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岚心想,他问的这问题实在多余。
打理生意这几年,见了不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血亲之间为了利益反目成仇的也不是没有见过,想报复伤害过自己的人,都不能称得上恶毒,只能说是人之常情。
他问了几次说自己不了解他,但他又何尝了解自己呢?
若不是因为她产业难保,他太过贫穷,他们也许只是偶然相遇的过路人,是绝不可能到谈婚论嫁这一步的。
孟岚收起心绪,露出一个笑来:“又不上你的心胸里行船,我也不需要你心胸宽广。”
栾昇看着她弯起的杏眼,居然感觉到一丝宁静。
他起身,朝仍在榻上的孟岚伸出手:“你既然如此说了,那便随我来。”
孟岚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递给了他,由他带着自己走出了昏暗的内室,走过了摆着堂案的大厅,走到了庙观外。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栾昇住的是久未修葺的破旧庙观,这庙观三面环山,另一面也被重重叠叠的灌木遮盖。要是无人指引,着实难以发现。
栾昇示意孟岚在此稍候,见她点了头,才又转身进了庙观。
不一会儿,栾昇便出来了,身后跟着二十余人,桂圆松枝也在其中。他俩看孟岚在外站着,急忙快走几步先上前来,立在孟岚身旁。
栾昇也站到孟岚身边,不急不缓地扫了桂圆和松枝一眼。不知怎地,虽然小姐才是他二人的主子,可公子这一眼的压迫倒比小姐的还要强烈,桂圆和松枝因为被人强行带离而委屈的脸瞬间被吓得板正了。
那二十余人瞧着栾昇停了步子,便也立在了原地,王正兵扶着受了罚的曹守尉站在前面,众人面上都有些困惑,不知要做什么。
孟岚见到先前打晕自己一行的汉子也在其中被人扶着,行走间龇牙咧嘴的,一看就受伤不轻。
她心有所感,仰起脸看向身旁的男子。
不过栾昇没有看她,他待大家都站稳了步子才说道:“各位陪伴我已有十余年,我盛峦不胜感激。”
言罢,他拱手抱拳致意。
其他人听他称呼自己为盛峦,又给臣子行礼,一时间慌张起来,急忙作揖回礼。王正兵和曹守尉两人不方便动作,直挺挺的杵着,显得格外不同。
栾昇望向身边的孟岚,隔着衣袖虚虚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继续道:“这是嵩阳孟家的小姐,前些日子也是她破费请大家吃了酒。日后各位仰仗孟小姐吃酒的日子还多,便都把她认清楚些,别把她当成外人了。”
谢参将的书信未曾被他人拆看,栾昇也不打算将另一半信物在孟家之事讲出。人多口杂,手下们衷心无二,可就怕谁不小心说漏了此事,让孟小姐知晓,反而彼此难堪。
手下们听得他言语,宛如被雷击中一般,一个个呆若木鸡。沉稳如曹守尉,也没能控制住自己惊讶的表情。
嵩阳孟家?首富孟家?主子言下之意是要与嵩阳孟家结亲?眼前这个被他们扛到庙观中的美貌女子是以后的夫人?
栾昇自从离宫后,日日勤学书籍、苦练武功,以复国报仇为己任,从未接触过任何女子。这怎么不声不响就要结亲了?还是如此美貌富裕的年轻女子。
众人缓过神来倒是觉得在情理之中,主子此前对男女之事嗤之以鼻,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应该开窍了。以主子的容貌气度,想要知心的美貌女子不是容易至极?这女子家尽管富裕,但非爵非公的,他日主子登上大宝,倒是这女子占了原配的位置,可不是一朝成凤?
似是听见了手下的心声,栾昇又转头面向他们,冷声道:“日后见孟小姐即是见我,不可怠慢。”
将士们心下一凛,急忙齐声应是。
孟岚看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心知他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脸面,倒也不扭捏,大方说道:“诚如盛公子所言,以后请大家吃酒的日子还多,我仰仗各位的日子也不少,若是有什么冲撞了各位的,也请多多担待。”
栾昇刚说过见她如见他本人,又有哪个敢冲撞孟岚,让她担待的?也都明白她是客气话罢了。
桂圆松枝看栾昇郑重,也为自家小姐感到喜悦。美貌女子想找到如意郎君不难,可想找到适合的赘婿可太难了,更何况现在孟府气氛焦虑,他们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可从老爷夫人小姐最近的行为,怕是出了大事,甚至老夫人最近都开始在府里活动了,之前她可从来不管庶务的。
在这种境况下,小姐觅得夫婿,真是一件大喜事。不管相识多久,结了契就是一家人,府中多一个有些学识的男丁总是好的。
于是桂圆松枝向栾昇行了礼,意为此后在他们心中,栾昇也是孟家主子了。
栾昇颔首受了他俩的礼,挥手让手下众人散了,桂圆松枝知晓这是有话要单独和小姐说,便识趣的退下了。
四下无人了,栾昇才对孟岚道:“我失了双亲,由老师教养,如今老师外出未归,也无正经长辈在此。但礼节不可废,入赘也罢嫁娶也罢,还是要按礼仪规矩来。”
孟岚自然是同意的,她本就是急着招婿的,更要把礼节上做的妥当,才不会再多遭口舌。
栾昇还要再说,却突然发现自己还隔着衣袖拉着孟岚的手腕,他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放开手掩住口鼻,罕见的有些尴尬。不过被拉着的女子没有留意,她默默回忆了一下娘之前给她讲过的定亲步骤,还真是麻烦。
“无事,过门之后,我父母便是你父母,我双亲即是你双亲。”爹还没见过他,但是娘却极为满意这女婿,少不得好好疼爱他。
思及此,孟岚又道:“娘原先给我讲过,成亲要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你是赘婿,自然我需行男子之礼。送名贴、合生辰、纳吉下聘,总到这庙观中来也不是回事儿。我名下有一宅邸,日日都有仆役打扫,你今日便携着门客亲眷随我回城中住下吧,若有事商议,找你也方便些。”
这倒也是,庙观太过偏僻,来此不便是其一,惹人好奇是其二,不若住到嵩阳城中。
对于栾昇,自来是没有客气一说的,他点头答允道:“你安排人收拾妥当吧。我亲眷兄弟不止你见到这些,之后要是来了嵩阳,也有处可去。”
都二十余人了还不止这些?孟岚心中一紧,皱眉道:“你莫非是什么被官府通缉的山匪?怎么手下有这么多人?”
不是山匪,但和被通缉也差不离。栾昇暗道这女子眼光毒辣,此后还是要更加小心些。
“你见哪些山匪如我这般贫穷?”他反问道。
孟岚一想也是,他衣食住行都与乞儿无异,说他是山匪怕山匪自己都不信。既然不是山匪强盗一类,那便都是他自己的事了,孟岚自己就存了不可对人言的心思,也不想去追问他,要是想说,他总有一天会说的。
“说的不错,那你如何与他们一起过来?可需要我回家要人来接你们?”自在峰远在城郊,离孟府实在不近,走下来着实吃力。
栾昇早已考量好了,此时正待她问,从善如流的伸出手来:“自在峰过去有一马场,我先前看过,马不错。你给我银两,我好去买上几十匹,好带他们去你府上。”
孟岚瞪大了眼睛。
马匹可是极贵重的物品,一匹价值不菲,足以满足一个普通农户十年的花销,富裕如她都不敢随意买马,他可好,一开口就是几十匹!他这是觉得自己要入赘了,得先狠狠地宰她一笔吗?
“你不是首富独女吗,怎么和你要银两和要你命一样。”栾昇不满,若不是为了银两和信物,他何须同意入赘?他可是龙子凤孙,连这点银钱都不舍得吗?那他可得再好好考虑考虑入赘一事。
“......给。”
孟岚咬住贝齿,心里默念:穷人乍富就这个德行穷人乍富就这个德行,才总算艰难地从衣襟里掏出了她的荷包。
平日出门花费都是桂圆买账,但她也怕突然有支取定金等需要大笔银钱的时候,所以一直随身带着荷包。
栾昇见她拿出荷包,打开后小心翼翼的拿出几张银票,又点了几遍,不觉皱起了眉头。
说她吝啬吧,她此时又在给他点银票,说她大方吧,又抠抠搜搜不想给的模样。
确定数额无误,孟岚才把银票放到栾昇手上,嘱咐道:“你说的那家马场我也知道,是中原马,价格比较公道,一般二十五两银子一匹,马鞍马具鞍绳马蹄铁这些合计下来也得七八两一匹。我看你刚才叫出来的差不多有二十五人上下,再给你留些余钱,一千两银子足够了。”
话多。
栾昇已经十余年没见过如此多银钱了,当下收了银票,十分满意,随手揣到了袖中。
孟岚见状又提醒道:“你衣衫太破,小心袖子再破了,银票丢了。”
啰嗦。
不过……栾昇眼神一动,又伸出手来,理所当然道:“你提醒了我,我们衣服都太破旧,再给我些银两买衣服。”
这次孟岚拒绝得很干脆,不等栾昇皱眉便解释道:“自家有绸缎庄有成衣铺,你买什么。你让人把大家身量写下交给松枝,待他在家里铺中选了合适的给你送来。”
家里铺中?
栾昇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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