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被抓获的偷猎者俘虏,在领主堡内问候尊贵的领主:‘原来您还活着呢?’
这一幕。
惊世骇俗。惊彻天地。
哪怕最仁慈有礼的教皇听到这句诅咒,都绝对会变了脸色惩戒这种无理之人。
潘妮瞬间被气得脸色涨红,拔高了声音指着贝纳尔痛斥,“无耻!”
她想骂人,但又不能用污浊之语玷染主人的双耳,只好愤怒地重复,“无耻!!”
“不不不——”贝纳尔努力为自己分辩,“大人!我无意冒犯!请您听我解释!!”
让贝纳尔感到庆幸的是,这位欧兰城的领主大人,脾气竟然非常温和。
她没有立刻下令将他挂上绞刑架风干,而是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解释?好啊。”
‘是个容易心软的善良小姐’这个认知让贝纳尔无声地松了一口气,飞快思考着能脱身的方法。
从小在底层厮混,他早就精通了各类取悦贵族的语言技巧。
贝纳尔舔舔嘴唇正要开口,就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嗯。你编吧,我在听呢。”
贝纳尔:“……”
您这么一说我反而不好编了呢。
然而,这天崩开局还并不足以让贝纳尔完全绝望。
最令他感到绝望和窒息的,是下一瞬在他身后猛然响起的狼嚎咆哮。
作为一个做过大量杂活以补贴家用的老手,贝纳尔太熟悉这种声音了。
那是,狼人暴怒时对猎物发出的威胁声。
完全依靠求生本能,贝纳尔手脚并用滚了两圈,呼啸闪过的利爪瞬间擦过耳边钉在他面前的地板上。
……只一瞬就削断了他脸侧的头发。也轻松地钉穿了那块镌刻着魔法纹路的地砖。
攻击来得太快,贝纳尔甚至只来得及看到那抹一闪而过的白发还有——
还有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与磨牙声。
草。是两个。
两个狼人!!
就在身后。爪子已经抓住他的脖子。躲不掉。也动不了。
贝纳尔感觉自己的四肢像是被冻僵了般,从血液深处凝结至骨。
他甚至已经听到了从亡灵之都桀桀传来的欢快笑声,那是亡者的灵魂正在欢迎他回老家。
“里修斯。”有道空灵的声音突然响起,贝纳尔思绪一片空白,他只能捕捉到那道声音似乎是在说,“回来吧。”
“……”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同时,贝纳尔感觉到自己身后那种逼人发软发麻的浓烈杀意突然顿了顿,奇迹般地慢慢消散了。
“埃图斯——”那个声音又唤了一遍。
直到两个狼人抽身离开,贝纳尔膝盖猛地一软躺在地上。后背贴上冰冷的地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竟然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草。欧兰城都是一群什么人啊!!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怕!!
虽然两只小狼勉强停了手,但是脸色依旧沉得吓人。尤其是埃图斯,平时就长得很凶,一张臭脸,每次出门都能吓到不少普通人类。
现在,就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已经抑制不住地凸了出来。
刚才那一瞬两人暴起的杀意,能让在场所有人都想起,在成长至今的生命中,埃图斯与里修斯究竟经历过怎样齿尖染血的日子。
因为有过躺在马棚里体温消散血快流干的濒死体验,他们更恨那句扯上死亡的诅咒。
他怎么敢——
丝塔茜招招手,“回来了。”
里修斯习惯性地凑上去将脸贴进她的掌心里,但喉咙里却也同时溢出不满的咕噜一声,依旧不高兴地仰头看向丝塔茜用眼神抗议。
明明就差一点。一点点。他马上就能咬上那个人类的喉咙。马上。
……可是她让他停下,所以他就停下了。
这样一抬头,圈在里修斯脖子上的黑色皮革项圈显得更加明显。这种带有特殊魔法的项圈直接连着半血种的生命,很难解开,中间那只用以勾住锁链的圆环恰巧抵在他的喉结处。
丝塔茜用指尖蹭了蹭那片被锁住的皮肤。里修斯觉得有点痒,还有些发麻,原本愤怒绷紧的肩膀瞬间一垮,被摸得忍不住抖着耳朵笑出声。
像只有点呆的小狗,生气的时候只要被揉揉下巴蹭蹭耳朵,就能很快地自己哄好自己。
轻轻摩挲着两只项圈的粗糙皮革,丝塔茜的指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两人颈侧处跳动的血管。她抚着那一小片皮肤,任由两人一左一右地把脑袋深深埋进自己膝上。
半血种总会保留部分种族特性。
比如犬科在高兴起来会甩尾巴,不高兴的时候会炸毛。狼人们的嗅觉也非常敏感,总习惯用嗅觉去试探,去确定。
小动物的特性。一边把自己的味道蹭到对方身上维护归属感,一边用最擅长也最笃定的嗅觉能力来获得安全感。
直到彻底将熟悉的味道填进鼻腔,他们愤怒的呼吸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丝塔茜重新低头看向瘫软在地上的金发男人。
身材高大强壮有肌肉,手上带茧。
人物面板上也直接写出了他的基础信息——体力值很高,但战斗力很糟,总得来说:是个干惯体力活但不能打的菜鸟。
贝纳尔立刻察觉到了丝塔茜扫视他的目光。
他压着快爆裂的心跳抬头,绞尽脑汁思考着措辞,“大人……”我上有老母下有狗,第一次做错事——
然而领主大人并没有质问他,甚至都没有在意他的声音。那道视线仅仅只是在他身上一滑而过,便望向一旁的治安官先生,问他,“今早你又去了城外巡逻吗?”
贝纳尔:“……”求您了。让我编下去吧。
草。他现在感觉自己是只被放在案板上的待宰羔羊。
一边恐惧着铡刀落下,一边又恨不得早点解脱别再受折磨了。
这就是神弃之地的恐怖之处吗!
赫利欧微微欠身点头,“是的大人,按照律法,这是治安官每天都应该做的事情。”
在许多方面,赫利欧总有种奇妙的信念感。总能坚持一些在其他人眼中无聊透顶的工作,并坚信这就是治安官的义务。
比如月圆之夜待在城堡内通宵守夜,以及坚持每日在欧兰城外巡逻。
aka打野之王,还很爱加班。
“辛苦了。”丝塔茜对赫利欧点点头,这才慢悠悠地望向贝纳尔,“那么,这位闯入欧兰城的先生。你编好解释了吗?”
像声控一样,埃图斯和里修斯几乎同时抬头转向贝纳尔。
被这两双血色眼睛同时瞪着,贝纳尔:“……编好了。”
能屈能伸,贝纳尔跪得迅速干脆,“尊贵的领主大人,请您宽恕我的贪婪与罪孽。我的确是想闯进拉尔斯森林私自狩猎。”
“或许您知道,最近这一个月内,拉尔斯森林内会有许多小型魔兽活跃出没。我是被黑暗蒙住了双眼,才会想偷偷过来狩猎几只魔兽以补贴家用。”
“我向您与光明神起誓!这是我第一次犯这种错误,也会是最后一次——”
没什么问题,他之前也就来过三四次而已。但那时欧兰城又没有领主管理!四舍五入,这就是第一次!
想必事务繁忙的光明神与领主大人都不会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误差。
在竭力解释的同时,贝纳尔无声懊恼着自己没打听清楚就贸然闯进欧兰城。
如果这次他回不去,不知道他家人的病还能不能……
然而令贝纳尔没有想到的是——
这位领主居然没有发怒,而只是追问,“你有过狩猎魔兽的经验?”
贝纳尔一怔,“我做了十多年的游猎者。”在这点上,他能自豪地宣称自己经验丰富。
不过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贵族小姐关心这种事。
在他想通之前,贝纳尔就听到,领主大人的轻笑声以及——“想要狩猎魔兽?可以,我给予你这个机会。”
贝纳尔惊骇地抬起头看着她,甚至都忘了平民不能直视贵族的铁律。
“大人?”就连潘妮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丝塔茜。
您没把他钓上绞刑架就已经是非常仁慈了!怎么还这么宽容地……唉,多么善良的领主大人啊。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丝塔茜甚至贴心地补充,“我会派我的两位下属,以及治安官陪同你一起前去。”
感受着那两只凶悍狼人扫视自己的挑食眼神,贝纳尔忍着冷汗咬牙,“……好的大人。我将永远感激您的仁慈与宽容。”
大概这位大人是想派人监视他吧。可以理解。
……不过,在哈洛鲁大陆上竟然还有这样好脾气的善良领主。
这可真是难得的奇闻异事。
甚至,她还用着一种充满鼓励的期待眼神注视着他这种不该出现在体面人面前的杂碎。
……贝纳尔可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随和的贵族。
不可思议。
丝塔茜扫视贝纳尔的眼神无比欣慰,‘呀。免费的新手指南+狩猎课程私教,还能有这种好事?’
她早就想找人带队巡视检查那片森林。
可惜欧兰城几乎没有‘猎人’这种职业,青壮年也极其稀少。就连最可靠的两兄弟与赫利欧都没有与魔兽正面对打的经验。
所以说,做事情真的要有耐心。
说不定就有免费劳动力从天而降呢。
免费什么的不重要,关键是他们欧兰人特别好客!
带着‘这世上竟然还存在有良心的贵族’这种微妙震惊,贝纳尔跟在治安官身后走出了领主堡。
欧兰城神弃之地的名声太过有名,贝纳尔也曾远望过这片凄惨的城市。
土地荒芜,周围有魔兽威胁,人民过得比亡灵法师手下的骷髅更加不堪。
贝纳尔至今记得,他曾在欧兰城外看到过几个寻找野草根做存粮的孩子。瘦得皮包骨头,哪怕蚊蛾趴在他们身上吸血,他们都表情麻木没有反应,懒得浪费体力驱赶。
悲惨到难以言说。
抱着对这片土地的同情心,贝纳尔抬眼望向远处。这里,便就是神弃之地……地?!
“……”贝纳尔瞳孔剧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里怎么可能是神弃之地??
作为一个应该信仰光明神的哈洛鲁人,他甚至忍不住想拿口袋里的盐点在自己眼睛上驱邪。
贝纳尔记忆中的欧兰城,明明四处灰败荒凉,农田里的作物少得可怜,连杂草在这里都是珍稀的绿色植物。
然而映入他眼中的,却是一大片拥挤长满茂密绿色枝叶的农田。
而且那些在农田中忙碌的欧兰人们,脸上竟然都挂着满足和希望的笑容。
……这种充满期待的纯粹笑容,在贝纳尔记忆里从来只属于那些‘永远不需要担心如何解决下一顿饭’的体面人们。
别说与神弃之地无关,与整个‘平民’阶级都天然绝缘。
他甚至隐约听见了人们的低低议论声,“你们也将那些大地果实育苗了吗?”
“当然!不过我太久没种……幸好有玛吉!幸好领主大人允许她教导我们!”
“那些大地果实可是领主大人曾亲手种植抚摸过的!肯定没有问题!”
贝纳尔:……这绝对不是能在哈洛鲁大陆上发生的事。更绝对不可能发生在神弃之地。
……所以其实他是已经进入了亡灵之都而不自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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