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祁淮忽而起身,放开了长宁,他理了理衣衫,将香囊收入囊中:“礼物朕收下了。”
“天色不早,让苏列送你回去。”
*
寒风凛冽,外头冻人的很。
过年是欢聚的时分,就连常年奔波在外的游子都不远千里,倦鸟归巢,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长宁坐在祁淮的车舆上,烫红的面颊在寒冬中慢慢褪去颜色。
新露将手炉抱到长宁面前:“姑娘,抱着暖手罢。”
苏列欲言又止,本来他不该多话的,但是他怕长宁想岔了,走错了道,将本来大好的福气生生给错过了。
“姑娘,奴才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儿虽然不多,但却也能参悟一二。姑娘是聪明人,这往后的福气还大着呢!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届时失了陛下的宠爱是小,若是连累了身家性命还拖累了身边一干众人,那可是得不偿失呐!”
“姑娘初入京都,怕是对宫中并不熟悉。陛下内廷人少,这些年进的也只有几位。且陛下朝事繁忙,也就没什么心思往内廷去,妃嫔之中,大多数都是太后娘娘和几位太妃赐下的,陛下自己选中的,寥寥几人,更别说有谁能让陛下像对待姑娘您一样费尽百般心思。”
眼下,陛下对长宁姑娘已然是起了兴趣,虽并不知这兴趣能维持到几时,但若是此时长宁姑娘没有眼力见,惹恼了陛下,他们下面服侍之人自然也讨不得好。
苏列说的隐晦,但长宁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怕自己一时嫉妒,做错事,他这是在提点她呢!
“多谢公公提点,长宁省得。”
她摩挲着手里的手炉,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她不爱祁淮,自然不会对这些有什么别样心绪,只是——长宁撑着小脑袋,若是要演好一个对祁淮死心塌地的女子,这样平静是不是不大好?若是旁的女子像方才那样瞧见了如此场面,是不是该耍些小脾气?
*
是不是该耍脾气长宁还未想好,第二日一大早,才刚刚起身,就有人急匆匆的跑进了竹园。
来人是盛月曦身边的丫鬟,春夏。
春夏见着长宁的第一眼就跪了下来,一张脸都哭花了:“长宁姑娘,救救我家夫人罢!”
长宁到侍郎府的时候,盛月曦已经被下人抬到厢房里去了。
春夏立马扑倒床前,哭道:“怎么了?夫人这是怎么了?刚刚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去叫大夫了吗??”
另一个丫鬟冬梅回:“你离去不久,夫人就坚持不住,晕了过去!已经派人去请过大夫了。可恨的是府里本就有府医,派人去请却说枚夫人受了气,胎气不稳,府医已被请到枚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我们去枚夫人院子却被那边的人百般推脱,我们压根没见到府医的面!”
春夏几乎咬碎一嘴牙:“她们实在太欺负人了!”
“让开。”长宁上前,查看了一番盛月曦的情况,才皱着眉说:“去烧点热水。”
冬梅一听,立马说:“我去准备。”
春夏几乎是像看到救星一样看着长宁,跪下来磕头:“长宁姑娘,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长宁沉着脸,“今日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
春夏擦干眼泪,“我们夫人最重孝道,虽然最近身子本就不爽快,但每日晨昏定省地去大夫人院子里请安,也一日未曾落下。大夫人本就不喜我们夫人,最近是越发的不遮掩了。像如今这样的寒冬腊月,每日晨起请安,总是变着法的搓磨我们夫人,让我们夫人在门外生等,少则两三炷香,多则半个时辰。今日更甚,枚夫人不知怎么,也起了心思去大夫人院子里请安,谁知恰巧和我们夫人碰上了,不知是雪天路滑还是怎么,居然在我们夫人面前摔倒了,还硬说是我们夫人推的!可笑的是大夫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让我们夫人罚跪,在雪地里硬生生跪了一个时辰!”
长宁不敢置信:“吴淞就这样放任不管么?”
春夏扯唇:“大公子心已经偏的没边了,全部心思都放到枚夫人院子里去了,哪里还管我们夫人的死活?”
“再说,大夫人是大公子的母亲,他从来都是对大夫人言听计从,怎会为了这点小事让大夫人心里不快活?”
长宁沉着脸不说话。
她实在想不到盛月曦如今在侍郎府的情景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冬梅很快将热水端来,“长宁姑娘,我们夫人这是怎么了?”
盛月曦身子一向康健,今日虽然跪了不少时辰,但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长宁没说话,对新露说:“新露,将我的药匣拿过来。”
新露连忙将一个墨色小匣子递到长宁手边。
长宁从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对冬梅说:“给你家夫人服下。”
冬梅瞧着眼前漆黑的药丸,有些犹豫:“……我们夫人只是受冻了罢?要不……要不还是等大夫——”
冬梅话还未说完,长宁打断她:“若是再不服下这幅药,你家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神仙转世都救不回来了!”
冬梅愣在了原地:“……孩子?什么孩子?”
春夏也僵在了原地,她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抢过冬梅手里的药,给盛月曦服下。
“还犹豫什么?这整个侍郎府都是索命的,都要害我们夫人!我相信长宁姑娘,当初在玄云寺,若不是她,我们姑娘早就连命都没了!”
春夏是盛月曦的陪嫁丫鬟,在将军府和盛月曦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急起来夫人也不喊了,直接叫回了以前的称呼。
只是这个时候也没人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
她回过头,望着长宁:“长宁姑娘,您是说,我们姑娘她……她有了身子?”
长宁将刚写好的药方递给还愣在一旁的冬梅,“那颗药也只能暂时稳住,你派人按照这个方子去药馆抓药。”
冬梅回过神来,抓住长宁递过来的药方就往外跑。
外边雪越下越大,她跑的太快,不小心摔倒了雪地里,可是下一秒,她立刻就爬了起来,不顾自己已经被雪浸湿的衣裳,又继续奋不顾身的往外跑。
长宁看着盛月曦烧红的脸颊,轻声开口:“是,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
侍郎府另一侧。
枚夫人咬着酸梅,轻抚着肚子,问身旁的丫鬟:“那边有消息么?”
丫鬟伸手接过枚夫人吐下的核,回道:“没有消息。”
“夫人不必介怀,不过是在雪地了跪了一会儿罢了,能有什么大事?再说那位从小舞刀弄枪的,本就不像寻常女子的纤细柔弱,依奴婢看,恐怕就是在跪上几个时辰,恐怕也是无事的!”
听见丫鬟的话,枚夫人本还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
“也是,盛月曦从小野惯了,连母亲都说她粗鄙不堪,整天在外边抛头露面,没有半点女子的柔美,也不知相公当初怎么就看上她了。”
丫鬟捂嘴笑:“她只不过是有个好父亲,谁不知道,当初盛将军为了将女儿嫁给大公子,可是连脸面都不要了,还求到太后面前去了,才让她嫁给了我们大公子。”
枚夫人也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盛将军独女又怎么样?求来嫁给了相公又怎样?母亲死的早,还不是只能孤苦伶仃跟在盛将军身后?你说盛将军一介武夫,怎会教女子?你瞧,这不是,才让盛月曦养成如今这样一个倔强性子,若是她能在相公面前服一服软,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她怎能和夫人相比?大公子早就厌弃了她,不然也不会纳夫人进府,还日日夜夜的宠着,如今公子眼里哪里还有那位的半点位置?昨晚儿奴婢在屋外可都听见了!夫人您都有了身子,公子还缠着要与您亲近,怎么推都推不走,您看公子可有半分去那位院子里的意思?”
“您说天底下哪个男子心底下不喜欢女子柔媚无骨,身娇体软?只是可怜盛月曦才成婚几年,就日日夜夜守活寡,公子不去她的院子,她还成日想着怀孩子,听说前些日子还特地去辽荆峰求子呢!夫人您说好不好笑?依奴婢看,她恐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怀上了!”
“只是可怜盛将军啊,一把老骨头了,在敌军面前都未曾低下过高傲的头颅,却为了她,将一身傲骨都碾碎了!”
丫鬟恶毒的笑道:“啧,真是可怜!”
枚夫人听的无比爽快,她甚至觉得自己刚入府时低眉顺眼敬小慎微皆是想太多。
就算盛月曦出生不凡又怎样?
压根翻不出什么浪来!
瞧着,她让她在雪地里跪上这么久,有谁替她说一句话了?
她盛月曦,现如今就连一个府医都不能从她院子里讨要去,还能成什么气候?
如今这侍郎府都是她说了算!
枚夫人站起身,假模假样的感叹道:“我和夫人到底情同姐妹,虽然今日姐姐推了我,差点伤了我的孩子,但我总得替相公着想,不好让他为难。你还是领着府医去姐姐院子里替她瞧一瞧罢。”
去瞧一瞧盛月曦如今到底有多落魄!
丫鬟立马会意:“主子真是大度,奴婢这——”就去。
丫鬟的话还未说完,院子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
丫鬟一惊:“谁,谁敢擅闯我们夫人的院子?”
枚夫人也被下了一跳,她躲在丫鬟身后,直到看清门外只有几个女子,才放下了心。
站在最前方的人戴着面纱,穿着一袭青色流纱裙,外边披着雪白的兔毛披风,眸光流转,像是沁了冰玉一般。
枚夫人几乎立刻心中就升起了危机感。
这女子实在是太美了——就算是面纱掩面,也难以遮住她周身的气质,反而还给她增添了一股神秘美感。
枚夫人皱眉:“你是谁?怎么闯我的院子?”
“难道是相公新纳入府的娘子?可就算如此,也该先拜过了我,敬过了茶才好,如今这样擅闯,我可是不承认的!”
长宁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你配么?”
枚夫人一噎,随即睁大双眼,“你怎么和我说话的?你知不知道如今这侍郎府是我说的算?若我不同意,你以为你个小妖精能进侍郎府??!”
枚夫人还想再说,她身边的丫鬟却悄悄拉住了她的衣袖。
枚夫人却枚反应过来,皱眉质问:“你扯我的袖子做什么!”
丫鬟在她耳边低语:“夫人,这位好像是长宁姑娘。”
枚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长宁短宁——”
话还未说完,她双眼慢慢睁大。
长宁?那个丞相府的表姑娘长宁?
她咽了口口水,立马赔笑上前:“先前误会了姑娘,是妾身的不是——”
枚夫人还未说完,长宁却是不想再听了。
“新露,将这位枚夫人身边的丫鬟给我绑起来!”
新露戴着两个粗使丫鬟上前,直接将人绑了起来。
枚夫人不敢置信:“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你是丞相府里的人,我卖你三分薄面。但你有什么资格将手伸到侍郎府里来?就算是贺相今日站在这,也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长宁眸色冰凉:“道理?我做事从来不需要道理。”
她眸底慢慢聚起风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可能是装兔子装久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从前她嘉阳也曾杀生与夺,无人胆敢破其锋芒。
她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枚夫人身边的丫鬟:“你很喜欢说话?”
丫鬟被长宁的眼神吓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下一秒,长宁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话。
“拔下她的舌头,丢到门口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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