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大出天际的时奕州是怎么想的,姜浅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并且也不想知道的。
在经历了极其忙碌的一个夜晚后,第二天一早,徐子一就拨通了她的电话,让张小琪和司机师傅带着她上高速赶回了影视城。
根据剧组给出的排戏表分布来看,姜浅的重要场次都被安排在了未来的十几天内。
叶筝虽然在剧情层面上是个重要的角色,但在戏份上,最多也只能算是个女五六七;毕竟满打满算七十集的电视剧,她连六分之一都没扛过就下线了。
索性现在手头没有别的工作要忙,姜浅也乐得清闲,白天拍戏,晚上在剧组安排的酒店里琢磨台词与角色。
没事儿的时候偶尔和周亦通过微信聊上两句,要不就是和隔壁的季婷月一起吃盒饭、对对戏,每天固定的活动就这么多,虽然有些枯燥,但胜在事儿少。
十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天气也从温热彻底步入了暑季。
c市依山傍水,虽然比别的地方凉爽一些,但怎么都驱赶不尽的蚊虫还是给拍摄进度添了点小麻烦。
有几个饰演妃子的演员脸蛋上被叮了好几个包,厚厚一层脂粉都盖不住,就连顾言萧的下巴上也遭了殃。
因此一些贴脸的镜头一拖再拖,等两天痕迹都消得差不多了,才终于轮到了姜浅最重要的一场戏份。
叶筝的午夜行刺。
在化妆师的巧手之下,姜浅所饰演的叶筝一改平日里的艳丽妆容,画上了几乎看不清楚的素颜打扮。
等一切就绪,穿着淡粉色的里衣的女人背对着摄影机调整好了表情神态,接着走进了镜头的范围当中。
夜已深了,屋外雷声大作,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雨。
今天是皇帝的生辰,百官无不庆贺,六宫无不欢喜。
按理来说这样的大日子,皇帝应是在皇后那里过夜才是,可他耐不住自己的纠缠,被她耍着小性子拐回了自己这里。
夜幕漆黑,可这位后宫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贵妃寝殿里竟然连一盏烛灯都没有点;她撤去了自己手下的所有宫人,连皇上身边最亲近的太监也被她打发到了一墙之外的地方。
卸下一切华丽饰品的女人坐在床头,看着因为酒精而脸色发红昏睡过去的赵赋,她沉默不语,俯下身,纤细的指节轻轻滑过他了的脸颊,又如同逗弄般的点了点男人的唇。
这是皇帝。
也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杀父仇人。
巨大的雷声响彻天地,叶筝就这样看了足足有好一阵。
她越看就越恨,越看便越忍不住想要动手,终于,在木窗被吹得发出声响时,她背在腰后的另一只手终于忍不住伸了出来。
一根金色的钗子被她死死的攥在手中,叶筝几乎没有犹豫地朝着身前人的胸膛上重重刺去。
她睁大眼睛眨也不眨,想要看清楚赵赋死前最后的模样,可随着一身闷哼——
簪子划破布料,却只是擦伤了男人的肩膀。
血液顺着九五之尊的胳膊向下流淌,鲜红色颜色将他明黄里衣的左臂染上了刺眼的颜色。
闪电划过,屋内亮了一瞬;赵赋起身坐直在榻上,那根金簪被甩在了一边。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未曾移开,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他开口了。
“这是你入宫当年,朕第一次晋封你时赏的,倒是比想象当中更锐利。”
“可曾伤到手?”
面前之人说话时还是那副威严中带着柔和的模样,似乎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叶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退后站在了一旁。
见到这个自己宠了足足五年的贵妃在今天终于卸下了那多年都不曾改变的表情,赵赋没忍住,突然朗声笑了出来。
“阮阮,你终于不再装了。”他看向叶筝的表情中有欣喜,有高兴,有不解,还有一些难以分辨的情绪。
“告诉朕。”他一字一句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屋外狂风大作,暴雨比想象当中来的更加急促,也更加令人心慌;叶筝光着脚站在价值万金、它国进贡的地毯之上,面上平静而又淡然。
“恨便是恨,又要何理由。”
赵赋摇头,“刺杀已是死罪,你若愿意说,我愿意饶你性命。”
“饶我性命饶我性命。”
原本的叶筝还能冷静地面对一切,可这四个字却像是尖刀般戳在了她的心窝上。
女人拾起了地上的簪子攥在掌心,接着嘶吼了起来,“事到如今还说什么饶我性命!”
她们叶家从未在立储之事上站队,就连侍奉先皇也是小心谨慎,谁曾想正是因为保持中立,反而最先丢了性命。
我想要杀你,你却愿意饶过我,可那些无辜惨死的亡魂呢?叶府抄家斩首三十二人,除了她的父母兄弟,还有多少连皇权纷争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下人。
那里有多少人是别人的母亲、别人的丈夫,又有多少人因为那些大人物的一句话而白白丢了命?
叶筝哭得撕心裂肺,想要将质问全都喊出来,可到头来却像卡在嗓子眼里般一句都说不出。
她如今已不是一个人了。
叶雨瑶还在后宫当中。
叶筝这副声嘶力竭的模样看在赵赋眼里,他不由垂下了眼帘。
“阮阮,你不懂。”
男人声音低沉,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无奈。
可叶筝确实什么都不懂。
“是啊,我不懂何为国家大事,何为忧国忧民,偌我能多读几天书,兴许就能理解你的意思了。”
曾几何时她也是京中闺秀,自小熟读诗书,还被先生许了个小神童的名号,若非一朝事变、倘偌父母健在,她难说不会成为名动一朝的才女。
可如今呢,她唯一的路就是自甘被困在这了这深宫之中,还要委身于杀父仇人。
叶筝说到这儿时语带嘲讽,可心里的悲戚是如何都止不住的。
“朕是皇帝。”
女人微微坐正了些,她将簪子上的血渍抚得干干净净,直到能从这个她日日夜夜亲手打磨的物件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皇帝又如何贵妃又如何,就算坐上了皇后的位子又能如何?”她微微合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些什么。
“我自认跋扈,自认无礼,可我又可曾害过一人?后宫肮脏,我又可曾像那些人一样?”
叶筝一字一句说着,床上的男人却找不出半个字来回她。
“赵赋。”
皇帝抬头。
“你可知我多恨你。”
“你可知我叫什么。”
叶筝的声音愈发轻柔,最后在皇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簪子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阮阮——”
这一次她没有失手,准确的捅进了心窝。
垂下手的最后一个瞬间,叶筝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圈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然而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力气,就连抬眼都做不到了。
在意识彻底消失的瞬间,她好像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皇帝亲封的宁贵妃,也不是她自己诌出来的阮阮。
在这早已模糊了身份与自我的五年之间,终于有人叫了那两个字。
“叶筝。”
是啊,原来我叫叶筝啊。
那声音听上去温柔极了,想必,是她已经魂归九泉的父亲吧。
……
镜头逐渐推近,又慢慢拉远,姜浅躺在顾言萧的怀中,闭着眼睛感受着叶筝临死前最后的心情,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好一阵后,突然觉得脸上滴下来了什么东西。
“卡——”
随着赵亦的一声高喊,女人睁开双眸,顾言萧的一滴清泪从眼眶当中划出,再度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禁愣住了。
“不好意思浅浅姐。”这位年纪比她还小的男人说话时还带着颤意,他故作随意地扭过头,可任谁都看得出他很难从刚才的剧情当中脱离而出。
姜浅垂下眸子,“没事。”
女人在张小琪的搀扶当中直起了腰身,她的目光扫过整个片场,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拆卸那些贵重装饰了。
很快,这座宫殿就会在‘火光中’消失不见。
拍戏时的安静氛围已经消逝,叶筝的故事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她的爱是假的,恨却是真的。
可皇帝呢,后宫之中当真连一点点真情都不曾存在吗。
恍惚间,姜浅突然想起了赵赋的那句台词。
“告诉朕,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若真是无情,一代帝王又怎能将我字脱口而出。
只是不知道作者当时在构建这个故事的时候,笔下的叶筝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动过心了。
也许是有的吧。
披上外衣的姜浅沉默不语,在张小琪的陪同下离开片场去了休息区;而原地,一向喜欢粘着她玩的顾言萧这次终于没有主动凑上来了。
她心思略显沉重地走上房车,原本在收拾东西的徐子一没顾得上理她,好一阵抬头后才注意到她的样子有些怪异。
“拍的怎么样。”他问道
姜浅想了想。
“还可以。”
还可以?这一听就知道是应付人的回答让徐子一有些无奈,明明连眼神都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哪里算还可以?
“看着你这么投入,我也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不好。”
他本想说她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姜浅读懂了自家经纪人的意思,面上升起一抹苦笑。
“其实我一直对叶筝有着自己的理解,只是刚才那一场顾言萧最后的一滴眼泪给我打懵了。”
“所以你开始对已经拍过的戏份产生了怀疑?”
姜浅思忖后,点了点头。
徐子一这下明白了,就是钻牛角尖了。
可他实打实没有什么话是可以拿来安慰她的——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就算是成名已久的演员也会犯这个毛病。
读剧本的时候虽然能够分析角色的性格,可在开拍后,对手、场景、造型、台词之间的影响,角色与角色之间的碰撞,总会使演员对人物的理解产生新的变化。
对已经拍好的戏份有不满是常事,可这能怎么办?总不能让整个剧组陪着你再演一遍吧。
“角色本来就是多元的,还有几场没有拍完,之后尽最大的努力就好。”
姜浅也懂得这个道理,但仍旧觉得有些可惜。
她端着杯子静悄悄坐着,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徐子一看她发呆,上去用手里的纸张拍了她脑袋一下。
“告诉你个好消息。”
女人呆愣愣地抬起头。
“你只剩下四场戏了,但是因为几位老演员的时间排不开,只能从你这里抽,戏份统一安排在了下周五六,拍完了就能杀青。”
“这么快?!”姜浅瞪大眼睛,有些意外道。
她感觉自己最近都在闲逛,怎么这工作唰地一下就要到头了呢?
“你就一配角,还想要拍多久。”
“不好意思,我差点以为我们在拍《姜浅传》了哈哈哈。”
“梦做的不错。”
徐子一被她的冷笑话噎了好一阵,“所以今天下午我们就可以回a市了,我记得你养了狗,好久没见了吧。”
“丸子!”
提起自己那只灵性十足的秋田,姜浅眼睛都亮了三分,先前的烦闷瞬间消失不见。
“对,《欢迎来我家》下周日就要播第一期的剪辑版,刚好你回去还可以给它拍拍照,发在微博上吸个粉。”
提起这事姜浅可来劲儿了,她赶忙给寄养中心打了视频电话,说明天就去接丸子回家;屏幕那边,吃得圆嘟嘟的小家伙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兴奋的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于是,在跟赵亦和剧组里的一些朋友打了招呼后,姜浅就暂时离开了c市,同时还将剧组酒店里的私人物品收拾了个干净。
下次回来只要两三天的时间,偌大的套房留着也是浪费,还不如赶快腾出来给新进来的演员用。
就这样,经历了忙碌拍摄的女人终于有时间回到了自己的根据地。
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办。
三天后,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一辆银色的奥迪r8漂移着停进了时悦大厦正门口的车位上;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带着口罩和墨镜的短发女人。
她身材欣然,气场卓越,踩着高跟直直迈进了时悦的大门。
现在是上午十点,公司规定的非接待时间,可她浑身上下的名牌高定看在保安眼中,一时间都忘了去拦。
直到她走到问询台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示身份信息、还点名要找李特助时,前台小姐这才察觉到了些不对劲。
但她的态度还是很好,说话时也不紧不慢,“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
就是听到这话的姜浅纳闷了。
“没有。”
她都说了要见李特助,又没说找的是时奕州,这也要预约?
她的回复让前台小姐脸上出现一抹为难,“抱歉女士,我们公司没有预约是不能进的,要是方便的话,您可以给李特助打个电话”
皮球被踢了回来,姜浅不禁陷入沉默。
很好,她没有李特助的联系方式。
她抬眼左右观察了一下,想着自己是硬闯得好,还是该打电话给时星祁,让他帮忙问李特助的电话为妙?
左右权衡之下,她发现这两个都是烂主意。
女人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的脑洞,同时觉得今天实在是不巧极了。
明明终于有空回了a市,又在家里想了两天,准备好了一大堆说辞才来了时悦;谁能想到万事俱备后,她却被拦在门口连进都进不去?
就在气氛越来越尴尬,杵在前台的姜浅想着自己要不要改日再来时候——
“太您怎么来了。”
远远传来一声问候,姜浅一抬头,发现自己魂牵梦萦想了半天的李特助正站在她五米开外的地方。
不,现在应该说谢谢您来了才是。
虽然心里恨不得将他全家都感谢一遍,但姜浅今天是来给时奕州不客气看的,所以面上自然要拽一些。
“时奕州呢?”
她语气没有起伏,冷冷地说道。
原本以为前台为难了她的男人还在想着道歉的话,然而接下来姜浅吐出来的三个字,反而让李特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芜湖
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应该在楼上的,太太您找时总?”
“嗯。”
“那我送”李特助脸都涨红了,正想说送姜浅上去,却突然想起了时奕州刚安排给他的要紧事。
“额”
他左看看又看看,觉得整个大厅当中无人能够担此重任,干脆从兜里掏出员工卡片递给了她。
“太太,麻烦您自己上去了,我手头还有点工作没解决。”
“好,谢谢。”
对方的态度好的不行,姜浅装出来的冷脸也收回去了点;她伸手接过卡片,看着上面的照片,又抬头看了一眼李特助。
男人拍拍自己的后脑勺,“照片没拍好,哈哈哈。”
这已经不是没拍好的程度了。
随意说笑了几句,见李特助着急,姜浅也不拦他,就让人赶紧先走。
只不过时奕州这位特助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自己傻笑了半天,灿烂的仿佛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明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一副不好惹得样子来着。
摸不着头脑的女人干脆不去向,刷卡进了门禁和电梯,看着面前这一串亮起来的数字,她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了:
“等等,他在几楼?”
“二十一!”
走远了的李特助高声一喊,姜浅的手立刻按在了按钮上。
时奕州在十一楼工作,挺好,很顺口。
非接待时间段,正是时悦的工作人员们最为忙碌的时候,公用电梯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姜浅挺直腰板站在里面,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七楼上去之后先和他好好交谈。
八楼要是他不愿意听,就在他办公室里坐着不走。
九楼如果他发火,自己一定要火气比他更大。
十楼时奕州如果不同意离婚,她就打到他算了,打人是不对的。
姜浅深呼吸,幻想着一切可能会出现的画面,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滴的一声,电梯终于停在了十一楼。
时星祁和时奕州明明是兄弟,可熊孩子在装修审美上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入目淡雅而又简约的风格让人一看就静下了心,就连空气中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姜浅站在电梯间的走廊上看着对面巨大的玻璃门后,一排排坐满了人的工位,原书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时奕州的权势在瞬间变得真实了起来。
她咬咬下唇。
可这不是自己应该受委屈的理由。
姜浅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走到了贴着楼层分布图的地方;她仔细地将上面的字好好看了一遍,都没有见到总裁办公室影子。
“难道不是十一楼。”
她有点疑惑,站在原地犯了难,恰巧此时有一名员工捂着肚子从玻璃门处走了出来,抬头和她碰了个照面。
“您好,请问有什么要帮助的吗?”
“啊,不好意思。”姜浅将视线移到她身上,“我是来找时总的,刚才李特助告诉我说他在十一楼,请问大概在哪个方位?”
害怕来人不信,她还故意扬了扬手中的工牌。
对面那人见状,“你多半是听错了,总裁办公室在二十一楼。”
“二十一楼?”
“对。”
姜浅一蒙。
二十一,十一。
仔细想想,李特助刚才好像确实说的是二十一的吧。
“真是谢谢你了。”忽略了自己的问题,她朝着女孩友好一笑,只可惜笑容藏在口罩下面,对方看不清楚。
“没,没关系。”
急着方便的女孩摆摆手顺着墙跑走了,姜浅于是原路回到了电梯间,准备继续往目标楼层移动。
她现在满心急切,恨不得立刻就跑到时奕州的面前。
只不过这边入口的两个电梯一个停在四楼半天不动,刚才自己坐上来的电梯又下去载别人了,没办法,姜浅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膛。
就在女人紧张的背后冒出了一层薄汗时——
滴。
终于,电梯门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名高大的男人,他身上的衬衣皱巴巴的,脑袋耷拉着,看上去有点没精神,手里还用纸托端了两杯咖啡。
“周亦?!”
熬了一整夜的时奕州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女人叫的是他的名字。
直到电梯门合上,对方摘下了口罩。
“是我,姜浅。”
时奕州一个激灵,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第一反应是将空着的手背在身后,在残疾人专用的按钮处按了别的楼层。
第二个反应是。
完了。
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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