数十米，然后投江了。
这个通报一出，舆论哗然。
@哔哔哔哔哔：太离谱了吧！给自己一刀，爬行几十米投江？正常逻辑不应该是有人捅她一刀，再拖着丢进江里？
@来珂1999：不谈她怎么跳的江，十年前她在那种舆论环境中还激烈抗争，将那么多人告上法庭，怎么可能会在现在这种舆论都利于她，偏向她的情况下自杀呢？
纪茵看着警情通报，她自己都产了怀疑，她都觉得有些离谱。
很快，网上的舆论再次转向，转去攻击公安机关。
@嗷嗷兔兔：搞不好那尸体都不是柳知莉的。
@微微辣mV：渣男家里是什么背景啊？这样都奈何不了他？
纪茵现在也不太明白柳知莉究竟要干什么，她转头看向徐嘉树。
徐嘉树：“柳知莉的身上汇聚了现在媒体常见的挑拨点。”
纪茵仔细一想，似乎真的是这样，两性问题再到国家。
纪茵：“……操控舆论？”
徐嘉树：“这就是她的目的。”
舆论的波浪泛起，无数的水滴聚集。
纪茵看到网上评论聚集着号召打警察局电话，要追求个公道，她又看到渣男的父母在网上哭诉，说自己儿子没有杀人，并附着一张一张花圈，门锁被砸，门口被泼墨的照片。
波浪腾升，高过了海岸线，又高过了房顶。
@桑葚金慧芳V：柳知莉的事情没有结果，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纪茵收到了一条音频，来自柳知莉的v信。
彼时她正在刷博客。
——嘀嘀
手机消息推送的声响响了起来，几乎是同一时刻。
@桑葚金慧芳V：这是柳知莉生前录下的录像，我和她是好朋友，看到她如今尸骨未寒……
与此同时，那些弹送的消息中，其他她关注的那些博主，金慧芳的同伴抑或是对家，竟都发出了条录像视频。
纪茵点开了视频，并把手机拿起来，贴到耳边，点开了音频。
视频录像的地点似乎在江边，纪茵听到了江水拍打的声响。
而柳知莉坐在镜头前，“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你们那么容易被煽动？”
手机里的音频在经过前几秒的安静后终于有了声音，柳知莉的声音缓缓传来。
【纪茵，我现在应该死了吧，你看了我的录像吗？】
柳知莉：“十年之前攻击我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你是个好人，我爸给你发视频，你肯定不会发公共平台上，所以我就想和你说些话。】
柳知莉：“但是后来一想，那些王八蛋真会说话……一会儿我是荡/妇，一会儿我是爱国傻/逼，一转眼我人生履历里面莫名奇妙就多了轮/奸。”
【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固执？明明拿了钱，后来和金慧芳他们合作，那肯定又可以搞一大笔钱，这么多钱……脸啊，尊严算什么东西？】
视频中的女人尖叫起来。
柳知莉：“所以你们都信了，都信了！”
【可我要是妥协了，你说我十年前的反抗斗争算什么？】
柳知莉：“金慧芳！金慧芳！你们这些人是哪来的脸，哪来的脸！你们他妈十年前不是骂我荡/妇吗？现在又来说帮我！恶心！”
她尖叫着，嗓子嘶哑着破了音，但音频中的女声却又轻声细语，温柔和缓。
【我想把事情闹大，我想金慧芳他们被舆论反噬，想了很多方法，无差别杀人报复社会，又觉得那些无辜的人太可怜，要是纵火，又会想烧到其他人怎么办？】
视频中的女人从怀里抽出了一把水果刀。
“看金慧芳他们做的挺容易，那我也试着煽动一下？”
【萧艾告诉我，当一件事闹得足够大，就可以改变规则，甚至改变社会。】
“让我来规划一下后面舆论的走向，在我死后。”柳知莉后退着，“首先，你们会寻找我的尸体，然后会有很多人来拍照，接着你们会觉得我被谋杀……我要把这个现场布置的离奇一点，让你们不能相信真相。”
【其实有点难，普通的新闻似乎无法吸引那么多的关注，我现在每天都在想怎么让更多的人看我，关注我。】
“然后我再把视频发给那些媒体，他们一定会发的。”柳知莉笑了起来，“只要一想到你们现在的表情，我就开心。”
【然后还要想着怎么调动他们的情绪，不过这方面金慧芳他们专业，肯定会做的很好。】
“被骗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想的是真的，警方通报算什么？”
视频中的笑声混合着江水拍岸的声响。
【被人关注，被人看着的感觉真好，我能够感觉的到他们的情绪，同情、愤怒然后……】
“你们被我耍了！”
“被我耍了！”
她反握着刀，一刀捅下。
【为我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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