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没吃饭了，给两个星币吧。”
林琅一身破衣烂衫，蹲坐在地下通道的入口，高举收款码，朝着过路虫子如此说道。
“美丽的好心虫，行行好。”
“三天没吃饭了，给两个星币吧。”
距离他不远的通道墙根处，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一只虫举着手，喊着一样的二重奏。
林琅瞄眼这只虫修长洁白的手臂，暗骂一声见鬼，扭回头。
一个衣着整洁的路人雌虫目不斜视从林琅面前走过。来到这只虫前，不经意扫到他的面孔，一下放缓了步子。
“你……您是雄虫吗？”他屏住呼吸，惊讶问。
灰发黑眼的俊美虫子抬起头，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不是的先生，我是雌虫，只是生得比较雄化，抱歉您看错了。”
雌虫一阵恍惚，真的很像，但：“也是。”
珍贵的雄虫哪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萧迎小心问：“给点饭钱吗，先生？”
雌虫犹豫一瞬，伸出手腕上的光脑，在他手中收款码前面一划，滴的一声，一百块入账。
萧迎喜笑颜开：“谢谢先生，祝您生活愉快。希望下次再见～”
林琅旁观完全程，心情十分的复杂：“今天头一天，生意还不错？”
萧迎停下检查余额，羞愧清清嗓子：“林哥教得好。”
林琅哼笑一声：“不敢当，凭的是你个人本事。”
萧迎有点乐，唏嘘感叹道：“看来我还挺有当乞丐的天赋。”
他蹭蹭脸，皮肤底子很白，像牛奶泡大的，沾染墙灰的手留下几道灰迹，变得脏兮兮，再低下头，神情就显得低落。
林琅自认心冷如铁，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升起复杂的怜悯。
生得雄化这话也就骗骗路人。林琅两天前从河里捞起昏迷不醒的萧迎，为了救他花大价钱买过治疗仪，知道他是只货真价实的雄虫。
雄虫啊！
虫族里天生数量稀少，应该活在象牙塔，由父母和政府精心照顾着长大的雄虫。
成年后，会有数不尽的雌虫捧着财物上门求嫁，自愿为夫为奴，为其养家生蛋的雄虫。
有雄虫住天桥桥洞，饿着肚子在路边讨饭，说出去谁信？
林琅对雄虫无感，打定主意一辈子光棍，也不禁有些别扭的心疼，干巴巴安慰：“你也别太难过，你看我，没有父母，无家可归，靠政府发放营养液才活到成年，桥洞住了一年多，注定这辈子找不到雄主，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萧迎抬起头：“啊？我没难过，我在想中午吃什么？”
林琅噎住：“……吃吃，就知道吃，不会存起来，哪天上报个人信息，回你雄虫该回的地方，你还真想当一辈子乞丐!”
萧迎不知从何解释。
他没地方能回。
想了想，凑近林琅：“我给你表演个魔术。”
他伸出个人终端，临时余额里有四百八十星币。
一上午才讨到六十块的林琅瞪大眼，刚想说虫比虫气死虫。就见萧迎转了八十块到个人账户，但再点进去，账户余额显示为零。
林琅：“？”
钱呢？
萧迎悻悻然解释：“我欠了好几百万，个人终端被监管执行，钱只要存进去就会被扣走还债。”
“我也没有父母，成年后分化不出精神力，测不出等级，所以没有被系统匹配婚姻，一直在研究所给他们当材料，没钱还债，那天债主说要把我卖给重金求子的老雌虫，再扔进黑市当虫妓赚钱，我就跑了，不小心掉进了河里，醒过来就是你救了我。”
他废虫一只，不被重视，暴露行踪后恐怕等不来政府救助，先会被黑网债的虫抓回去卖身还债。
林琅听得两眼发直：“那几百万呢，你干嘛了？”
萧迎：“好像赌博赌没了。”
林琅紧皱起眉。“好像？”
萧迎：“……我失忆了。”
林琅：“……”
这话其实不完全正确，萧迎怀疑自己穿越了。
他前世生在一个修真界世家，虽然天分不高，吃了很多天材地宝，也堪堪入了道。
父母心疼儿子，担心他被欺负，不许他出门历练。萧迎也愿意宅在家。
熬到二十多岁，终于修出了金丹，意味着正式踏入修炼一途了，萧迎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外头九天云动，电闪雷鸣，一道天雷刚好劈中他，再睁眼，他就来到这处时空变成这种模样，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旁边几个人或者说几只虫正商量要卖掉他。
萧迎来不及多想，赶紧找机会逃掉了。
被林琅救下，跟着在天桥混迹两天，慢慢了解虫族制度，才知道自己变成了星际世界珍贵的雌虫，但却是最倒霉的那只。
不过萧迎很乐观，反过来安慰林琅：“没关系，说不定哪天有不长眼的雌虫看上我，自愿养我，帮我把钱还上了。”
林琅：“……你还是继续要饭吧。”
别去祸害别的虫了。
几百万不是小数目，雄虫等级评定看的就是精神力，有钱雌虫也不是傻子。
萧迎想还清欠款，恐怕得收上个十几只的低级雌虫。靠数目取胜。
十几只，肾都不够用的吧？
萧迎也是这么个打算，先这样凑活吧。
几十年修为都化为乌有，父母也不在身边，他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多活一天是一天。
说不定哪天他就又穿回去了。
其实如果萧迎想，他还有一条路走。
他昏迷时，梦到这具身体会在未来某天和这颗星球的主人假结婚，帮助对方摆脱系统强制匹配。
作为回报，每个月能得到一笔客观的报酬。
但那只叫殷元白的雌虫性情很古怪,厌恶雄虫，凶残起来说把谁弄死就把谁弄死。
而萧迎从小父母和睦，没遇见过坏人，前二十年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干过最过分的事是和小伙伴偷溜到后山摘野葡萄。
萧迎觉得自己有手有脚，就算体力差了点，也不至于娶个老婆等着吃软饭，还是这种人的软饭。
他乞讨捡垃圾也能养活自己。
萧迎想到这，精神振奋，大手一挥喊林琅：“走，咱们今天吃生煎小羊排，我请客！”
两个人敞开肚子大吃了一顿，下午萧迎就拎上袋子捡垃圾去了。
整个虫族星际被命名为垣帝国，由首都星的皇帝和皇室成员统治着，其下有上千颗可供居住的大型星球，数不尽的小型行星。
萧迎所在的兰森星球就是其中的一颗。
兰森星靠近首都星，环境还算优美。
即便如此，和他生活的修真界截然相反，这里高楼林立，充斥着冰冷的钢铁和机械科技，出行有悬浮车，食物有便携式营养液，联络有个人终端，可以说完全摆脱了人力。
捡垃圾也一样。
街区街头设有可回收的自动机器，垃圾投进去就能换取星币和营养液。
萧迎早上不来，因为街头有很多被遗弃的雌性小虫崽，他们住在育幼堂里，政府每天中午在中心广场的领取点投放营养液，但小虫崽们正在长身体，经受不住食物诱惑，一整天的量基本晚上就喝完了，隔天上午不想挨饿，就只能找垃圾到回收机器这里换。
相较于雌虫，雄虫的体质更弱，对能量需求不大。
萧迎发现雌虫崽们也在捡后，就改成下午来捡一小时。
不得不说，乞讨比捡垃圾来得容易。
前提是肯豁出脸面。
虫族中，雌虫会更高大结实，是抵抗异兽入侵的军队主力。婚后也肩负着养家生孩子的责任。
连流浪街头的虫崽们都知道，他们是雌虫，生来强横，被欺负了，就用拳头和牙齿打回去。
有钱有势的雌虫们或许不会得到尊敬，但乞讨落魄的雌虫，一定被视为懦夫，没雌虫看得起，也不会有雄虫看得上。
但借用林琅的话。
“只要老子乐意，就不关别人屁事。”
脸皮这种东西，丢开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
萧迎每天上午跟着林琅蹲在地下通道乞讨，下午去捡垃圾，晚上回到桥洞的草堆，盖上衣服，闭眼睡觉。
日子安稳下来，他就把殷元白和几百万的欠款一起抛在了脑后。
每晚，他会在余额自动转存前，把钱全部转给林琅。然后闭眼祷告十分钟，期待一觉醒来就能回到云雾山庄的家里，父母坐在床头，欢迎他回家，给他个拥抱。
日复一日。
天气转冷。
桥洞里多了两个陌生虫，有一只似乎精神有问题，睡在萧迎不远处，每天晚上一脸痴呆相对着萧迎流口水。
有次半夜过来偷摸萧迎的腿，萧迎被吓醒了，从哪以后再没睡过完整觉。
环境潮湿，萧迎的胳膊和腿上开始起小疹子，皮肤发红，一摸就疼。
他不方便露面，只能拜托林琅帮忙去药店买药。
但林琅最近也很忙。
他准备在冬季来临前搬到森山大道的贫民窟住，明年开春再搬出来，租房子的费用已经攒齐了，还有萧迎的那一份。
这天，萧迎睁开眼，头顶仍是铁灰色的桥底。
十多只多足的黑色甲壳昆虫列着队，悠哉悠哉从上面爬过。
萧迎已经知道这种虫子没毒，也不会咬人，但每次见到，心里总免不了发毛。
他发了会呆，想起床，拿过衣服，才发现衣服后背破了个洞。
——昨天几只醉醺醺的虫子经过通道，怀疑萧迎是雄虫，动手动脚，林琅来帮他，两边打了一架，衣服应该是那会撕破的。
萧迎把衣服往旁边一扔。
手臂带动上衣卷起来，露出介于少年和成年间的腹部线条。
不远那只蓬头垢面的雌虫在盯着他，萧迎感应到了，但不想动，勉强扯扯上衣盖住了肚子。
林琅也醒了，打包完行李，躺在萧迎边上聊天，絮叨交代贫民窟的生活。
“咱们过两天搬过去，你就先待在屋子里，先别露面。”
“不能再跟虫打架了，买伤药浪费钱，啧，昨天的那几只虫真烦。”
“老子要攒一大堆营养液，等第一场雪下来，就在屋里睡上一个星期，去年冬天差点冻死了，今年还好有你，咳，有你转给我的那些钱。”
林琅一边说，一边嚼根能量棒。
这东西很便宜，但热量高，管饱，是冬季贫困虫子的主食。
他递来一根，萧迎接过，木然咬一口，嚼一嚼，腮帮子发酸。
太硬了。
林琅展望完未来，用胳膊肘杵杵萧迎。
“你呢，你今年的梦想是什么？”
萧迎咽下嘴里嚼了快四十下却仍然干硬地刺嗓子的干粮。
伸伸脖子，两眼无神，喃喃道：“打算找个地方吃软饭。”
林琅大笑：“别开玩笑兄弟，说真的，我看出来了，你和外头那些雄虫真的不一样，捡垃圾都能坚持下来，你以后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我明年开春也打算找份工作了，哪怕去打杂工，你呢？以后打算干什么。”
空旷桥洞里，萧迎声音大了一些：“我打算找个地方吃软饭。”
林琅脸上笑容摇摇欲坠：“……哈？”
萧迎坐起身，看向林琅，平静但坚定地大声说：“我要找个雌虫吃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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