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绝非易事,纵使厉蕴丹心境圆融,已成大道之体,可没有海量的仙灵之力补充,她距离神阶总差临门一脚,横竖跨不过去。
是以,在处理完所有琐事后,她的日常不是修炼就是修炼。只要仙人仰头,就能看到寰宇中央的莲花金座,以及座上正在吸纳灵气的厉蕴丹。
自她闭眼修行,光阴已过百年。众仙合力清理了魔物余孽,净化了万里赤地,埋葬了死者仙骨,再经由百年的沉淀演化,仙界往昔的盛景恢复不少,山水再起,带着大战后的倾颓和糜丧,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只是近来仙人没心情欣赏好景,他们发现,只要主宰这个最大的魔障不除,魔气总会再生,三千界将永无宁日。
“取星仙人,这转机是出现了,可主宰真会无归?”
从魔窟获救、已恢复如常的取星仙人道:“你要是不信,往后别来我观星阁求签,也休向我门下弟子求姻缘。”
发问的仙人立刻告饶退下,待外间的人问起,直言取星仙人今天的心情也不好。
“啧,这取星仙人的心情似是没一天好啊。”有人感慨。
“那可不!”另有仙人给了个眼神,笑道,“道生仙尊天资卓绝,身负法脉无数,却无一条是观星阁的,取星仙人能笑得出来才怪。据说日前还发了一通暗火,直言下界弟子无能,连收徒弟的机缘也没有。”
然而更惹人发笑的是,天同仙子、也就是郁千诗对取星说:“道生没有观星阁的法脉,与下界观星阁弟子的能力无关,其实那时候,观星阁老祖早已差灵鹤送来玉简一枚,点明‘一阳生,道行其间’,本意是想见一见道生。奈何道生不愿被人算得太清楚,因此拒绝了观星阁。”
简言之,你们观星阁成也在“能掐会算”,败也在“能掐会算”。
取星仙人一时无言,但郁千诗的话好歹为观星阁挽了尊。虽说厉蕴丹没选择观星阁的法脉,可这不是他们的法脉有问题,而是法脉“太准”导致被她“嫌弃”。
至少证明观星阁的实力毋庸置疑。
然而同样的事落在别的仙宗头上就不一样了,譬如这五灵仙宗,一听郁千诗说下界的“五行灵宗”不行正事,不仅有式微之相还得罪过刀剑二宗时,气得怒发冲冠。
难怪同样是法修大宗,厉蕴丹只选青檀老祖拜师,不选五行灵宗的大能求道,原来是下界的弟子道心散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这就入梦去骂那群孙子一通,天天骂,骂到他们做人为止。要是他们还执迷不悟,不若由五灵仙宗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眼见五灵仙宗的上仙怒气冲冲地离开,上界仙人顿时明白了一个道理:凡是没被厉蕴丹看中的法脉,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
当下,被选择了法脉的仙人昂首挺胸,仙宗的地位都水涨船高。没被选中的仙人内心忐忑,只能相继拜访厉蕴丹的师父们,以求从他们对下界宗门的评价中得出真相,好早做决断。
于是,几位师父忙了好长一段时间,待发现还有忙下去的迹象,郁千诗只想拔剑了。好在丹修抚阳子会说话,他拱手道:“诸位且宽心,有些法脉不是道生不要,而是没时间修。”
“道生飞升时不足百岁,能有多少时间学百家所长?而今成为仙尊也不足百岁,直到冲击神境才花了百年,更没时间与诸位的法脉打招呼了。”
“大家不如等等。”符修碧月仙子接话,“咱们千年万年都能等得,没道理道生修炼这几年等不得。待一切事了,诸位再将各自的法脉传承整顿一番,送去给道生过目如何?没准,还能收个‘仙尊’作弟子。”
这饼画得可太大太香了!
众仙人思量几番,都觉得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没必要急在一时。思及厉蕴丹成神总需时日,他们与其杵在原地,还不如在上界把仙宗做大做好。免得寒舍穷酸破晓,连给嫡传弟子下脚的蒲团也拿不出手。
很快,众仙便散了。几位师父长出一口气,唯剩苦笑。
青檀:“以前总觉得是我们是选择了她,如今想来,是她一早选择了我们。”
赤霄:“果然命这东西说不准,运更是难以捉摸。这师徒一场的情分,分量可太重了,足以庇佑到我下界的宗门子弟。”
万盘满:“是啊,听说这年头连食修都多了。”
“只是不知道生何时得道大成?”
“她的话一定很快吧?”
可这毕竟是成神,所费时间不短。厉蕴丹十足修炼了近五百年,几乎抽空了仙界乃至几百个秘境的灵气,才在朝天宫的推动下捅破了最后一扇窗户纸。
但听“啵”的一声开窍音起,天下地上陷入了雷云密布的黑暗。这暗光比魔气还浓郁,恍若让人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域,给人一种随时会被天地合力碾碎的威压感。
且,不止是仙界,就连三千界的天色都一同暗了下来。凡人惶恐不安,修士全部出关,万物生灵仰望苍穹,像是在为仙人渡生死劫而颤抖,又像是在为新神的诞生投以至高敬意。
由于仙界自有史料记载以来只有两人成神,而这二人成神之日的雷劫都没有如此浩大,众仙便也没了参考对象。
他们只觉得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厉蕴丹与天雷在发光,因不知其能不能平安度过,他们连心尖都在颤抖。
郁千诗:“道生……”
呢喃只一声,雷暴也在这瞬息。只听“轰隆”雷鸣,紫金雷火在厉蕴丹身上炸开。第一击就让她的脊梁弯了三分,她猛地抬头看向天际,后慢慢挺起脊背,再也不弯下去。
“轰隆!”
天雷一个个砸下,厉蕴丹的口鼻溢出鲜血。
这是她渡劫受伤最重的一次,无法,成神即是成为此界主宰,能与大道并驾齐驱,共同驾驭世间规则。可谓是真正脱胎换骨的一次试炼,动手的人是天道,而不仅仅是天雷。
“轰隆隆——”
足足九道雷全部炸在她身上,叠加的威力恐怖至极。她被炸得单膝跪地,身上已是血肉模糊。
当此时,仍在生水之地“沉睡”的谢此恒忽然被惊醒,他说不出怎么回事,只觉得心慌得厉害。当即,他跃出水面,不料所见不是赤地,亦非绝墓,而是在寰宇中间渡成神劫的厉蕴丹!
真正的天纵英才成神,雷劫远不止八十一道,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道,要劈上九天九夜为止。熬得过去,成神板上钉钉;熬不过去,只剩魂飞魄散。
哪怕这世间的事总有第三种可能,比如渡不过去可保存魂魄重修,比如元神脱离活下去、道体献祭给天地——可惜,唯独成神一事,断没有第三种可能。要么死要么活,没有待从头。
谢此恒望向天际,见她已鲜血淋漓。又有九道雷电聚合砸下,她的血肉在雷光中灰飞烟灭,露出背后森白的脊椎和焦黑的肌骨,然后又飞速愈合,变回光洁无暇。
再一击,连着脊骨都被糊成了焦黑,厉蕴丹更是两眼一黑,身子往下沉了沉。
“道生!”
她听见了下方的惊呼,是师父的声音。
不过,厉蕴丹没有分心,而是在恢复时往上飞去,以示自己安好。大抵是身体有些习惯了天雷的打击力度,之后的雷再强再痛,厉蕴丹愣是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
如是八天,连甲级的法衣都濒临破碎,她仍在苦熬。却不想到了第九天,雷劫强度竟是之前八天的数倍,在法衣破碎的一瞬,厉蕴丹二话不说化作腾飞的金龙,张牙舞爪地撕碎了霹雳,冲着天空嘶声怒吼。
“昂——”你还有完没完!
“轰隆!”
这天雷没把厉蕴丹劈没,倒是把仙人集体劈傻了。
等等,他们看到了什么?道生、道生那——么大个活人哪去了?怎么天空中多了一条五爪金龙在渡劫呢?
道生不是人吗?道生她……
荀静婉大惊,立刻转向郁千诗:“道生有真龙血脉?她是龙子?”
青檀瞳孔地震,也看向郁千诗:“还是五爪金龙!这不是在天地灭法时全族尽毁的神龙吗?怎么还有子嗣留在世上?”
万盘满:“神龙浑身是宝,亏得她瞒得好,不然早被人捉去了。天同,你可真不道义,咱都是她师父了难不成会害她?你咋不早说!”
郁千诗有苦说不出:“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众人:……
神龙在空中腾飞,一次次被天雷劈下,又一次次顽强起飞。谢此恒见双方形势胶着,想到厉蕴丹的龙身与魂相连,算不得完整的金龙之躯,他决定帮她最后一把。
如果他是她的机缘,那算不上干涉雷劫。
这般想着,谢此恒比出剑指,轻划于心口之上。只一瞬,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无比,就见三滴殷红泛金的心头血于指尖悬浮,被他抽离出来。
谢此恒以真炁托起心头血,令其遁入高空与金龙相融。
他的父母都是天道福泽庇佑之人,而他应运而生,若是真心想护住一人,想来天道也会给三分颜面。再者,他答应过护着她的,成神之劫无比凶险,若有差池,岂不是他违约在先?
五爪金龙是好,但厉蕴丹融合它时,它不是完整龙躯,仅是残躯与龙魂被她相融。要是她能得“成全”,就能得到天道最大的庇佑。龙凤乃天地至精,生而为大道所喜,想来有了他的助力,这劫渡也渡得,不读也渡得。
不多时,三滴飞旋的心头血穿过天雷屏障,汇聚到金龙身边。伴着天雷劈下,它们一息从金龙鳞片炸开的脊背渗入,融入她的血脉。
厉蕴丹调转龙首,看向下方,就见谢此恒冲她颔首,之后又隐入生水不见。
正在这一刻,她感觉龙魂凤血沸腾,浑身的潜力全被激发出来。天雷之力、天道赐福、血脉潜能,在同一刻尽数汇聚于下丹田中,联合运转、生息不止,竟是凝结成一颗浑然灿金的真龙元丹!
“昂!”
真龙渡劫,通常会本能地将元丹纳入丹田。然厉蕴丹从人而来,她不收元丹,而是张嘴把它吐了出来。
但见灿金龙珠点亮黑暗,周身紫金龙息环绕,另有龙凤回环之纹镂刻,美得像一件神器。刹那天雷劈下,厉蕴丹一口吞下龙珠,迎面撞上了雷劫。
骤然,龙角脱落又长出,比之前更虬结威武;鳞片剥离又新生,还镌刻了一层淡紫云纹。就像巨蛇在渡劫时蜕皮一般,厉蕴丹的五爪撕碎之前的旧龙皮,带着一身新龙皮而生。
她仰天咆哮之时,只见苍穹天门洞开。
接引之光砸下,她迎着最后一道雷朝云端飞去。
待龙尾消失于天门之时,三千界的天空大亮,呈现缤纷天象,就见无数神影镌刻于高空,重重叠叠,更有神兽的叫声在高低起伏。曾被厉蕴丹抽空的灵气忽然补足,天道赐福的神光落下,三千界万物生发,繁华乍现。
“她成功了!”
“她成神了!”
“道生——”
众仙发出不可遏制的欢呼和大笑声,活了这么久能见证一人成神渡劫之日,实在是仙人一生莫大的殊荣。
只是,有些琐事尚需要处理。
荀静婉:“道生渡劫时落下的龙皮、龙鳞、龙角该当如何?地上恐有她的血肉,若是被擅巫咒的仙人取走就麻烦了。”
郁千诗:“赶紧带门下弟子收拾!收拾好了放进芥子里,她迟早会回来取。”
“她去了上界还会下来?”
“道生擅炼器,不会不回来。”郁千诗道,“万盘满也说了,龙一身是宝,想来她也清楚。道生,绝不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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