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陆云琛一向待自己温温和和, 连句重话都未曾说过,第一次,见他如此地急声厉色, 秦慕言一下子愣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委屈和愤怒如滚滚洪水泛滥,汹涌而来。

    陆云琛心里一软,语气也跟着柔和起来, “阿言,乖, 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先进屋,好不好。”

    秦慕言猛地别过头去, 抹干净脸上不争气的泪珠, 让开了门口位置。

    秦良得空, 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散了吧散了吧, 各位叔伯婶婶, 都回去做饭去吧。”陆云琛将围观的吃瓜群众挨个轰走, 末了牵着别扭的小孩进了门, 将院门掩住。

    秦慕言抿嘴不言, 甩开他的手,一个人闷着头, 吭哧吭哧地往前走,穿过院子, “咣”的一声甩上卧房的门。

    这小兔崽子。

    陆云琛苦笑地摇摇头,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还不知他这位所谓的“岳丈”大人, 这般登堂入室,所为何事?

    “姑爷,姑爷,您快请坐快请坐,别不自在”秦良热情地招呼陆云琛入座,仿若这是自己家。

    “岳丈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和阿言的家,何谈不自在一说,倒是岳丈您随便坐便是了”陆云琛大喇喇地坐下,给秦良倒了杯茶,随即翘起二郎腿招呼道。

    秦良笑容一僵,干巴巴地讪笑道,“是是是,姑爷说的对,瞧我这,总惦记着姑爷什么时候能来家里坐坐,这一时就说顺了嘴。”

    陆云琛淡淡一笑,没有接他的话茬,“岳丈此番前来,是有何事?”

    “这”秦良自个儿也犯了迷糊,他来此本是为了教训一顿秦慕言,昨个儿卢云秀抱着自己哭哭啼啼了许久,说好心给继子找了门亲事,竟结了娘家仇,偏偏生了怨怼。

    他一时气不过,便从秦家村打听着过来,先是去了陆李氏家,谁料陆李氏一听他名字,连门都没开,只说陆云琛小两口已不在这住了,幸得他遇上了好心人,才被指来了对的地方。

    一路上听村里人闲聊才知道,他这姑爷自己在外做些小买卖,赚了些银钱,常见他去屠户家买猪□□骨,时不时家中便飘出喷香喷香的肉香味儿。

    他来此一瞧,果真如此,单看秦慕言面颊红润,双目有神,哪里还有在家时,蜡黄蜡黄的瘦弱模样?

    再一看这陆家陈设,尽管屋顶搭的是红松,外墙却是青石砖垒筑的,他们秦家村能用得起青石砖的也没有几户。

    他一面低眉偷摸着四处打量,一面禁不住啧啧称赞,说来自己到了这般年纪,住的还是黄泥糊得土墙屋子,秦慕言这小兔崽子倒先享了福。

    这么好的房子,若是自己能住进来

    “岳丈?”陆云琛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秦良的天外神游。

    秦慕言趴在门框上,透过缝隙观望着外面的情形,此时看秦良一脸算计的模样,更是觉得丢人不已。

    秦良回神,敛下眼中的艳羡。

    “唉,还不是慕言这孩子,嫁过来许久,都不曾回家看看,我这担心的很,趁着农忙过去能歇歇脚的功夫,过来瞧瞧他,这孩子打小性子就倔得很,不似他小爹温软,怕您嫌弃。”

    “岳丈这是哪里话?阿言既嫁入我陆家,便是我的夫郎,自是什么性子,我都稀罕的。”陆云琛不紧不慢道。

    “那那如此甚好。”秦良应和,“慕言小爹尚在人世时,每每说起他的婚事,便唉声叹气,如今小儿觅得良婿,他小爹九泉之下也能闭眼了。”

    “那是自然,头着昨个儿,我和阿言还去后山祭拜了岳丈,想来岳丈见我们如此恩爱该是高兴坏了。”

    “恩恩爱就好。”秦良蹙眉,端起杯子,撇掉面上的碎茶根,吹凉抿了一口,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继而自顾自道,“我同他小爹操劳一辈子,也没有给慕言攒下些家底,幸得慕言命里有福气,才能住进这么好的屋子。”说罢他又张望了一圈四周,咽了下唾沫。

    “岳丈放心,我知阿言自小吃过许多苦,必会更加珍视他,善待他,绝不叫阿言受半点辛苦。”陆云琛笑吟吟地保证。

    “唉小儿能得此爱护,我这做爹的也就安心了,不必跟着我们挤在那成日里漏雨,冬冷夏热的小破屋子里,也不必同我们一般,吃糠咽菜填饱肚子。”说罢,秦良低垂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看这连年干旱,地里收成不好,官老爷们还时时征收赋税,也亏得慕言这孩子懂事,没嫁人前,家里地里两边帮着忙活,这才堪堪饱腹,唉”秦良一面唉声叹气,一面偷瞄着陆云琛,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既不言语也不表态,以为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陆云琛坐直身子,将二郎腿放下来,晃动着手中的茶杯,看茶叶梗在水中如螺旋一般打转,最后落入杯底。

    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这所谓的岳丈打着来看自己儿子的由头,进门许久,尚不曾过问半分,只跟他卯着劲儿的哭穷,傻子也能看出点苗头来了。

    可看出来是一码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码事,他可是记得那卢云秀张口闭口就骂秦慕言是个丧门星,赔钱货,他让秦良进门,图的不过是不想让村里人对他家小夫郎指指点点罢了。

    秦良许久见他没有反应,接着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哭丧着脸道,“慕言能在你这也好,前些日子,秦家村大雨,冲坏了好些庄稼,那雷打得震天响,连家门口的大槐树都劈开了,幸好那日,我同你娘歇息得晚,大槐树倒下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堂屋,这才逃过一劫,只可惜了那屋子,如今连修缮都成问题。”

    眼瞅着就是饭点了,秦良却半点挪窝的意思也没有,只自说自话地跟陆云琛“诉苦”,看样子是不打上这趟秋风不罢休了。

    陆云琛略有些不耐烦,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子,扣扣作响,卧房门后蜷缩的身影隐隐约约,这小兔崽子该饿了吧,说好今个儿给他做凉粉,秦良叨叨起来没完没了。

    倒不是他抠搜,只是昨日碰见卢云秀时,这婆娘情急之下吐露,秦慕言他爹,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岳丈大人,曾说他家小夫郎命硬,是个克爹克娘的扫把星,若不是八字生得好,怕是要砸在手里。

    一想到要孝敬这样的“岳丈”,陆云琛到手的肥肉换骨头,心有不甘。可方才秦慕言在门口闹了一通,不多时必定会传满整个村子,这不让亲爹进门的大不孝罪名砸下来,他一个小哥儿在村里还不被戳破脊梁骨?

    再看这秦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此行若是空手而归,那秦家村必然也会传的“腥风血雨”。

    一想到这,陆云琛心头一阵郁闷,他摸了摸袖口处,荷包里买土豆的银钱还在,解下荷包,随手扔在桌子上。

    “岳丈来此一趟也不容易,我同阿言日日忙活着小食摊儿的生意,甚少照顾到您这边,这些银钱,还请您收下,就当是我和阿言”

    秦良一听荷包扔在木桌上的闷闷声音,便知里面银钱不少,登时眉开眼笑,拿起荷包垫了垫分量,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嘭”的一声巨响,二人目光循声望去,秦慕言猛然推开卧房们,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胸膛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

    “你把钱给我放下!”一声怒吼,陆云琛心脏险些漏跳了一拍,他家他家阿言嗓门还真是气沉丹田呐。

    秦良霍地捂住荷包,死死地护着,“小兔崽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这可是姑爷孝敬我的,你当都跟你一样,老子养你这么大,半分钱没给老子带回来。”

    “你还有脸来要钱!当初那五两银子,你不是自个儿都吞了!”秦慕言双手紧攥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着秦良扑过来。

    “笑话,好歹老子养你一场,收下你的礼金有何不妥,这是你该给的!”

    “你放屁!若不是我小爹跟在你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还赌债,你这会儿早就缺胳膊断腿了。”秦慕言顾不得在陆云琛面前伪装自己温软的性子,他眼圈发红,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欠过赌债,你莫要在姑爷面前败坏我名声!”秦良慌忙反驳道,下意识看了眼陆云琛,他这姑爷出手大方,万不可得罪了,以后他还得背靠这颗大树呢。

    “阿阿言”陆云琛讷讷地打断,他没想到平日里在自己跟前弱声弱声的小夫郎这般生猛。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秦慕言气昏了头脑,掉头冲着陆云琛开始“炮轰”。

    “阿言,你听我说”陆云琛欲解释,不料秦良火上浇油,“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自己个儿在外吃香的喝辣的,不管亲爹死活,还不许我姑爷孝敬我,这是我姑爷心疼我过苦日子呢!”他拍了拍荷包,嘚瑟地炫耀。

    秦慕言登时就要上手抢,陆云琛一把从身后抱住他,“阿言,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听我说”

    “你放开我!我不听,放开!”双脚离地腾空的“小狗崽子”拼命挣扎,慌乱中踢了陆云琛好几脚。

    陆云琛一阵吃痛,他蹙眉,收紧怀抱,将“小狗崽子”紧紧地箍在自己怀中,看向秦良的眼神泛着冷意。

    “还不快滚!”

    打着来教训一顿秦慕言不尊重长辈的算盘,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收获,秦良满眼都是这拎起来就沉甸甸的荷包,也不计较陆云琛言语上的冒犯,只想着他这姑爷还真是识相得很,不过说两句话罢了,就给自己这么多钱。

    他颠着钱包,乐呵呵地哼着曲儿从陆家离开,丝毫不在乎自己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你为什么要给他钱!”秦慕言奋力挣扎着,嘶哑着嗓子一声一声似疯了一般地质问着陆云琛。

    “阿言,你能不能先冷静一下,阿言!”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你知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要被他拖死吗!你有钱在这做散财童子吗!”

    陆云琛无奈,将怀中人翻了个儿,背抵在墙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