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琛端着热腾腾鲜嫩的鸡汤进门时, 就看着小夫郎身形僵硬地抱着婴孩,面色惨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孩眉宇间的朱砂痣出神, 连自己何时进门都没能发现。

    “阿言,你这会儿不好好躺着歇息,又起身作甚”他将鸡汤放在木桌上。

    刚生产的卧房,还浸着丝丝的血腥气,担心小夫郎闻着不舒服, 趁这会儿还算是暖和,陆云琛将窗子推开窄窄一条细缝。

    “夫夫君”秦慕言抬眸, 哭丧着脸,豆大的泪珠在眼眶打转。他没想到平安竟然是哥儿,村里人家但凡生了哥儿的, 汉子的脸都拉得长长的, 在外谈论起来, 言语间净是难掩的嫌恶, 秦良便是如此, 打小就骂他是个赔钱货, 这万一陆云琛嫌弃孩子是个哥儿, 可怎么办?

    “这是怎么了?”陆云琛斜坐在炕头前, 伸手拍拍小夫郎的脊背,温声询问道。

    “没没什么事”秦慕言敛下心头的不安和担忧, 强撑着笑脸,“我就是担心平安他这么小, 会照顾不好他”

    陆云琛揉揉他的脑袋, 笑道, “你且先照顾好自己便是, 平安有我在呢”说罢,他端起桌上的鸡汤,舀起一勺吹凉递到他嘴边,“把这汤喝了吧,你辛苦一天,得先吃点东西才是”

    秦慕言胡乱地点点头,他现在的确是饿了。方才生产那阵子,满脑子里都是疼,这会儿才察觉到腹中的饿意,他想要接过碗来自己喝,陆云琛执意不让,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了大半碗才作罢。

    “躺下再睡一会儿吧,我去庖屋里瞧瞧米糊熬得怎么样了”陆云琛扶着小夫郎重新躺下,将孩子放在他身侧,见一大一小都安安稳稳地躺着,这才缓了一口气,收拾起碗勺往屋外走去。

    秦慕言微微侧身,将孩子圈在自己怀中,汹涌的疲惫很快便涌至全身,他正打算眯一会儿时,屋外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

    “琛儿,慕言睡了?”老太太冲着卧房张望了两眼,压低声音道。

    “刚喝了一碗鸡汤,已经歇下了”陆云琛如实回道。

    “琛儿,你别怪奶奶同你说话直白,头胎是个哥儿倒也无妨,待慕言调养好身子,今后再要个大胖小子便是,万不可对着慕言使脸色,他刚生产完,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老太太听稳婆说,孩子出生后,陆云琛只是草草地瞧了一眼,连抱都没抱过,担心他不喜欢哥儿,遂过来劝说道。

    秦慕言听见老太太这般说,心里惴惴不安,尤其是自家夫君一直没开口,更是让他慌张,他死死地贴近窗棂,想要听清楚外面的声音。

    陆云琛正是满头懵,老太太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稀罕阿言尚且不够呢,怎么会因着他生了个哥儿就对他使脸色呢?再者说再者说

    “奶奶,无论平安是哥儿还是小子,亦或者姑娘家,我都喜欢,阿言生平安这般辛苦,我不想让他再受这个苦了,我想,往后我们俩就照顾好平安一个孩子就好。”

    秦慕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陆云琛说的话,他一直忧虑平安是个哥儿的事情,竟然不知自家夫君抱的是这样的心思,登时觉得心口的石头落了地,末了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委实有些杞人忧天,他家夫君待他这般好,怎能跟秦良这腌臜人相提并论。

    老太太显然也没有想到,她怔在原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去说,末了,讷讷地点点头,“是是奶奶多想了,左不过你们小两口之间有商有量的就是,奶奶年纪大了,只盼着你们这日子能越过越好便是”

    将屋里的事情处理好,陆云琛又忙不迭去了前院大堂,古平正带着叶荞回来,见状,忙迎上前来,“云琛兄弟,方才我们俩特地绕路,去了一趟宋大山家,正如你所想的那般,宋大山家里已经空了,我们四处寻访了他的邻居,有一户人家说,昨个儿夜里就听见屋门开合的声音,宋大山怕是那会儿就跑了,还有还有”

    古平四下瞧了瞧,凑到陆云琛身边小声耳语道,“那邻居还说,前几天约摸着半夜,他起夜去茅坑,瞧见宋大山家里进了好几个鬼鬼祟祟的汉子,不晓得同宋大山说了什么,自那日后,宋大山便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儿子不知去了哪里,已是许久不见踪影了”

    陆云琛眉头紧蹙,“你们去报官了吗?”

    “没有,平哥说回来先跟掌柜的您商量商量再做打算,这样贸贸然去报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叶荞在一旁暗搓搓道。

    的确,陆云琛早先预料到这事背后定有其他人作祟,如此听古平这般说,更是验证他的想法,“先不去报官了,咱们手头上暂时也找不到实际的证据来,即便是衙门下来人调查,也查不出什么,不如沉住气,钓钓鱼试试”

    出了这档子事,阖兴居的生意必然会受到影响,但陆云琛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自打他在镇子上落脚,麻烦事儿接踵而至,这刚过了年还没几月光景呢,犹记得年下,他带着一家老小深一脚浅一脚湍着雪窝窝,从泗水街搬来这道街口,安生日子才过了多久,又被人惦记上了,竟还做出下毒一事,败坏阖兴居名声是小,倘若真的搭上了无辜的人命怎么办?这些人又如何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云琛兄弟,咱们不报官的话,接下来该怎么办?宋大山这一跑,可是要把阖兴居拖垮了,我们回来时,下毒一事就已经传开了,恐怕明日开门,不好过啊”古平面露担忧,方才往回走的走路上,已经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嘴里不干不净的,说阖兴居黑了心,想赚钱想疯了,竟然敢走歪门邪道,做起了谋财害命的行当。

    叶荞气不过,欲同他们理论,古平担心此时冲动恐节外生枝,将他强行拽走了。

    “明日先看看情况,我总觉得,这还仅仅只是开始,背后之人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收手”陆云琛大胆猜测道,只有这三两家来找事儿,必然没有达到背后之人的预期,只要阖兴居一天不关门,这事儿就永远不会结束,况且,他也不想继续被动下去了。

    后院冷不丁地传来婴孩扯着嗓子的大哭声,一下子将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云琛兄弟,还未来记得恭贺你和秦小哥儿喜得麟儿呢。“古平拱手道。

    “掌柜的,恭喜恭喜”叶荞跟着附和道。

    陆云琛点点头,望向后院的眼神中盈满了温柔,连嘴角都挂上了一丝浅笑,漫漫前路虽是艰难,但好在他还有夫郎和刚出世的小平安,会一直陪伴着他,如此,再多的困难和不堪,都不会将他击倒。

    听着孩子的哭声渐弱,陆云琛回神。

    “古平,叶荞,今个儿就先这样,明个儿,还得麻烦你们早些过来”

    二人连连应下,知道他尚且挂念着夫郎和孩子,没得多待便先行离开了。

    陆云琛关好门,拉上门闩进了后院,平安哭得那般激烈,定然是饿了,灶台上小火煨着的米糊煮得糜烂,他盛出一小碗,余下的继续坐在灶台上,陆云津也已经将补气血的中药汤熬好,一并端进了卧房。

    刚一进卧房,小平安的哭啼声骤起,陆云琛快走几步,从小夫郎的怀中接过孩子,“平安乖平安不哭,是不是饿坏了?”,他舀起米糊,小心吹凉,滴在自己手背上,试着温度刚刚好,才喂进孩子嘴里。

    吃一口吐半口,陆云琛从先前准备好的待产衣物中找出几条柔软的棉布,系在孩子的脖颈处,这样喂完了米糊,将弄脏的棉布解下来便是,不至于衣领处都沾满了汤渍。

    吃饱喝足的小平安在自家爹爹的拍抚下,“咯咯咯”地打了几个奶嗝,又闭上眼睛酣睡去了。

    陆云琛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放在炕上,给他掖了掖裹在身上的襁褓。秦慕言视线一直追随着他,见自家夫君没有半分不耐,即便是给平安拍奶嗝时被吐了一身,也不过皱了皱眉头,不见丝毫的烦闷,他这才实实在在地放下心来。

    “你家夫君有这般好看?竟叫你瞧着出神?”被小夫郎的目光赤裸裸地注视着的陆云琛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打趣道。

    秦慕言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揪起被子掩住自己,只余着一双溜圆的杏眸在外,眨巴眨巴瞧着陆云琛不说话。

    “别躲着了,先把这汤药喝了,云津熬了许久呢”陆云琛将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将放凉的汤药递上起来,对于这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夫郎本能地拒绝,奈何自己这一通生产,亏了虚空,担心以后身子调养不过来,只得捏着鼻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盯着秦慕言将药喝完,陆云琛往炕边一坐,稍稍歇了口气,这一天忙活的,他到现在还没吃上口饭呢,可叫他现在去做点吃的,他已没得什么力气了。

    晚饭是陆云津和庆阳一同擀的面条,味道虽寡淡些,但好歹能填饱肚子,陆云琛饿极了,抱着海碗呼噜呼噜地吃了一大碗,吃完歇息了片刻,又给小夫郎蒸上一碗鸡蛋羹。

    这有身子的人生产完,向来讲究少食多餐,算着秦慕言喝完那碗鸡汤已经有些时辰了,这会儿定然是要饿了。

    嫩黄的蛋羹卧在碗中,表皮撒上葱花和几滴酱棕色酱油,勺子敲上去软弹细腻,一碗鸡汤支撑到现在已经完成了使命,秦慕言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吸溜,不多时,碗里就见了底,他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

    “锅里还煨着鸡汤呢,过会儿若是饿了,同我说便是”陆云琛嘱咐道。

    秦慕言点点头,直觉自己出了月子之时,定然会被投喂成个胖球才是。

    这一吃饱了,人也跟着犯起困来,如今的小夫郎只能卧床歇息,陆云琛草草洗漱后,打来热水,给秦慕言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忙完这些,他强撑着精神头将小平安安置在他二人中间,侧着身子,搂过一大一小,这会儿,眼睛早已困顿得睁不开了,仿若一歪头便能睡过去。

    “夫君,铺子那边怎么样了?”秦慕言冷不丁问起来,小平安挑着今个儿出世 ,还是上午那阵子起的波澜闹得。

    “宋大山跑了”陆云琛语气冷冷道。

    “跑了?什么意思?他跑了作甚?”秦慕言一连串的问号。

    “上午那会儿,周贤不是说这几人皆是中毒的情况吗?我合计了下,昨个儿负责大部分吃食的人,就是宋大山,今日他一直没露面,我便让平哥去他家中瞧了瞧,这一去可倒好,人早就不见了,这下毒之事,怕就是他干的”陆云琛悻悻然道,“平哥和叶荞在他家里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能证明下毒之事同他有关,倒是通过邻居的说法,猜测到这背后另有其他人操控”

    “那那那那这可怎么办呐”秦慕言着急了起来,不管下毒的人是谁,抑或是背后有何人指使,阖兴居的买卖才是最重要的,被这么一折腾,他们的生意哪里还能做得成啊,到底是谁这般黑心,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成?正想着呢,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夫君,你说这背后之人,跟李大头有没有关系?”

    陆云琛也是这般猜测的,属实李大头的嫌疑是最大的,先前过年那阵子被人使绊子时,他就怀疑过李大头,这人挑了那么多次事儿,一点便宜没占到,必然是不甘心,如今又有了那位刺史大人的助力,这永安镇不说是一手遮天,跺跺脚抖三抖还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些事情,他不想让小夫郎过多的操心,毕竟他刚生完孩子,身子骨还虚弱得很,此时若是忧思深重,不定会怎么样。

    “阿言,铺子的事情,你就别跟着着急上火了,有我和云津,沈大哥还把庆阳留下来帮咱们忙,古平和叶荞又是信得过的,有他们这些人在,定不会叫背后那人再翻出什么花样来,而且”陆云琛顿了顿,搂紧怀抱,“而且,这一次我不打算继续坐以待毙了,咱们是来镇子上讨生活的,不是跟他们勾心斗角的,我早已经厌烦这些,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收拾收拾惦记咱们铺子的人,不然,这隐患常在,总不能安心”

    秦慕言心疼地看着自家夫君,这事儿说的容易,真要做起来,定然是重重障碍挡在面前,自己如今被小平安绊住了脚,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这重坦可不就是一下子压在了陆云琛的身上?

    “夫君,我想着,大不了咱们就离开永安镇,离这些个腌臜人远些,去别的地方生活,赚多赚少的无所谓,等把平安交给奶奶帮忙照看,咱们像从前一般白手起家都可以,我不想看你这般辛苦,也不想心血被糟蹋了”

    陆云琛不是没动过离开这里的心思,只是这腌臜人哪里都有,这次他们躲了,下次碰见了,还要接着躲吗?这么被动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自己如今也是做了爹爹的人了,难不成就像个过街老鼠一般,四处躲藏吗?

    他正了正神色,语气认真道,“阿言,总得要去尝试一下,咱们不做那惹事之人,可也不能怕事,你且安心在家静养,外面的事情交给夫君便是”

    二人此刻心中皆有些沉重,但都不愿让彼此再添忧思,默契地选择深埋在心里,相拥而眠。

    翌日,果然如陆云琛所料,阖兴居客人中毒的事情当真在镇子上发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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