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琛顾不得歇息喘口气, 忙不迭打横抱起自家小夫郎,火急火燎地往周府去。

    “出去出去,别在这急赤白咧地晃悠, 耽误事儿。”被青木叮咣敲着铜锣吵起来的周大夫很是暴躁,连推带搡地将陆云琛推出了屋,“咣”得一下关上屋门。

    知道这是周贤历来瞧病的规矩,被关在屋门外,不知小夫郎如何的陆云琛, 也只能耐下性子来,在院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不多时, 屋门再度被推开。

    还未等陆云琛开口,周贤先发制人,气冲冲地质问道,

    “怎可这会儿才把人送过来, 早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情况有多危险吗?”

    陆云琛一怔, 脑子里一片空白, 心底蓦然似是被挖空一般, 汹涌冰冷的海水倒灌, 浸得他通体生凉, 他搓了搓自己发麻的掌心,沙哑着嗓音, 哆哆嗦嗦地询问道,

    “周大夫, 内子怎…怎么了?他这几日的确不怎地有精神, 吃什么也没有胃口, 我只当是他肠胃不舒服……”

    “什么肠胃不适?陆家小子, 你夫郎有孕了。”周贤不知陆云琛脸色为何这般难看,兀自使唤着青木去熬上一碗安胎药,待人醒了先灌一碗下去压压惊。

    “什…什么?您说阿言他有孕了?”陆云琛做好了要从周贤嘴里听到有关秦慕言身子多么糟糕的说辞,正如那日,他说陆老太太没有多少时日一般,没想到这周大夫话锋一转,竟然说他家小夫郎有…有孕了。

    郁结于心头的担忧倏地散开,陆云琛稍稍松了口气,没发觉后背已经漾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觉得老夫骗你?小子,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来就没有看错过,那秦小哥儿脉象滑利,如盘走珠,分明就是喜脉,你竟敢怀疑老夫的医术……”周贤吹胡子瞪眼,气得直跳脚。

    “好好好是是是,您说的对…”陆云琛满心只余自家小夫郎,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句,顶着周贤的唾沫星子,猫进了屋里。

    周贤正说得起劲,一回头,连个人影都没了,满腹的数落又干巴巴地塞回肚里,气得拂袖而去

    陆云琛坐在炕前,将秦慕言微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暖热,小家伙紧闭双眸,胸膛伴着绵长的呼吸微微起伏,脸颊上殷红发烫的巴掌印格外刺眼。

    “陆公子,先生唤我把这消肿的药膏给您拿过来,叫您给秦小哥儿抹一抹。”青木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将一罐黛青色的药盒置于桌上。

    “替我谢过周大夫。”陆云琛拱手行礼。

    “陆公子客气,我去庖屋给秦小哥儿熬安胎药,待他醒了,您只管去唤我便是。”青木微微欠身,后退着离开。

    屋内又重归于平静。

    陆云琛揭开药盒的盖子,淡淡的草药味扑鼻而来,他挖出部分,动作轻柔地给秦慕言揉在脸颊上,落下的几分冰凉,让小夫郎眼睫抖了抖,蹙起眉头,偏头想要躲开。

    “别乱动睡着了还这般不老实。”陆云琛点了点他乱晃的脑袋,指尖追着人,费了好些劲儿,才把药膏来来回回地抹匀。

    待秦慕言醒来,脸上红肿已消了个七七八八,隐隐透着些许的薄红,他扯了扯嘴角,面颊还余着丝丝拉拉的疼意,双手被人紧紧地握住,掌心沁满了热汗,湿漉漉,黏嗒嗒。

    “醒了?可好些了?”陆云琛将他凌乱的发丝抚至耳后,温声关切道。

    秦慕言摇摇头,再一开口,心中蓦然涌上万千委屈,连声音都带着湿意,“夫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砸落下来,濡湿了眼睫。

    陆云琛抬手拂去他眼角细泪,靠在他耳侧低低地哄着,“不哭,夫君知道你委屈了。放心,有夫君在,定不会轻易放过那秦良,你只管好生歇着,照顾好咱们俩的孩子”

    孩孩子?秦慕言猛地坐起身来,险些跟自家夫君的脑袋撞到一起,

    “什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

    陆云琛眼底浮现丝丝笑意,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他伸手戳了戳小夫郎尚且平坦的腹部,握着他的手,将掌心贴在他的小腹上,“在这里呢。”,见秦慕言瞪大了双眸,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揽过他的身子,娓娓解释道,“方才,周大夫来给你把过脉了,说你已有了身孕,叫我分外仔细待你呢。”

    秦慕言陡然回神,覆住小腹的掌心微微发烫,似是隔着薄薄的一层衣物,便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的萌芽。

    “你且再歇息下,青木一直再庖屋里给你温着药呢,我去端了来。”扶小夫郎小心躺下,陆云琛给他掖了掖被角,四面八方都塞了个结实,才放下心来,推门出去。

    青木蹲坐在灶台前的矮凳上,一只手支着脑袋打盹儿,陆云琛轻手轻脚地进去,没注意脚下,踩到了枯杈树枝,“咔嚓”一声,青木从梦中惊醒,“嗯陆公子,您过来了,秦小哥儿他醒了吗?”

    “你歇着吧,我自己来便是,辛苦你了,熬了这么久的药”陆云琛客气道,找了个瓷碗,拿抹布握住药罐滚烫的把手,将汤药倒了出来,浓郁的苦涩味呛得他微微蹙眉,琢磨着要如何哄着小夫郎把这汤药喝下去。

    “青木,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帮个忙。”计上心头,陆云琛冲着青木招招手,冲他耳语了几句,青木得了吩咐,弓着腰钻了出去

    秦慕言正百无聊赖地躺在炕上对手指,“吱呦”一声门响,酸涩的苦汤药味儿循循飘了进来,他捏住鼻子,见陆云琛端着满满一碗浓墨的汤药进来,身子连连后退,几乎要将自己塞到墙里。

    “别别别,别拿过来,夫君,我不喝这东西,这也太难闻了。”

    陆云琛放下瓷碗,从袖口处掏出一包油纸包的果脯,在秦慕言面前摊开来,“这可是周大夫给你开的安胎药,不可不喝,咱们打个商量,喝一口便给你一颗果脯如何?”

    秦慕言盯着桌子上甜腻腻的果脯,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扭头瞧了瞧那一碗黑黢黢的汤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陆云琛也不催促他,慢腾腾地捏起一粒果肉脯,当着小夫郎的面,大喇喇地塞进嘴里,见他满脸纠结,拿捏不定,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慢慢考虑吧,反正这碗汤药,怎么你也得喝,逃不过去的,若是在犹豫,这一整包的果脯可都要进我的肚子里了。”

    秦慕言一向对这苦汤药打怵,可又舍不得桌上香甜香甜的果肉脯,为难的视线落在二者身上不停地打转,最后伸出试探的“爪爪”,端起瓷碗的边缘,紧闭着眼皱起眉头,“咕咚咕咚”地一顿猛咽。

    末了扔下碗,抓起果脯,大口大口地填了起来,直把口中这股子酸苦压下去才作罢。

    想着梁欢和老太太还等着铺子里,二人同周贤告别,走至府门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小公子,是你来租的马车吗?”,一车夫打扮的汉子上前询问道。

    “哎哎,是的”陆云琛不慌不忙地招呼道,方才他托青木出门去买果脯,顺势麻烦他去租了辆马车过来,自家小夫郎如今这般脆弱,可不敢叫他有个三长两短。

    “你怎地还租了马车呢?”秦慕言面露疑惑道,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被打横抱起,抱至马车上,车里陈设虽是简单,但坐垫极为柔软,四周围围了一圈软垫,不管靠在哪个位置都舒服得很。

    “师傅,泗水街阖兴居,我家夫郎有孕,还请您路上慢些。”陆云琛掀开门帘,细心嘱咐了车夫一番。

    “得嘞,客官您们且坐好了。”车夫高高地扬起马鞭,只听“嗖啪”一声,马车动了起来,马蹄敲在青石砖路上,清脆作响。

    “这马车可真舒坦,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怪不得那些个老爷们出门都爱做这个”秦慕言摸摸这里,瞧瞧那里,处处都觉得稀奇。

    “若是喜欢,以后咱们出门,也做马车,你这身子,日后若是沉重了起来,定是不方便走动的。”陆云琛唇角微扬,深邃的眼眸中沁满了温柔,暖金的阳光穿透马车的窗棂,浅浅地打落在他的脸颊上,秦慕言直愣愣地看呆了,他慢慢贴近自家夫君身侧,极小声地道了声,“好”。

    老太太几人在铺子里等得着急,忽见一马车停在阖兴居门口,还以为是哪家老爷过来用膳,正要上前去说今日暂不开张。

    门帘掀开,陆云琛抱着秦慕言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梁欢站在马车旁边搭了把手,“慕言,你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欢儿,我没事”秦慕言窝在陆云琛怀中,脸颊映得红扑扑的,羞赧地不敢抬头,声音似蚊子哼哼一般。

    “这外面起风了,有些凉,咱们进去再说吧。”陆云琛知他羞得不行,紧了紧怀抱,将人抱进后院屋中,小心地把他放在炕上,拿薄被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一丝缝隙。

    梁欢扶着陆老太太后脚也跟了进去,古平因着是汉子,实在不宜进哥儿的卧房,于是等在外面。

    安置好小夫郎,陆云琛难掩面上喜色,回过神来,冲陆老太太乐呵呵道,“奶奶,周大夫给阿言把脉,说他有身孕了。”

    “什什么”陆老太太当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攥住自家孙儿衣袖的手微微发抖,“琛儿,你说什么?慕言有身孕了?”

    陆云琛不住地点头,“周大夫说恐有月余了。”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长河两口子在天之灵,还不知该有都高兴呢。”陆老太太泪眼婆娑,没想到自己一把老骨头,苟延残喘至今,竟然还能等到陆云琛开枝散叶。

    梁欢听说自己发小有了身孕,一时高兴地不知所措,握住秦慕言的手,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完整,“慕言太棒了你真的是太棒了!”

    等在屋外的古平听着自己夫郎抑制不住地惊呼声,当是以为发生了什么,又苦于身份有碍,独自着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平哥,平哥”梁欢从屋中钻出来,猛地扑上去抱住古平,“平哥,慕言他有身孕了!”

    古平神情微微一怔,继而咧嘴,一脸憨实模样得憨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呢,慕言他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倘若初叔伯知道,也会替他高兴的。”梁欢感叹道。

    二人在院中闲聊,陆云琛搀着陆老太太从卧房里出来。

    “奶奶,折腾了一天,您也累了,青木给熬了安胎药,阿言现在没什么事,您回房歇息歇息吧。”

    陆老太太面露疲态,嘱咐陆云琛要照顾好秦慕言,不可让他操劳,自己又琢磨着上次裁来的布匹有些粗糙,得再去买几匹棉布,给孩子做几身小衣服,最好再做几个虎头帽,脚上穿的虎头鞋也得多做几双,毕竟自己可能等不到这孩子出世了。

    送老太太回了屋子,陆云琛重回院中,梁欢和古平二人齐齐上前,拱手相贺。

    “平哥,梁欢,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们。”陆云琛略有些迟疑,“阿言有孕一事,还请你们瞒一段时间,至少等他胎像稳固了再说,我不太想传到秦良和卢云秀那边去,他二人对阿言不测。”

    “那是自然,掌柜的,这你放心好了,村子那边,我们会瞒住的”秦良今日这一闹,让梁欢着实担心坏了,陆云琛说的没错,他都敢豁出去,在外人面前诋毁自家亲儿子,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情危害自家发小。

    古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直觉陆云琛这般说,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再者说,这是人家的家事,他本就不应该跟着掺和,掌柜的能告诉他和梁欢,自然是出于信任,他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今日出了这么多事情,陆云琛也没有心思开张了,只想回屋搂着他家小夫郎,好好地睡上一觉,明日在琢磨往后该怎么办。

    秦慕言有孕,定然不能再让他肆无忌惮地跟着梁欢在大堂里跑堂了,眼下的生意,光指着梁欢一人,也忙活不过来,实在不行,他跑两趟牙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伙计,再招一人过来搭把手。

    送走古平和梁欢后,陆云琛挂上休沐的牌子,将店门锁好,回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秦慕言在周贤那休息了一阵子,这会儿更是没了困意,见陆云琛一脸疲惫的进来,挣扎着下炕,想要给他案抚一番,解解乏,今日可真是辛苦他了。

    “老实回去躺着,别乱动”陆云琛出声阻止道,将人又重新按回到炕上,自己也跟着爬上了炕头,从背后搂住秦慕言。

    “我瞧着你累得很,想着给你按按肩背呢”秦慕言手指搅弄着自家夫君垂在身侧的青丝,乖巧体贴道。

    “无妨,不碍事的,你老实歇着,我便没什么辛苦”陆云琛将自己的发丝抽出来,握住小夫郎细软的手,团在掌心挼搓这,“我方才想,待明日得了闲空,去牙行转转,看能不能招个勤快点的伙计来,梁欢一个人顾着大堂,怕是招架不住。”

    “为什么要招人?大堂里面不是还有我嘛?”秦慕言疑惑。分明前几日,陆云琛还担心阖兴居的生意不稳定,在外被人虎视眈眈,倘若要招人,怕是要招来二心,怎地今个儿,突然又主动提起这事来了。

    “你什么你,你且照顾好自己,食肆里的事情别跟着忙活了,你若是闲着无聊,就安心做好你的账房先生,旁个活计不许你再下手了。”陆云琛立时拒绝,不给小夫郎半点辩解的机会,现如今他恨不得把秦慕言捧在手心里,生怕他磕着捧着,哪里能容许他继续跟着自己操劳。

    “夫君,我哪有这般娇贵?要知道,在我们村里,刚生产完的哥儿都是可以下地的,我不过才月余的身孕,这这肚子都还瞧不出来呢,你哪里也不肯我去,怕不是要憋坏我”小夫郎可怜巴巴道,现下阖兴居这么忙,夫君又不放心他人,左右他也不能现在就撂了摊子。

    一想到这,他转身,同陆云琛面对面,揪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软声软气道,“夫君,我小心一点便是了,这趁手的伙计哪里能好转,还得碰缘分,我先帮几天忙,若是找到合适的,我在歇息可好?”

    秦慕言说的有道理,陆云琛自然也考虑到了,早先他不是没动过招人的心思,谁知便遇上了李大头联合其他铺子搞恶意竞争之事,如果这会儿自己招人的消息传出去,难保李大头不会起别的心思,塞个人过来盯着他们,真要如此,可就麻烦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先答应秦慕言所说,私下里再托牙行帮忙过过眼,招人是必须要招的,待小夫郎月份大了,必是不能在顺着他来了。

    夜里,趁着小夫郎安睡,陆云琛从老太太那要了些布头,挨个将食肆里的桌椅,所有带棱角的地方,皆是拿布头紧紧地裹住,自己来来回回撞了好些遍,直至身侧所过之处皆是柔软,才肯罢休,如此,即便秦慕言走路磕磕碰碰,也不至于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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