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样身份尊贵的殿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平民可以轻易接触的；但这个时间实在太巧，城内不由得悄然流传起了各类议论。
“会不会是在月神降临之夜，领主大人被那两个狼人吓到了？”
“前任治安官大人不是说过吗？半血种都是带有污浊血脉的罪孽之源，有些还会吃人呢！”
“说不准那两个白毛狼人其实早就已经偷偷讨论好了：是把我们抓起来慢慢烤着吃，还是挨个按成生肉饼吞掉！”
“可是这几天里，那两个狼人不还是每天都来耕地里忙碌吗？玛吉和那位女仆小姐也都在。”
如果真的冲撞到了领主大人，他们早就该被挂在绞刑架上做晾腊肉了。
“我猜领主大人只是对农活失去兴趣了而已。”
想想那白皙娇嫩的双手，出身于王室的尊贵之身，她本来就不应该去碰这些肮脏的农活啊。
不过这些说法，全都是领民们私底下的议论，从来没人胆敢大声说出来。
他们甚至也不敢在玛吉面前随意说起，唯恐这些话被传进领主堡。
不过维娜却不在乎这些，她每天都很开心地将自己的见闻分享给家人。
“玛吉阿姨今天又带着那两位狼人一起收获了大地的果实。”维娜动作熟练地盛好豆子汤，将碗放在祖父面前，“明明才只过了……”
维娜低头捏着手指数了数，“四天。那些果实竟然又成熟了，而且每一颗都好大！好心的潘妮小姐允许我亲手抚摸了其中一颗，感觉特别沉！”
那样沉甸甸的果实，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太难想象了。维娜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每年生日时加在碗里的一小块咸猪油。
那一点点浓郁难忘的香气，能让她开心一整年！
大地的果实，难道会比咸猪油更好吃吗？甚至或许——不需要像豆子汤这样加很多很多的水，也可以直接吃饱？
“不过玛吉阿姨说，下一次它们就不会那么快成熟收获了。”
维娜家中只剩下她与祖父。
祖父平日负责耕种时常有魔兽出没的外城农田，将内城那片更安全的农田交给了还没成年的维娜。
趁着维娜说话，祖父无声地将自己碗中仅有的几粒豆子挑进维娜碗里，“她是怎么知道的？”
“好像是领主大人告诉她的……”
维娜只是从玛吉口中听说，领主大人最近在城堡内非常忙碌。但是具体的细节——她可不敢追问。
她只能凭借从小听到的故事与吟游诗想象：也许大人正在和精灵们一起参加舞会呢！通过他们聆听到了欧兰城内植物的语言？
祖孙两人的晚餐还没能正式开始，就被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所打断。
两人同时一怔。
很少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敲响其他人的家门。
为了节省灯油与木柴，在结束整天的农活返回家之后，整座领地的人们都会急匆匆地收拾忙碌，抢在天黑前上床入睡。
不舍得点灯，不舍得浪费时间。
维娜疑惑地小跑过去打开房门，在木门发出嘎吱声的瞬间，她便一眼看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那两个传说中会生吃人肉的白发狼人！
维娜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他们。近到，可以清晰看到他们带有弯钩的尖利爪子。
维娜的父母、祖父母都是极其优秀的猎人。
虽然早已年迈到无法瞄准□□，但祖父还是瞬间将维娜挡在身后，戒备地看向埃图斯两人，“你们有什么事？”
“……”埃图斯磨了磨牙，低头保持沉默不肯开口。
站在他们身后的潘妮小声提醒，“说啊？”
埃图斯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抱着的大地果实塞进维娜祖父怀里，终于挤出了在丝塔茜教导排练下学习了好多遍的那句话——
“……这是分给你们的大地果实！”
他喊得很大声，将每个音节都咬得特别用力仔细，比魔兽夜嚎还猛烈，一下子吼懵了门口的维娜。
旁边的里修斯瞪大眼睛，慌慌张张地补充，“是领主！领主大人！分、给你们的。”
不能落下她啊！她很重要的！是她种的！
潘妮：“……”
等等，领主大人刚才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她连忙开口补充，“领主大人知晓魔兽抢光了领民们的存粮。她下令开启应急粮仓，将领地的存粮分发给民众。”
“粮仓？”维娜下意识重复一遍。
维娜当然知道那个地方。她从小就听祖父说，那里是用来储存欧兰城粮食的仓库。
小时候她总觉得祖父是在骗她。因为她偷偷跑进那栋华美高大的建筑里瞧过，里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粮食！连老鼠都没有，只有些腐烂在地面上捡都捡不起来的谷皮。
后来魔兽直接摧毁了那里——
但是潘妮小姐说什么？
领主大人要、要将这些珍贵的大地果实分发给他们？
这可是代表神迹的不可思议果实啊！甚至还有许多是领主大人亲自种下的！
看着祖父怀中捧着的那六颗大地果实，潘妮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这些果实，不是应该送到王都吗？”
最好的东西属于领主，属于王室，属于神明。总之，与他们这些低贱平民理应毫无关系。
而且维娜还听到周围的邻居们猜测：那些代表神迹的果实送到王都之后，或许领主大人很快就能够离开欧兰城去往其他封地。就像前任领主那样。
“不，”潘妮一怔，“这是属于欧兰城的荣耀。”
是她的主人，以勤劳，以仁慈而获得了这场奇迹；并将荣光赐予整座领地。
潘妮补充，“大人还命我提醒，发芽后的大地果实不能食用。”
维娜咬咬牙，鼓足勇气叫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潘妮，“那，可以将它们，将这些珍贵的果实种在耕地里吗？”
虽然只会数几个最简单的数字，但是她牢牢记得，那些大地果实是随着播种而变得越来越多的。
她很害怕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听起来——实在是太不虔诚！太不敬了！竟然将领主大人恩赐下的食物放进污浊的土壤中……
但是，她立刻得到了潘妮的点头，“当然可以。”
在潘妮离开之后，维娜与祖父依然回不过神来。
他们捧着那些几乎是从天而降的珍贵食物，茫然地不知道究竟应该放在哪里才合适。
“维娜，”祖父突然开口，“你之前说，那位领主大人怎么样？”
“玛吉阿姨说，领主大人是她见过最仁慈的人。”
“那你觉得呢？”
“领主大人她——”维娜怔怔地想着，“她非常美丽。也……真的很仁慈。”
在维娜所听过的故事里，神明与精灵总是世间最善良与仁慈的存在。
可……维娜没有见过神明，也不知道精灵是不是真如传说般美丽。她只知道，领主大人为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才是她从记事起唯一感受到过的仁慈善意。
老人沉默很久才低声喃语，“那位殿下，可真是个聪明人。”
在亲手接过了由两个狼人分发的珍贵食物之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还会像之前那样恐惧厌恶这两个半血种吗？
就像，在玛吉昨天第一次领到那十五铜币的薪水之后，他已经听到不知多少人羡慕对方能为领主工作的议论声了。
明明就在不久前，领主堡还是个比拉尔斯森林更令人畏惧想要逃离的地方。
太聪明了。
维娜没能听懂这句赞美，但是短暂的疑惑并没有冲淡她的兴奋。
她甚至连晚餐都顾不上吃，就忍不住跟在了潘妮等人的身后，看着他们敲响了一家又一家的木门。
几乎所有人在开门看到狼人后的第一反应都是尖叫，甚至还有不少人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发抖，挥舞着双手抗拒他们接近。
他们长得太可怕了！与人类完全不一样，有狼的耳朵与尾巴，有尖利的牙齿与爪子。表情也不耐烦，毛茸茸的长尾巴还不断地在身后拍打出声！
——但是、但是。那些大地的果实都好好地分发到了他们的手里。
沉甸甸的，完整的果实。
而前任领主身边的侍从——他们举止得体，声音优雅，领口都绣着金丝抽成的花纹。
每个眼神中都透露着对他们这些劣民的深切同情，宽慰民众时的动作都是那样矜持有礼，唯恐自己的衣摆粘上晦气不详。
但是由他们分发下的麦粥清澈见底。
每次领主堡与教廷大厅流出的存粮补给，最后都只喂满了那些侍从的口袋。
很多人都亲眼见过，前任领主的管家先生，经常挥洒满满一把小麦喂给他饲养的宠物鸟。
那时候，有个农夫的妻子在病床上即将饿死。他鼓足勇气，在管家先生喂完鸟之后偷跑过去搜集了地上剩落的小麦。
他为妻子熬了一碗小麦粥。他和妻子都从来没有喝过那么浓稠的麦粥。香气扑鼻，压得肚子都在发胀。
但那一举动完全触怒了管家先生。那成为了他与妻子被吊上绞刑架前的最后一餐。
可怕……吗？
欧兰城的夜晚向来都是安静的。人们将自己塞进沉睡中，尽量不去想黑暗的危险，不去想随时可能冲进来的魔兽。
这片土地的夜晚，从来只有沉默与恐惧。
只有这一次。人们走出房门，默默看着那两个代表罪孽的半血种一家家敲开房门，说出逐渐流利起来的人类语言。
然后将领主大人恩赐下的仁慈荣光交给每个人。
……真像是在做梦啊。
不，不是在做梦。因为在梦中，他们不会梦到如此美好的事情。
欧兰城的领民数量并不多，潘妮三人很快就分发完毕返回了领主堡。
潘妮从未负责过这——么重要的活动，她一刻都不敢休息，第一时间就跑去向丝塔茜汇报，“大人，按照您之前的命令，每家都已经分发了五到六颗大地果实。”
分发标准照顾了领地内的非劳动力们。
“而且还有人问，他们能不能继续种植那些果实。”
丝塔茜点点头，“是个好开始。”
这也是她这么早将那些土豆发放下去的原因。五六颗土豆不能解决领民们的饥饿，但如果及时育苗种植的话，人们还来得及在寒潮降临前再收获一次土豆。
在经历了三次重复种植之后，土豆的生长速度已经彻底与正常作物相同。
这一点，丝塔茜也用系统新功能进行了再度确认。
在土豆数量成倍增长的同时，欧兰城的农业进度也迅速突破了新高度，里程碑般地迈入【20】关卡。
丝塔茜的背包因此得以升级为十格，而且物品放进背包后所展示的资料也变得更加详细。
将最后一次收获的土豆放进背包后，就会显示‘平平无奇的马铃薯’，以及【0/60】的生长时间。
——当然，这个平平无奇的定义，一定是相对于农业高度发展的未来世界而言。
在这个没有择优育种习惯，更没有实验室数培养优良种子的年代，这些土豆的出芽率与成活率依旧惊人。甚至还没有丝塔茜担心过的退化病。
那么五颗土豆，大约可以育芽为五十个左右的种块，而每个种块都能再生长出六个以上的土豆——
这样的高效种子，很适合分发给领民。
“……”在将推车放回花园之后，埃图斯和里修斯也回到了城堡大厅。
埃图斯的表情很臭，气势汹汹地走到丝塔茜身边蹲下，明显在生气。
“怎么了？”丝塔茜摸摸他头顶随着呼吸而一动一动的狼耳，问。
里修斯将脸埋在丝塔茜的膝盖上，尾巴很可怜地在地板上磨蹭，小声回答，“他们都好怕我们。”
他们不喜欢看到那么多人类。那样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又在被当做商品，正任由人类们挑选摆弄。
丝塔茜安抚地挠挠他委委屈屈蹭过来的下巴，在对方的小小呼噜声里继续问，“还有呢？”
埃图斯的血色眼瞳孔尖了又圆，他沉默好半天，才别扭地从衣服口袋拿出一朵叫不出名的小野花。欧兰城的花太少了，这可怜的一小朵不知道被采下来了多久，破烂得只剩下三片花瓣。
但他的动作很小心，用可以轻易割破敌人喉咙的手指慢慢捻起来，将花捧到丝塔茜面前，“是一个、”
埃图斯稍微比划了一下记忆中的高度，“这么长的小人类给我们的。”
潘妮有些忍不住笑意，向丝塔茜补充解释，“是个看起来三岁的孩子。”
还不是很懂事，不知道他们的耳朵与尾巴意味着什么。所以，也不知道害怕。
‘三岁？’兄弟两人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他们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好像已经在和猎狗们抢食物了吧。
丝塔茜缓缓地将埃图斯递过来的花放到手帕上，又问，“那，开心吗？”
“没有。”埃图斯仰起头，坚决否认。
他的声音义正严词，十分大声，不容怀疑。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身后疯狂摇晃的尾巴。
“嗯——”丝塔茜眨眨眼，“不开心？”
“……”埃图斯愤怒地捉起毛茸茸的一大滩尾巴试图塞进衣服里，可是尾巴却不受控地从他手心中溜走，并且嚣张地再次摇了起来。
埃图斯气得跳脚，疯狂解释，急得连语速都快了起来，“不是我！是尾巴！”
不是他干的，是他的尾巴干的！不关他的事！
丝塔茜从善如流地点头，“喔好，那尾巴开不开心？”
“它，”埃图斯把下巴搭在丝塔茜膝上，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小，“……嗯。”
开心的。就好像，他们这种生物，竟然也被需要、被欢迎了一样。
埃图斯把脸更深地埋进丝塔茜的衣服里，他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
“啾！”
黄色的毛绒小球从丝塔茜怀里冲出来，愤愤地挥动着翅膀向埃图斯抗议。
这就是丝塔茜称号升级后获得的【畜牧业】奖励。
她用积木，拼出了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活体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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